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姥姥了。”


    林屿吃了一小口燕窝粥,丝滑的口感也让他反复努力了几次才咽了下去。


    他语气里有着祈求,“我能不能先回去看看姥姥,再回来给你打工,还你的钱。”


    说完,他神态窘迫起来,垂着长长密密的睫毛,神情非常低沉:“用你给我的工资还你医药费,好像里外里都是你吃亏。”


    “姥姥,埋哪了?”江宴说,“我带你去看她。”


    林屿摇头:“在我们村里,那里有分配给姥姥的坟地。好远,我自己坐大巴车回去就行。”


    他又艰难咽下一口粥,说:“要倒车三次,折腾下来四个多小时才能到。村子没有通路,到了镇上,就要找人家去赶集的三轮车,掏点钱,顺带把我捎回去。”


    提到姥姥,林屿的神态越加悲伤,满眼都是努力憋回去的泪水。


    他一直看着窗外,光溜溜的树枝被路灯洒下一片孤光,偶尔还有打着旋儿的几片干枯叶子,撞到玻璃窗上。


    清浅的撞击声在凌晨的夜里异常清晰。


    江宴的心也被这一下一下的声音击打,说不出来的闷堵。


    他静静看着一口一口努力吞咽燕窝粥的人,神色间都是疼惜。


    想了想,江宴掏出来自己的钱包,拿出来身份证,把他的身份证和钱包放到林屿的被子上。


    “我希望,你看望过姥姥后,真的会回来,给我看别墅,好不好?”他说,“我平时不怎么带现金,这里应该差不多有一千多,卡里钱够用,密码是……”


    “我不要。”林屿着急,黯淡无光的眼里一下子激动起来,“我不要再花你的钱了。”


    “那你怎么坐大巴车回家?”


    “我……”林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份证,微微一愣,江宴竟然……他心里无比感激,不然他无法购买车票。他原本想着,要不就找黑车回去,总之他要回去看看姥姥。


    “我先去打几份兼职零工,赚够了到车票钱就回去。谢谢你帮我拿回来身份证。”他怕江宴还要坚持给他钱,开口补充,“我高中时候,给人家做过家教,都是当天结算,我可以自己赚到钱。”


    “嗯,看来是个三好学生呢。”林屿先是肯定他,又跟他说了现状,“学生时代,家长会信任你,可一旦毕业,只有高中文凭,家长可能更想找大学生或者有更高学历的人……”


    他没说完,他相信,聪慧的林屿,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现代社会的竞争,高中生毕业生,很难找到工作。


    在蔡新宇口中得知,林屿这三年都跟他在一起。


    那也就是19岁就被这个渣男骗了,那不就是刚刚高中毕业,这孩子没上大学,基本也跟社会脱节了。


    听了江宴的话,乖巧的林屿肉眼可见的带上了愁容。


    他懂了。


    “我的确是个废物,是个累赘。”他捧着粥碗,眼神一下子就空洞了,但是他不想放弃回去看姥姥,“我可以去做清洁工,赚够了钱就回去。”


    他知道蔡新宇工作的医院里,还有去蔡新宇家里打扫卫生的阿姨都不需要学历,有力气够勤快就行。


    “林屿,”江宴把粥碗从他手里拿过来,放在床头柜上,这孩子吃得实在太困难了,他看着心疼,“我跟你说这个,不是觉得你是个废物,是累赘。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想管你,你就是人上人。”


    林屿缓缓看了他一眼,他不理解江宴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他摇头拒绝。


    他觉得自己没资格,他不配。


    只是他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激发,像是平地里急剧圈起来的风,震颤不停。


    “你不要,不要再管我了。”他已经很担心自己舍不得这份好了。


    “明天我要去彩排,你要不着急,等我几天,我们一起去看姥姥。要是实在特别想,我安排保镖送你。”林屿才不会让这个毫无社会经验的人出去打零工,被人欺负。


    “总得给我个理由……”林屿面对江宴几乎是穷追不舍的好,不敢接受。他开始出现有些类似应激一样的排斥心理,因为他还不起。


    还有,他总是会想到蔡新宇追他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毫无条件的体贴,真的不能再真的情绪表达,一度让林屿觉得自己遇到了对的人。


    一开始他只是为了姥姥的病,才答应做蔡新宇男友。没有住到一起之前,他渐渐被蔡新宇的虚情假意感动,觉得自己可以接纳这个大自己11岁的男人,以后好好跟他过日子。


    可是后来他明白了,蔡新宇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得到自己的身体,控制自己听他的话,带着自己到处去炫耀,把自己当成被驯服的狗。


    那样,蔡新宇会得到极大的满足感。


    林屿什么都知道了,可他为了姥姥能有药吃,心甘情愿地承受蔡新宇带给他的所有屈辱。


    此刻他看着江宴,受过太多伤害的人,做不到不把他跟蔡新宇作对比。


    谁能保证,江宴真的没有目的?


