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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更刁蛮的瞻明仙主施施然往船舱的方向走, 路过甲板时,长愿侧过头问:“喂,你说他会弹琴吗?”

    彭循眼皮子一抽:“我劝你还是不要有这种危险想法。”

    司危伸手推开房门,便见一道符咒迎面飞来, 他并未闪躲, 然而符咒也近不得他身,在半途中就化为灰烬。凤怀月伸手一指, 无理取闹:“你敢烧我的符!”

    “修为不够, 借口不少。”司危握住他的手腕, “三百年前,本事还要比现在强些, 至少能将六合山后殿烧得一片狼藉。”

    凤怀月并不想听自己三百年前上房揭瓦的丰功伟绩,他准确无误捏住司危的嘴,却又觉得这副模样甚是好玩,于是一乐, 也就顺利忘了对方在赌船上有多么烦人, 只问道:“鲛群有消息了吗?”

    “有。”司危将宋问送回的密函递给他,“长愿与鲛群之间的关系, 似乎有些微妙。”

    “叛徒?”凤怀月快速扫了一遍, 摇头道,“我觉得他不像。而且鲛人族的旧女王离奇失踪, 这件事听起来也分外古怪,她伤重未愈, 理应被安排住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人人都说眠珑手腕强势, 雷厉风行, 连阴海都对她都有所忌惮, 难道还保护不了一个大荒?”

    司危道:“也有可能是这场权力的更迭并不太平。”

    凤怀月猜测:“不会又与阴海都有关系吧?”

    “鲛人一族被阴海都屠戮无数,大仇如海深,眠珑就算再野心勃勃,应当也不至于与屠夫相勾结。”司危道,“况且她若真与阴海都有关,前段时间就该让那两只鬼煞直接杀了大荒,事情还更干净些,何必多此一举地先放再杀。”

    两人正说着,窗外又飞来另一只木雀,直直落在了凤怀月的掌心。宋问是在放飞第一只木雀后,才探得这个新情报,所以又加急附上另一只,说是美人楼那位楼老板,像是已经死了。

    “死了?”凤怀月只看了个开头,就大大震惊,好歹也是阴海都的三号人物,怎么如此轻飘飘就死了,怎么死的?

    司危冷酷一“哼”,对这突如其来的死讯也是万分不满意,他抽过密函草草一扫,宋问龙飞凤舞地写,据传楼老板的尸体已经被挂在了美人塔的塔尖,干瘪焦黑,长长一条摇来摆去,与咸鱼无异。

    都挂出来了,八成不会有假,毕竟这也不是什么能震慑到仙督府的光彩事,没必要伪装。余回闻讯,也赶了过来,进门就道:“会不会是被溟沉所杀?”

    凤怀月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但鉴于瞻明仙主正一脸不悦,所以他一直憋着没说。但余回在正事找上门时,是不会管这一对烦人情侣的,他继续道:“有本事杀他,还有本事风平浪静地将尸体挂出来,也就只有阴海都那两个都主。”

    大都主与楼老板在过往的许多年中,都配合得十分默契,虽然也存在反目成仇的可能性,但明显还是溟沉这个突然出现在阴海都的变数,杀人的可能性要更大,至于动机也很好猜——楼老板做梦都想将凤怀月关进美人楼中,在他看来,美人楼的顶层,只能由最顶层的美人来住。

    余回道:“若真如此,也算好事。”

    司危不满一瞥:“你看起来倒是高兴。”

    我不高兴,难道还该寄以哀思?余回不欲与这脑子进醋的神人多言,凤怀月也不知自己眼下该是何表情,他发现只要是与司危在一起,哪怕吵架,哪怕气得要死,哪怕要面对阴海都,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鸡飞狗跳,但自己心里其实是很轻松的,而溟沉则正好相反,他的出现,总能让一切轻松都变得不再轻松,即便这回是亲手杀了美人楼的老板,事实上于仙督府有利,但……死与死,也不同。

    司危:“你在想什么?”

    凤怀月:“没想什么。”

    余回:“需要我吗?”

    司危:“出去。”

    余回如释重负,告辞!

    阴海都。

    平日里喧嚣混乱的长街,此时难得有了片刻寂静,海风猛烈地吹着,“咚,咚”,使那干透了的尸体一下又一下撞在楼檐上,如丧钟一般。

    溟決叹了口气,道:“下回再有这种事,至少与我商量一番。”

    溟沉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道:“我已经同兄长提过了不止一回。”

    “是,你是提过,而我也出面劝阻了。”溟決头疼道,“他又并不是全然不听。”至少先前放在明面上的事,已经被转移到了地下,凤怀月的名字也成为了美人楼的第一禁忌,客人们只敢以“那一位”来代替,画像撤了,金笼表演也停了,这难道还不够吗?

    溟沉道:“不够。”

    他不准任何一个人觊觎他,更无法接受金笼里那些像又不像的面容。溟決拍拍他的肩膀,道:“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他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往你的床上送女人。”

    而结局就是女人死了,楼老板也死了,溟沉将嘴角的血擦干净,目色阴沉地带人踏进美人楼,一层又一层地搜上去,血也一层又一层地流下来。

    从此美人楼中,就再也没有了长得像第一美人的人。溟沉道:“这样才够。”

    溟決无奈道:“好好好,听你的。”

    他坐在椅上,脸色有些苍白,缓了片刻,方才继续道:“我要闭关一段时间,这阴海都就暂时交由你手中。”

    溟沉问道:“兄长的旧伤还未痊愈?”

    溟決摇头:“没有,不过并无大碍,仙督府那群人应当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按理来说,我不该在这种时候留你一人。”

    “无妨,兄长只管休养。”溟沉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好。”溟決道,“你凡事小心。”

    巨塔微微摇晃,发出轻微声响,像是海鸟受惊后的鸣叫,又像是铁链在相互碰撞。

    宋问摸清了鲛群的大致动向,正在驾船往回赶,这一晚的月色很亮,他在甲板上吹了一阵海风,刚准备回舱休息,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似乎有一座正在移动的岛。

    红翡坐在一只巨大的海龟背上,也在仰头看着月亮,看了一阵,同样隐约觉察到了不对,于是小心翼翼一扭头——

    “啊!”猝不及防撞入眼帘的男人令她大惊失色,急忙一个猛子钻回了海中,而宋问也是吃惊,他认出对方正是红翡,想要将她从海中提回来,却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

    干尸是不必呼吸的,的确能在水中生存,但千真万确跑到水中生存的,红翡应当是古往今来头一个。宋问又放了一只木雀出去,自己则是在附近寻了处小岛,暂且停靠歇了一夜。

    翌日清晨,朝阳暖融融地照在海面与船队上,司危睁开眼睛,就见眼前又是一缕稍纵即逝的青烟。他并未起床,只是懒洋洋审问道:“你已经胆大包天到敢偷偷画符烧我?”

    “反正又贴不中你。”凤怀月催促,“快点起床!”

    司危也绘出一张符咒,不是什么正经咒,一路飞过来,在凤怀月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一拍,然后就在空中抖动,宛如当街调戏完良家妇女之后,叉腰狂笑的地痞流氓。

    凤怀月:“下流。”

    司危抬手一扬,数十张符咒卷起凤怀月,将他卷回了床上,自己则是俯身虚压上去,扯住他的一点脸颊:“嗯,就是下流。”

    距离这么近,总能贴中了吧?凤怀月从袖中暗搓搓摸出来一张符咒,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司危脑门上一贴——

    “啪!”

    司危:“?”

    凤怀月若无其事与他对视,然后将银票小心翼翼地撕下来,团吧团吧,扔在地上,无事发生。

    司危评价:“越发有出息了。”

    凤怀月强词夺理:“紧张拿错了不行吗!”

    司危握住他的指尖,在自己额上慢慢往下画,画到一半,凤怀月急忙把手抽回来,骂他道:“你又疯什么?”

    司危道:“要学就学这能要命夺魂的符,三百年前你就不愿意学,怎么三百年后仍不愿意?”

    三百年前的凤怀月不愿意学,是因为天天快活尚且来不及,懒得学。而三百年后的凤怀月其实是愿意学的,但在哪里学不好,非要在你脑门上练这稍有不慎就会脑浆乱飞的符?

    司危拉着他的手亲:“怎么,你还真能杀我不成。”

    凤怀月顺势扇过去一巴掌,那很难说,就凭我这生疏手法,难保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单身。

    司危:“试试。”

    凤怀月:“有病。”

    不过司危也并没有让他多练,毕竟身子骨还没有完全养回来。下午时,彭循大包大揽地拍拍胸脯,道:“我也会保护凤公子。”

    余回欣慰得很,傻了点就傻了点吧,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

    凤怀月并没有打击大侄儿,而是欣然接受,又一颗一颗地剥莲子给他吃,问道:“长愿今日如何?”

    彭循郁闷:“还是老样子。”

    一边对着阴海都骂骂咧咧,一边思念解救自己出魔窟的渔阳宋公子,总之脑子依旧不清醒。彭循又小声问:“大荒女王离奇失踪,长愿又被说成是叛徒,他们两个会不会是站在同一边的?不然我试着告诉他,鲛群已经有了踪迹,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凤怀月道:“好,你去说。”

    长愿趴在桶沿,听彭循说完之后,立刻激动起来:“那还等什么,快些送我回去!”

    彭循又被打了一脸水,怎么这么高兴,说好的叛徒呢?

    凤怀月问:“你想回去?”

    长愿没弄明白他这个问题,那是我家,我为什么会不想回去?

    凤怀月又问:“一般鲛群会如何处置叛徒?”

    长愿回忆了会儿:“似乎是会丢到一片危险的海域中,任由其自生自灭吧。”

    彭循:“……”这不就是被拖入恶灵海域的你?

    第82章

    长愿神识受损, 所以脑子有些混乱,记忆只停留在了逃出阴海都的前一天。在他的认知里,大荒依旧是鲛人族群的女王,而眠珑, 眠珑, 长愿道:“她是海中最厉害的勇士,曾经独自掀翻过一整艘巨大的捕猎船, 将那些渔民用钢索串起来, 高高挂在了一座荒岛上。”

    此举大大激怒了阴海都, 但也大大鼓舞了鲛人一族,使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产生了抗争的想法。

    眠珑与大荒一直以姐妹相称, 关系十分亲近,而眠珑也是整个鲛人族群公认的下一任女王。

    长愿上下“啪啪”摆着尾巴:“我怎么可能是叛徒!”

    凤怀月道:“我们也不相信你会是叛徒。”但现实就是你的确奄奄一息地出现在了恶灵海域中,差点命丧海底。

    长愿坚持:“那也不可能,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这样, 你们先把我放回海中,等我回家问清楚后, 再游回来。”

    凤怀月:“……不然你再认真想想呢, 依我所见,倒也不必现在立刻就游。”毕竟你们那位新女王听起来也是个狠角色, 能挂捕猎的阴海都渔民,万一也能挂你。

    长愿在缸里转了两圈, 比较焦虑, 但又没法干自己族群的爹, 只能把脏话憋回去, 问:“这船上有没有那种能治失忆的好大夫?”

