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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气氛已经烘托到位, 看来这架不得不吵,凤怀月只好将糖糕又收回来。余回对自己目前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十分满意,他将目光投向司危,正准备语重心长一番, 结果就见对方正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

    ……什么态度!

    于是这一晚, 凤怀月依旧是借宿在余回房中。他睡意全无,盘腿坐在床上出神, 一边琢磨那位邱夫人的异常举止, 一边看着窗外。夜深露重时, 满院花影总算有了动静,司危推门进来, 将他往怀中一揽,抱着就往外走。

    可见尚且还有一丝良知残存,并没有直接在这张床上睡。这种事两人在三百年前也不是没做过,直接后果就是余回五雷轰顶地向彭流控诉:“他们甚至都不在乎那间房子到底是谁的。”

    糖糕放在桌上, 已经凉透了, 凤怀月道:“你若是早点来,还能吃一口热的。”

    司危撇嘴:“让你陪他多玩一阵。”

    怀念当年逍遥好时光的人有很多, 余回自然也算一个。凤怀月单手揽着司危的脖子, 双脚在夜色里随意乱晃,扫过花丛时, 乱红如雨,惊飞一群闪烁流萤。

    “哎!”

    下一刻, 他便被司危抱着转了个圈, 更多的萤火虫因此飞了起来, 如碧绿繁星洒落夜空。深夜的花园里是没有旁人的, 凤怀月笑着拍了他一巴掌:“别闹。”

    他从对方怀里溜下来, 赤着脚往花丛深处跑,寝衣上随意裹一件宽松外袍,被月光照得朦胧发亮。论美人究竟能有多美,即便是受病痛所累三百年,也依旧皎洁明亮。花海尽头是一片湖,他坐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将双足浸入冰凉的湖水中。须臾,司危也走了过来,微微弯下腰,往他眼前递了一束花。

    三百年前能爱之如狂,也不是全然情不知所起,至少这些花里胡哨的小手段,还是颇能讨美人欢心的。凤怀月向后靠在他怀中,问:“这也是你当年的旧招数?”

    司危笑了一声,指背在他脸上轻轻碰了碰。两人在花园里待了好长一阵,方才回了卧房,司危背着他,凤怀月手里捏着花,染得满袖生香,床帐也香。

    在床上滚了两圈,凤怀月才发现自己脚背处有一处新添血痕,该是方才在花丛中被蔷薇刺所伤,很浅,估摸明早就会痊愈,司危却偏偏要低头去亲,他的唇瓣温柔地包覆住那道伤痕,舌尖一卷,凤怀月脑髓就也跟着发麻。重伤未愈的虚弱病患受不得这种刺激,他“咳咳咳”地咳嗽了半天,示意对方自己快死了。

    司危将人抱进怀里,掌心在背上拍,却又不是单纯止咳的那种顺气,而是连揉带捏。凤怀月气息不大稳,也不知是不是不甘,突然冒出一句:“我都还没想起你来。”

    司危道:“不要紧。”

    怎么就不要紧了,那万一我想不起来,哪天又跑了呢?凤怀月试图推开对方,司危却反而用力扣着他的手腕,对视时,紧缩的瞳孔像是某种兽类,明显有些焦躁。凤怀月以为接下来这人又要恶狠狠地将自己关进六合山大殿,结果司危不按套路出牌,道:“那你就把我关起来吧。”

    声音听起来竟然还有那么一点点委屈。

    凤怀月:“……这谁敢。”

    司危将脑袋整个埋在他颈侧,带着鼻音稍微“哼”了一声。

    凤怀月:“好好好,睡觉。”

    属实招架不住。

    翌日傍晚,凤怀月还专门又去买了包炸糕,这回是揣在袖中偷偷摸摸带回家的,生怕再被余回撞到,胡乱吹凉后飞快塞进司危嘴里,硬生生吃出了偷情的架势。

    在大夫精心医治下,邱家姐弟的伤势恢复得很快,没几天就能下地走动。邱莲道:“我该带着弟弟离开了。”

    “这么快?”凤怀月道,“若我是你,就会等到完全康复后再动身。”

    “不碍事。”邱莲摇摇头,“在这里,环儿总是会想起他的娘亲,然后就会来找我。”

    先前是央求能保住他母亲的性命,后来可能是见姐姐言辞多有闪烁,就又改成了只想见一面,但只见一面,邱莲也同样无法帮他如愿。姐弟之间的关系因此越来越僵,邱莲道:“离开鲁班城,换一个环境,或许能好些。”

    凤怀月能看出邱莲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但一个小姑娘,拖着弟弟,遇到这种家破人亡的悲剧,能六神有主才不正常。彭府确实不是一个能安心休养的好地方,换一个环境也成,凤怀月点头道:“好。”

    邱莲明显松了口气。她的包袱是早就收拾好的,随时都能走。当天下午,马车便载着这对姐弟离开了鲁班城。

    在临行前,宋问也来送行,他道:“你是救了他,不是害了他,大可不必如此唯唯诺诺。”

    邱莲应了一声,道谢之后,便转身钻进马车。

    凤怀月道:“怪不得三不五时的,坊间总能听到有小姑娘被你迷得晕头转向。”

    宋问自谦,一般一般,也并没有很多。

    余回抬脚往大外甥屁股上一踢,打发他去干活,见不得这份游手好闲。

    马车很快就行驶上了山路。

    邱环一直趴在车窗处往外看,看得整座城都没有了影子,还在看,过了很久,方才坐了回来,扯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我们往后要一直住在那个小村子里吗?”

    “……嗯。”

    “远吗?”

    “很远。”

    越远越偏僻,才越安全,毕竟邱府也不是全无仇家,这么一双儿女流落在外,倘若被人盯上,着实麻烦,只有躲去天边。

    邱环喃喃道:“那就没有人给爹娘烧纸了。”

    邱莲听得心里一揪,邱府众人将来的命运,两人其实都心知肚明,所以也从未拿出来摊开说过,只憋在心里。而现在可能是因为要走了,邱环也憋不住了,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却又顾忌着外头有彭府的马夫,而不敢大声。

    “姐姐。”

    “嗯。”

    邱莲看着他:“听话,别哭了。”

    “我想先留在这里,等着给他们烧完纸之后,再……”邱环呆呆地瞪着眼睛,“应当也用不了太久。”

    邱莲点头:“好。”

    马车驶入下一个山弯,却久久没有再驶出来。

    仙督府中。

    司危:“出来。”

    小白:“……”

    它深深躲在亲爹衣襟最深处,简直恨不能将自己与那些布料融在一起。司危眉头微皱,两根手指夹住一点……也不知道是屁股还是脑袋吧,总之硬生生将一团胖火扯成细面,最后“啵”地一下全部弹了出来。

    “去解决干净。”

    小白慢悠悠贴着墙飘,试图逃窜,不想吃脏东西,但未遂。司危扬手将它丢进监牢,“轰”一声,地下便燃起了白色的滔天火。

    数千恶灵张开大嘴,愤怒地想要将这点灵焰撕扯粉碎,但干枯的爪子又哪里能抓得住火。他们在光焰里接二连三地化为粉末,甚至都来不及感受到痛苦。

    等凤怀月寻来时,监牢里已经只剩下了一地的灰,空气中青烟袅袅,哪里还有恶灵的影子。小白一见到他,立刻飞速冲过来,一头扎进怀中,就差扯起并不存在的嗓子哇哇大哭。凤怀月扯了两下没扯开,立刻皱起眉头问司危:“你又让我的女儿干什么了?”

    司危敷衍地回答:“吃了几个恶灵。”

    “具体几个?”

    “两个多一点。”

    “多多少?”

    “三千八。”

    “……”

    小白被妖魂撑得没法动弹,只能蜷成一团慢慢消化。是夜,失去了上床权力的瞻明仙主身披睡袍,站在床边,居高临下道:“多吃点是为它好。”

    凤怀月驳斥:“胡说,那你怎么自己不去吃?”

    司危怒道:“那玩意我要怎么吃!”

    凤怀月掌心蕴起一团灵力,按在小白身上来回轻揉,好不容易才将它揉得消停下来,抬头命令:“你,给它讲个好听的睡前故事。”

    司危:“另一座监牢里还关着几百个水鬼。”

    凤怀月:“出去出去!”

    但是最后,那些水鬼也还是被小白悉数吞进腹中,司危拎着儿子面不改色搞威胁,敢告状你就死定了。

    小白有气无力,嗝。

    ……

    那辆消失在山弯的马车,最终被仙督府弟子带了回来。车夫晕头晕脑地自述,自己当时正在赶着马,突然就觉得眼前一黑,再醒来时,马车里的邱家姐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妨。”凤怀月道,“人并没有丢。”

    距离鲁班城不远处,有一座清冷小镇,早些年这儿因为地下有矿石而很是热闹了一阵,现如今矿石被开采一空,热闹也就随之消散,只留下一处又一处巨大的地坑,与一些挪不动窝的垂暮老人。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邱环问。

    “不走了。”邱莲四下看看,“我们就住在这里吧,没什么外人的地方,最安全。”

    邱环道:“可是这里没有客栈。”

    “不必住客栈,你没听方才那老人说吗,这里到处都是地坑。”邱莲道,“地坑也是能住人的。”

    住在地坑里,静静等待着至亲死亡的消息。这件事在邱莲看来,并没有什么凄惨的,她只是可怜自己的弟弟,于是主动握紧了他的手,却被轻轻挣开。

    邱环道:“我自己能走。”

    邱莲垂下眼眸,好,那你就自己走。

    邱环踩着一颗又一颗破碎的矿石,也不知绕了多久,直到双腿都走得麻痹了,方才纵身跳入一处巨坑。

    邱莲也跟了下去。

    一条条红色的,闪动着的缝隙在地面转瞬即逝。

    第62章

    这处地坑并不像邱莲以为的那般坎坷难行, 相反,还以石子铺出了一条相对平整小路。越往下走,路越宽阔,若是细心, 隐约还能闻得人声。邱莲心中不安, 拉住邱环,道:“别走了。”

    邱环回头看了眼她, 奇怪道:“为什么?是你说不住客栈, 来住地坑的。”

    “这不像是荒废的地坑。”邱莲提醒他, “应该已经有人住在了这里,我们还是换一处吧。”

    邱环却站在原地, 任她拽也不动。邱莲心里焦急,语调也放厉三分:“不要命了吗,你又在磨蹭什么?”

    她训斥弟弟训斥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但这回邱环却没有小跑着地跟上来, 而是稍稍笑了笑,道:“要命?我原本就活不了太久。”

    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 站在漆黑的地坑里, 用这种平静到几乎诡异的语调叙说着他自己的生死,画面实在是有些恐怖了, 恐怖到邱莲甚至有了一瞬间的犹豫,觉得弟弟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夺了舍, 怎么忽然就开始胡言乱语, 她咬牙低斥:“你乱说什么!”

    “没乱说。”邱环干脆抱着膝盖, 一屁股坐在了地坑小路旁, “我快死了, 家里许多人都知道,他们只是瞒着你而已。”

    邱夫人年轻时做的不是什么好营生,也不知是因为吃多了药,还是因为那些被拐少女的诅咒终于生了效,总之邱环刚生出来时就被大夫断言,活不过三岁。邱夫人自然不肯,这些年来,为了能让儿子活下来,她试过不少办法,却都生效甚微,最后不得不走了最不想走的一条路。

    邱莲问:“什么路?”

    邱环的目光落向她身后。

    邱莲浑身汗毛倒竖:“你……你在看什么?”

    粗重的呼吸声近得仿佛就在耳边,与此同时,还有男人“呵呵”的尖细笑声。邱莲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匕首悄无声息滑入她的掌心,而后猛地转身一刺——

    匕首“当啷”落地,身材无比高大的男人像拎一只小鸡仔般,将少女整个悬空扯了起来。邱莲尖叫出声,她拼命踢打着,又看向自己的弟弟,发现对方竟然依旧平静地坐在原处。

    “别打晕她。”邱环撑着站起来,“也别打伤她。”

    男人一路拖拽着邱莲往地坑深处走去。

    浓而不散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邱莲双脚乱踢,裙摆很快就从碧绿变成发黑的红。长长一截路,她几乎是踩着血坑踉跄过去的。巨大的恐惧使她胃里不断翻涌,蹲在地上干呕,男人没有耐心等,直接将人推进了一处房间。

    几名身穿黑袍的男女很快就上来压住了她。邱莲大声尖叫,她曾在三千市中见过类似打扮,知道他们是地下医馆的大夫,恐怖血腥的传闻霎时涌入少女脑海,她用尽全力去咬那按住自己的手,试图挣脱,却还是被牢牢捆在了床上。

    而邱环就站在床边,依旧用细细的语调,平静地说:“这就是母亲为我选的最后一条生路。”

    那些曾存在于邱莲体内的祟气,并不只是因为继母想折磨继女,而是为了能让此时的手术更加顺利。邱环继续慢吞吞道:“原本这些祟气被隐藏得很好,但后来我却受了伤。”

    受了伤,仙督府那些人就要查明原因,于是邱环不得不主动暴露出邱莲体内有祟气这件事,推说自己的伤都是她失心疯时所为,才将这件事敷衍了过去。

    邱莲道:“不是我伤的你。”

    邱环道:“不是你伤的我。”

    黑袍人们端来了托盘,邱莲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邱环将手轻轻搭在她被冷汗浸透的脖颈处:“虽然我也不想,但我这副身体确实是撑不下去了,我们是亲姐弟,姐姐的身体,我应当不是很难适应。”

    邱莲震惊地骂道:“你疯了……你,你是被什么脏东西夺舍了吗?我的弟弟不是这样的,走开,你们都走开啊!”