    他极度贪图江宴的好,又因为深深地自卑不敢接受,还有蔡新宇折磨三年的痛苦,又不愿相信江宴毫无目的。


    他沉默了几分钟,心态开始崩溃。


    如果江宴跟蔡新宇目的一样,他可以告诉自己,无所谓。


    林屿的情绪又很快冷却。


    绝望卷满全身,他忽然开始解睡衣的扣子,声音平静冷漠,他对江宴说:“如果你不嫌弃我很脏的话,我可以接受帮助。”


    用身体换钱,虽然让自己恶心到想死,但是这也是钱,有钱就可以买车票回去看看姥姥。


    他都已经被人玩三年了,早就烂透了不是吗。


    江宴看着如此动作的林屿,眉宇之间染上了一层戾气。这份戾气的来源,是他明白,造成林屿这样做的人,是蔡新宇。


    床边传来一声无奈至极的叹息,林屿看着江宴什么都没说,脸色异常冰冷地离开了病房。


    他带进来属于深秋的露水和风的味道,还没有在病房里消散。


    房间门被轻轻关上的那一刻,林屿的眼泪也啪嗒掉下来一颗。


    他死死捏着自己的身份证,指尖青白,脑袋里异常混乱。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不相信自己的偶像是正人君子,他竟然说出来这样难听的话去伤人心。


    江宴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身份证拿回来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值得,神明一样出现的江宴没有义务这样管自己。


    他不敢相信,自己会遇到这么好的人。


    “我为什么会把你想得这么坏……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他好难过。


    以前蔡新宇不管怎么对待他,他都不会有任何反应,不会伤心,不会生气,因为他的全世界只有姥姥一个人。


    林屿下了床,打开门想跟靠在门框上情绪不是很好的江宴道歉。


    门缝外,江宴回头看他,什么都没说。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对林屿不是没有美色上的贪图,但是他不会因为这个,做任何不该做的事儿。


    平白无故对另一个人好,的确不现实。


    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林屿抛下曾经受过伤害的顾虑。


    “江宴……”林屿轻声开口,“你见过蔡新宇了。”


    本想道歉的人,却突然改了口。


    为什么要道歉,因为自己贪恋江宴的好,就告诉他,自己不是随便的人?


    他应该让江宴认定了自己是个不知廉耻,为了钱卖身的下贱坯子,这样江宴才会放弃管自己。


    “见过,你的手机我也拿回来了,但没打算给你。”江宴想要把门打开,林屿却伸手挡着。


    含在嘴里的千万次谢谢被他硬生生忍住。


    林屿换了一副淡漠的神情,开口就是让人血压升高的话:“那你应该知道了,我只是贪图蔡新宇有钱,用我还算好看的脸,换舒服日子过。既然你不想跟我发生身体交易,就请你不要耽误我去找其他有钱人。”


    江宴:“?”


    听完这些话,他的心脏像是被狠狠闷了一棍。


    他可是没少演这种口是心非的剧情。


    江宴跟着爸妈在商场打拼,从小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精子,谁说的真话假话,不说一眼明辨,但好歹他也知道什么人值得交往。


    就林屿这种高中毕业就被渣男困在身边的小单纯,压根都不可能是卖身求财的性格。


    如果是,他怎么可能因为姥姥没了伤心到这种地步。


    他不应该继续待在蔡新宇身边,为了钱继续演?


    林屿拽着他衣角求救的眼神足够说明一切。


    “林屿……我要去睡一觉,不然明天彩排会受影响,你也去睡觉,太晚了。”江宴是一个从来不会被外界影响到个人情绪的人。


    平时冷静的就像机器人,但是现在,他情绪很乱,很不开心。


    因为他知道林屿内心很难捱,自己被影响了。


    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影响了。


    “你……你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克星。”没错,林屿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他揪着心。


    林屿干什么,他都想惯着,就是有种,我乐意我愿意谁也管不着的情绪在。


    他说完,双手叉腰,走了。


    背影透着深深的无奈,他不知道要怎么帮到林屿。


    林屿无理取闹,是想要看到江宴对自己产生厌恶,把自己赶走才好。


    “江宴!”他追了几步,他希望江宴能狠狠骂自己不要脸。


    “外边冷,回去睡觉。”江宴赶紧把客厅大门关上,阻挡走廊里的冷风灌进来。


    “我回家还要看看都是什么词,揣摩一下怎么表达更符合舞台效果。”他温和说着。


    林屿一下子红了眼。


    江宴为什么可以这么好。


    要不是因为自己,江宴不会把时间都浪费了。


    为了给江宴留下更加不好的印象,林屿猛地推了一下江宴打开门,故意很不客气地说,“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谁稀罕你管我。如果你再纠缠,我会报警,说你骚扰。”


    说完,他把江宴推了出去,狠狠关上门,上锁,靠着门捂着嘴,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


    他不能再接受江宴的好了,他没有能力还。


    “林屿。”被推出去的江宴一脸懵。


    从来没有人敢跟他发脾气,每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敢跟他对着干的,都不会太好过。


    他不是不会生气的人,只是能让他生气的人已经基本都被他打压过了。


    他明白林屿不想再接受自己没有理由地接管。


    那就给他一个理由,他也被刺激到了。


    “你把门打开,我有事儿跟你说。”


