女子的足,向不可轻易示人,只合娇养在两弓小船似的绣鞋中。
一下子光着足踏在楠木的地面上,知知的逃跑不得已中断。
再金贵的木材,比之那溜光柔滑的足肤,也粗涩磨人。
曳地的长裙下,她轻轻踮起了一点赤着的稚足,好不那么难受。
萧弗只能看见,小荷才露尖尖角,不肥不瘦,盈盈可爱。
他好整以暇地笑:“不跑了?”
知知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低垂着眼睫,没注意到他低凝的目光,只是巴巴望着不远处自己可怜兮兮落陷的那只鞋,似乎在纠结,是就如此忍着走回去,还是上前去捡回来。
然,即便裙子够长,不穿鞋跑回去,也是失仪之至,一个弄不好还会破皮见血。
况且少了一只谢,一整双鞋便都废去了,虽是府里分发的东西,知知也心疼那个银钱。
想到这,她犹豫再三,还是小声问:“殿下……可以把鞋还给我么?”
“可。”
萧弗答的干脆,似乎没打算为难她,说着就挪开了履尖。下一刻,却竟径自低手,提起了那只浅帮的布鞋。
为女子捡鞋,也是殿下平生第一回。
可动作行云流水,让知知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等意识到萧弗在做什么时候,知知登时有些局促:“奴婢自己来就可以。”
她自知原没那个能耐让殿下为她捡鞋,便猜想许是殿下嫌她太磨叽,没穿鞋又不方便过去,这才想帮她拿过来。
可她一路走来沾了不少污泥,会把他广袖上的暗蟒团纹弄脏。
那样尊贵的纹饰。
萧弗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提鞋朝她走近。
知知只好伸出去手,想要接住。
却看见清拔的男子,在她裙前缓缓蹲身下来,那修长的指节就从容地探拨开她的裙摆,攀上了她纤若枝茎的脚踝。
炙热得烧人。
缭乱中,知知彻底不懂他要干什么了,为她穿鞋?
还是,连她赤着的足也不肯放过,起了什么心思……
许是感觉到她的不配合,萧弗道:“别乱动。”
而后轻抓着那明莹如珍珠色的细踝,往前带了带,稳稳妥妥地放进了鞋子里。
因这一下,知知站的有些不稳,一手搭上了楼梯的扶手。而后低看着身前的男子。
萧弗却并不曾再有什么其他举动。
竟真的,只是想为她穿鞋。
知知心中忽生起莫名的情绪。
她怔怔地提起了一点裙幅,任他抬着她纤嫩的玉足,将鞋沿一点点为她穿妥。
玉冷花柔的莲足,干干净净的粉雪,就不免陷落在他指下。
娇腻的脚指头仍因本能紧张得绷起。
可事实上,虽也是肌肤相亲,知知总觉得这仿佛和那些搂抱都不同。
好像殿下待她,也不算太差。
知知心里几味交陈,递出去一方帕子给她擦手:“谢谢殿下。”
萧弗一起身接过,知知扭头就要离去。
“等等。”萧弗却没让她如愿,慢条斯理地拭着,一边问:“刚才为何突然恼了?”
知知自然没好意思告诉他是因为他对旁人尊之重之,却对她总是那么蛮横,不由分说就掠夺亵玩。
况且那时孟大哥也被他的人支走了,她好不容易才能和孟大哥说上几句话。
恰好这时候脖子细微的痛感正好清晰起来,知知便闷闷道了声:“脖子疼。”
可萧弗并不好糊弄,若不是她挣扎起来,他怎会咬她?
分明是颠倒因果,分明还有别的缘由。
他眼中满是不信,亦丝毫没有掩此疑色,口中却道:“咬伤了?我看看。”
那个咬字当真从萧弗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就好像什么羞耻的行径被人摆到了明面上,知知身子都一个没站稳,摆了摆。
要不是没那个僭越的胆子,她恨不能捂上耳朵不听他的话!
最终到底顺从地微侧过头去,把他咬过的地方,呈露给他看。
萧弗看见,素白的一片沃雪上,两排轻红的牙印,宛然留迹。
那次要了她之后,他没留她太久,也未曾再纵着情兴,扣着她索取一回,是以当日未发现她腿心的伤口,也不曾检看她身上的点点印子有没有消去。
可她原来当真这样娇气,连皮肉都是娇的。
萧弗道:“下次我轻些便是。”
知知瞪大了眼睛,还有下次?