    她崩溃地挣扎着,却哪里能挣脱。那放在自己脖颈处的手,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忽然就张开了血盆大口!分不清是毒牙还是毒针,深深刺入了她的皮肤,在一片模糊的景物里,她看到自己弟弟的脸正在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与自己额头相贴。

    “轰!”

    ……

    再次醒转时,耳畔一片叽叽喳喳鸟雀吵闹。邱莲抬起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擦自己的额头,擦着擦着,人也逐渐清醒过来,她猛地坐起身,心脏“砰砰”狂跳着去摸自己的脸,而后又跌跌撞撞地滚下床,扑到了镜子边。

    “邱姑娘不必担心。”从门外进来一名侍女,“那些黑医并未得手。”

    邱莲看着她,又看着房间:“我这是又回了仙督府?”

    “是。”侍女道,“瞻明仙主与凤公子及时赶到,救下了姑娘。”

    邱莲嗓音干哑:“那……我的弟弟呢?”

    侍女道:“死了。”

    死在了尚未来得及完成的易魂术中。司危将他从他姐姐体内生生拽了出来,少年面目狰狞地怒吼着,像疯子,也像当初被他亲手拽离邱莲身体的那些肮脏祟气。

    最先察觉出邱环有问题的人是司危。虽然少年为能隐瞒真相,勉强也算编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连凤怀月都被蒙了进去,以为邱环受伤是因为邱莲的祟气,司危却道:“不像。”

    “不像?那他是从哪儿受的伤,自残?没道理啊。”

    司危道:“在我的结界中。”

    凤怀月依旧没明白,你不是说你的结界不会伤人?

    “结界是不会伤人,但那天我为你弹了一首曲子。”

    凤怀月想了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一日先是宋问兴致勃勃地扛着琴跑进院,说是谱了一支新曲,结果还没弹完,就被醋意大发的瞻明仙主赶到一旁,将琴霸占了来。

    司危当时弹的是《降魔曲》,因为他只会弹这个。

    凤怀月恍然:“所以是琴音传入结界,伤了邱环……他已经变成了邪魔?否则不可能被《降魔曲》所伤。”

    而再往后,邱夫人在狱中那淡定自若的一笑,也更加证实了这种猜测,她知道儿子一定会来救自己,所以并不惧怕仙督府的审判。

    倘若让那场邪术继续进行下去,弟弟现在恐已成功寄生在了姐姐身上,他就会以邱莲的身份,重新回来。

    在闻听邱环的死讯后,邱莲其实并没有太多悲痛,她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好像也感知不到什么悲痛,只是觉得这一切都离奇荒谬,似梦一场。侍女将她搀扶回床上:“邱姑娘好好休息吧,这回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

    院内一片寂静。

    ……

    司危与凤怀月此时也在仙督府内。

    午后阳光燥热,屋子里也不见有多凉快。院外忽然传来匆匆忙忙的,熟悉的脚步声,凤怀月生怕宋问又要来给自己吟诗弹琴,遂一把扯过司危的宽袖遮住脑袋,趴在桌上继续睡。司危评价:“你这躲人的手法属实高妙。”

    凤怀月不理会他的嘲讽,睡午觉要紧,便嗡嗡嗡地命令:“你速速把他打发走。”

    大美人嘛,颐指气使一点,很正常。结果这回小宋并不是来孔雀开屏的,他气喘吁吁道:“那些黑袍医者,其中有一个,有一个,自称当年曾经给凤公子换过灵骨!”

    凤怀月一把扯开袖子,惊愕道:“什么?”

    邱夫人安排给邱环换魂的大夫一共有八名,她财大气粗,自然都是掷重金挑最好,而溟沉三百年前选来替凤怀月诊治的大夫,恰恰也是最好。

    最好与最好,当中总会有那么一些重叠。那名黑袍医者很快就被带了过来,凤怀月凑近仔细看,并没有认出对方,他问:“是你替我换的灵骨?”

    黑袍医者答:“我并未亲手换,当年,是我的师父。”

    但师父徒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当年全程都在场。

    “凤公子当时伤得极重,堪称血肉模糊,我们奉都主与小都主的命令,日夜守在病床前。”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凤怀月会挺不过去,因为他的呼吸实在是太微弱了,连放在鼻子下的轻盈丝带都吹不动,只比死人强那么一点点,但最后幸好还是活了下来。眼见他正在一天天好转,黑袍医者们都松了口气,以为接着往下治,治醒了就成,没曾想,却又接到了一项新的任务——要在确保病人不死的前提下,完成换骨下毒。

    毒是要下在脑子里的。这种活黑袍医者们先前并不是没干过,但那都是替人寻仇,直接毒成傻子便是,简单粗暴,可是要将人毒到浑噩失忆,却从来就没有试过。

    凤怀月问:“所以你们就用我来练手?”

    黑袍医者急忙道:“是小都主的要求,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他知道我有可能变傻吗?”

    “知道,知道的,当时小都主也有多犹豫,甚至几次吩咐我们停下,但最后仍旧……”

    仍旧选择让一切事情都继续进行下去。

    司危问:“灵骨呢?”

    黑袍医者道:“凤公子的灵骨只是轻微断裂,其实并不需要全换,可当时小都主说,要让仙督府永远都找不到凤公子,即便见了面,也不会认出来。要达到这个目的,灵骨就非换不可。”

    凤怀月看着他:“那你们怎么不一并将我的脸也换了?换了脸,岂不是能更彻底地同过往割裂。”

    黑袍医者讪讪地答:“当时并无人提。”

    为何没有人提,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小都主如此大费周章,为的是什么,这世间哪里还能找出更美丽的一张脸可供替换?黑袍医者道:“当时没有人敢先动手,都怕担责,我的师父便说,即便凤公子当真变成了一个傻子,只要容貌不变,小都主也是不会怪罪的。”

    司危继续问:“那些换下来的灵骨现在何处?”

    黑袍医者道:“被小都主收走了。”

    猜测是一件事,亲耳得到证实又是另一件事。凤怀月实在不想再将这段往事听下去,他推门走到院中,在一棵树下足足坐了大半个时辰,黑袍医者方才被带回监牢,司危也跟了出来。

    “怎么这么久?”

    “要将该问的事情都问清楚。”

    “我不想听。”

    “我也没打算说。”

    凤怀月:“……”

    “我会替你将灵骨找回来。”司危捏了一把他的脸,“至于想不起来的那些往事,也不要紧,你想知道什么,我就讲什么。”

    凤怀月自暴自弃:“头疼,不想听,算了,我是个傻子。”

    司危点头:“你确实是。”

    于是两个人就又吵了一架。凤怀月觉得你这种安慰人的方式真是岂有此理,我的命运已经悲惨至此,按照常理,难道不应该获得一点温柔耐心的劝导?怎么还骂我是个傻子。

    司危:“我没骂,你自己说的。”

    凤怀月:“我没说!”

    司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我也没说。

    凤怀月这回没能吵赢,气得很。

    也就没空再唏嘘自己坎坷的过往了,追着司危一路打回彭府。余回一见,以为自己又有了新活,于是头疼苦恼地往过走,结果被无情关在门外,差点鼻子不保。

    凤怀月大被一裹滚上床,睡了个天昏地暗,晚些时候醒来头晕脑胀,想起那黑袍医者说的话,心里又开始烦闷。司危坐在桌边,道:“交友不慎而已,照你这反应,那些认贼作父者岂不是要争先恐后去哭着上吊。”

    凤怀月道:“话是这么说。”但那可是整整三百年。他问:“三百年前的我倘若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司危答:“会气势汹汹找上门,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听起来这种解决方式也并不是很高明。凤怀月继续刨根究底:“当中总有不能骂的吧?”

    “有,但不多。”比如说昆仑山的诸位仙尊,就不太好骂,但不骂也有别的出气之法,凤怀月好奇:“是什么?”

    司危言简意赅:“睡我。”

    凤怀月觉得自己耳朵疼:“你听听你这个粗鄙的用词,而且这两件事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但还真有关系。司危是七位老仙尊公认的,最正义,最冷酷,也最不为美色所动,于是美色本色每一回在昆仑山挨了罚,回来都要恶狠狠按着瞻明仙主大睡特睡,让他该动的地方都动一动。凤怀月紧急隔空捂嘴:“闭嘴!”

    当年的我真的没有中毒吗,怎么听起来脑子也不是很清醒。

    第63章

    凤怀月并不是一个擅长伤春悲秋的人, 再加上此时旁边还有个时不时就要冷哼一声,彰显存在感的司危,他也只好暂时将自己的凄惨往事收拾起来,胳膊直直往前一伸, 道:“痒。”

    所谓骄纵任性, 就是如此,连痒痒都需要别人帮忙挠。手臂上, 新长出来的血肉已经逐渐覆盖住了枯骨, 而司危所描摹出来的那朵花, 也就成为了又一个只有两人才知晓的秘密。

    “何时出发去阴海都?”凤怀月问。

    “下月。”司危道,“在那之前, 我会先将你的魂魄补全。”

    凤怀月将手放在司危胸口处,摸自己的残魂,顺便也摸一摸别的。

    把恋人的魂魄滋养在心口这件事,其实多多少少有些惊悚, 可这点惊悚放在司危身上, 却又意外地合情合理,就像他此刻正在握着凤怀月的手腕, 用牙齿去啃咬那最后一点点还未来得及长出皮肉的指骨, 看起来就又变态,又缱绻, 但少疯一点,又配不平对面明艳浓烈的那张脸。

    也算天作之合。

    补魂并不是一件容易完成的事, 即便有两位仙尊灌入凤怀月体内的灵力相护, 但要以烈焰将魂魄一点一点相融, 灼身之苦总是难免。补魂的地点选在后山静室, 这一日, 余回站在静室门外,挥手降下数道消音符咒。

    宋问:“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余回:“你不懂。”

    当年崴个脚,都能尖叫得整个月川谷鸡犬不宁,更何况现在要以火融魂。

    “疼死了!”

    “我还没动手。”

    静室中只有凤怀月与司危两个人。司危掌心燃着补魂之火,还没来得及靠近,凤怀月就已经连滚带爬地溜了。

    “过来!”

    “不过来。”

    本来毛病就多,现在没有仙尊在场,便更加无法无天。这种用尽浑身解数没事找事的病人,落在别的大夫手中,只有挨骂的命,但好在司危并不是“别的大夫”,他将人扯回自己身边,三下五除二制服之后,掌心刚一贴上后背,凤怀月就开始扯着嗓子叫。

    司危:“……”

    凤怀月在他怀中抬起头,眼底挂一层水雾,疑惑地问:“你怎么又停了?”

    司危答:“怕你将洞府叫塌。”

    凤怀月理直气壮地嚷嚷,我这么疼,叫一叫怎么啦!我叫我的,你补你的,大家互不干扰。

    只方才那一下,他的后背已经被烧出薄薄一层汗,可见确实在受罪。司危低头往那冰冷的唇上碰了碰,而后便将右手缓缓攥紧。凤怀月起初没在意,后来见他眉峰紧皱,方才后知后觉出异常,一骨碌坐起来问:“你在做什么?”

    司危松开右手,那团补魂火已经被他彻底融入血脉:“这下便没有火烧你了。”

    凤怀月脑瓜子嗡嗡响,是没有烧我,但是换成了烧你,这有何区别?

    司危却笑出声,他用掌心覆上恋人的身体,在耳边道:“三百年前的你可没这么心软,自己疼一分,就一定要撒泼打滚,让我也陪着疼一分。”

    凤怀月用指背一点点擦去对方额上的汗,撇嘴道:“那你这混得还不如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我还得靠撒泼打滚,三百年后倒是连这个步骤都省了。原本只需要一个人吃的苦,就这么变成了两个人。灼热的补魂火被换成恋人掌心里的温度,虽然还是疼,但已经变成了能勉强忍住的疼。凤怀月搂着司危的脖子,在他怀里睡得昏沉,期间做了许许多多的梦,梦到了月川谷,也梦到了六合山。

    梦到了星垂万千的旷野,花海绵延,铺在身下,像是最柔软的垫子。粉白花茎被挤压出汁液,司危舔了一点在他嘴里,低笑:“自己尝尝。”

    凤怀月从头红到脚,也不知是因为不可言说的荒诞美梦,还是因为司危掌心里的温度。等他大汗淋漓地惊醒时,依旧身处静室,司危正靠在他身边昏睡,眉心拧着,看起来疲惫得很。

    残缺的魂魄已经被补全,与先前相比,体内气息的确沉稳不少。凤怀月用帕子替司危擦了擦汗,视线落在对方略显干燥的唇上,不可避免地再度想了刚刚那个放荡的梦,于是手下一抖,将帕子一扔,宛如做了亏心事一般,迅速溜到旁边抱膝去坐。

    一连守了三天,司危才醒。他睁开眼睛,凤怀月正温情脉脉停留在他脸上的手,也就顺理成章变成了一个巴掌,而后面不改色道:“快点起来,大家都等急了。”

    本来预计五天就能出关,结果生生被拖成十五天。静室外的众人都猜测或许是因为凤怀月过于体虚,受不得补魂火的苦,所以拖慢了进程。没曾想,最后等山门终于被打开时,被扶出来的人竟然是司危。

    “喂喂。”余回赶紧接住他,“你这又是在唱什么苦情戏?”

    司危看了一圈,没见着寿桃与寿面,于是整个人往余回身上一靠,越发懒得走路。余回无语得很,早知如此,我就晚几天再将两位仙尊送回昆仑山,至少也要让他们骂完你再走。

    凤怀月也问:“仙尊们都回去了?”