    凤怀月替他把“咣当咣当”的大缸扶稳, 道:“这个真没有。”倘若有,我想知道三百年前的一些事,也不至于要靠被摸屁股才能听,听到的还不一定是真的,每天都要遭黑心商人骗。

    长愿深深叹气,用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撞缸沿。

    凤怀月抬了张椅子:“其实失忆并不算什么大事,我有一个朋友,也失忆了,忘得比你不知要干净多少倍,但他现在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能有多干净,将妻子儿女都忘了吗?”

    “差不多。”

    此时甲板上只有凤怀月与长愿,微风徐徐,倒也适合聊天。长愿问道:“然后呢?”

    凤怀月道:“然后他就继续过着和以前差不多的日子。”

    “都失忆了,哪里来的差不多,他的妻子都变成陌生人了,还怎么同床共枕?”

    “陌生人也不耽误同床共枕。”

    长愿深深震惊,你这朋友是怎么回事,陌生人也能说睡就睡?

    凤怀月:“被迫的,被迫的。”

    长愿趴在缸上,凑近他压低声音:“他的妻子,强迫他睡吗?”

    凤怀月:“……嗯。”

    长愿倒吸冷气:“天呐,好可怕。”

    凤怀月辩驳:“其实还好。”

    睡又不亏,毕竟瞻明仙主该有的一样不缺,该会的一样不落,睡完属实回味无穷。但长愿还是觉得自己得快点想起来,他拍了两把脑袋,忧伤地问:“我怎么就失忆了呢?”

    凤怀月并不敢说是因为你的神识强行被破,免得又迎来新一轮辱骂,只道:“我再让人去鲛群里打探打探吧,你先别急,这段时日,就继续想一想那渔阳城的宋大公子。”

    长愿立刻脸红:“嗯。”

    宋大公子本人在偏远岛上打了一连串的喷嚏,他举着千里镜,就见在一片深蓝的天尽头,一尾红鱼正一闪即逝。

    ……

    司危坐在船舱中喝茶,见凤怀月进来,又拈酸吃醋地挤出一句:“你与他倒是聊得投缘。”

    “这锅得归你,倘若那天破神识的手法能更细致一些,说不定他也不至于失忆。”凤怀月端过茶杯,“他与我不同,对往事看得极重,想不起来就要撞头。”

    司危张开手,示意你也能撞,往我怀中撞。

    凤怀月拒绝了这份投怀送抱,他将司危的手拍下去,突发奇想地问道:“假如失忆的人是你呢?醒来之后,发现家中多了一个陌生的我,又当如何?”

    司危答:“睡了再说。”

    凤怀月无语:“你想得还挺美。”

    司危揪了揪他的脸,志得意满,反正本座就是要睡,管你是认我还是不认我,孤身一人还是早与什么乌七八糟的人定了亲,都不耽误。

    凤怀月觉得自己和这个道德感低下的色狼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于是扯起椅子背对他坐好,继续在空气中画符咒。司危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他,道:“换回灵骨之后,你的修为少说也能恢复八成。”

    寿面仙尊与寿桃仙尊胸怀宽广得很,虽说对不学无术只爱享乐的哨子精甚是头疼,但该治的病还是耗神耗力地在治,再加上余回这一路都在替他疗伤——至于为什么不是瞻明仙主本人担此重任,余回曰:“你自己都半死不活地吊着。”

    司危万分不屑,区区阴海都。

    余回讲道理,虽然那鬼煞两兄弟理应不是修真界的对手,但我觉得你能活还是得尽量活,不然阿鸾往后该如何?

    司危莫名其妙,谁说本座要死了?

    余回被唬得万般疑惑,不知他这份超然自信是从何而起,到底是因为真的捣鼓出了一点深藏不漏的好本事,还是纯纯脑子又不大对。

    木雀“扑棱棱”地飞回船只,彭循拆开看了一眼,立马就站了起来。凤怀月问:“怎么了?”

    “红翡……像是与鲛人族的女王混在了一起。”

    说这话时,连彭循本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但宋问又千真万确是这么写的。凤怀月对此倒是不意外,因为那小飞贼的手腕,自己是见识过的,当初既能游走于溟沉与司危之间,那现在有本事找到大荒,也不奇怪。

    “大荒看起来境遇并不算好。”凤怀月将信递给司危,余回也一同来看,宋问跟了红翡两天,发现她与那条疑似旧王的鲛人一直在躲躲藏藏,有时还会用水草与墨鱼汁液将原本鲜红的鱼尾遮盖掉。

    “谁在追她?”余回道,“鲛人族?”

    “我们去看看吧。”凤怀月提议,“倘若大荒愿意同我们合作,或许还能解一些长愿的疑惑。”

    司危点头:“好。”

    不过想要在海底找到一条鱼和一个人,并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这一鱼一人还会刻意躲避。这一晚,宋问刚从海面上冒头,就见自己船上多了两人,顿时心里一惊。凤怀月及时道:“嘘,是我们。”

    “凤公子?”天降美人,小宋狂喜。

    但瞻明仙主也在,小宋又不好喜得太过嚣张。

    凤怀月伸手将他拉上船,宋问下海时以结界护体,所以并未沾水,他道:“大荒与红翡的住处似乎就在这附近,不过我还没找到,海里实在是冷。”

    即便有结界,那股刺疼也能穿透骨髓,除了鱼类之外,恐也只有无知无觉无呼吸的干尸少女能自由徜徉其中。

    宋问不舍大美人受苦,提议:“不如由我与瞻明仙主——”

    扑通!

    “……”

    凤怀月被漆黑的海底吓了一跳:“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司危牵着他的手,道:“你喜欢刺激。”

    那不一定,三百年前我喜欢刺激,三百年后我喜欢舒缓的心情。凤怀月挑毛病,你看大外甥,人家就很体贴,还知道让我……啊啊啊怎么突然这么冷?

    司危重新补好结界,问:“谁体贴?”

    凤怀月妥协,你体贴,你体贴。

    结界缓缓下沉,用了障眼法,所以四周的鱼群并不会发觉,只在撞到时会晕头晕脑地换个方向。凤怀月此前从未潜过深海,所以并不知道原来这里也会有亮光,那是一种很大很亮的鱼,肚腹熠熠生辉,像是吞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灯笼。

    凤怀月道:“原来这里是一处鲛村。”

    一处荒废许久的鲛村,只能看出房舍的大致模样,破破烂烂。凤怀月操纵着结界,不小心碰到了一处残瓦,“哗啦”一声,贝壳倾覆,司危抬掌定住结界,两人在海水中静静地飘浮了一阵,果然等到了一只滴溜溜转动的眼珠子。

    红翡趴在隐蔽处,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了许久,方才松了口气,游回去道:“没什么,可能是被什么鱼群撞到了。”

    大荒道:“好。”

    屋中并排摆着两张贝壳床,红翡脱下自己的假鱼尾,爬上另一张床,道:“你接着说。”

    “还要说什么?”

    “说那只鬼煞啊,溟沉,他为什么要放走你?”

    司危:“……”

    凤怀月眼疾手快捏住他的嘴,先不要“哼”,大局为重。

    大荒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红翡抱着膝盖道:“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阴晴不定,在鲁班城时,差点没活活掐死我,后来还喂毒药给我。”

    大荒问:“你为什么会得罪阴海都的小都主?”

    红翡道:“他那时候还不是小都主呢,看着就只是个普通胆小的乡下妖邪,畏畏缩缩躲着,甚至连面都不敢露,生怕被那位第一美人看见,他喜欢他,喜欢得紧。”

    司危居高临下一瞥。

    凤怀月:你瞥什么,喜欢就喜欢,我又没有出墙!

    “第一美人,是那位凤公子吗,你也认得?”

    “认得呀,我还帮过他呢,他有一阵被瞻明仙主到处追捕,无处可躲,只能可怜兮兮地躲在我家。”

    “瞻明仙主为何要追捕他?”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那位瞻明仙主,也不是一个脑子很正常的人,不好以常理推断的。”

    大荒稍稍笑了笑:“你这小水鬼,嘴里没一句实话,怎么说起谁来脑子都不正常?”

    “我不是水鬼。”红翡又强调了一遍,继续道,“我也没说谎。”什么时候见了面,你就会知道,他们的脑子真的不正常。

    司危:“……”

    凤怀月继续捏着他的嘴不肯松,你再忍忍,现在出声,就坐实了脑子有问题。

    第83章

    屋中,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红翡道:“我听说木兰岛已经飞得很远很远了,说来也怪,阴海都竟然没有派人阻拦。”

    就任凭宁不微带着她的岛, 在天上一日千里地飞着, 一直飞到了海与陆的交界处。

    整个修真界闻讯都惊呆了,而鲁班城就更是惊上加惊, 城中居民纷纷涌到海边去看飞岛, 彼时正值骄阳万丈, 而整座木兰岛就静静悬停在天的尽头。因为距离很远,所以并没有那种巨物压顶的恐惧, 反倒像是一颗玲珑璀璨的明珠,被金色雾气笼罩着,美丽极了。

    听说岛主也美丽极了。

    还听说这位美丽极了的岛主与越山仙主之间,啧。

    “真的假的?”

    “绝对是真的, 不然越山仙主躲什么?”

    这种他逃她追的戏码, 大家喜闻乐见,于是传闻甚嚣尘上, 都说越山仙主被寻上门的旧情人吓得躲进了千丝茧, 整整五天还不见出来。什么样的千丝茧,值得让堂堂越山仙主亲自斩五天还斩不完?所以借口, 肯定都是借口。

    彭流在一片爆裂的熊熊火海中被熏得焦头烂额。

    这枚千丝茧是在七天前出现的异动,原本小而厚的茧壳突然就膨胀开来, 岩浆不断流淌过道道裂纹, 淅淅沥沥汇聚成溪, 方圆几里地也被它烧得寸草不生。倘若说斩杀别的千丝茧能值两万玉币, 那斩杀这枚千丝茧, 估计少说也能值五十万,还能在心愿单上添一笔,前往六合山大殿做客,与瞻明仙主把臂同游三天。

    管事双关评价:“实在凶险。”

    彭流及时赶到,在茧壳即将被撑爆的前一刻,用法力将其重新压了回去!大妖万分不满,在茧壳中来回翻滚嘶吼,它是一头面容丑陋的祝火兽,呼气为烈焰,涎水为熔岩,这一重世界自然也被烧得一片焦黑。

    它不知天高地厚地盯着眼前这赶不走的不速之客,找寻着能吞噬对方的一切机会,彭流手起剑落,利刃绞开厚重鳞甲,祝火兽却依旧站得纹丝不动,它几乎没有任何痛觉,只将山峦一样的巨口再度张开,浓黑烟雾喷涌而出,彭流眉梢稍稍一挑,等了三天,总算是等来这个机——

    机会没了。

    一柄闪着寒光的雪剑从天而降,干脆利落地斩断了祝火兽那肥胖的脖颈,头颅冲天而起,“砰”一下,将彭流眼前的地面砸出了一个深坑。

    彭流看着挂满冰碴子的大头:“……”

    与他一同进来的彭府弟子使劲“咳咳”,提醒自家仙主快点转身。

    宁不微收回雪剑,道:“越山仙主。”