    林屿不开,江宴也不废话,多年习武,他的手劲儿可不是白练的,干脆利落直接拧断了门把手,江宴很强势地进来了。


    林屿不可置信,他一时间仿佛看到了平时怒气冲冲扑过来的蔡新宇,全身轻颤一下。紧张愤怒,厌恶激动,各种情绪冲撞着,他无法控制情绪,拿起来旁边柜子上的花瓶对峙。


    “林屿,别紧张。”江宴进来后,把门关上,保持不动。


    他说:“没有一个人会对一个人无条件的好,对吗?你觉得我应该是有利可图的,那我就有利可图。”


    江宴深呼吸,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意,考虑三秒后,面色十分严肃,他说:“我觉得我喜欢你,只是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我很怕我的感觉会是一种自己都无法分辨的不确定。可是,我想对你好下去,请你暂时以尝试做我男朋友的身份接受,可以吗?”


    他说完,有些紧张,好像等待老师报分数的孩子,忐忑不安看着浑身都透着抵抗情绪的林屿。


    林屿举着花瓶,警惕盯着江宴,好像并没有理解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大脑宕机了。


    “如果,如果中途你有任何觉得和我相处不舒服的地方,我不会纠缠,我会尊重你,我保证。”江宴补充。


    他的期待更深,他好怕被拒绝。


    这个算不得表白的一番话,更类似于恋爱合约的性质,他不想让林屿压力太大。


    两人看着彼此,静默了三分钟左右,林屿忽然极其自嘲地冷笑了一下。


    他的眼睛里缓缓又带着剧烈的情绪,凝结了一层令江宴心里发着冰寒的气息。


    林屿全身都裹着绝望。


    “我值多少钱?你们有钱,就可以拿着我的身心做交易。穷人的自尊,到底值不值钱?不值钱,你们却都要因为我穷,我没办法赚到钱,而给我钱。值钱,却也是我用身体和你们引以为傲的脸换来的那点肮脏无比的钱。江宴……你跟蔡新宇本质上,有区别吗?”


    他心里极其刺痛,天平快速倒向一方,那是曾经受过糖衣炮弹攻势后的无尽深渊,无尽痛苦。


    喜欢这种事,是短短几天就能知道答案的吗?


    他不信。


    江宴看着眼神逐渐焦躁的林屿,心里就是一咯噔,完了,又刺激到这孩子了!


    “啪”一声,江宴还来不及挽救自己说错话,林屿已经狠狠把花瓶砸在地上,捡起来碎片对着江宴怒视,情绪极其不稳定。


    由于愤怒,他全身轻颤,眼里满是惊慌和厌恶。


    林屿低吼:“让我走,你让我走!”


    他已经分不清这句话是在对谁说,满脑子都是蔡新宇那张丑恶嘴脸。


    “好,你把手里东西扔了,我让你走,不要划伤自己。”江宴赶忙往后退了几步,“穿好衣服再走,外边冷。”


    “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林屿反复想起来当年蔡新宇跟他表白的场景,强烈的应激反应,让他极度崩溃,颇有些神经质的不断重复这一句。


    他打开门,脚步凌乱地冲了出去。


    江宴不说什么了,他脱了自己的衣服,追上去,在他抓到林屿,把衣服披上去的那一刻,林屿的反应极其激烈,他毫不犹豫拿着锋利的花瓶疯狂划了过来。


    江宴丝毫不乱,完美躲开,林屿的动作却瞬间转向自己,他的脖子上马上多了一道血痕。


    鲜血从林屿的脖子上流下来,声音惊动了隔壁值班室的护士,她们出来被吓了一跳。


    “林屿!”江宴一惊。


    “你滚啊!”林屿没有任何痛觉,在姥姥过世后,每次面对蔡新宇的强行,都是用自残方式获得暂时的宁静。


    这是他唯一能保护自己的办法。


    “你跟蔡新宇是一样的!你们不要再逼我!姥姥一直希望我能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我也不想做窝囊自杀的人,我想要她看到我光宗耀祖!可是我活着好累!我对不起姥姥的期望!”


    选择死亡,他是矛盾的,是无奈的,他也想好好活着。


    情绪激动的他又朝着自己的脖子划去。


    江宴又急又气,他二话不说,摘下自己手表,甩了过去,一下打掉了林屿手里的碎片。


    几个跨步过去,他动作快速,单手扣住林屿双手手腕,一手捂着他脖子上的血口,态度焦急又凌厉:“林屿,我跟蔡新宇不是一路人。”


    护士们赶紧围上来,检查伤口。


    林屿被擒住的那一刻,所有的情绪像是突然关闭的闸口,汹涌的水浪戛然而止。


    抵抗毫无意义,不是吗?


    他极其冰冷地看着江宴,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对护士们的检查无动于衷。


    脸色苍白的人,忽然幽幽笑出声,如同活死人一样,目光沉寂,“呵……蔡新宇从来不肯放我走,你也是,你们没区别,一点都没有。”


    江宴看着了无生机的人,心里好像被扎了几根冰冷的刺。


    他狠狠吐了一口气,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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