    “回去了。”昆仑神山须由七位仙尊同时镇守,一时缺位可以,但时间一长,恐修真界的灵脉又要生异。瑶光仙尊在临走之前,本欲带上小白,结果未遂,不仅没能抓住火,还损失了一簇宝贵的白胡子。

    司危:“干得不错。”

    凤怀月:“教点好的!”

    小白蜷进凤怀月怀中,看起来分外乖巧,与几天前那到处乱烧的捣蛋鬼判若两火,吃灵石时还要挑颜色。

    娇纵以桥正里尤甚。

    ……

    鬼船被扣押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阴海都,一时也是引得处处哗然。陨先生往返两界多年,从未失过手,自然也就拥有最多的客户。此番在他起航之前,阴海都的诸位大商人早就已经按规矩付了定金,有定赌客的,有定美人的,有定奴隶的,还有定仆役丫鬟的,只等着大船靠岸后去接人,谁曾想,竟成了有去无回的买卖。

    再加上近期仙督府对于三千市的盘查,以及已经离开了枯爪城的那位瞻明仙主,怎么想,局势似乎都不大妙。

    漂浮于海面的巨塔在雷霆中摇摇晃晃,溟沉踩着金玉堆成的台阶,一路上到最高层:“兄长,我有事找你。”

    站在窗边的男人转过身:“怎么,你也听到了外头那些风言风语?”

    “他们会来吗?”

    “会。”

    溟沉的眉头微微一皱。

    溟決走上前来:“心上人主动送上门,你应当高兴才是。”

    溟沉道:“势必会有一场恶战。”

    溟決道:“司危并不是你的对手。”

    溟沉没有出声。

    溟決笑了笑,放缓语调道:“勤加修习吧,只要能赢过他,将来什么都是你的。想要达成目的,就不必心慈手软,三百年前,倘若你能多动动脑子,在枯爪城里就该解决了司危。”

    溟沉犹豫:“他们现在……”

    “他们现在如何两情相悦,并不重要。”溟決道,“重要的是,你能让他失忆一次,就能让他失忆第二次。”

    溟沉并不想讨论这种话题,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是不想讨论自己手段的卑劣。溟決却并不以为然,他道:“司危能将人关进大殿,你也能将人关进高塔,同样是锦衣玉食供着,没道理你的阴海都就不如他的六合山。”

    塔中处处璀璨闪耀,奢靡万分,溟沉知道这不是凤怀月喜欢的那类奢靡,但至少,不喜欢的奢靡也是奢靡。朴素而又平淡的生活,自己并不是没有试过,可哪怕绞尽脑汁,最后也没能把人成功留在身边。而现在自己或许还有另一次机会,能试试不朴素,也不平淡的生活。

    他弯下腰,从地上抓了一把闪着光的链条,又垂下眼睛,用手指一根一根,去抚过那镶嵌在皮质内圈里精美的刺。

    溟決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回去之后,好好想想。”

    鲁班城中。

    凤怀月正在骑着的卢到处跑,这座巨大的机甲已经被修理得无比崭新丝滑,“咚咚咚咚”几脚踩下去,整座山像是都要塌陷。彭循御剑行于风中,一面忙着躲的卢,一面还要留神迎面而来的飞剑,不多时便气喘吁吁,道:“慢一点慢一点!”

    “妖邪可不会听你的安排。”宋问收回飞剑,“今日还练不练了?”

    凤怀月也从的卢上跳下来。彭流前阵子给大侄儿送了一把新剑,彭循使得生疏,便抽空找了铁甲与宋问前来陪练。原本的卢跑得还比较温柔,结果凤怀月闻讯,也说要来帮忙,直将庞然铁甲当成飞箭来御,追得小彭魂都要飞。

    “不行啊。”凤怀月拍拍他的肩膀,“这样,换你追我。”

    彭循一听,当场拒绝。因为在他心里,凤怀月还是叔叔那个破碎而又凄惨的美丽白月光,浑身是伤,今天要补这儿,明天要补那儿的,风一吹都要倒,哪里能经得住的卢追。

    凤怀月却直接将他一把丢上了的卢肩头,彭循站立不稳,忙不迭地抱住那巨大铁头,无意中触动机关,铁甲立刻轰轰隆隆地飞速跑了起来。

    凤怀月的富贵大铁剑此时尚未补好,所以他用的是彭循那把新剑。夜风如刃,吹得他衣袍乱飞。宋问见状,也再度挥手放出……没胆子放飞剑,换成了一把没什么分量的孔雀羽,凤怀月的动作却比雀羽更轻盈。

    的卢被他引得晕头转向,最后也不知踩上了什么玩意,竟然脚下一错,直直向着悬崖下栽去!

    “喂!”彭循与宋问大惊失色,双双飞奔去接,结果扑了个空。因为凤怀月已经先两人一步,将那庞然大物从空中硬生生拎了回去。

    “……”

    白月光还是那道白月光,但是既不破碎了,也不凄惨了,风一吹不仅不会倒,可能还会追着风打。

    等司危寻来时,凤怀月正坐在的卢左手手心,宋问坐在的卢右手手心,彭循则是趴在铁甲肩头,伸长脖子听两人说话。三人手中各自拎着一壶淡酒,有说有笑,甚是和睦。

    “哼。”

    哼什么哼。凤怀月道:“我们是来练剑的。”

    彭循及时补充,陪我练。

    并且三人还现场表演了一下。司危对这种练法不屑一顾,看了片刻,微微摇头,左手一抬,一道灵气霎时没入铁甲额心!

    “哎!”凤怀月被骤然加快速度的的卢甩了下来,直直摔进司危怀中。他惊魂未定,转头再看,彭循正在滋儿哇啦乱叫,连滚带爬地到处躲。

    “你做什么?”凤怀月道,“快点停下。”

    司危道:“靠你那四方步的练法,他就是再过十年半载,也练不出个名堂。”

    宋问的飞剑同样受到灵气催逼,划出道道残影!彭循手忙脚乱地左右抵挡,手中符咒漫天撒,甚至都来不及结印,到后来,简直成了抱头鼠窜。而经此一战,他才发现原来叔叔对自己确实是很温和慈爱的,哪怕家法再严苛,也不至于……啊!

    彭循一不小心跌下佩剑,慌忙转身,看着已然逼至眼前的铁甲与飞剑,躲闪不及,只能死死闭上眼睛——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重击。半晌,小心翼翼睁开一条细细缝隙,恰好对上瞻明仙主冷酷的视线。

    “咳咳咳咳。”

    司危将他放在地上,面无表情丢下一句,明晚再来继续练。

    彭循摇摇晃晃,膝盖发软,幸亏有宋问及时一把兜住,才没有坐在坭坑里。

    鼻青脸肿的小彭:“呜呜呜我没哭。”

    凤怀月:“……”

    但哭完之后,第二天彭循还是带着剑,老老实实准时等在后山,这回跟来的还有彭流,凤怀月本来以为他是心疼侄子,结果亲叔叔出手更狠。

    余回问:“你还在等什么?”

    宋问道:“我同这把剑已经熟悉……啊!”

    余回不多废话,一脚将他踹进剑阵。

    宋问仓皇从背上卸下古琴,挥指布阵,初时音杂而乱,明显毫无防备,不过话说回来,修真界中任谁如此突兀地对上瞻明仙主,都会毫无防备。

    凤怀月看了一阵这夜间课程,觉得有些困了,打着呵欠刚想回去休息,却被余回拦住:“有你在,他就会顾着面子。”

    而要顾面子,就得绞尽脑汁,让他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宋问侧身躲过飞剑,慌乱地坐在树梢上,余光瞥见大美人正仰头看着自己,果然立刻就挺直了脊背。

    凤怀月:“……”也行吧,有用就好。

    第64章

    天空挂着一轮银色圆月, 照得世间万物剔透。凤怀月与宋问四目相接,本想给他一点亲切的鼓励,结果励得大外甥脚下直打滑,险些摔了个四肢大张, 幸有彭循及时赶到, 将他一把拎了起来,宝贵的脸面才得以保全。

    凤怀月:“……不然我还是不看他了吧!”

    但看与不看, 区别并不大, 总归最后都逃不开两个人的灰头土脸与兵荒马乱。后半夜时, 凤怀月总算呵欠连天地被司危带了回去,他已经困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头栽在床上,睡到隔天下午才醒。

    余回趁机训斥大外甥:“你这表现,如何能对得起阿鸾的辛苦!”

    宋问当场奋发图强。

    凤怀月虽然并不觉得自己辛苦,但也不想再去后山站桩, 于是这日下午, 他溜去了趟三千市,这里到处都是仙督府的弟子, 许多店铺门口都贴着封条。再往前走, 就到了先前暂住过的,红翡的那处地下小屋。

    猪肉大哥依旧在剁着臊子, 他道:“小丫头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凤怀月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猪肉大哥继续感叹:“也不知又跑去了哪里坑蒙拐骗, 那性子, 怕是迟早要吃亏。”

    夕阳西斜, 整条街道显得破破烂烂。春花姨, 也就是红鸢夫人所开的那处小馆子, 早已落了大锁。在手刃商成海,替姐姐一家报过仇后,她也跟着消失无踪,无人能说清到底是去了何处。

    邱莲也走了,临走之前,她将自己改回了母亲的姓氏。

    宋问亲自把人送出城门,道:“姑娘往后尽可天高海阔,只为自己活着。”

    邱莲点头:“好。”那就只为自己活着。

    凤怀月在三千市里逛了很久,在回彭府之前,还特意拐到城东,去取了前些日子定制好的手套,准备等到天冷时再送出去。

    阿金凑上前问:“这手套,是预备送给清江仙主的吧?”

    凤怀月无语得很,我为什么要送给清江仙主?

    阿金笃定,不是清江仙主啊,那就是越山仙主,反正一定不可能是瞻明仙主!

    凤怀月诚心请教:“怎么看出来的?”

    阿金嘿嘿回答:“看公子的表情便知,我懂。”

    凤怀月按住他的肩膀:“幸亏你当初选了个导游的行当,没去给人看相。”否则就这点本事,估摸三天就会被打成猪头。

    至于具体是个什么表情,凤怀月在回到家后,站在镜前特意回忆一番。司危靠在床头问他:“你在含情脉脉看什么?”

    “谁含情脉脉了!”凤怀月拒不承认,你这人怎么好随意污人清白。

    司危道:“你与我,没有半分清白可言。”

    不清白,那也肯定是你的错,与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凤怀月一屁股坐在床边,我当年那是什么紧俏行情,难不成还能倒贴你。

    司危顺势揽住他的腰,整个人也覆上来,凤怀月心想,看吧,我就说不清白的肯定不是我。他懒得推开对方,只俯身揉捏自己走到酸痛的腿,司危撑着坐起来一些,伸手将人整个搂住,道:“我带你去泡温泉?”

    “不去。”凤怀月一口拒绝。泡温泉,大家就得脱衣服,而脱了衣服与你共处一池,那清白要从何谈起。司危却不肯就这么放过他,硬是将下巴放在肩头,道:“我在池边守着你。”

    被这么大一块牛皮糖裹着,甜是真的甜,粘也是真的粘。凤怀月挣扎半天也没能挣开,反倒被对方压在床上,衣衫松散,露出大半雪白脊背。司危又低头去啃咬那根细细的脊骨,凤怀月又痒又疼,四肢并用往外爬,扯着嗓子叫:“我还没沐浴!”

    司危:“泡温泉。”

    凤怀月:“……好好好,泡温泉。”

    温泉就就在彭府花园的一处结界间。凤怀月站在水里,紧急道:“给我件浴——”

    司危顶着他,将剩余的话全部截断在唇舌间。

    清白看起来是没法继续清白了,但就这么立刻开始不清白,凤怀月又实在迈不过心里那道坎,不过好在他三百年前就懒得很,走路不想抬脚时,总有司危帮忙抬。

    “啊啊啊等一下!”

    “不等。”

    然后就真的一刻都没有等。

    温泉微烫,白雾蒸腾。凤怀月欲哭无泪,他胡乱扒住池壁,将脸死死埋进臂弯,湿透的墨发贴在背上,偶尔又垂落在激荡的水花中,再跟随司危的动作,晃出一片暧昧的影子。

    “分手!”

    “接着哭。”

    凤怀月在倒霉透顶的三百年间,没哭过一次,攒下来的眼泪,全部用在了这一晚。后半段时,他躺在温泉边那柔软的毛皮上,看着头顶上方那晃成一片虚幻的影子,先是连打带踢,后来没力气了,人也有些懵,就又改成呜呜咽咽地控诉,简直伤感得要死。

    但也不是完全不快乐。

    梦境绵延至现实,现实又绵延回梦境,一个脑子不好用的人,就这么被折腾得更加晕头转向。温泉水烫得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嗓子也疼得说不出一句话,司危及时捏住他的下颌,喂来几口清凉的水。凤怀月咕嘟咕嘟地咽下去,趴在他肩头接着有气无力地骂人,骂累之后,又继续贴着他的嘴要水喝,舌尖凉凉的,像是一条小而软的蛇。

    这一夜过得实在荒糜,第二天下午,凤怀月腰酸背痛地坐在床上,扯起东西乱丢。

    司危熟练躲过,端着杯子坐在床边:“喝水。”

    凤怀月抱着被子,不喝!

    司危问:“说说看,你在气什么?”

    凤怀月觉得你这个问题真是岂有此理,我在气什么,这难道还要问?

    司危撇嘴:“能睡我,怎么想都应当是一笔划算买卖。”

    凤怀月一巴掌呼过去:“胡说,没有人想睡你!”

    第65章

    硬要睡, 也不是不能睡,但白天的时候,自己分明还站在三千市里感慨世事无常,清心寡欲得很, 好似一位道学大拿, 怎么晚上就能立刻那般荒糜不堪!凤怀月控诉:“你这人做事为什么一点起承转合都没有?”