    彭流在火海中被熏了五天,自然不可能有什么轻松愉快好心情,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倘若换做别人,十有八九会被骂个狗血淋头,但偏偏来人是宁不微,他也只好端起仙主应有的礼数,道:“宁岛主。”

    祝火兽在一片血沫子和雪沫子里咽了气,这枚千丝茧自然也就一起烟消云散。城郊树林里,被岩浆烧出的焦痕看起来依旧很明显,彭府弟子也是衣摆烂的衣摆烂,满脸灰的满脸灰,木兰岛的小侍女偷偷捂起嘴笑:“我看这彭府也不过如此嘛,还不如咱们岛主厉害,区区一只祝火兽,竟将他们搞得那般狼狈。”

    “喂,背后说闲话,我可都听到了啊!”一旁彭府的弟子忽然将头凑过来,吓了小侍女一跳,支支吾吾地半天没想好辩解的词。宁不微也朝这边看过来,彭府弟子继续对那小侍女道:“我们仙主又不是要杀那只祝火兽,本打算活捉之后关起来,等小少爷回来后送给他当礼物,这下可好,害我家仙主白忙五天。”

    宁不微:“……”

    彭循最喜欢各种上古妖兽,房中藏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图册,做梦都要往洪荒时期去做,听到哪里挖出了一副骨头架子,也要千里迢迢地跑去看,这回好不容易来了只活的,彭流爱大侄子之心拳拳,一边吩咐人去做笼子,一边亲自去擒,结果临了临了,礼物头飞了。

    宁不微尴尬道:“我并不知——”

    对于一位思慕心上人的漂亮姑娘而言,这种出场方式肯定算不得好,倘若再选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踏进千丝茧半步。但彭流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也不懂安慰,只说:“宁岛主,这边请。”

    宁不微提醒:“越山仙主不先问问我因何而来?”

    彭氏弟子们纷纷竖起耳朵!

    彭流笃定:“为了斩妖。”

    彭氏弟子:“……”好正直!

    宁不微继续随他往前走着,道:“越山仙主倘若想让木兰岛帮忙斩妖,可以直言,倒也不必如此歪曲我的来意。”

    彭流从善如流:“这一片估摸有二十枚千丝茧,不如就先交给宁岛主。”

    脸皮虽然厚了点,但一切为了修真界。

    彭流在出卖色相这件事上,是真的天赋异禀,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阴海都附近的鲛村里,红翡已经打着呵欠昏昏欲睡了,她蜷缩起来,道:“你也早点睡。”

    大荒答应一声,挥手一扫,屋中亮闪闪的鱼群立刻就向外游去,游到不远处时,却又受惊地一停。

    结界中的凤怀月也觉察出了异常,而比他速度更快的是大荒,只见一抹鲜亮的红光在眼前一闪即逝,再抬头时,大荒已经出现在了鲛村的村口,她手持一把铁叉,生锈的利刃准确无误地穿透了一名恶灵的喉管,使他很快就咽了气。

    司危道:“这是渔夫的前哨。”

    凤怀月皱眉:“那岂不是说明在不远处,就有阴海都的捕猎船?”

    大荒明显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她丢下铁叉,迅速折返,将红翡从床上扯了起来:“他们来了,走!”

    红翡刚睡下就被叫醒,整个人都是懵的:“谁来了?”

    “阴海都。”

    “啊?”

    红翡被吓得一个激灵,也顾不上多问,赶忙随她一道游出鲛村,偷偷摸摸地将头伸出海面查看。她是没见过阴海都围猎鲛人的,还以为可能就只是些与海盗一样的船队,结果现在一见,才发现阵仗实在是大,漆黑的船只,高高的桅杆,红色的灯笼,还有那些拖拽在海水之中的铁网与长矛,利刺布满船身,都不用捕猎,只要能追上鲛人,就足以将他们拖个血肉模糊。

    “别出声!”大荒拉住她。

    红翡捂住嘴,又用惊慌的眼神看向她,那些在海里飘浮的黑色“海带”,似乎也是一只只的恶灵,正在往我们这头游。

    大荒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现自己,但很快,越来越多的红灯笼被点燃,渔夫们放肆而又嚣张地笑着,盯着海中那若有似无的一点鲜红,举手高歌。

    “抓住她!”

    恶灵拖着铁网纵身一跃!

    海水激荡,从正在不断被提高的铁网缝隙间“哗啦啦”地流了出去,最后只在网的最中央留下了一株珊瑚,巨大,鲜红。

    渔夫们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结界淡定地飘过一群又一群同样茫然的恶灵,飘向了远处的岛屿。红翡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两人,凤怀月拍拍她的肩膀:“看来你我之间的缘分还真是不浅。”

    两人并未易容,这么两张脸,是很好猜出身份的,因此大荒也并不需要红翡做额外介绍。她道:“似乎有人正跟在后面。”

    “是我们的人。”凤怀月道,“他原本正守在附近一座小岛上,估计是看到了阴海都的捕猎船,所以特意赶来相助,结果却无事发生,自然也就不必出手。”

    宋问御剑折返海岛,没多久,果然就等到了其余四人。

    大荒道:“真是没想到,瞻明仙主此番竟会亲自出海,先前我就在阴海都听到了消息,却没有信。”

    司危问她:“怎么,阴海都里人人都在讨论本座?”

    大荒点头,有一阵子,的确如此。

    讨论那终其一生也挥霍不尽的赏金,岛上每一个人都受到了深深的刺激,却又知道自己没本事拿,便又酸又恨地骂,呸,什么赏金,钱再多,不还是从他们兄弟两个的左口袋换进右口袋?

    所有人都默认,司危肯定会死在溟沉手中,否则都主千方百计地将这弟弟请回来作何?况且他们已经见识过了他的本事,虽然只是零零散散的一星半点,但光凭这半点,已经足够将岛上那些横行霸道的恶人死死压着不敢动。

    大荒道:“据说他的修为,要强过他的兄长许多倍。”

    司危看向凤怀月。

    凤怀月:“我没发现。”

    司危宽容表示:“我知道。”

    凤怀月:收起你这悲天悯人看傻子的表情!

    大荒是为了保护族人,而不幸被搅入了捕猎船的大网里,她一上岸,就由楼老板高价买走,却并没有收进美人楼,而是在清洗干净后,抬入了无根巨塔中。

    “然后你就见到了阴海都的都主?”

    “是的,我见到了他。”大荒回忆,“他的身体很不好,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苍白的脸颊,漆黑的头发,还有血洞般的两只眼睛。地上到处都是断肢与血迹,将楼老板也惊了一惊:“都主?”

    “他当时说自己没事,只是没有胃口。”

    楼老板却不肯就这么将鲛人带走,在他看来,这条鲛人族的女王修为深厚,是难得一见的好补品,哪怕身体不适,也该强行吞了慢慢消化,才不至于浪费。溟決却不肯听,他那时挺着高高的肚子,简直像是怀了妖胎,脾气更是暴躁,抓起桌上的花瓶,就将楼老板砸了出去。

    宋问不解:“吃什么了,竟将自己吃成这德行。”

    司危答:“同族。”

    第84章

    鬼煞一族虽说素以吞噬他人来增长修为, 但却鲜少有同族相食的事情发生。宋问道:“啃噬同族,稍有不慎就会伤及自身,五脏都会被蚀透,不像是一笔划算买卖。”

    司危道:“所以他并没有选择一口吞成胖子, 而是在循序渐进地练习。”

    那些关在无根塔中的鬼煞, 或许就是供他练习的“教具”,先从修为最低末的同族开始。红翡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 脱口而出道:“那都主这么练着, 最后该不会是想吞掉溟沉吧?”

    司危“嗤”了一声, 未置可否。凤怀月却心里一紧,他先前也曾推测过, 阴海都的都主并非善类,或许不会对溟沉留有情面,但顶天也就只以为对方会将溟沉当成刺向司危的一把剑,换一个同归于尽, 却从没想过还能……当成补品吃掉?

    宋问也道:“那只大鬼若想增加修为, 为何不重金悬赏?阴海都里定会有大把人替他出海觅食,何必如此伤及自身。”

    司危提示:“那倘若他想要的东西, 只有靠吞噬同族才能达到呢?”

    宋问看向红翡, 红翡摇头:“我不知道,我虽然和溟沉打过交道, 但他可没把我当成朋友。”

    凤怀月同样也不知道,那浑浑噩噩的三百年, 他从未想过要去细细探究溟沉, 只将对方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模样全盘接受, 硬要说对方与其余鬼煞有何不同, 那也只有并不会主动伤人, 但这显然不会是那位大都主非要吞他不可的理由。

    不过现在“吞噬”一说,也只是猜测。大荒继续道:“我当日被众人挂上高台,生死一线之际,也是为他所救。”

    阴海都那种地方,可能八百年都精挑细选不出一个好人,所以就连大荒本人,在被丢回海中后,也是孤身游荡许久,不愿回到族群中,担心背后还藏着更大的阴谋。她道:“结果后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司危瞥来一眼,道:“若没发生不好的事,鲛王何至于领着这小干尸满海逃窜。”

    红翡:“……”我不是水鬼,也不是干尸,你们这些大人物都是怎么回事?

    大荒叹了口气,道:“我回到族群之后,伤重难愈,便将王位让给了阿眠,她是我最得力的下属,就是性格有些急躁。”

    鲛人一族被当成玩物虐杀数百年,期间并非全无反抗,但双方实力相差实在悬殊。大荒道:“在阿眠看来,即便是轰轰烈烈全部战死,也好过现在的日子。前阵子她带领族人,击沉了几艘阴海都的渔船,虽然看起来赢了,但我知道,那些捕猎者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场更大的反扑正在酝酿中。”

    “我劝她稍安勿躁,说鲛人一族与阴海都实力相差实在悬殊,硬碰硬,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流血与牺牲,将来或许可以考虑与仙督府合作。”

    “新的王不答应吗?”

    “不是她不想答应,而是她没有时间去答应,阴海都的捕猎季很快就会来临,在那之前,鲛人要么奋起反抗,要么像以前一样,东躲西藏。”

    红翡问:“然后呢?”

    大荒道:“在南海尽头,即将出现一片风暴之眼。”

    那是被飓风与狂浪包围着的海域,一旦出现,至少也能维持十余年。鲛人一族只要能顺利闯入风暴之眼,就等于拥有了一重安全屏障。大荒本欲亲自去将风暴撕扯出一个入口,眠珑却不同意,她道:“你也会被风绞成碎片。”

    红翡恍然:“所以那新的王,就干脆将你关了起来?”

    大荒道:“但阿眠也知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宋问又问:“那长愿是怎么回事?”

    “长愿?”听到这个名字,大荒眼底滑过一丝错愕,急忙道,“你们见过他?”

    “见过。”凤怀月道,“也听说他是鲛群的叛徒。”

    “不可能,这当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大荒摇头,“他只是个任性的孩子。”

    漂亮,骄纵,顽皮,不听老人劝,所以被阴海都的捕猎者盯上,似乎也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鲛人们亲眼目睹他被铁钩拽进了寒光闪闪的渔网中,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有鲛人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将箭矢对准了那条华丽的鱼尾,又缓缓上移,咬牙瞄准了心脏的位置,想提前给他一个解脱。

    “你他爹的敢射我试试!”长愿扒拉着渔网破口大骂,“怎么就知道我肯定逃不出来?”