她不知道殿下为何屡屡都能将这样的话说得如此坦然。
耳后红热得让她整个人发懵。
之后萧弗说的什么,知知都不大听得清了,隐约是说:“明日卯时,马车会在门口等你。”
她囫囵应道:“知道了。”
趁机扯回了萧弗手中的帕子,慌不择路地就逃下楼去。
女儿家的帕子,到底还是不能随意赠人的。
何况,她总觉得殿下拿着帕子捻弄的时候,是将那帕子,当成了她。
…
萧弗的位置稍次于老夫人,循的是长幼之序。
园林四周花木锦绣,原本因近了尾声,众人大多搁下了筷箸,融融谈笑着,一时宾主尽欢。
可当那一身蟒袍,自蓊郁的林树间行出,走向左次的案几,突然间就肃静起来,没什么人敢吱声了。
一个个大臣挺着背脊正坐,和上朝似的。
和温慈好客的老夫人不同,摄政王历来是个盱衡厉色的主,平日不苟言笑便罢了,若一个不慎惹了他不快,往后仕途便定会艰难许多了,即便摄政王殿下不发难,可谁都不会想和得罪了摄政王的人扯上关系。
萧弗落座,厨房很快便张罗着送上热过的羹食。
原本这会儿该轮到去上菜的小丫鬟却闹了肚子,一路捂着,皱着脸跑去如厕了。
方才知知不在时,又是教别人顶的班,管事嬷嬷索性就让知知顶上。
知知好容易逃出虎口,又要亲自送上去,只觉老天爷都在戏弄她似的。
席上,老夫人笑着对萧弗嗔怪道:“来的这样晚,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
“有母亲在,已足够宾主尽欢,何须长陵锦上添花?”
老夫人怕他饿了肚子,也不多说,笑道:“快吃罢,多话。”
众人留心听着两人的对话,一个字都不忍错放。
目光也都倾注于这母子二人之间。
连带着捧着食盘走近的知知,也成了众目所向。
萧弗不动声色,看着知知端着身、抿着唇,规规矩矩地穿过几排案几,将几盘子菜一一在他面前摆好。
她低着杏眼,始终不曾抬眼瞧他,好似有意躲开。
萧弗压低几分声量,故意问:“刚才走那么快做什么,我说的可有听清?”
知知一听,果然猛地抬头。
她当时急着要走,确然只一股脑应了,根本没来得及分辨他说的是什么,事后回想起来时才反应过来是与她约定了去见她阿爹的时间,才生出了欢喜。
可这样睽睽眼目之下,殿下这般同她说话,岂不是平白教人生了揣测!
害怕若是不作答,他便还会追问,知知只好仰去一点薄绯的脸,用细到只二人可听的嗓音道:“奴婢听见了的,不会迟到。”
说话间她为他斟好了酒。
想到殿下在捎溪楼中已与二表公子饮酌过了,多喝大约是要醉的,知知便只倒了六七分盈樽,便递到了案几上。
萧弗拿案角给每个人都备了的巾子擦了擦手,知知这才注意到他手上还有水渍,大约就是方才为她穿了鞋之后便去净过手了,想到弱足落入他掌中的样子,脸不争气地更烫了。
因萧弗未再同老夫人闲谈,座中的人便也陆陆续续收回了视线。萧弗擎杯才欲饮,却发觉,有一束目光,始终凝著于此处。
他不无探究地望去,就见一青衫男子,锁眉望来。
只那男子并非看他,视线痴痴落在他身前的小姑娘身上。
萧弗也看了知知一眼。
宴上的每道菜式都经过了大厨精心的设计,或山珍海味,或家常小食,无不色泽鲜美,高低错落地摆在案上,赏心悦目。
但萧弗知道,这些都比不上,他眼前的小姑娘来的活色生香。
怪不得这般招人觊觎。
不过他碰过的东西,向来容不得旁人觊觎,便是看,那也是不该的。萧弗浑身的气场陡然一冷,可窥得几分杀伐凌厉的模样。
知知已上完了第一批馐馔,屈了屈身将要离去,“殿下慢用。”
萧弗此时也恰好认出那男子身边坐着的,即是资政殿大学士程铎,遂也不难推测而知,那人是谁。
不就是她的青梅竹马?
如此看来,是捎溪楼上他二人无缘相会,如今当真一眼也不舍得错失了。
方才他就在想,兰园管事一向不允许底下伺候的人在重大年节宴饮之前进食,知知恐怕至今都还未果腹。
便于那人密密关注着此间动向之时,萧弗拣起一块尚可入眼的糕点。
瞧准了时候,偷放入了离开时恰好从他身侧经过的小姑娘的手心。
然后在那人错愕的目光中,遥遥举杯,温然一笑。
大好日子,杀伐不必,但搓一搓锐气,却是尚可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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