    司危皱眉,这种事要什么起承转合。先前不做, 是因为你身体虚弱, 而现在神魂既已归位, 精神也养回来许多,那怎么还要我等?

    凤怀月胸闷至极, 你自己听听这像话吗?我的身体虽然已经养了回来,但我的精神世界依然很残缺啊,还以为这种事至少得等个三年五年,大家相熟之后。

    “太久了。”司危将他的头发整理好, 又凑近亲了亲, “况且昨晚你也没拒绝。”

    凤怀月义正词严:“谁说的,我拒了。”

    司危:“呜呜呜呜不要了。”

    凤怀月:“不要学我!”

    但拒与不拒, 反正都已经睡了, 而睡瞻明仙主这件事,肯定是算不上吃亏的, 凤怀月这么说服了一下自己,而后便长吁短叹地接受了现实。晚些时候, 他单手撑着脑袋靠在书房桌上, 道:“真是岂有此理。”

    余回紧急制止, 可以了, 不需要告诉我太多细节!

    凤怀月惊奇:“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难道三百年前的我还会告诉你细节?”

    往事苦不堪言,余回按住他的肩膀,是的,你会。

    凤怀月眼底充满同情:“那你以前真的很不容易。”说完又及时安抚对方:“但现在不会了,现在我已经长出了一点良心,况且我也记不清昨晚发生的事,那温泉实在是太烫了,岸边铺的石子也不太平整,坐上去的时候,硌得我屁股痛。”

    余回:“……”

    新长出的良心不好说具体在哪里,反正肯定不在清江仙主这,因为他不仅要被迫听故事,还要自掏腰包替彭府修葺温泉,彭流闻讯之后十分莫名其妙,跑来问他好端端地忽然修什么温泉,是还嫌府中的事情不够多吗。余回:“你真的想听?”

    彭流初时没明白:“你这是什么话,我既然都来问了,那当然……不想听。”关键时刻,福至心灵,生疏了三百年的业务再度熟稔起来,连连拒绝,你千万别说。

    余回加快语速:“阿鸾说他屁股疼。”

    彭流御剑逃窜。

    对于这件事,最淡定的人反而是司危,于他而言,这好像真就如吃饭喝水一般寻常,搞得凤怀月也开始怀疑人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小题大做,因为倘若硬要说想不起来就不能睡,那么按照这个逻辑,想不起来同样也就不能亲,但现实显然并非如此,思前想后,辗转反侧,于是将枕边人摇醒,强迫对方陪自己一起失眠。

    司危裹着倦意将人揽在怀中,低头一点一点亲他,亲得凤怀月没了脾气,将脑袋往他胸前一撞,也一起睡了。

    ……

    阴海都风雨潇潇。

    巨大的声响自城中传来,伴随着阵阵古怪的喝彩声,一条鲛人被滑轮高高吊了起来,她的头发蜿蜒干枯贴在侧脸,裸露着的上身血痕斑斑,原本漂亮华丽的鱼尾现如今也是鳞片倒翻,脱落大片,显露出底下粉嫩的血肉。

    “咬她!”

    “咬!”

    三头野兽被牵了上来,状如獒犬,却生了一对猩红獠牙,倒翻出上唇,上头还挂着一些尚未来得及完全吞咽的肮脏肉丝。

    海岛四周,白浪翻涌,在看不明的海洋深处,大群鲛人正在聚集,其中有一部分攀上了岩石,他们举目看向自己被捕获的女王,从嗓子里发出悲哀而又尖锐的鸣叫。声音传入城中,引得那些看客更加兴奋,高声喊着,要将滑轮上的鲛人升得更高,好让海中的鲛人看得更清楚些。

    獒兽伸出舌头,贪婪舔舐着鲛人的脚底,利齿像刀子一般,划出一道又一道新的血痕。于是鲛人王也发出了同样刺耳的叫声,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在命令海洋里的族人不准靠近这座海岛。

    海岛周围有什么,有数不清的陷阱与符咒,鲛人一族的美貌使得他们成为了黑市上最为抢手的商品,捕猎者驯养了大批水鬼,那些黑发黑唇的丑陋怪物横冲直撞,这些年来,不知摧毁了多少海市与鲛村,也不知拖走了多少鲛人。

    “五个玉币买她,谁要?”庄家大声调侃。

    围观者也跟着哈哈大笑,一把又一把的玉币被抛向鲛人的身体,叮叮当当落在沾满血的高台上。庄家随手接住一把钱,命手下将鲛人解了下来,“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归你了!”

    “别,我可不要这脏东西。”

    鲛人的鱼尾被七手八脚地按住,她愤怒而又无声地挣扎着,眼睁睁看着那只獒兽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腥臭的气息散开在空气里,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剧烈地咳嗽干呕。看客们却激动更甚,纷纷往前去挤,此时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小都主来了!”

    溟沉站在人群外,皱眉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回小都主,没做什么。”庄家从高台上下来,示意众人让开一条路,笑道,“闲来无事,带大家一起找点乐子,小都主可要一起来玩?”

    溟沉看向人群中央的鲛人,她奄奄一息半趴着,全身都在流血,而鲜血的气息又进一步刺激了獒兽,它们将铁链拽得笔直,猛地发力往前扑去!牵引者猝不及防脱了手,眼看利齿就要穿透鲛人喉管,那三只獒兽却忽然“轰”一声化为幻影,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连皮带肉地消失在了呼啸卷来的海风中。

    “喂!”獒兽主人大惊失色,冲上去徒劳一抓,结果毛都没捞回一根。

    溟沉放下手,道:“放了她。”

    众人面面相觑,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要放谁。为这么一只快要死的鲛人得罪大人物,显然不划算,于是庄家赶忙下令将她抬起来,使眼色道:“快丢回去!”

    打手们手忙脚乱地拖起鱼尾,胡乱将她丢进网兜里,一路抬去了海边。庄家陪笑道:“小都主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渔市,快活楼中新进了一批好酒,可要送两坛到塔中?”

    “不必了。”溟沉转身往回走,“以后声音小些,太吵。”

    于是所有看客就越发屏住了呼吸,直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方才稍微松了口气,又纷纷看向獒兽的主人,谁不知这是他豪掷万金新购入的高阶凶兽,就这么被一把火化成了灰……噗。

    “你笑什么?”獒兽主人指着其中一人的鼻子骂。

    “张老八,你是不是被人给骗了啊?”对方打趣,“三只高阶凶兽,怎么可能如此不堪一击?”

    “骗个屁,它们啃起你爹来,连骨头渣都不会剩。”獒兽主人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走了,其余看客笑得更加大声,他们当然知道那是最顶级的凶兽,但越顶级,就越值得幸灾乐祸,反正亏钱的又不是自己。

    期间,只有一个少年问了一句:“那三只獒兽是怎么化的灰?”

    现场并无人能给他回答,因为即便是距离最近的看客,也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獒兽就没得干干净净。

    坊间早有风言风语,说都主此番让小都主回来,是为了让他将来对付那位瞻明仙主,现在看来,还真是有点意思。

    高塔被巨浪冲得微微晃动,溟沉心中烦躁,抬手降下结界,雾气似黑色巨蟒缠上塔身,带着它重重往下一沉!

    轰——

    消停了。

    守卫看得瞠目结舌,往后再进出小都主的房间,就连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

    鲁班城中。

    司危咳了两声。

    凤怀月跨进门:“我就说,让你多睡一点素觉。”现在好,虚了吧。

    司危听而不闻,顺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我听说你早上去看船了?”

    “嗯。”凤怀月坐在桌上,“原来并不是一艘豪华大船。”

    “那叫仓鱼,是最适合驶向阴海都的船只。”司危道,“此番修真界并不需要集结出海,而是各自有着不同的计划与路线,所以不需要大船。”

    凤怀月对大船并没有什么执念,他只是有些担心司危的伤,虽然这个人眼下看起来荒淫得很,像是什么都不耽误,但那毕竟是阴海都。司危不屑道:“他并不是我的对手。”

    凤怀月把他的下巴稍微压下来一点:“你都没有见过他,怎么就不是对手了,况且阴海都又不是只有溟沉一个,说实话,你的伤到底要不要紧?”

    司危道:“不要紧。”

    凤怀月觉得自己问了还不如不问,司危扯住他的脸,不悦道:“什么叫不如不问,难不成非要我说一句要紧,你才高兴?”

    凤怀月:“嗯。”

    司危:“要紧。”

    凤怀月再度深刻理解了三百年前的自己为什么热爱扇巴掌,因为这真的很难不扇。

    但是再担心,已经定好的计划也没法往后推,时间很快就到了登船前一日。

    彭循张开乾坤袋,硬是将的卢塞了进去。宋问警告他,既然要带就看好,否则这玩意若是在船上掉出来,别说是一艘仓鱼,就算是那能遮天蔽日的飞鸟,恐也要被生生压得沉入海底。

    “放心放心。”彭循系好带子,“走吧,回去,我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

    他生平头一回出海,简直恨不能将大半个彭府都装进乾坤袋,相对来说,宋问的行李就要简单许多,一张琴一把剑,还有一大袋子易容符——此番出海,势必不太平,万一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能以符咒一遮。

    彭循感慨,你好在乎凤公子,但是恕我直言,他看你我的眼神,真的就只是一位亲切的舅舅,上回撞见我挨骂,他还特意跑来安慰,给了我一袋玉币,说往后倘若再被没收零花钱,尽管去找他要。

    宋问被“舅舅”两个字打击得不轻,只恨自己刚才怎么没有及时聋了。

    彭府内,凤怀月也装模作样收拾了一下行李,但主要只有两样,一是手套,二是女儿。他拎着小白来回晃悠,道:“往后给你捞鱼吃。”

    灵焰:呕。

    倒不是在呕鱼,而是在呕刚才被亲爹喂的好大一只海妖。它现在其实已经长得很大了,轻轻松松就能将巨妖卷入腹中,但心理上还是没法接受自己身长一丈八,所以依旧能缩就缩,娇娇弱弱薄薄一片,被风吹一下都要飘。

    司危靠在门口:“你现在总承认是儿子了吧?”

    凤怀月一口驳回,一丈八也是女儿,谁规定长得高就一定得是儿子?

    司危道:“谁家女儿会吃鬼。”

    凤怀月闻言气不打一处来,鬼都是谁喂的?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之前明明只吃漂亮灵石!

    “出去出去。”

    “哼。”

    晚些时候,凤怀月又特意去了趟城东。在红鸢夫人与红翡双双失踪后,阿金算是他在流落时遇到的唯一朋友,现在要离开鲁班城,总得给朋友打个招呼。

    阿金问:“公子要出远门?”

    凤怀月点点头:“是。”

    阿金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心里清楚大人物的事,自己并不该多问,便只道:“公子托我打听的事情,中午刚刚有了眉目,我还准备明晨再去彭府。”

    凤怀月问:“红翡有消息了?”

    “不确定是不是。”阿金道,“不过前阵子,就是在雪海山庄倒台之后,的确有一个面容枯瘦的诡异少女登上了一艘出海大船。”

    “船是开往哪里的?”

    “芒刺岛,那是一艘正常的行商大船,船娘心善,因此虽然发现了躲在货物中的少女,但最终依旧带上了她。”

    还知道要躲在货物中,脑子应当是清醒的。凤怀月问:“那名船娘叫什么名字?”

    阿金道:“杜五月,她前些年斩过千丝茧,也赴过菡萏台的大宴,越山仙主理应听过这个名字。”

    “好。”凤怀月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翌日清晨,仓鱼入海,天空电闪雷鸣。

    凤怀月坐在船舱内,隔着窗户看远处一望无际的巨浪。

    宋问伸手:“快,给我一条毯子。”

    彭循揣紧乾坤袋:“毯子我不是不能给,但你果真要当着瞻明仙主的面去送吗,他会不会误会我和你同流合污?”

    宋问嫌弃:“你都做那种梦了,还不算污?”

    彭循大义凛然:“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宋问不想再同他说话,以免又听到“舅舅”两个字,他强行从对方的乾坤袋里扯住来一条毯子,卷着就准备去献殷勤,结果没献成,因为在第一缕风钻进船舱时,司危就已经抢先一步,将人抱进了怀中。

    彭循坐在不远处,看得津津有味,真是好激烈的一场舅妈之争。

    作者有话说:

    凤怀月: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余回:安详。

    第66章

    仓鱼在东南一带极为常见, 这种船轻便结实,航速快,既能装货又能装人,遇到天气晴朗时, 几十上百艘仓鱼聚集在一起, 各自将所载货物摆上甲板,就是一个小型海市。凤怀月问:“我们的船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药草。”余回拍拍舱门, “算是抢手货。”

    不过即便载再多抢手货, 也进不得阴海都, 能顺利驶入那片海域的船只,只有鬼船与黑木商船。鬼船凤怀月已经见识过了, 而黑木商船,余回解释道:“那种大船只有阴海都的船坞才能造出,通体漆黑,怨气环绕, 特征极为明显。”

    宋问早年四处游历勾搭美人时, 也曾亲眼见过一次黑木商船,如山峦般行驶在狂风暴雨间, 但他当时已经被酒灌得浑身发软, 头昏眼花站都站不直,自然也就没力气跟过去。彭循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宋问, 道:“知道喝酒误事了吧?当初你要是追上那艘船,现在岂不是也能在凤公子面前横着走。”

    “此番出海, 还怕遇不到黑木商船?”宋问合剑回鞘, 疑惑发问, “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赤橘, 凤公子在海市上买的, 分了我一颗最甜最大的,比瞻明仙主的还要大。”彭循腮帮子吃得一鼓一鼓,与他分享人生感悟,“我觉得还是当外甥比较舒服。”

    宋问态度坚决,就不!