    鲛人胳膊一抖,箭矢贴着长愿的耳朵飞了过去。

    而捕猎船也开远了。

    大荒道:“而他后来竟然真的离开了阴海都。”

    红翡问道:“也是被溟沉放走的吗?”

    “不知道。”大荒摇头,“鲛人族的巡逻队在一片满是恶灵的海域中发现了他。”

    那一晚的月色极为明亮,巡逻队远远就看到了飘浮在海面上的华丽鱼尾,正随着海浪不断变幻着颜色。他们认出那是长愿,便冒着被恶灵拖拽的风险游了过去,结果长愿却反倒背对族人,一个猛子扎进了恶灵群中。

    “仅仅凭这一个古怪举动,就判定他是叛徒吗?”

    “我并不相信,所以让阿眠去找过长愿,但不知为何,那片海域中所有的恶灵竟和长愿一起离奇消失了。”

    消失这件事,我倒能解释。凤怀月道:“恶灵是我们杀的,长愿也是我们救的,不过他眼下脑子不太好,忘记了过去的一些事。”

    大荒惊愕:“当真?”

    ……

    鲁班城中。

    管事禀道:“宁岛主率领木兰岛弟子,一口气斩了十枚千丝茧,真真如砍瓜切菜一般。”

    彭流往椅子上一靠:“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只说二十。”

    管事提醒他:“宁岛主之所以愿意出手相助,全因倾慕仙主。”

    彭流道:“那这就更要另外开价了。”

    否则堂堂越山仙主,只值二十个大妖,说出去成何体统。

    管事:“……”

    彭流思考片刻,将人召至自己面前:“这样,你去告诉宁岛主,就说本座最近身体不适,整片西山向东两百里的千丝茧,恐只能交由木兰岛。”

    管事震惊:“可那一带至少也飘了五百多个茧。”

    彭流:“快去。”

    管事:“宁岛主不会相信的。”

    彭流从怀中摸出一条帕子,硬是咳出一口血,再往他怀中潇洒一丢。管事接住之后手都在颤,他忠厚耿直大半辈子,先前还担忧自家仙主对那位第一美人是否太过纵容,不料风水轮流转,今时今日,自家仙主竟成为了要靠脸被“纵”的那个。

    太……这……啊……

    他心情复杂,步履蹒跚地走了。彭流倒是毫无心理压力,他虽然长得不苟言笑,冷酷得要死,但心思一向活络,总体办事原则就是能讹一个是一个,仙尊也好,岛主也好,来都来了。

    管事找到宁不微,将那条沾满血的帕子奉上,又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开始编故事。宁不微听他说完,点头:“好。”

    管事倒吸半口冷气,另外半口被他及时咽了回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宁岛主说,好?”

    宁不微擦了擦脸上沾染的新鲜妖血:“那就五百个。”

    ……

    大荒与红翡被秘密安置在了船舱中。凤怀月折腾了这一趟,虽然收获颇丰,但也实在是累,他洗漱过后大张四肢往床上一趴,动也懒得动一下。司危却不准他睡,将人扯起来,道:“我当你会因为那只鬼煞——”

    凤怀月往前一栽,嘴准确无误地贴住了对方的嘴。

    司危满意地亲了亲他:“不担心他会被那只大的吃掉?”

    “担心,但担心与担心也不一样。”凤怀月赏了他一巴掌,“你心里清楚,少无事生非。”

    司危被打的心情甚好,将人压在自己身下:“谁让你这张嘴总与我作对。”

    凤怀月问:“那你怎么不去重新找个会说话的?”

    司危用拇指按住那一点下唇:“若真重新找了,只怕眼前这个会砸了我整座六合山。”

    凤怀月立刻回答:“不至于不至于。”顶多将你撵出去,出墙可以,但家产得归我。

    司危笑得肩膀发抖,不管不顾又按着他亲昵了一阵,又疯又不收力,咬得凤怀月嘴都发麻,好不容易才将人推开,抬脚一踹,裹起被子就滚到了床的另一头。

    司危戳了戳他的肩膀:“真睡了?”

    凤怀月纹丝不动,不睡,难道还等着听你又在那里鬼煞来鬼煞去吗?于是紧紧闭着眼睛。当知道那只大都主会吃同族时,他自然会顾念溟沉的安危,但每每这点顾念涌上心头时,又总会被司危嗤天嗤地地给阴阳没,想了半天,越想越郁闷,觉得这人怎么这样,于是转过身,啪!

    司危:“……”

    片刻之后。

    凤怀月:“啊啊啊你怎么打我屁股!”

    如此一夜。

    翌日清晨,余回睡眼朦胧地走出房门,纳闷地问:“阿鸾?”

    凤怀月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嗯。”

    刚睡醒的清江仙主脑子还不是很清楚,本能地嘴一瓢:“怎么了?”

    凤怀月立刻告状:“我屁股疼!”

    余回瞬间清醒,转身就往房中走。

    凤怀月侧身强行挤进来,滔滔不绝,你说他这人怎么这样?我说了不要他还打我,真是岂有此理!

    余回:“这还不分,等着过年?他人呢?”

    凤怀月:“还在睡,你不知道,他早上拉着我……唔!”

    余回在他脑门上贴了张禁言符。

    凤怀月:“?”

    彭循打着呵欠,抱着剑,从门口走了过去。

    凤怀月扯掉符咒,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他早上做的事情不好让小辈听?”

    余回拍拍他:“确实,这可真是太难猜了。”

    第85章

    这场景若是挪到六合山, 那凤怀月下一步必然要卷起包袱跑路,顺便再将金蟾城搅个不得安生,但眼下所有人都只有这几条商船可乘,作天作地的本事无处施展, 他就只有继续缠着余回无事生非, 质问:“三百年前你怎么也不拦着我?”

    余回道:“怎么没拦。”

    但苦口婆心地拦上半天,最终你还是要花蝴蝶一样地往六合山中飞, 指挥工匠将那原本黑漆漆的大殿搞得一派花团锦簇, 还亲自设计出了一盏巨大的琉璃芙蓉灯, 亮起来时,三界议论纷纷, 都觉得瞻明仙主是不是要失心疯发作。

    余回闻讯,亲自前往六合山一探究竟,结果差点被璀璨灯光晃瞎眼。他彼时尚且没有经过这两人荼毒,还真挚诚恳得很, 站在朋友的角度分析, 阿鸾他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现在有你这般纵着, 要风给风要雨给雨, 心中自然高兴,但这种日子总不能一直持续——

    司危打断他:“为何不能?”

    余回被问得一噎:“啊?”

    司危:“本座自会纵他一辈子。”

    余回:“你们认识才几天!”

    这头劝不住, 于是转头又去劝另一个,结果半天没逮到人。凤怀月穿着闪闪发光的新衣服, 在如山如海的珍宝堆中高高兴兴地跑来跑去, 他打算修建一座很高很高的碧玉楼, “大概有这么高”!花蝴蝶伸手一指, 直达天穹。

    余回耳鸣更甚:“坐下!”

    凤怀月:“哦。”

    余回蹲在他面前:“说说看, 你生平最讨厌哪种人?”

    凤怀月掰着手指头开始算,一天到晚板着脸,不爱说话,脾气很凶,动不动就要骂人。

    余回:“那你还待在六合山中不肯走!”

    凤怀月被他这陡然升高的语调惊得一激灵:“六合山中有这种人吗?”

    余回:“……”

    凤怀月拍拍他,我觉得你对瞻明仙主可能还不是很了解。

    余回找到司危,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我看你能装多久!”

    司危眉头微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本座还需要装?”

    其实确实不需要,因为花里胡哨的娇纵大美人,天生就能治瞻明仙主的冷漠寡言与恶劣脾气。

    凤怀月将六合山内殿的床全部换成了流水一样的天丝,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用胳膊肘一推身旁的人:“我没骗你吧?真的很软。”

    司危嘴角微微一扬:“嗯。”

    凤怀月得寸进尺:“那我能不能把那边的几根柱子也换了?”

    司危点头:“随你喜欢。”

    而后换柱子的过程,也曲折得很,今天尺寸不合适,明天颜色又没选对,工匠们瞪着眼珠子拼命分辨,也没看出“月光一样的白”与“萤石一样的白”区别在何处,就这么三折腾两折腾,生生将原本冷清肃穆的内殿变成了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地上那叫一个乱。

    瞻明仙主本人对此毫无意见,甚至还亲自参与了石料的选择。余回中间来过一回,见这一片狼藉,心中大惊,还当是冤家打起来了要拆房,结果转头就见两人正并肩坐在一堆破石头上晒着太阳,像极了昆仑山大殿前的那两只懒惰胖猫。

    “……”

    三百年后的凤怀月关心地问:“那柱子呢,后来换了吗?”

    “换了。”余回道,“恰好昆仑山就有那么几根好看的玉柱。”

    七位仙尊常年都在深山云海中镇守灵脉,大殿空着也是空着,至于大殿里的柱子是白是黑,就更加不要紧,于是瞻明仙主亲自带人去挖。

    余回道:“那时我总觉得,你只是被他惯坏了,贪图能一起玩乐,并无几分真心。”

    凤怀月问:“后来呢?”

    余回道:“后来我也一直是这么想的。”因为司危真的就一直惯着,哪怕两人三天一吵架,五天一拆房,但本质也还是在惯着,所以任谁都无法推断,哪天等这份无法无天的纵容真正消失后,这两人的关系又当如何。

    凤怀月及时解释:“他现在已经不惯着我了,我说话他不听。”

    余回清醒理智:“昨晚那种不算。”

    凤怀月叽哩哇啦地嚷嚷:“怎么就不算了,我屁股真的很疼!”

    余回又往他脑袋上贴了张禁言符:“走!”

    走哪儿?我话还没说完!凤怀月被拖得踉踉跄跄,彭循听到动静,睡眼朦胧从卧房里伸出脑袋:“你们要去哪?”

    余回道:“去找鲛人。”

    “长愿已经睡了。”

    “是大荒。”

    大荒,鲛人族的旧王,竟然已经在我们船上了吗?彭循瞬间清醒,来不及多问,急忙穿好衣服也追了过去。大荒与红翡被安排暂住在那艘伪装过的赌船上,宋问也在,正同红翡说着什么。

    “啊!”少女忽然惊叫了一声,迅速捂住脸背过身。彭循站在门口喜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没那么容易死。”

    凤怀月拍了大侄儿一巴掌,她因为尸变,明显不敢看你,你倒是呲着大牙笑得高兴。

    彭循摸了一把脑袋,道:“这有什么,不就是瘦了些。”

    与彭流当初那句“像桃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可见确实是亲叔侄。宋问看向彭循,怎么回事,这小丫头怎么只挑着你躲?

    但红翡躲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上一回她见彭循时,还在大言不惭地以救世主的姿态与他讲条件,结果现在却成了这副鬼样子,实在丢人,于是干脆“噔噔”跑进内室,不肯再出来了。

    大荒道:“清江仙主。”

    余回看着她血迹斑斑的身体,叹气道:“鲛王着实伤得不轻。”

    大荒道:“能从阴海都脱身,已然算是命大,敢问长愿现在何处?”