    赤橘吃完后,凤怀月又在下一个海市买了一筐李子,结果这回遇到了黑心商人,只有表面一层看着鲜亮,下头的已经烂到流汤儿。

    彭循火速通风报信,为美人出头的时刻来临了!虽然你一时半会还遇不到黑木商船,但教训一下卖烂李子的商贩,也算为民除害。

    宋问一拍桌子:“走!”

    两人驾一艘小船,很快就找到了白日里卖鲜果的那艘小仓鱼,这阵天色已暮,果船也打了烊,甲板上不见半个人影,只有码放整齐的一筐又一筐果子。彭循顺手一翻,全部都是鲜果盖烂果。

    “喂,谁让你们登我的船?”身后忽然有人大喊,嗓门奇高。宋问回头一看,就见是一名身材高壮的男子,手持鱼叉,满脸横肉,的确是黑心老板该有的长相。

    “你吼什么?”彭循抱着剑,“白天高价卖给我舅舅一筐烂李子的那个人,是你吧?我们是来退钱的!”

    “什么烂李子,不知道,滚滚滚!”男人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更没打算退钱,直接挥手赶人。宋问用剑鞘挡住他戳到自己眼前的鱼叉,抬眼道:“怎么,你卖完烂果,还想要杀人灭口?”

    “老子这一船果子有好有烂,你们自己背时选中了烂果,能怪谁?”男人并未将这两个小修士放在眼里,将鱼叉重重往甲板上一顿,“我警告你们,这里可没有王法,更没有那狗屁的仙督府,若是不想死在野海当中,就赶紧滚!”

    此时又有另外几艘仓鱼驶来,看起来同样是卖果蔬的商船,船工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凶神恶煞,在见到甲板上站着的宋问与彭循时,明显大为意外,其中一人粗声粗气问道:“老三,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客人?”

    彭循手里还拎着那筐淅淅沥沥的烂李子,过了一下午,已经又酒又臭,也不知是放了多少天的陈货。被称作“老三”的船主没好气道:“狗屁的亲戚,是来退钱的!”

    “这玩意你也敢卖三枚玉币,傻子才不退吧!”彭循将筐往甲板上一扔,“快点,退了钱,我们还要赶着回去吃晚饭。”

    “老三!”为首那人呵斥,“赶紧给人家退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哪里还有闲钱能退?”老三往甲板上一蹲,也是一脸晦气,“要钱没有,他们要是再闹,干脆丢进海里算球!”

    最后还是为首那男人出面,将他自己船上的新鲜李子拎了一筐,递给彭循道:“行了,赶紧走!”

    彭小公子在鲁班城里待惯了,见的都是文明守序好商贩,还是头回遇到这般粗野没礼的。他随手取了个李子擦干净,咬一口,被酸得龇牙咧嘴,于是反手丢进海里,皱眉道:“没法吃,你还是退钱吧。”

    船老大面色不善:“小兄弟,故意找茬可就没意思了,要闹事,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彭循道:“怎么,为了这一筐李子,三枚玉币,你们还真要杀人不成?”

    “快点弄走!”船老大明显不愿与他们废话,其余几名船工一拥而上,推搡着两人就往那艘小船上扔,走路时声响“咚咚”,听着有些古怪。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月亮升了起来,宋问看了一眼船老大,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传闻,于是一把握住彭循即将出鞘的剑柄,低声道:“走!”

    走?彭循稀里糊涂,怎么这就走了,说好的要在大美人面前长脸呢!

    两人脚步踉跄,差点被推进海里,勉强才稳住小船。彭循不甘心:“喂,既没要回钱,换来的酸李子看来他们也不打算再给了,就这么一无所获地回去?”

    宋问道:“他们没有脚。”

    “没有……脚,能代表什么?”彭循看了眼那些仓鱼,船主与船工们已经下到了船舱里,“都没有脚?”

    “都没有脚。”宋问道,“他们是这片海域的无足鸟。”

    彭循没见过什么世面,听不懂:“啊?”

    什么鸟?

    ……

    另一头,凤怀月也正站在甲板上看,伸长脖子道:“怎么还没回来?你这舅舅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余回不理解,只是去找黑心商人换一筐烂李子,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凤怀月有理有据:“万一那是伪装成黑心李子商的阴海都探子呢,呸呸呸,最好不是。”

    余回对此求之不得:“若是这样,那就更好,有点正事可做,省得他一天到晚只知道跟在你的屁股后头转。”

    舅舅完全不准备去找大外甥,不仅不找,还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壶酒。凤怀月果真被吸引了目光,溜溜达达过来坐在他对面,问道:“这是什么酒?”

    余回替他斟了一杯:“别管是什么酒,先尝尝看。”

    凤怀月抿了一口,摇头道:“很甜,但并不像用心酿出来的酒,有股子匆忙与敷衍在里头。”

    余回:“你承认就好。”

    凤怀月:“嗯?”

    余回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这酒是你亲自酿的。”

    至于为什么突然要酿这么一壶敷衍的米酒,那自然是因为又同瞻明仙主吵了架,而且吵的阵仗还不小。凤怀月在月川谷里等了大半个月,也没等来司危,觉得这样不行,于是提起两坛子米酒直奔金蟾城。

    当时余回正忙于家中事务,并不知道这两个人又在闹别扭,还以为真的只是单纯来给自己送个酒,于是欣然接受,又留他道:“多住几天,我姐姐前几天还在念叨你。”

    凤怀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

    余回与他相熟,自不会多客套,于是继续忙自己的,忙了半天,抬头见凤怀月仍坐在原处,正在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便解释道:“今日不能陪你出去寻欢作乐,我这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凤怀月道:“嗯。”

    “嗯”完之后又催促:“你先尝尝我这回酿的酒。”

    余回:“忙完再说。”

    凤怀月:“那你快点忙。”

    没过一刻钟。

    “忙完了吗?”

    “……”

    余回妥协:“好好好,我先喝,我先喝。”

    七八天里浸出来的淡酒,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滋味,但该夸还是得夸。喝完了,夸完了,余回本以为自己终于能继续消停干活,结果凤怀月干脆挪着椅子“咣当”往旁边一坐,侧身替他按摩肩膀:“我酿的酒这么好,你难道就只一个人喝?”

    余回:“……”

    凤怀月:“是不是应该多找几个人来相陪?”

    余回:“我这就派人去六合山。”

    结果万没想到,这回另一个居然也要拿乔。余氏弟子白跑一趟,连根毛都没有请到,回来之后同自家仙主老实禀道:“瞻明仙主说他有要事在身,走不开,这一回的酒宴就不来了。”

    余回脑瓜子嗡嗡响,连夜直奔六合山:“我数到三。”

    司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自己破破烂烂的大殿,你看,你自己看。

    余回双手一摊,这拆房的本事,不都是你自己惯出来的,我看了能有什么用,怪谁?

    司危冷冷一哼:“所以本座往后不会再惯着他了。”

    余回道:“啧啧啧,也行,反正后头有的是人排队。”

    司危宽袖一挥,气冲冲地回了内殿,还真没再出来。

    有骨气!

    但不多。

    三日后的酒宴,瞻明仙主还是纡尊降贵地来了。凤怀月并不知道余回在六合山的遭遇,他特意换上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整个人亮闪闪地坐在阳光下,腰杆挺直,等着司危来同自己说话。

    结果坐得腿都发麻,也没能等到,于是转过身,纳闷地看着不远处树下站着的人。

    余回道:“你就作吧。”

    司危不屑:“本座是来赴宴的,又不是来找他的。”

    凤怀月闻言,“蹭”一下就站了起来,提着繁复衣摆气势汹汹走到树下:“你再说一遍?”

    司危皱眉:“你让本座说,本座就要说吗?”

    余回帮忙重复:“他说他是来赴宴的,不是来找你的。”

    凤怀月气道:“我要他自己说!”

    司危倨傲:“本座是来赴宴的。”

    余回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后半句。

    行吧,知道你就只有这点出息。

    第67章

    三百年前的事, 和三百年前的酒。凤怀月仰头饮下一杯,个中滋味不可言说,但好在昔年旧人都在,新的故事总也未完。他道:“此番回去之后, 我再酿两坛新的酒送去金蟾城。”

    那座自己曾经去过无数次的城, 理应熟悉得很,现在却想不来哪怕半个角落。凤怀月稍稍觉得有些遗憾, 余回却道:“忘了也好, 忘了之后, 于你而言,那就是一座全新的城, 岂不是更好玩。”

    “也对。”凤怀月是最不擅长伤春悲秋的,没喝两杯酒,就将失忆的事抛到了脑后,砸吧了一下嘴:“早知晚上有酒, 就该将那筐酸李子留下。”

    “走。”余回拉着他站起来, “现在去寻一处海上夜市,应当还能买些配酒的盐津果子。”

    逛夜市这种事, 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凤怀月拍拍衣襟,准备去船舱里叫上司危, 彭循与宋问却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余回问:“赶得上气不接下气,是遇到贼了, 还是被抢了?”

    宋问道:“这一带贩卖鲜果的黑心商人, 是一群无足鸟。”

    凤怀月与彭循一样满头雾水, 无足鸟是什么?

    “是本该死在阴海都的人。”司危从船舱中出来, 问, “人数多少?”

    “本来只有零散四五人,后来我们两个又到附近海域搜了一圈,发现数量远不止于此,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宋问道,“他们看起来可不像是要安心做鲜果生意的。”

    凤怀月再度插话,能不能先说一下,什么叫“本该死在阴海都的人”?

    “阴海都虽说听起来是一片完全自由的法外之地,但也是有死囚的。”余回解释道,“他们或者是在争斗中落败的一方,又或者是招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总之都被关进了秃鹫山的天坑中。”

    “秃鹫山?”

    “那是一座由无数凶禽包围着的矮山。”余回道,“被丢进天坑的人,大多会被禽鸟活活分食,倘若想要保住性命,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沉入海底,去搬运木料。”

    “什么木料?”

    “制造黑木商船的木料。”

    那些巨大的圆木在被砍伐下来之后,必须先捆绑沉入漆黑海底,等到全部变成阴木之后,才能被运往船坞。但巨木沉海容易,想要将之捞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宋问道:“除了木头本身的重量,海底的藤妖与怨灵也会紧紧吸附在那些阴木上,他们会吞噬掉所有试图靠近的工匠。”

    这有去无回的断头活没几个正常人愿意干,所以船坞老板们便想到了从天坑里找劳力。他们会用绳索将死囚们像葡萄一样串起来,随后一起放入海中,驱使他们去捞阴木。海底阴寒刺骨,这些人的双腿长时间陷在冰冷的沙子里,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前提下,十有八九会被冻坏。

    “而他们捞阴木的酬劳,就是所谓‘自由’。”宋问道,“船坞的主人在得到圆木后,就会将这一批废掉的劳力丢向海中,偶尔会想起来替他们解开绳索,但绝大多数时间是想不起来的,他们会被那条绳索串着,互相牵制,一起挣扎,直到最后沉入海底。”

    凤怀月问:“解开绳索,丢进海里,就能活吗?”

    “大概能活一半吧,那附近有一座小岛,假如能游到岛上,就有活路。”余回道,“听说那座岛上的居民,十个有八个都会给人截肢。他们会帮忙截去死囚们冻坏的双腿,替他们装上木肢。”

    “不要报酬?那些死囚犯理应身无分文才是。”

    “报酬就是截下来的双腿,剔去血肉,只取白骨晾干。会有专门的商贩高价沿途收取,贩至南洋,炼制邪器。”

    就是这么一条严密,暴利,又诡异血腥的生意链,而那些被砍去双腿的死囚,既回不了修真界,又去不了阴海都,就只有年复一年地漂在海上,住在船里,像没有脚的,永远也无法落地的鸟儿。

    凤怀月道:“原来是这么个无足鸟。”

    余回道:“这群人原本就不是善茬,遭遇此劫后,大彻大悟的少,越发疯魔的多,十个里至少有八个都成了海盗,对来往商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凤怀月问:“所以白天卖我李子的那个大叔,也是无足鸟?”

    “是。”宋问道,“卖李子应当只是他们的伪装,伪装成货船,一来方便在各个海域之间流窜,打探消息,寻找肥肉,二来也不会过分引来仙督府的注意。”

    “我们这一路过来,风平浪静,并没有听到有海盗出没。”凤怀月道,“李子烂了都没找到肥肉,这一带来往的商船都这么瘦?”

    “不应该。”余回摇头,“这条航路大多是走玉器与丝绸,还有一部分灵石与药草,按理来说都是值钱货,仙督府的巡逻船只也是正常数量,不至于严密到使他们无从下手。”

    “但他们是很缺钱的。”宋问道,“为了三枚玉币和一筐李子,那些人险些将我们推进海里。刚开始我没想明白,他们抢来的钱都去了哪儿,何至于抠门至此,后来在推搡中闻到臭气,才发现几乎所有人的腿都在流脓出血。”

    被海底怨灵咬伤的腿,寻常大夫是治不好的,只能无穷无尽地吃那些昂贵的灵药,没有药,伤口就会一直朝上溃烂。凤怀月叹气道:“倘若在登上阴海都之前,他们能窥得自己往后的命运,应当死都不会再往前迈一步了。”

    “明日先去周围探探正常商船的状况。”余回道,“现在天色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凤怀月听了这悲惨恐怖鬼故事,也没心情再吃盐津果子配酒,回到船舱之后,他给自己弄了盆热乎乎的泡脚水,问道:“你今晚要睡在哪里?”

    司危单手撑着脑袋,坐在桌边:“欲擒故纵,好问题。”

    “谁要擒你了。”凤怀月从床上捡了个靠枕丢他,“出去。”

    司危自然不肯出去,不仅不出去,还大步过来硬挤坐在他身边:“说说看,方才余回又是怎么挑拨离间的?”

    凤怀月问:“当年我为什么要拆你的六合山大殿?”

    司危:“哪一次?”

    凤怀月:“……怎么这还能有很多次?”

    司危握过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往下压:“嫌我将你从酒宴上带回来的,嫌我不准你同花端端说话的,嫌我太卖力的,嫌我不够卖力的——”

    “停!”凤怀月问,“花端端是谁?”

    司危重重一“哼”,显然这份怨念直到三百多年之后仍旧未能消解:“江湖骗子。”但这骗子偏偏生了副好皮囊,会跳舞,会唱歌,还会奏箜篌,手底花活层出不穷,看得凤怀月目不暇接,简直恨不能十二个时辰贴在人家身上。

    花端端:“最近手头有点紧。”

    凤怀月:“来人,快去取钱来!”

    对于这种老油条,司危能忍一时,但也只是一时,眼见对方得寸进尺,竟然已经有了要长住月川谷的迹象,他简直勃然大怒,于是亲自挽起衣袖,在将人打得鼻青脸肿后,又赶了出去。

    凤怀月问:“于是我就气得拆了你的六合山?”

    司危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充满愤怒的“嗯”。

    “好啦好啦,都这么多年了,看开一点。”凤怀月替他拍拍背,“还有,不够卖力,是哪种不够?”

    司危:“……”

    凤怀月“啧啧啧啧”,瞻明仙主,不够卖力。

    司危扯住他的头发,凶巴巴地威胁:“忘了刚才我说的那句话。”

    凤怀月被迫仰头,但拒绝屈服,这种话怎么好忘,不仅不忘,我还要三不五时拿出来回味。

    于是两个人就又在房中掐了起来,凤怀月踩着洗脚盆,差点“呲溜”一下滑出去。他在四处乱溅的水花里“哇哇”乱叫,蹲在地上扯起嗓子嚷嚷:“不要拽我的衣服!”

    避音结界浮动,隔壁大外甥在一片寂静里,睡得十分清心寡欲。

    司危身体力行“卖力”到后半夜,凤怀月缩在他怀里,困得要死,还要强睁着将眼皮掀开一条细缝,刨根问底:“所以你三百年前为什么不卖力?”

    司危:“……”

    凤怀月:“啊啊啊我不问了!”

    被掐得像一只皱巴巴的猫。

    翌日清晨,狂风暴雨。凤怀月被浪颠簸得差点撞上墙,司危将他按住,道:“再睡会儿。”

    “这么大的风浪。”凤怀月脸缩在被子里,“还要去看商船吗?”

    “要去。”司危道,“但是你不必去。”

    “不行,我不睡了。”凤怀月打着呵欠钻出被子,“我也要去。”

    爱凑热闹的性子,别说三百年,三千年估摸都不会变。船工驾着仓鱼向东行驶,凤怀月用一道符咒挡着雨,站在甲板上,拿着千里镜四处看,还当真看见了一支被风雨冲得摇摇晃晃的船队。

    “那边!”他道,“快去帮忙!”

    宋问与彭循御剑飞至半空,远远望去,就见在电闪雷鸣当中,几艘仓鱼已经快要被浪花掀翻,于是甩出手中绳索,将船只勉强拖住。甲板上站着的人们见状急忙高声道谢,又七手八脚地贴好符咒,结界相互牵引,船也稳了许多。

    “多谢,真是多谢两位仙师。”为首一人擦了把脸上的水,拱手行礼,“在下弥城周氏,不知两位仙师是从何处而来?”

    “我们是从渔阳城来的,姓俆,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宋问与彭循落上甲板,“弥城是桑蚕城,这一船装的是丝绸?”

    “是。”那人道,“不过不是什么值钱货,就是些普通绸缎。”

    宋问一乐:“普通绸缎可不值当冒这狂风巨浪,怎么,阁下是怕我们来抢?”

    作者有话说:

    吵架现场——

    司危:骄纵任性!

    凤怀月:你不够卖力。

    司危:无理取闹!

    凤怀月:你不够卖力。

    司危:没事找事!

    凤怀月:你不够卖力。

    第68章

    此番出海, 众人都以符咒遮去了原本面容。宋问的审美还算正常,依旧是斯文白净一个人,但彭循就比较剑走偏锋了,按照也不知哪张古画里的除魔侠士形象, 给他自己捏了张豹头环眼, 燕颔虎须的大方脸,往甲板上魁梧一站, 似黑塔一般, 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也难怪周氏船主警觉之上又添警觉,支支吾吾, 半天不肯说实话。

    彭循道:“喏,我们的商船也开过来了。”

    周氏船主急忙抬头,就见果然有一艘仓鱼正破浪而来,船头只站着一个衣衫单薄的白衣人, 即便有避雨符勉强护体, 也依旧被吹得狼狈踉跄,先是抱着桅杆伸长脖子往前看, 又高声嚷道:“可还要帮忙?”

    这一嚷嚷, 立刻被灌了满嘴的咸腥海雨,凤怀月猝不及防, 蹲在甲板上“咳咳咳”了天。宋问必不能放过这种机会,火速卷起披风御剑前往, 但还是没能赶上趟。司危扶着凤怀月站了起来, 掌心微微一抬, 那些盘旋于仓鱼周围的风雨立刻像如同受到呵令一般, 停滞在了半空中, 连附近海域的浪也平稳三分。

    周氏船主看得瞠目结舌,这……

    宋问被打击得不轻,灰溜溜折返。

    彭循揽住他的肩膀:“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还是当外甥好。”

    这次失败并不代下次也会失败,宋问倔强:“不!”

    周氏船主从震惊中回神,这回倒不担心对方是海匪了,毕竟能有这修为,还当什么海匪。他急忙整理好衣冠,命船工将船只驶了过去。但司危对他究竟是从弥城还是什么城来,并无任何兴趣,只用披风裹着凤怀月,道:“回去换衣服。”

    “不换……哎哎!”

    凤怀月一路被拎了回去,他抱怨道:“你做什么,我又不冷。”

    司危撤去法力,风雨立刻劈头盖脸地再度砸过来,凤怀月“咚”地一屁股坐在甲板上,被吹得差点窒息,直到回了船舱,还是没能从方才那呜呜嗷嗷的恐怖巨响中回神。司危替他将湿透的外袍扒掉,问:“在想什么?”

    凤怀月道:“在想那些无足鸟,被捆绑着抛入如此汹涌的巨浪当中,也不知他们当时是何心情。”

    司危替他擦头发:“性子果真是变了,换做三百年前,该是在想要如何驾船出走。”

    凤怀月刚刚才接受过狂风暴雨的摧残,坚决不肯再踏上甲板一步,走什么,三百年后的我已经变得精明许多,架可以吵,亏坚决不能吃。

    这场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天空就已挂上了太阳,海面金灿灿的,看起来美丽极了。周氏船主再度道谢,彭循摆手:“大家都是在外行商,遇见了,总得帮一把,不必如此客气。”

    周氏船主问道:“你们还要继续往南行吗?”

    “是。”宋问道,“听说南边好出货。”

    “虽说好出货,但南边可不好走。”周氏船主提醒:“小兄弟,你们只有一艘船,拉的又是值钱货,可听过无足鸟的传闻?眼下南边海域正游荡着这么一群人。我们原本不该走这条航线,也是为了躲避他们,才绕路至此。”

    彭循问:“绕路就能绕开?”

    周氏船主答,绕不开。

    有无足鸟的地方,往往还会有海妖,他们像蛇一样在海底摇曳,只要遇到商船,就会高声唱歌报信。这种时候,只能以人多取胜,许多商船集结成一支庞大的队伍,使得海中恶匪望而生惧,不敢靠近。

    周氏船主道:“这回队伍的发起者,是鲁班城一名姓杜的船娘,她为人豪爽仗义,修为颇高,前段时日已经组织了两批船队顺利通行,眼下这是最后一批,小兄弟若没有其他安排,不如与我们同往,大家结伴,一来热闹,二来安全。”

    鲁班城,姓杜的船娘,彭循忙问:“可是杜五月?”

    周氏船主点头:“正是。”

    这就巧了,众人前阵子刚刚讨论过这位杜老板娘,因为倘若阿金打探得的消息没出错,那红翡此时应当正在她的船上。周氏船主见他们知道杜五月,更是竭力相邀同行,一来确实人多更安全,二来也是存有一点私心,方才对方船主那一掌定风雨的修为,绝非泛泛之辈,若能结交,自是最好。

    宋问回到船舱,将此事禀于自家舅舅。余回道:“好,那就结伴同行。”

    杜五月在鲁班城中名气不小,曾一口气连斩十余千丝茧,到了海上,仍能一呼百应,她对许多航线都摸得门清,对付起海匪来,更是丝毫不会手软。周氏船主道:“阴海都对杜老板娘的悬赏,林林总总加起来,已有百万玉币之巨。”

    彭循感慨:“他们还真是爱做这种事。”

    感觉修真界只要稍微有点名气的,就都逃不过被“悬赏”,据说眼下身价最贵的三位,分别是瞻明仙主,越山仙主与清江仙主,至于曾经飙出天价的第一大美人,在那位小都主回去之后,便无人再敢提及。

    对于自己最贵这件事,司危冷冷一哼,勉强满意。

    余回苦口婆心:“说了多少次,他们不是因为觊觎你的美色才要买你!”

    司危高傲且宽厚地表示:“本座允许他们觊觎。”

    余回撑着脑袋,不想说话。

    仓鱼在海面上又航行七八日,终于在这一天的中午,抵达了一处海岛。凤怀月站在甲板上,惊叹道:“好多船。”

    “这不算多。”周氏船主道,“前两批的队伍,才叫一个浩浩荡荡,达不到那种规模,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杜老板娘,也不敢轻易组织大家起航,只能继续在这里等着。”

    周氏曾经跟过两回船队,同杜家子弟都很熟悉,因此很顺利就靠了岸。不多时,一队人从林中走出,为首女子黑裙雪肤,面容姣好,正是杜五月。

    “周老板,许久不见。”她先是施了一礼,又将视线落在凤怀月一行人身上,“哪里来的客人,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凤怀月答:“不方便。”

    杜五月追问:“哪里不方便?”

    凤怀月理直气壮,因为长得太美,所以不方便,毕竟在海匪丛生的海域,我这张脸可是一等一的值钱货,还是遮起来稳妥。

    他这话说得既大大咧咧,又有那么一点不要脸,惹得杜五月身旁一群女子都捂起嘴偷乐,附近的几个船主也“噗嗤”笑出声,纷纷打趣着要看。周氏船主忙将杜五月拉到一旁,小声嘀咕一番,杜五月将信将疑:“当真?”

    “千真万确。”周氏船主言之凿凿,“那位黑衣船主的修为极高深,有他在,咱们的船队能安全许多。至于为何要易容,他们的船上拉的是药草。”

    这年头,做药草生意的,舱中多多少少都会夹带一些仙督府明令禁止贩往别处的灵药,此举不算大罪,但也确实上不得台面,所以遮住脸,编个假身份,以免日后被哪个多嘴的告发,也算合理。

    “做药草生意的?”杜五月一听,也顾不上再盘查,扭头高声问,“可有赤藤草?”

    彭循揣起手,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开玩笑,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如何会带禁药。

    杜五月急道:“到底有没有?人命关天!”

    彭循:“欸?”

    涉及到人命,那也可以勉强一有。宋问下到货仓,很快就翻找出了一把赤藤草,杜五月如获至宝,急忙命侍女交给大夫。周氏船主问:“这是谁中了尸毒?”

    “别提了。”杜五月道:“这事怪我,不该心软带上那丫头。”

    凤怀月一听这话,就已将整件事情猜出了八九分。果然,杜五月下一句就是:“你们也小心些,这岛上有一名干尸少女,已经伤了三个人。”

    干尸少女,自然就是红翡。杜五娘在出海之前,发现了躲藏在货仓里的她,哆哆嗦嗦的,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面容蜡黄枯瘦,皮开肉绽的胳膊上见不着一丝血。杜五娘道:“当时船已经要开了,我若赶她走,那丫头只有死路一条。”

    周氏船主不解:“一具干尸,有何生与死?”

    杜五娘摇头:“她尚未被完全炼化,或者说是炼失败了,所以没完全失智,趴在地上呜呜哭着央求我,舌头僵硬,话也说不清楚,看起来实在可怜,瘦得像猫一般,我就做主留下了她。”

    刚开始时,红翡表现得极为听话,每天只躲在货仓里睡觉,谁叫都不出来。船上的小孩们起先都很怕她,后来慢慢也不怕了,有胆子大的,还敢直接跑下去看。

    凤怀月问:“她伤了孩子?”

    杜五娘道:“伤了大人,那天两个孩子又跑去看她,结果刚下船舱,就大哭着跑了出来。”其余人听到动静,赶忙下去看,就见红翡已经无影无踪,地上躺着血肉模糊两名船工,浑身被抓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我们已经在岛上找了十天,期间她冒过一次头,又咬伤了一名船工。”另一名船主接话,“邪门玩意,跑得快,又鬼精鬼精的,实在不好对付,你们可要小心着点。”

    凤怀月跟去看了眼那两名船工,至今昏迷不醒,浑身缠满绷带,确实惨。

    当天晚上,彭循强行扯着宋问一道去找红翡,凤怀月也跟出去寻了一圈。这座海岛很大,四处都飘着照明符咒,可能是白天他那句“长得太好怕被人抢”已经传向四面八方,所以见着的人都要笑着调侃两句,又问:“能有多美,比起当世第一美人如何?”