    “就在另一艘船上,不过他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大荒点头:“我明白,毕竟那孩子担了个叛徒之名,的确应该多加防备。”

    余回补充:“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个。”

    他将对方神识受损,于是混淆了现实与梦境的事大致说了一遍,现在你们那条小鲛人天天趴在缸边思念宋氏大公子,眼睛里都快要冒出花来,倘若被他知道梦中人近在眼前……余回清清嗓子,继续道:假如若是别的鲛人,倒也罢了,但这一条实在是暴躁。”

    惹毛了凤怀月会是何后果,大家都是见识过的,以此类推,长愿应该也不好惹。大荒听得哭笑不得,道:“好,我明白了,诸位请放心。”

    于是大家重新捏好易容符,这才差人去搬那口大缸。

    ……

    鲁班城中,彭流叫来管事,问:“本座的新衣呢?”

    管事答:“正在赶工缝制。”

    彭流:“甚好,让他们加快速度。”

    管事内心憋了一万句话,这种时候,忽然做什么新衣?

    但彭流就是这么有品德,既然那位宁岛主愿意出钱出力地去斩妖,那自己自然应当收拾得赏心悦目一些,否则人家姑娘千辛万苦从千丝茧中出来,抬头却见到不修边幅一个丑男人,这谁能忍?

    管事十分颤颤巍巍:“哎。”

    彭流站起身:“走,去看看那只小兽。”

    额上生有桃花印记的小兽。

    管事道:“阴海都寻来的东西,恐没那么简单,仙主还是当心为妙。”

    彭流将小兽从脖子上拎起来,另一手捏开嘴,道:“牙口不错。”

    像是能吞妖的。

    ……

    长愿被搬到了赌船中,与他一道来的还有司危。凤怀月一见他,立刻抓住余回往旁边一挡,可见是真的还没有消气。但现场并没有第四个人觉察到他们的小动作,因为长愿已经在激动之下,“啪啪啪”地打出了半缸水,泼得宋问与彭循都不得不摸出降魔伞来撑。

    “王!”他高兴极了。

    “现在眠珑才是鲛人族的新王。”大荒道,“听说你的头受了伤,让我看看。”

    长愿乖乖将脑袋伸过去,大荒将手掌按上他的颅顶,缓缓闭上眼。鳞片爬上了她的手背,又像藤蔓一样,生长在了长愿的脸上。鲛王对于鲛人一族而言,有着最强大而又温和的疗愈能力,长愿仰起头,浅浅地呼吸着,眉头也不自觉地皱起又放松。

    大荒问他:“想起了什么?”

    长愿在一片混沌里艰难地辨认着,道:“鬼煞,阴海都的小都主。”

    “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要杀了我。”

    “杀你?”

    “也不是专门要杀我。”

    长愿忍着头部的闷痛,继续道:“他杀了许多人,就在那座美人楼里。”

    余回问道:“杀了,还是吃了?”

    “杀了。”长愿答得很肯定。

    杀得满地都是血,美人楼的管事们闻讯赶来,却并不敢劝,只被溟沉看了一眼,就惊得后背起汗毛,当中有个格外谄媚的,顶着脸上一动一动的大痣,赔笑道:“小都主就这么杀了,实在可惜,何不吞入腹中,还能涨些修——”

    话没说完,他的脖子就被拧断。长愿趴在琉璃大缸里,眼睁睁看着这个倒霉蛋被丢进了水中,溟沉擦了擦手,阴沉道:“我不喜欢吃脏东西。”

    他在鲁班城中时,曾因为慌乱而吃过一次千丝茧中的大妖,结果恶心了很久很久,到阴海都后,就不想再吃了。他看着表情僵硬,硬挤出笑容的一堆管事们,嫌恶道:“废物才会用这种方法。”

    长愿道:“然后他就把所有人都杀了,没有杀我,可能是因为缸里都是污浊的血水,他以为我已经死了。”

    彭循不解:“美人楼实际上归无根巨塔所有,他为何要杀自己的财路?”

    宋问道:“无根巨塔的财路,却未必就是他的财路。”

    彭循想了想:“你的意思,那大小两只鬼,也是面和心不和?”

    宋问搭住他的肩膀:“你会说自己的兄长是废物吗?”

    作者有话说:

    彭流:英俊潇洒,包君满意。

    第86章

    在长愿稀薄的记忆中, 隐约能捞出一点当日溟沉离开后的片段,自己似乎是被一张大网从血池中捞了出来,耳边是楼老板气急败坏的恶毒咒骂,对溟沉的咒骂, 那声音尖而细, 像滑过锅底的铲子,险些刺穿了长愿的耳膜。而不知过了多久, 才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沙哑低沉。

    “骂够了吗?”

    “这些客人——”

    “损失多少, 算一个数字出来。”

    “是。”

    长愿听着两人的对话,费力地睁开眼睛, 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他回忆道:“那黑影当时一动不动地站着,语调很平静。”

    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于是楼老板的语调也就逐渐平静下来,阴恻恻道:“待都主入关之后, 这美人楼怕是要被小都主推成废墟。”

    “只要你别再打着第一美人的名头, 去搜罗那些似像非像的脸,他也懒得来你这里。”

    楼老板依旧不愿, 在他看来, 自己并没有将正主虏来,只是寻一些替代品, 这难道都不行吗?黑影却已经被他吵得不悦,回头道:“你只需忍他一时, 难道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到?”

    楼老板便没有再说话。

    彭循问:“忍他一时, 是什么意思?”

    宋问道:“忍过一时, 美人楼的楼主便无需再忍, 两种可能性, 第一,大的打算将小的送走,第二,也是大的打算将小的‘送走’。”

    “嘶……”彭循道,“他不会真打算吃了他吧?”

    宋问道:“照现在的种种线索来看,极有可能,不过想吃是一回事,能不能成功吞进肚子,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单凭那句“废物”,就足以说明那位小都主也并不是一个傻子。

    凤怀月听得百感交集,稍稍从嘴里吐出一口气。

    司危冷冷一眼瞥向他。

    凤怀月:干什么,呼吸不可以吗!

    司危:“哼!”

    长愿的记忆也就停在了这里,大荒收回手,道:“他神识受损,即便是我,也无法即刻就治好,须得循序渐进。”

    凤怀月道:“不急,反正大家都在船上,尽可以慢慢调养。”

    长愿倔强地把头伸过去,觉得自己还能再被治一治,缺失的那段记忆总使他思绪不宁,还是要尽快想起来才好。但大荒却示意下人将他连鱼带缸一起带回了甲板上,道:“你需要多晒晒太阳。”

    长愿不甘不愿地被抬了出去。

    余回道:“我们想见一见那位新的鲛王。”

    大荒点了点头:“好。”

    ……

    鲁班城中。

    一枚千丝茧摇摇晃晃,看起来像是被风吹得散开,宁不微提着剑迈出幻境,就见彭流正站在不远处,长袍广袖,仙姿勃发,手握一柄金色长剑,大氅飘起时,简直如沐阳战神一般。

    “宁岛主。”他走上前来,道,“我算着时辰,也差不多该是现在出来。”

    宁不微擦了擦袖上的血:“越山仙主倒是了解这些千丝茧。”

    那只瘦瘦的桃花小兽正趴伏在草地上,看起来精神头很足。彭流道:“我方才带着它,也进了一枚千丝茧。”

    “然后呢?”

    “然后它果真能吞噬茧中大妖。”

    宁不微将小兽拎起来,放进了一旁彭府弟子捧着的金笼中,道:“阴海都的东西,越山仙主还是少碰为妙。”

    “阴海都的东西,也不是全不能用。”彭流笑笑,道:“宁都主,这边请,菡萏台上已经布好了一场酒宴。”

    “菡萏台?”宁不微一边走,一边道,“我听说所有斩妖有功的修士,都会被请至高台赴宴。”

    彭流点头:“的确如此。”说完之后,又补充,“当然,倘若宁岛主不喜欢菡萏台,想换个地方,也不是不行。”主要还是得看你斩妖的数量,倘若能将这方圆千里的千丝茧都清了,别说区区一个鲁班城,就算想在昆仑山大殿摆席,也全无问题。

    宁不微扭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彭流的神情与少年时期并无太大区别,总归都是心无旁骛的顾他自己的事,酒也好,修真界的安稳也好。

    宁不微忽然问:“那位第一美人呢?”

    彭流道:“宁岛主这一路过来,应当听到了不少关于阿鸾的传闻。”

    “是,人们说他出了海,要去阴海都。也有人说修真界两大仙主合力,替美人造出一处新的月川谷,将他好好藏了起来。”

    彭流笑了笑,道:“阿鸾可藏不住,他现在早不知跑到了何处去玩。”

    宁不微道:“阴海都的小都主,据说也爱他如狂。”

    这个“也”字,用得颇为微妙。彭流道:“美人总是会受尽追捧,宁岛主对此应当深有体会。”

    “我并不喜欢那些追捧。”宁不微道,“况且我这张脸,原也是假的。”

    “假的?”

    “假的。”

    宁不微道:“不过我先前那张脸,即便越山仙主现在见了,恐也认不出来。”

    彭流已经收到了余回的书信,自然清楚她就是当年王屋山的小婢女,但又不能挑明,还是得继续装作不知道。不过宁不微看起来也不打算细说,她带着弟子,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另一枚千丝茧。

    彭流叫住她:“宁岛主不打算先去菡萏台吗?”

    宁不微回头,彭流立刻微微挑眉,他出生世家,对于这种随意又倜傥的小动作,信手就能拈出不重样的十七八个,简直将大姑娘小媳妇迷得眼都要花,也将木兰岛岛主看得微微一恍神,反应过来之后,恼怒至极,提剑一步踩进了千丝茧。

    彭流挥手:“那我便另寻一处设宴!”

    管事在旁叹气:“这人情——”

    “欠点人情,总比放妖邪出来为祸四方要好,到时候本座想办法慢慢还便是。”

    “可宁岛主想要的是仙主您。”

    “这种事情,若非两情相悦,即便本座愿意娶,人家也不会愿意嫁。”彭流压低声音,“趁着现在事情还是朦朦胧胧,将明未明,本座才方便提各种无理要求,懂?”

    管事听得胸闷,但又不能说什么,这恃宠而骄的缺德本事……莫不是跟那位凤公子学的吧!

    凤怀月:“阿嚏!”

    余回递给他一方手帕。

    凤怀月:“阿嚏阿嚏!”一连串。

    余回道:“多喝热水。”

    凤怀月幽幽与他对视。

    余回不为所动,这才多久,你再忍忍,我还有事在忙。

    吵架工具人拒绝立刻走马上任,凤怀月只好趴在桌边哼哼了两声,又坐起来问:“修真界其余的船只都快到了吗?”

    “快了,约莫都在本月内。”余回道,“我们也顶多还能再在这里停靠五天。”

    五天之后,有一场规模浩大的海市,所有的商船都会差不多清货,清完货,也就该是返航时。凤怀月拿过桌上的地图,海市地点设在阴海都的边缘地带,据说透过一重又一重的黑雾,只能看见如山的黑木商船,那也是除鬼船外,唯一能停靠在阴海都码头的船。

    余回道:“或许那只鬼煞也会来。”

    “他按理来说不会凑这种热闹,不过……”凤怀月停顿了一下,“不过倒有可能来找我,毕竟他肯定能猜到,我已经到了阴海都附近。”

    余回倒了一杯茶:“他手中还握有你的灵骨。”

    凤怀月摸了摸自己的背,青竹虽说灵气清冽,但总归单薄易碎,能换回肯定最好,唯一的问题,那已经不是杨家庄里的溟沉了,而是阴海都的小都主。

    余回提醒:“在他踏上阴海都,成为小都主之前,就已经抽了你的灵骨。”所以即便是杨家庄的溟沉,也未必就愿意替你治伤。

    凤怀月蔫道:“嗯。”你说得对。

    余回笑笑,又道:“先不说这些,对了,此番花氏一族,派出的是花端端。”

    凤怀月记得这个名字,就是司危口中会跳舞,会唱歌,还会奏箜篌,手底花活层出不穷的“江湖骗子”,当然,这里的“骗子”纯属瞻明仙主无理取闹,人家是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来着,爱好吃喝玩乐,所以三百年前经常住在月川谷中不肯走。

    “那其余人呢?”凤怀月问,“有我认识的吗?”

    “有,有许多。”余回道,“船只将会绵延望不到头。”

    也从侧面说明了,这将会是一场恶战。凤怀月又拿着地图看了一阵,他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司危的虚亏之症,虽然对方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发起疯来能扯着整座阴海都一同下地府”的张狂模样,但怎么说,地府总归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推门出去,司危正好站在不远处,他微微抬头,视线往下瞥,纡尊降贵主动开口:“又在说什么?”

    凤怀月道:“在说花端端,据说花氏的船已经到了附近。”

    司危大怒:“他要是敢来,本座就打断他的腿!”

    三百年前就阴魂不散,怎么三百年后还是阴魂不散。倘若两人一见面,又开始整夜整夜地喝酒吟诗,光着脚提着酒壶在寝殿里跑来跑去……不行,光是想一想,司危就觉得自己快要被活活烦死。

    凤怀月原本以为这位花公子的粘人程度,可能顶多与大外甥差不多,但眼下根据司危的反应来看,似乎二者段位不可同日而语?

    那这尊神人可太适合在吵架时搬出来了!

    于是凤怀月叉腰道:“你再打我,我就驾船去找他!”

    彭循恰好路过,大吃一惊,立刻仗义执言地插话:“瞻明仙主,你怎么能打人呢!”又转身拉着凤怀月关心:“打哪儿了?”

    “……没,我就随口一说。”凤怀月清清嗓子,小孩子家家的,这些事不要乱听。

    第87章

    凤怀月发现, 同样是不想让自己做某件事,不同的人所采取的方式也不同。溟沉是选择含糊其辞地编造一些谎言,将司危与仙督府一众人描述得面目全非,好让自己心生退意, 而司危则是并不吝于承认花端端的风流与才情, 就像他也从来就不吝于表达出内心那些本该十分隐秘的情感,爱也浓烈, 恨也浓烈, 蛮横无理更浓烈。

    凤怀月抱怨:“要打断人家的腿, 怎么你看起来倒还一脸吃亏。”

    但没办法,瞻明仙主就是这么霸道无理。

    阴海都。

    楼老板的横死, 使这座海岛难得平静了一段时日,因为大家忽然就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位新登岛的小都主,似乎不仅仅是都主用来对付司危的一把剑。

    “楼老板, 那可是都主的心腹。”

    “心腹又如何, 该死还是得死。”

    “惨死,脖子都断了。”

    挂在美人楼高处的那具尸体已经呈脱水之相, 随风飘来飘去时, 就像是明晃晃在打都主的脸——阴海都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认定在不久的将来,在那座无根巨塔中, 定会发生一场兄弟阋墙的恶战。

    人人都在等着看好戏,这里是不存在哪怕一丝忠诚的, 也无人在意都主宝座上坐的究竟是哥哥还是弟弟, 他们甚至暗暗希望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是两败俱伤, 本来嘛, 阴海都, 极乐之地,要什么都主?

    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注视着那座塔。

    但那座塔却偏偏风平浪静极了。

    溟決将一切事物都交给溟沉之后,便只身进入了巨塔最底层。溟沉也并没有趁机做些什么,在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会坐在巨塔顶端,俯瞰着整座纸醉金迷的岛,以及那些不断出港进港的黑色商船。

    在它面前,摆着一个打开的木匣,里头装着一副完好无损的灵骨,如玉一般光泽莹润。他曾经以为这样就能彻底将凤怀月的踪迹隐没于世间,但现实却并不如愿,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换。

    溟決那时也在那处黑医馆当中,他看着瘫在床上的弟弟,提议道:“等换完灵骨后,你可以带着他一起回阴海都。”

    溟沉粗喘着拒绝:“不。”

    溟決皱眉:“你在枯爪城——”

    “不去!”溟沉高声打断,强撑着坐起来,“他不会喜欢哪里。”

    不会喜欢,也太引人注目。溟沉对司危的恐惧情绪,在那间昏暗的医馆里到累积飙升到了顶峰,他的确可以带着凤怀月登岛,但却无法使他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塔中,而只要有一点,哪怕只是一点消息传出去,司危都一定会来。

    溟沉自言自语道:“我要带他远走高飞。”

    溟決虽面露不悦,却也知道,自己并不能拦,于是说:“好,随你。”

    管事踩着夕阳的余晖,也登上了巨塔的塔顶。溟沉从回忆中惊醒,将木匣重重合上。一条巨大的蟒蛇立刻“嘶嘶”吐着信子游了过来,它张开巨口,将木匣吞入腹中,然后又安静地盘回了原处。

    海的另一头。

    一艘堆满鲜花的小船正在破浪而行。

    锦衣公子尚不知自己即将被人打断腿,还在颇有雅兴地盘坐抚琴,声音如仙乐飘飘,一路由风送往浓雾深处。彭循听到之后,伸手一推长愿:“喂,有琴声,是你梦中的音律吗?”

    “不是,不是。”长愿嫌弃,“这琴声也太热闹了。”

    凤怀月也竖起了耳朵:“咦?”

    余回放下手中茶盏:“怎么,觉得熟悉?”

    凤怀月犹豫道:“好像听过,又好像没听过。”

    余回鼓励他:“再想想。”

    那就再想想。凤怀月凝神细听,越听越觉得,确实是有些熟悉的,而且与这热闹的琴声一道出现的,应该还有满山花海,以及……一声惨叫?

    他被自己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琴声在此时戛然而止!

    彭循将脑袋伸进来,奇怪道:“不知道为什么,瞻明仙主刚刚忽然就黑风煞气地冲了出去,速度快得好似一阵风。”

    凤怀月:“欸?”

    白雾深处,花船倾覆,落汤鸡一样的花端端正在抱着船体鬼叫救命。司危懒得与他多言,直接将人从领子上拎起来,挥袖一扫,花船立刻随风飞起,在空中“哗啦啦”倒干了船舱中的水,而后又“哗啦”一声落回海面。

    花端端像海豹一样开始鼓掌,虽然狼狈,但并不影响赞美,数百年不见,瞻明仙主的修为真是愈发神鬼莫测,佩服佩服。

    司危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哼”,正欲将这烦人精丢回船上,一波送到天尽头,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你这是在做什么!”

    花端端垂直下落,“砰”,一屁股坐回了船上。

    司危发问:“是让你来的?”

    凤怀月道:“你都要打断别人的腿了,我还不能来看?”

    花端端提出意见,你不该来看,而该来劝。

    此时在场三人全部顶着易容符,凤怀月还记不得往事,按理来说大家应当很陌生才对,但这并不影响花端端在说完话后,立刻热泪盈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抱住凤怀月,感情充沛道:“阿鸾,我好想你!”

    司危勃然大怒:“放肆!”

    花端端扯住凤怀月的衣袖,火速猫着腰躲到他身后。凤怀月挣又挣不开,只能张开手臂将人挡住。余回御剑姗姗来迟,站在司危身侧,道:“你有没有觉得,阿鸾已经把这套护他躲你的动作刻在了骨子里?看着行云流水。”

    司危越发不满,一剑将黏不拉几的花端端强行敲走:“你见他时怎么不躲,就由着抱?”

    凤怀月手一摊:“因为你动不动就在我耳边骂他。”

    骂的时候,顺便还要再斤斤计较一番往事。所以自己就知道了,这位花端端花公子,曾经是月川谷的座上宾,与自己同吃同眠同游,关系亲近得很,既如此,那眼下就是故人重逢,还躲什么?

    花端端持续落泪,看起来简直像是要冲走脸上的易容。他当年也在斩杀枯骨凶妖时受了重伤,于冰室之中一躺就是百余年,好不容易出关,却又听闻凤怀月已殒命的噩耗,心中悲痛难耐,实在不愿相信,于是蓬头垢面一路前往枯爪城——

    “阿鸾!”他涕泪横流地扒拉着一堆骷髅架子,直到最后白眼一翻,活活哭晕。

    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长安城。

    花端端握着凤怀月的手,诉苦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可能是悲伤过度,也失忆了吧。”

    司危用看绝世蠢货的眼神看他。

    他也记得那个下午,枯爪城,天地间一片濡湿的沉闷,夕阳是血色的,照着正在到处乱刨的疯子。司危曾经一度烦死了这个花端端,恨不能见一次打一次,但每每总被凤怀月拦着,现在……不会再有人拦了。

    他坐在高塔顶端,静静地看着对方一边大哭一边乱挖,直到精疲力竭地昏厥。司危亲手将哭晕了的人拎回了长安城,那也是他在漫长的三百年间,唯一一次离开枯爪城。

    “阿鸾。”花端端哽咽不已。

    司危道:“早知如此,那阵我就该拿他喂骷髅架子。”

    余回揣着手,啧,全身上下,也就只剩下了这张嘴。

    在月川谷被毁后,花端端便没了寻欢作乐的心思,过上了苦修的日子,一入静室就是十余年,所以也就没能第一时间获悉昔日故友死而复生的消息。凤怀月看着海面上那艘花里胡哨的美丽小船,再看看同样穿成花里胡哨的美丽人,道:“你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心灰意冷地苦修。”

    “我这是新购置的,苦了三百年,一下回到过去,还不是很熟悉。”花端端道,“也别在这里干站着了,来来来,你的船在哪里?”

    凤怀月伸手一指:“那儿……哎!”

    花端端单手搂住他的肩膀,“嗖”一声,御剑消失术!

    余回稍稍惊讶,这修为,确实不错。

    司危:开始哼天哼地。

    凤怀月被花端端半拖半拽着回到船舱,对方“哐啷”一锁门,反手就撤去易容符,显露出眉清目秀一张纨绔脸,他道:“如何,阿鸾,有没有想起我?”

    凤怀月:“没有,这不重要。”

    “这怎么就不重要了?”花端端将脸凑近他,试图再接再厉,结果被凤怀月一把拎回了椅子上。既然你如此自来熟,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他压低声音开门见山:“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一只鬼煞?”

    “鬼煞,认识啊。”花端端道,“我还见过他几次。”

    总算是找对人了!凤怀月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这事是不是只有你知道?”