    凤怀月一律接话,差不多,差不多。

    身边有个姑娘被逗得直乐,又道:“我不信,除非你让我看一眼!”

    凤怀月伸手,开价道:“香囊送我,就让你看。”

    “不送,你想都不要想。”姑娘急忙将香囊藏进袖子里。

    凤怀月讨人嫌地凑上前:“送情郎的?”

    姑娘脸红扑扑的,嘴硬:“你这人别胡说,他才不是我的情郎,我们才认识了不到六个月。”

    凤怀月不理解:“六个月还不够久?”

    姑娘奇怪道:“那当然不够久啊。”正说着,一名青年恰好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姑娘立刻不太好意思地闭了嘴,又在凤怀月身边磨蹭半天,方才假装不经意地跑过去,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他,两人远远站着说了几句话,连手都没碰一下。

    司危走上前:“你在看什么?”

    凤怀月用胳膊肘一捣他:“我们有没有这种互相暗恋的阶段?”

    司危看了一眼月色下的害羞小情侣:“没有。”

    凤怀月不甘心,怎么会没有呢,你再仔细想想!

    司危道:“确实没有。”

    凤怀月还是不信,第一次见面总该十分纯情吧?

    司危依旧道:“没有。”

    凤氏一族向来行踪不定,他们访遍名山大川,探求天道,并不愿沾染红尘,只有凤怀月是个例外,他从出生开始,就娇贵得很,稍微吃点苦就要扯起嗓子嚎啕大哭,但一个小婴儿,能吃什么苦呢,无非也就是穿的布料粗糙了些,又或者是在床上睡久了不见有人来抱,总之一个顶十个的难伺候。

    凤氏夫妇算过卦后,长叹一声,命老仆带着他回到了月川谷旧宅,只留下一句:“不必强求,凡事随他。”

    于是凤怀月就这么毫无拘束地长大了。他骄纵任性,天真活泼,又同时拥有惊人的美貌与巨额的财富,所以很快就引来大批宾客追捧。月川谷距离金蟾城很近,面对这么一号风云人物,余回初时只觉得头疼,但也没头疼多久。那一日,凤怀月提着一坛酒,站在他面前,高高兴兴道:“你就是清江仙主吗?来,我请你喝一杯。”

    余府弟子都看傻了,不敢相信世间竟有人能如此放肆。

    凤怀月拽着余回,将他一路扯进月川谷,大美人是不管什么仙主不仙主的,满心只想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精心编排的幻术大戏。当说不说,戏确实是好,于是隔了一段时间,余回对彼时脾气尚很暴躁的彭流道:“别一天到晚生气了,走,我带你见一位新的朋友。”

    三位仙主,两位都喝过了月川谷的酒。凤怀月热情相邀:“那位瞻明仙主呢,怎么不请他一道前来?”

    余回与彭流齐齐摆手,大可不必!

    凤怀月却觉得,这有什么不可以?于是他亲自写了一张请柬,派人送往六合山大殿,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请到,但没关系,一封请不到,就写第二封,第三封……第不知道几百封。

    那段时间,凤怀月有事没事就要往六合山发一封信,今天写一写欢宴盛况,明天写一写我新酿的酒有多么好喝,所有人都赞不绝口,后天再写,对了,除酒之外,张婶腌渍的青梅也很不错,晚上一觉睡醒,还要再打个补丁。木雀一路火急火燎冲进六合山大殿,差点啄瞎瞻明仙主的眼睛,他面色不善抽出信纸,抖开一看,上面潦草画了个鸡蛋大小的圈圈,旁边备注:足足有这么大!

    司危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下午那封信上所提青梅的大小。

    于是在月川谷的下一场欢宴上,凤怀月终于等到了三位仙主中的最后一位。他兴奋极了,一路小跑过来,正准备热情欢迎,结果司危却面色不善地哼一声,挥袖一扫,狂风霎时席卷山谷,吹得现场一片“叮铃哐啷”,杯盘粉碎,狼藉万分。

    凤怀月目瞪口呆:“你——”

    司危转身离去,留下一句冷冷警告:“以后休要再烦本座!”

    凤怀月追在他后面骂,有病吧,以后也不准你再来我的月川谷!

    司危皱眉转身,凤怀月正一手叉腰,另一手直直指着他,可能是因为喝多了酒,也可能是因为确实气得不轻,胸口起伏,脸色通红。

    余回紧急御剑前来,用看见鬼的神情道:“你怎么来了?”

    司危面无表情倒着拎起乾坤袋,信函霎时如雪片纷扬乱飞。

    凤怀月气道:“我现在不想请你了!”

    但俗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更何况这尊大神请都没有请得很容易,要送就只会更难。凤怀月简直郁闷得要死,他实在没法接受自己美好快乐的酒宴上杵这么一个人,于是臭着脸,走过去时哼一声,走过来是还要哼一声,衣摆快要甩到桌面酒壶里,但就是没法把这不速之客甩走。

    三百年前的凤怀月满心只觉得司危脑子有病,但三百年后的凤怀月就要聪明一点了,心想你这人表达爱慕的方式可真是讨人嫌。

    再后来,就是那场灯谜会。司危将醉得不成样子的人按在墙上,低头去亲那点柔软红润的唇。

    所以是当真没有什么“相互暗恋”,一个是心动了立刻就行动,另一个,则是稀里糊涂,没多久就被拐上了床,睡完之后还不想认账。凤怀月当时道:“酒后乱性,酒后乱性。”

    司危:“是你乱我。”

    凤怀月嚷嚷:“怎么可能!”

    两人吵了半天,也没能吵出一个结果,而直到三百年后,司危也不忘强调,是你乱我。

    凤怀月捂住耳朵,谁要乱你。

    司危笑着将他抱起来:“累不累?”

    凤怀月问:“有没有什么你追着我跑的往事?”

    司危道:“没有。”

    凤怀月扯住他的头发,命令:“没有你也捏造一个,反正我今晚就是要听!”

    果真刁蛮得很。

    彭循与宋问找了一晚上,人没找到,倒是发现船少了一艘。船主惊道:“这……我停得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

    “或许她在被制成干尸之前,是个善于此道的飞贼呢。”彭循丢下手里的断绳,“丢失的这艘船上,装的是什么货?”

    “那不是货船,上头只载有一些生活用品,不值几个钱。”船主道。

    损失虽然不大,但很快旁边就有人插话:“可是她驾着船这么乱跑,很容易闯进无足鸟的圈子里。”

    彭循当机立断,我去追。

    船主拦住他:“别追了,追不到的,那船上虽然没有值钱货,但是却有许多风雷符,倘若都被她用了,那船现在早已不知道漂向了何处去。”

    杜五月自掏腰包赔了船主的损失,她眼下也是实在没空再去追红翡,船队的数量迟迟凑不齐,但再等下去,货与人又熬不起,只能另外想一个最稳妥的法子。

    这天午后,她找到余回——至于为什么要找余回,那自然是因为他看起来最为稳妥可靠,不像另外四个,臭着脸的臭着脸,毛毛躁躁的毛毛躁躁,还有两个,一个成天吟诗弹琴,另一个则是见到沙滩上的水坑都要跑过去跳两下玩。

    余回问:“杜老板娘找我有事?”

    凤怀月在帐篷外“刷”地跑过去,领着一群小孩抓螃蟹。

    杜五月:“……”

    “这里!”凤怀月排兵布阵,“你,补位!”

    小胖男孩速速赶到据点。

    “一,二,三!”随着凤怀月一声令下,金色结界如网从天而降。

    杜五月惊得站了起来。

    凤怀月却已经带着小孩们,轰轰跑去了另一头。

    余回解释:“他就是喜欢玩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见笑了。”

    杜五月道:“周氏船主说阁下一行人修为高深,原来不假。”

    “也不算高深,不过他手头确实有些高阶法器,可以唬一唬人。”余回主动道,“若杜老板娘想借来唬那些无足鸟,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

    阴海都悬赏榜第一名:瞻明仙主。

    司危:勉强满意。

    第69章

    杜五月来找余回, 原本也是为了无足鸟一事,她道:“商船要是再凑不够数量,就只有以幻术制造出人多势众的假象,这法子我之前虽也用过, 但眼下无足鸟与海妖狼狈为奸, 恐难再蒙混过关。不知徐老板方才所言的高阶法器,具体是何物?”

    “一时片刻说不清楚。”余回道, “这样, 杜老板娘还是随我出去一趟, 亲眼看过便知。”

    两人离开帐篷,顺着沙滩上跑出来的脚印一路寻去, 不多时便听到了欢呼喝彩声。巨浪似白虹穿过半空,小孩们接二连三地被卷了起来,他们高兴地尖叫着,却将杜五娘吓了个脸色发白, 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上前, 刚想去抓,伸手却只摸到一片潮湿水雾。

    下一刻, 杜五月自己也被托到了空中, 虽说身处白浪中,她的裙摆依旧随风飞扬着——这并不是真实的海水, 而是幻象。

    “先别玩了。”余回拍拍凤怀月,“快把杜老板娘放下来, 她有事要同你商议。”

    海浪“哗啦”一声垂直下落, 没有在沙滩上留下半点湿痕。小孩子们纷纷闹着要再玩一次, 凤怀月拗不过, 便招手叫过当中看着年纪最大的一个孩子, 将手中法器递了过去,叮嘱道:“你领着他们去另一头玩。”

    杜五月紧急道:“别!”

    小孩子们最终还是失望地走了,没能继续飞高高。凤怀月听杜五月说完事情原委后,很爽快地就点了头,借法器,没问题,也不必着急还,反正我这里还有许多个能玩。

    杜五月觉得自己没听清:“玩?”

    余回在旁解释,这确实是他解闷用的小东西。

    全部是当年司危亲手所炼,种类五花八门,最离谱的一个,是能平地引惊雷。凤怀月那时刚拿到手,还没来得及试,人就被抓到了昆仑山采仙茶。仙童往他手中塞了个篮子,道:“喏,就是那边。”

    凤怀月无聊得要死,根本不想动。仙童三催四请,他方才不甘不愿地从袖中掏出一张清凉符咒,往自己脑门上“啪”地一贴,转头问:“你方才说,让我采哪棵树来着?”

    仙童欲言又止没止住,好心规劝:“凤公子还是将符咒放在怀中吧,一样能够避暑。”这么贴在头上,真的好像一只僵尸,被仙尊看到,又要罚你。

    凤怀月连连叹气,你这儿怎么这么多规矩?他扯下清凉符咒,拎起篮子,走一步停两步地爬上了山,用手指拈起一片嫩芽搓了搓,又凑上前一闻,发现确实是好茶,于是终于愿意一采。仙童远远看着,见这闹腾精这回竟然还很守规矩,也就放了心,正准备去别处看看,却听到茶园里传来“轰”的一声!

    众多采茶人们切身体验了一回何为五雷轰顶,被轰得一个个脸黢黑,呆若木鸡的呆若木鸡,四散狂奔的四散狂奔,而方才还青青翠翠的茶园,眼下也是到处焦脆冒烟。仙童看得目瞪口呆,腿都软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回去报信。

    罪魁祸首风风火火御剑追他:“哎哎,我们先商量一下!”

    结果仙童并不愿意与他商量,依旧跑得飞快。

    茶园被毁,理应重罚。凤怀月前言不搭后语的辩解并没有被采纳,他趴在禁室一堆破麦秆上,既看不见天地日月,也听不到风声鸟鸣,腰酸背酸屁股疼,闷得只想寻死。

    于是干脆趴在那细细的门缝处扯着嗓子喊,风雷符是瞻明仙主给我的,你们怎么不去找他?

    司危站在墙外:“你倒是会有难同当。”

    凤怀月抓住救星:“啊啊啊快点放我出去!”

    司危打开静室门,里头立刻蹿出来一道灰影,二话不说御剑就跑,生怕晚了又会被关进去。至于为何会是灰影,因为他也被那道惊雷轰得不轻,身上脏,脸也脏,衣裳破破烂烂,鞋也丢了一只。

    “慢点。”

    “不慢!”

    凤怀月一口气跑出百里地,方才松了口气,又在乾坤袋里掏了半天,最后拎出来一个大篮子,往前一塞:“给!”

    司危接住:“茶园不是被毁了吗?”

    “这是我偷偷藏起来的。”凤怀月理直气壮,“总不能打白工!”当然要一边采茶,一边往袖子里塞,结果塞的时候没注意,让风雷符飘了出来。

    司危道:“我记得你并不喜欢喝这茶。”

    凤怀月道:“但是你喜欢嘛。”你喜欢,我就要藏一点,省得那些老头每年都只给你一小罐,抠门死了。

    司危用指背敲敲他,相当满意:“甚好。”

    听闻昆仑山茶园被毁,余回也是大感震惊,为此还专门找到六合山质问:“想什么呢,阿鸾哪里能控得住你那些符咒,你也不怕伤到他。”

    司危点头:“确实,所以我又重新炼了一批新的。”

    余回苦口婆心:“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玩点别的,不那么危险的。”

    司危意味深长:“也可。”

    半个月后,凤怀月气冲冲跑到金蟾城诉苦,我再也不要去六合山了,屁股疼。

    余回没能及时捂住他的嘴,深刻反思,我真是何苦要掺和进这档子事。

    但这么一闹,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凤怀月控制符咒的本事是一日千里在涨,病了三百年亦没见生疏。晚些时候,司危问他:“你又在找什么?”

    凤怀月掏出一大把符咒:“船队马上就要出海了,我也要准备准备。”

    司危继续靠回床头翻书:“不必拿这么多,一张就能解决问题,不过最好还是能留个活口。”

    说这话时,他漫不经心,神情慵懒,看起来竟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迷人。于是凤怀月心跳莫名其妙就加快,他转过身继续若无其事地整理乾坤袋,顺便在心里想,三百年前没有过暗恋,不要紧,现在补回来也可以——虽然已经睡过了,但我就是要硬暗!

    暗恋,还能同枕而眠,这感觉立刻就与先前大不相同,多了那么一丝丝的小鹿乱撞。

    谈情说爱这种事,还是得靠自己发掘乐趣。

    凤怀月爬上床:“你这两天对我稍微冷漠一点。”

    司危随手翻过一页书:“好。”

    见惯风浪,不问一句废话,果真堪当大任。

    翌日清晨,余回不解地问:“怎么一个不理一个,又吵架了?”

    凤怀月回味无穷:“不是,这件事它不是很好解释。”

    余回面不改色,那就不要解释了,快些收拾东西,准备上船。

    仓鱼一艘接一艘地入海,很快就集结成队。杜五月命所有船只绕成了一个圆圈,而在圆圈中间,则全是幻象,乍看起来,乘风破浪的,倒也像有数百艘船只之多。

    在刚开始的十天里,航程很是顺利。到了第十一天清晨,凤怀月睡眼惺忪趴在被窝里,还在酝酿回笼觉,脸上却突然被冰了冰,他不满地哼了一声:“你做什么?”

    司危道:“起来,看看你的剑。”

    凤怀月迷迷糊糊地想,我的……剑?他瞬间清醒,一骨碌爬了起来,就见司危手中正拿着一把熟悉的剑,已经被补好了缺口,用的是最好的金刚石,璀璨夺目。凤怀月点评这把又贵又便宜的剑:“不伦不类。”

    司危挑眉:“那你要还是不要?”

    凤怀月欢欢喜喜伸出手:“要!”

    补过的剑要更加轻便,也要更加结实,就是看起来实在是丑,丑得连宋问都觉得眼睛疼,觉得美人怎么能拿一把如此破破烂烂的剑?他推销道:“我这里有一把更好的。”

    凤怀月听而不闻,兴致勃勃御剑出海。金刚石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波澜不惊的海面上,忽然有黑影一闪而过。

    若没看错,那应当是一只已经成年的海妖。

    司危搭住他的肩膀:“不必回船,继续往前走。”

    海妖的身影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凤怀月有意放慢速度,不多时,就见黑影果然又跟了上来。

    海水逐渐变得腥臭起来,不断往上翻涌出白色泡沫,到后来,凤怀月在低头时,甚至都能看清那些裸露在海面上的尖牙,水面下是一双漆黑的眼睛,见不着一丝白,视线相对,海妖终于不再掩饰,脸上显出诡异的笑容,然后用力向上跃起——

    有什么东西飘进了大张着的嘴里。

    海妖大惊失色,却没机会往外吐,他的眼神很快就变得呆滞,木愣愣地浮出了海面,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随浪起伏,再也不见刚才那股机灵诡异。

    司危吩咐:“带路!”

    海妖听话地转过身,游得又僵硬,又灵活。

    凤怀月见什么好东西都想摸一摸:“这是什么符咒,能控制心神吗,为什么我没有?”

    司危慷慨无比,往他背上也贴了一张:“你现在有了。”

    凤怀月浑身僵硬:“快拿掉!”

    司危命令:“亲一下。”

    凤怀月心想呸呸呸我不亲,然后身体不受控地凑过去,和他唇瓣准确贴在一起。

    御剑赶来的宋问和彭循一个没停稳,差点双双被甩进海里,杜五娘也瞪大眼睛,瞪完了才觉得很不妥,急忙错开视线,问道:“方才那个黑影是海妖吗?”

    “是。”司危道,“不过你们不必跟来。”

    凤怀月反手将符咒揭下来,满海面地追着人打,凭什么只有我贴,你也得贴一下!

    眼见两人越跑越远,杜五娘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追,彭循在旁安慰:“杜老板娘不必担忧,此事不如就干脆交给我的叔叔,他们经验丰富,定能办妥。”

    凤怀月气急败坏:“我数到三,你给我站住!”

    杜五娘:“……”

    只有海妖还在卖力地游着。

    第70章

    杜五娘被彭循硬生生拉回了船队, 心里依旧担忧,一是担忧那两人安危,二是担忧船队安危,毕竟对方的探子已经冒了头, 说明附近定然有着海妖老巢。骄阳当空, 照得海水愈加澄澈,简直如剔透宝石一般, 但这并不算什么好天气, 因为阳光会照进深海, 穿透幻象。

    船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把心悬在了嗓子眼。

    “杜老板娘!”有人高声提议,“咱们可要在附近找一处海岛, 暂时歇下,等个雾天再重新启航?”

    “这附近没有海岛。”杜五月下令,“提高戒备,继续按照原计划前行!”

    海一望无垠。

    凤怀月也不知狂奔出了多少里地, 好不容易才追上司危, 但也并没有机会把符咒贴回对方背上,因为那只海妖已经将头露出海面, 开始了细而尖锐的吟唱, 慢慢的,原本平静的海面便像即将烧开的水一般, 往上咕嘟咕嘟地冒出气泡。

    司危挥袖隐去两人身形。

    海水逐渐沸腾,一股又一股黑色的雾气裹着泥沙, 自海底翻腾而上, 大把的海草也漂浮起来, 凤怀月初时没看明白, 御剑又往下落了落, 伸长脖子仔细观察,结果冷不丁同一颗丑陋的头来了个对视。

    “……”

    原来那并不是海草,而是头发,上头寄生满了不知名的贝类的头发,凤怀月浑身一阵不适,火速折返,同样是生活在海中,怎么鲛人一族就能美得离奇,你们好好反思一下。

    那名探子依旧被司危的符咒操纵着,他知道自己在说谎,但却无法夺回自己的身体,只能僵硬地继续朝着远方游,游向与商船船队截然相反的方向。

    其余海妖则是浩浩荡荡地跟在他身后,浑不知四处为祸的好日子即将到头。又行出数里地后,司危伸手,凤怀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件法器放在他掌心:“够吗?”

    “够。”司危暗中催动,法器如利箭破风前行,自己择了一处平静海域,一个猛子“噗”地扎进去。

    凤怀月嫌弃:“它看起来怎么一点都不霸气?”

    话音刚落,海水便“哗啦啦”开始激荡,一艘又一艘的仓鱼接连浮出海面,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杜五娘手持长剑立于甲板,正在指挥手下加快速度,这栩栩如生的画面直将凤怀月也看得开始怀疑人生,惊叹道:“原来你炼器的手法已经炉火纯青至此?”

    司危高傲地“嗯”出一声,崇拜我,就现在。

    凤怀月不为所动:“干正事。”

    商船看起来只有二三十艘,这是无足鸟们最喜欢的数量。海妖们潜入深海,在船队周围游出一圈又一圈的旋涡,船只便剧烈摇晃了起来,杜五月一边高声叫骂,一边命船工将船稳住。凤怀月实时点评:“杜老板娘并不会骂人,你这幻象不够真。”

    司危回答:“我若能将她的性格学出十成,你又要同我吵。”横竖这些海妖既毒又蠢,与杜五月也不熟,稍微有个人形站在船头,意思意思即可。

    瞻明仙主在这方面有男德得很,虽然勉强捏出了杜老板娘的脸,但性格却是完全按着另一人在走,骂起人来单手叉腰滔滔不绝,将船工训得像只鹌鹑。凤怀月抱怨:“我哪有这么凶。”

    司危坚持,你就有这么凶。

    凤怀月拒不承认,用两根手指堵住耳朵,顺便也将海妖那半死不活的细细吟唱堵在了外头。

    另一边,杜五月从海中捞起一只玉螺,它的身上遍布破洞,已经被海妖啃嗤得不成样子。一旁站着的周老板也是个跑船经验丰富的,只看了一眼,便担忧道:“这……怕是大大不妙。”

    彭循站在旁边嗑着瓜子,第不知道多少次重复,不必担心,海妖不会来,无足鸟也不会来。

    杜五月看着大海尽头乱飞的巨鸥,皱眉道:“但是他们已经来了。”

    彭循:“来也不会来这头。”

    漆黑的船只一艘接一艘地出现在天海交界处,无足鸟们已经在这一带漂了太久,漂得双腿再度溃烂,脓血在船舱中滴滴答答地流淌着,引来海妖整日垂涎。看着它们锋利的牙齿,所有人都知道,假如最近再没有新的船队出现,那么自己就迟早也会变成这些海中饿鬼的食物。

    歌声在空气中若有若无。

    “咚,咚。”船老大挪着腰以下的两条木桩,站在了甲板上。

    凤怀月看着黑压压的船队:“他们的人可真不少,怪不得能让商船闻之色变。”

    司危从他怀里将小白扯了出来。

    凤怀月立刻伸手去抢,结果未遂,那点银白色的幽光被两道蓝色灵火卷着,“轰”一声在海面蔓延,很快就将商船与杜五月烧成片片幻影。前一刻还在兴奋吟唱的海妖们猝不及防,纷纷愣在原处,他们看着空荡荡的海面,不可置信地伸手去抓,自然,什么都不可能抓到。

    无足鸟们也全程目睹了这一变故,他们要比海妖的脑子好用一些,知道有诈,但想逃也是不可能了。海中骤然翻起巨浪,将所有船只悉数卷入海中,咸腥的水也从嘴巴与鼻腔里灌了进来。海妖趁机一拥而上,将他们当成食物来抢夺——就如同此前无数次的抢夺一样。唯一的区别,那时被他们撕扯吞噬的,不是无足鸟,而是被无足鸟们推下海的修士。

    海水很快就多染了一重了血色。

    司危命令:“吃掉他们。”

    小白:想死。

    海底燃烧起透明火焰,不断有海妖带着浓烟蹿出水面,他们大张着嘴,从眼眶里流淌出看不见的火海,惨叫声被生生扼断,爬满藤壶的头发也化成了灰。

    宋问御剑赶来,恰好撞见迎面飞来一坨巨大黑影!他急忙伸手抱住,才发现竟是当日打过照面的那只无足鸟,对方浑身都是巨大的水泡,正在扯起嗓子鬼哭狼嚎。

    宋问生不如死,早知如此,我何苦要来。

    杜五月站在甲板上,亲眼看着远处的鸥群逐渐消失,海水也由浑浊重新变得清澈。彭循双手一摊:“看吧,我就说他们肯定不会来这头,我叔叔能解决。”

    周氏船主将信将疑:“他们只有两个人,就能解决?”

    彭循纠正:“一个人。”另外一个是不干活的,只负责看热闹。

    看热闹的凤怀月追在司危身后:“你到底有没有事?”

    司危不解:“区区一群海妖,我能有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毕竟有旧伤在身,又很爱装。凤怀月左思右想,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瓶子里给他找灵药吃,司危微微皱眉道:“不必唔唔唔。”

    凤怀月:“咽下去!”

    司危:“咕嘟。”

    ……

    一行人再回到船队时,已近日暮时分。杜五月看着血肉模糊的无足鸟,眉心猛地一跳,宋问紧急道:“杜老板娘不必紧张,这是最后一个。”

    杜五月不解,什么叫“最后一个”?

    凤怀月解释:“除他之外,其余海妖与那几百个无足鸟,都已经死了。”

    杜五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了?”

    宋问道:“死了。”

    至于具体死的细节,他没看到,但司危显然不会有心情来给众人详加叙述,只带着凤怀月回到了船舱。于是宋问只好充分发挥想象力,编出了一个听起来能吞噬日月的厉害法器,直将闻讯赶来的众人听得一愣一愣。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有船主不信,御剑赶往事发海域,想求一个眼见为实,结果就见在明亮月光的照射下,无数残肢正飘浮在平静的海面上。

    “这……这得是什么法器?”

    “不知道,简直闻所未闻。”

    众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而另一头,那只无足鸟也已经被带到了余回面前,他呼吸粗重,恐惧地不敢抬头。

    “说吧,为何要去阴海都?”

    “因为……因为整个村子的人都去了。”

    整个村子的人也都死了,他们有的死在逼仄的鬼船上,有的死在了刺激的赌场里,还有的,则是充作鱼饵,带着巨大的铁钩,被鲜血淋漓地挂在了海面上。

    余回问:“你呢?”

    男人道:“我的日子在刚开始时并不算差,甚至还很惹人羡慕,因为雇我的人,是美人楼的主人。”

    而美人楼,又是整个阴海都里最销魂蚀骨的快活窟,高约百丈,越往上,花费越高,等到了最靠近顶楼那一层,想要进门,都得先花上百万玉币。

    “靠近顶楼,那顶楼呢?”

    “顶楼是空着的。”

    那里只放了一个由黄金与宝石制成的巨大鸟笼。

    凤怀月:“呸呸呸,好晦气。”

    根据男人的叙述,即便只有一个空的笼子,也能够引来近万人竞价,只要美人楼的楼主稍微放出一点暧昧消息,第二天,玉币就会就如哗啦啦的水一般向着他的库房中流。

    “不过那些玉币,一半都是要搬进无根巨塔中去的。”男人道,“我干的就是这运钱的活。”

    “所以你也去过那座塔,可曾见过阴海都的都主?”

    “见过,在巨塔的中间几层里,关有许多大着肚子的鬼煞,紧挨着金库,有时候都主会去那里。”

    “为什么会关着许多鬼煞?”

    “不知道。”

    凤怀月大为不解,溟沉是鬼煞,那他的哥哥理应也是鬼煞,关自己的同类?而且若是大腹便便,那修为理应不低。

    “你可有看错,究竟是关着还是养着?”

    “关着,墙壁四周都贴有符咒,大门也被铁链缠缚着。”

    司危:“啧。”

    凤怀月:“……禁止阴阳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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