    “是,只有我。”花端端道,“你当时让我保密,说倘若让三位仙主知道,那鬼煞命也不保。”

    “快说说。”凤怀月催促,“我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受伤了。”花端端道,“然后你就把他捡回月川谷,偷偷藏了起来。”

    凤怀月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又是捡的?

    但捡与捡也不一样。比如那只叫马钱子的旱魃,花端端只觉得天呐好丑,转头也就忘了。鬼煞却不同,虽然对方当时伤重,看起来温吞而又木讷,毫无杀伤力,但……花端端道:“我那时就认定他并非善类。”

    “那你这感觉还挺准。”凤怀月从袖中摸出两颗糖,自己吃了一颗,递给对方一颗,他现在成了阴海都的小都主。

    花端端继续回忆道:“我最后一次见那只鬼煞,就是在枯爪城中,当时我被一群枯骨凶妖啃得七零八落,而他就从我身边掠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花端端:海豹鼓掌。

    第88章

    花端端拼尽全力将那群枯骨凶妖斩杀之后, 便又拖起到处都是窟窿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去找凤怀月。他看见了溟沉一闪而过的身影,也听见了彭流与司危撕心裂肺的怒吼, 堆叠出尖角的骨塔四散倾覆,天地间扬起了浓厚的灰和雾。

    “然后我就因为体力不支, 趴在了地上。”

    “所以你并没有看到溟沉是如何带走我的?”

    “看到了一点。”

    “什么叫看到了一点?”

    “我当时确实已经快死了。”花端端道, “挣扎着往前爬了一截,眼前都是血, 所以也只模糊觉察到了一道黑影, 从远处一闪而过,我原本还以为那是瞻明仙主。”

    凤怀月摇头:“他们两个并不像。”

    “是不像,主要是那黑影所经之处, 枯骨凶妖接二连三炸得像烟花一样,飞起来的骨头茬子差点戳瞎我的眼睛。”花端端道,“我先前可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高深莫测的修为,会认错很正常。在月川谷时,在你面前, 他简直装得像只鹌鹑。”

    月川谷一带灵力丰沛, 石头缝里都能生出罕见奇花, 所以时常会有小贼偷偷摸摸地跑来挖。凤怀月是从来不会管这种事的, 花端端跟在他屁股后面, 只顾着玩,也懒得管。有一日两人拎着酒壶兴致勃勃地离开凉亭,打算寻一处地方再续杯共饮,结果刚一出后山密林, 就看到了一团趴在地上的黑影。

    花端端蹲着观察, 回头道:“是一只受伤的鬼煞。”

    与旁的鬼煞不同, 这一只的肚子并不大,瘪的,脸也蜡黄。凤怀月随手折了一朵灵花喂他吃了,又站起来拍拍手,道:“我们先去喝酒吧,他应该过一阵子就会自己醒。”

    花端端问:“醒了之后呢?”

    凤怀月道:“醒了就随他去,肚子这么瘪,应当不是吃人的那种。”

    于是两人就高高兴兴地去喝酒了,喝到漫天红霞时才意犹未尽往回走。花端端道:“结果那只鬼煞竟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月川谷的后山入口,等着你我。”

    凤怀月问:“所以我就把他带回谷了?”

    “是。”花端端道,“他当时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又不会说话,磕磕巴巴半天,赌咒发誓地说自己从未伤过谁,只想远离族群,过吃素苦修的平安日子。”

    三百年前的凤怀月打着呵欠道:“那你就来吧!”

    同捡那只旱魃一样,差人在后山给他寻了处洞穴暂居。三百年后的花端端分析:“鬼煞既然修为那般高深,哪里至于饿死,他当时一定是装的,处心积虑只为接近你!”

    凤怀月问:“那之后呢?”

    “你让他在月川谷中住了大概三月有余,后来又在谷外重新安排了一处居所。”至于为什么要重新安排,花端端低声道,“因为你与瞻明仙主总爱幕天席地。”

    凤怀月:“为什么这种事你都知道?”

    花端端:“你自己说的。”

    凤怀月:“嗯。”你继续。

    花端端却继续不出什么内容了,因为他与溟沉一共就见过四五次,而且每次见面的观感还不好,总觉得对方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艰苦朴素。当时的凤怀月道:“但他真的不吃人。”

    “不吃人就一定是良善之辈吗?”

    “也不一定,可你现在又找不出他为非作歹的证据。”

    花端端无话可反驳,不过他本来也是个不爱管闲事的性子,再加上凤怀月本身修为不低,对付那只鬼煞该绰绰有余,便没再提过。他继续道:“那只鬼煞在你的那处谷外旧屋里住了许多年,倒的确没惹出什么乱子。”

    凤怀月不解:“住了许多年,真就除你之外,再无人察觉?”

    花端端道:“第一,鬼煞一族见不得光,所以你小心得很。第二,你也并没有常常去找他。”

    月川谷的宾客遍布天下,凤怀月每天都忙得要死,恨不得炼出十八个分身天南海北去赴宴,所以并不会额外在哪一处多做停留,而司危虽说看起来像是要管天管地,但多数时间还是纵着他到处乱跑,即便是忍无可忍到需要亲自抓人,也多是从各大酒宴上往回拎,于是就这么忽略了溟沉。

    花端端继续说:“我也是万万没料到,那鬼煞竟然会有本事从瞻明仙主眼皮子底下将你偷走。”

    他被枯骨凶妖打得只剩下一口气,被其余修士抬回长安城后,一昏迷就是数千日夜,醒来后便听到了凤怀月已经殒命的消息。

    “痛不欲生,痛不欲生。”

    “先别忙着痛不欲生了。”凤怀月道,“你当时都看到溟沉那明显不符合常理的修为了,怎么就没往我还活着,被他带走这条路上走一走?”

    “因为连瞻明仙主都觉得你死了。”花端端道,“我被他误导了,当时根本就没有多想。”

    凤怀月:“你还挺会推卸责任。”

    但花端端真是这么想的,因为那可是瞻明仙主,溟沉隐藏的修为就算再高深,难道还能高过瞻明仙主?况且听说越山仙主当时也在,那这就更不可能了。

    在鲁班城时,凤怀月也曾问过彭流当日的情形,彭流道:“那时你被成百上千的枯骨凶妖层层压住,动弹不得,只露出一只沾满血的手在外头。”

    而司危则是被更多的枯骨包围在城的另一头,他听到了彭流那声嘶哑破裂的“阿鸾”,心里难得慌乱,咬牙一挥剑,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可还来不及赶到跟前,他就看到了那些堆叠着的枯骨凶妖脸上,忽然齐刷刷浮现出了诡异而又恐怖的笑意。

    “阿鸾!”司危双目血红,扬手挥出万钧灵力。

    彭流道:“他是要打散那些枯骨凶妖。”也的确成功了一半,骨塔顶部的妖邪被打成齑粉,如大漠间被狂风卷起的沙,彭流也被这股气流掀翻在地,片刻之后,他从一片模糊中艰难地抬起头,想找到凤怀月,结果却只看见了一动不动站着的司危,血色夕阳与黑色雾气一起覆在他的身上,像一条沾满血的大氅,周围遍布焦黑枯骨,空中浮动着蝶影般的星点残魂。

    花端端道:“这么一听,我也有些糊涂,你说那只鬼煞究竟是真的救了你,还是只是抢在瞻明仙主之前带走了你?”

    凤怀月道:“即便他真的救了我,也不能骗我吧?还抽我灵骨,毁我记忆,捏造出许多假的往事,骗我待在杨家庄里清汤寡水过苦日子,要不是后来我攒了点钱,偷偷跑了,估计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花端端知道他眼下又失忆又受伤,却不知竟然是这么受的伤,一时也惊怒交加,正准备酝酿一百句话开骂,凤怀月已经往他嘴里塞了一个点心:“好啦,说点别的。”

    “别的?”

    “比如说。”凤怀月凑过去,“我当年行情那般紧俏,怎么就偏偏选了瞻明仙主?”

    花端端感慨:“这问题我当年也问过,结果你当时正被瞻明仙主迷得眼花缭乱,春心荡漾,没出息得很,说了还没三句话,脸都要笑烂,还亲自撸起袖子去炼滋补大丹药。”

    胡说,我怎会如此恋爱脑!凤怀月否认:“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而且三百年后的你,看起来与三百年前也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有区别的。”凤怀月道,“三百年后我纯纯被迫,第一次见面就被强行按在床上亲,当时我简直惊慌失措,还试图撕开他的结界跑路。”

    “怎么亲的?”花端端与余回显著不同,对这种事眼睛冒光,爱听得很。

    结果凤怀月拒绝详细描述,花端端只好道:“三百年前你也说自己是被迫的。”

    一边被迫,一边睡瞻明仙主睡得乐不思归,连月川谷都不要了,简直恨不能一天到晚住在六合山中。花端端百思不得其解,六合山,那有什么好的?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参天石料,连山中野花都开得没什么颜色,无聊到要命,哪里能与花蝴蝶一样的大美人相配。

    花端端道:“不仅是我,连其余两位仙主也震惊万分。”

    但在外人眼中这最不可能的两个人,还偏偏就纠缠得绵绵无绝期,今天吵架明天和好后天再接着吵,不合适是真的不合适,烧也是真的烧。

    凤怀月没懂:“什么叫烧也是真的烧?”

    “干柴烈火那种烧。”噼里啪啦惊天动地地燃着,火海绵延,爱得万般随心所欲,丝毫不顾旁人死活,究竟有多不顾,花端端进一步阐述:“天地间都算婚房。”

    又荒唐又快乐,倒也符合外界对第一美人吃喝玩乐的幻想。凤怀月一撇嘴:“可惜我都忘了。”

    “也没什么可惜的。”花端端安慰他,“忘了旧的故事,总还会有新的故事,我看瞻明仙主与三百年前比起来,也没怎么变,照样一见我就要打,将来应该能带着你重温不少旧梦。”

    船舱外传来脚步声,而后便是不耐烦的敲门声。凤怀月打开门,将黑风煞气的人强行拖到隔壁房中:“我还没算账呢,你倒自己跑来,刚刚怎么又一声不吭就跑出去掀人家的船?”

    司危不满一“嗤”,问道:“这么久不出来,又在说什么?”

    凤怀月道:“说当日在枯骨城中发生的事。”

    司危扯住他的脸:“先问彭流,再问他,怎么就不知道来问我?”

    凤怀月道:“又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舍得让他再一次深陷那绵长的噩梦,所以只能从旁人口中一点一点地拼凑往事。

    司危松开手,再一次满意确认,很妥,爱我如狂。

    第89章

    这么一对惊天动地的情侣, 平日里丝毫不加遮掩,竟然也能在全修真界的眼皮子底下混过这么些年,主要可能还是靠瞻明仙主每次出现在酒宴现场时, 都是一副“如此奢靡,成何体统, 本座要来肃清风气”的冷酷霸道表情, 以及凤怀月叽哩哇啦的乱骂,他嗓门又大, 尖叫起来又惊天动地, 只吵得一众宾客倒吸冷气心脏发麻,坐在席间眼睁睁看着他被拎走,半句话不敢劝。

    司危道:“那日在枯爪城中, 我以为有足够的把握能救下你。”

    在意识到堆叠成山的枯爪凶妖们想要做什么之后,司危几乎拼尽所有余力,想要将它们打散,结果却还是功亏一篑。凤怀月突然就反应过来:“所以你的虚亏之症,其实是因此而起?”

    司危勉为其难挤出一个“嗯”, 最后一击后, 他五内俱乱, 血染长袍, 摇摇欲坠的狼狈躯壳撑在天地间, 早就已经只剩下了细细一条命,而三百年间在枯爪城内的那些自毁之举,顶多算是在一片废墟中又“扑哧扑哧”地起了两簇不痛不痒的小火,连根草都点不着。

    凤怀月总结了一下他在枯爪城内度过的岁月, 调教枯骨凶妖, 替自己找破破烂烂的魂, 补起来,还要挖骨取肉地捏一个假偶,再把残魂强行灌入。这一整套流程下来,寻常修士估计早已死了三四回,可偏偏这已然十分骇人听闻的苦痛,与救自己的那一刹相比,竟还只是“不痛不痒的小火”。在嗓子眼提了一路的心,现在更是差不多直接蹿出了身体,他问:“那你现在——”

    司危答道:“对付阴海都绰绰有余。”

    凤怀月不信,他虽忘了三百年前的那一瞬,但溟沉既然能在枯骨妖群中将自己带走,就说明绝非泛泛之辈,更别提还有一个大都主,以及岛上数以万计的亡命之徒,种种相加,哪里来的“绰绰有余”?

    司危不悦:“怎么觉得我不如他?”

    凤怀月:“你不要在这里没事找事。”

    司危一撇嘴:“那座岛上人虽然多,但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至于一大一小两只鬼煞,也是各怀鬼胎,巴不得一个吞了另一个。”

    凤怀月提醒:“但这只是你的推测,万一他们脑子突然变得清醒了,想先一致对外呢?”

    “那就不是阴海都了。”司危道,“他们绝不会清醒。”

    ……

    海浪拍打着嶙峋的礁石。

    美人楼很快就有了新的老板,也叫楼老板,甚至连样子都与旧人有几分相似,遇到一个脸盲的,估计还真会认岔,但这位新的楼老板,已经不会再听命于大都主了,他是被溟沉一手选出来的,走马上任第一天,就将楼里所有与凤怀月有关的痕迹拆了个干干净净,他恭恭敬敬道:“凤公子自然应当住在小都主的塔中,何必要在我这里多留上七八层空楼。”

    “下去吧。”溟沉淡淡道,“以后不必再提此事。”

    “是。”楼老板弯腰退了出去,暗自擦去额头薄汗。

    与溟決相比,溟沉其实并没有那么血腥与残暴,也不怎么关心金钱与权势,他最大的问题在于喜怒无常,杀人与放人于他而言,似乎都同喝水一样随意,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往往是走着走着,脖子忽然就被拧成了两截。

    人们因此议论纷纷——

    “大都主何时才会出关?”

    “不知道。”

    “这……都不知道是真的闭关,还是假的闭关。”

    有一种说法,是大都主已然死在了小都主手中,什么闭关,都是屁话。

    溟沉提着一盏光线昏暗的油灯,顺着长长的台阶逐渐往下,无根巨塔的最下方,是一处空荡荡的大殿。身穿红袍的巫女寂静无声地站立着,像一根又一根红色的蜡烛。

    “小都主。”

    “兄长如何了?”

    “还没有消息传出。”巫女道,“都主这些年每每闭关,至少也要百余日,小都主不必着急。”

    “好,我只是来问问。”溟沉视线扫过一圈,“不急。”

    这些巫女们侍奉溟決多年,早就习惯了都主那时不时就会高高隆起的肚子,所以眼下在面对溟沉时,就更为胆寒——一个既不吞噬修士,也不吞噬妖邪的鬼煞,却有着能定住整座巨塔的修为,她们丝毫也不怀疑,只要惹怒了眼前人,下一刻,这里就会同美人楼一样,变成一片血海汪洋。

    ……

    凤怀月在睡梦中惊惧地一抽,脚底踩空惊醒,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境。黑暗中飘浮着一团很暗很暗的光,得眯着眼睛凑近才能看清,那是吞了一肚子噩梦,正被黑雾包围的梦貘。

    梦貘?

    凤怀月瞬间清醒:“你怎么又偷我的梦!”

    司危道:“因为你先踢醒了我。”

    凤怀月觉得这是什么道理,我踢醒了你,你就能理直气壮拿我的梦吗?于是伸手去抢,但哪里能抢得过。梦境中一团黑雾正在一口一口地吞噬着溟沉,血淅淅沥沥地流淌下来,而那团黑雾也就逐渐长出了溟沉的脸,它挺着高高的肚子,露出满嘴鲜红的牙。

    司危浓浓不悦:“嗤!”

    凤怀月嚷嚷:“我都做噩梦了,你还在那里嗤!”

    三更半夜,离家出走的戏码不是很好上演,于是他只是象征性地裹起被子往里一卷。司危倒是很宽容大量,俯身过来,用指尖一点一点蹭他额上的虚汗:“放心,不会是那团黑雾吞他,只会是由他来吞那团黑雾。”

    “为什么?”凤怀月转过身。

    司危道:“信我便是。”

    信我便是。这四个字无论是被余回说出来,还是被彭流说出来,凤怀月觉得自己都会甚有安全感,但换做眼前这个,就再说。

    司危皱眉:“你又在噘什么嘴!”

    凤怀矢口否认,我没有,啊啊啊救命!

    但并没有人能救他。翌日清晨,凤怀月找到余回诉苦,你说他是不是一点都不讲道理?

    余回万年如一日地回答:“是,不能忍,现在就这样,将来还了得?所以还是得分。这个拿好。”

    凤怀月伸手接住:“是什么?”

    “通行令牌,有它,才能进入海市。”余回道,“不好弄,费了杜老板娘颇大一番力气。”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凤怀月道。

    担心司危的伤。余回在枯爪城一战时,身处另外一座城,所以并不知当时的具体详情,此番听凤怀月一说,才恍然道:“原来他的虚亏是因此而起,这有什么不可说的?”

    凤怀月道:“可能是因为不想说吧。”

    在枯爪城的三百年里,浑浑噩噩一心想死,所以不用说。而在离开枯爪城后,得知心上人还活着,那按照司危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再一遍遍地强调当年救人未果的场景,再加上可能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些“自己拼尽全力也没成功,却被别人在眼皮子底下得手”的怒意,就更不愿提,被追问就开始“哼”,一脸要杀人的不耐烦。

    余回叹气:“他这个面子。”

    凤怀月补充:“金贵。”

    而大美人向来是很喜欢金贵东西的,所以他跑回卧房,低头在那张金贵面孔上一亲:“你再睡会儿。”

    司危躺在床上:“你把我摇醒,就是为了让我再睡会儿?”

    凤怀月理直气壮,不行吗,我就是突然想亲你。

    司危笑,一手轻轻掐住他的后脖颈,按到自己跟前:“行。”

    于是两个人就又亲了一会,花端端从走廊里经过,大惊,半晌后,伸进来一只手,摸索半天,关上了门。

    可见也是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下午时候,一条银白色的鱼围着船只来回穿梭,像是在叩门一般,它口中藏有一封书信,是新鲛王所书。眠珑并不愿意与修真界合作,只在问大荒身在何处,要接她回族群中。

    “为什么不合作呀?”红翡问。

    “鲛人一族貌美,不单单会招阴海都的觊觎。”大荒道,“清江仙主应该清楚这一点。”

    早年妖邪丛生,天下大乱,修真界本身也是焦头烂额,的确无法顾及鲛人一族的求助,如此天长日久,大梁子虽没结下,但小梁子件件桩桩攒起来,也足以修出一座楼。余回语塞,那时他虽还未成为仙主,按理来说不应背锅,可也确实没法甩锅,只能道:“新王若不愿联手,也不必勉强。”

    “阿眠性格就是如此,不喜欢被任何人忽视,也不喜欢被任何人挟制。”大荒道,“不过清江仙主应当还是能见到她。”

    “在何处?”

    “就在此处。”

    大荒道:“送信的银鱼已经游了回来,阿眠是不会让我流落在外的,所以她一定会跟随银鱼前来。”

    金色的鱼尾在海中一闪即逝,深蓝色的长发与海水几乎要融为一体。

    彭循站在甲板上,道:“大荒的伤势实在太重了,没有余力,倘若那位新任的鲛王愿意继续替长愿医治,说不定他的脑子很快就会好。”

    “但愿。”宋问对此求之不得,他这两天每每都要绕着长愿的缸走,生怕又被灌一耳朵对“渔阳宋公子”的倾慕之情,总觉得自己像个感情骗子。彭循手一摊:“看吧,被不喜欢的人惦记,就是这种感觉。”

    宋问琢磨了半天:“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含沙射影?”

    彭循揽住他的肩膀:“我这是在劝你及时迷途知返,看到瞻明仙主是怎么对花端端的了吗?连杜老板娘那头的人今晨都跑来好奇打问了,说我们船上为何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人,三不五时就往海里跳,是不是做生意亏了要自杀。”

    宋问:“……”

    花端端:扑通,咕嘟咕嘟,吨吨吨。

    凤怀月满船追着司危打。

    第90章

    花端端像落汤鸡一样坐在甲板上晒太阳, 凤怀月也搬了把椅子过来:“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

    花端端纠正:“那不叫教训,叫打情骂俏。”

    凤怀月手一摊,是你说的, 我可没认。

    与三百年前如出一辙的重色轻友,花端端觉得十分亲切, 可惜这里是阴海都的地界, 酩酊大醉不得,最后也只能干咽一口, 问道:“那条叫眠珑的鲛王, 当真会来?”

    “大荒笃定她会来。”凤怀月看着远处,“或许明晚,或许今晚。”

    黑色浪静静拍打着船体, 是夜,一轮圆月高悬。

    礁石岛荒芜得看不见一根野草,被银白的光一照,会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金属感。眠珑坐在礁石上,正静静看着天边驶来的船, 她的皮肤很白, 所以越发衬得嘴唇鲜红, 眉眼如剑, 头发高高束着, 美得雌雄莫辨。

    凤怀月问:“她是在等我们吗?”

    司危道:“是。”

    彭循操纵小舟停靠在礁石边,除他之外,船上还有司危与凤怀月,虽然宋问与花端端也万分心痒想来, 但却遭到了无情拒绝, 只有留在船队里仰天唏嘘。眠珑对众人的到来并不意外, 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她原本就是在等这群人。

    “鲛王。”

    “凤公子。”

    眠珑虽说从未与众人见过面,但她时刻关注着阴海都的动向,自然知道在那座岛上谁最值钱,黑木商船总会带着大摞大摞带有画像的悬赏令出海,排第一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司危,身价足以惊掉所有人的下巴。有人说他比整个阴海都加起来都要值钱,也有人说,值钱有值钱的道理,因为倘若司危不死,那么阴海都就要死。

    眠珑打量着眼前三人,她对凤怀月惊天动地的美貌并不感兴趣,对一脸少年气的彭循就更不感兴趣,所以目光一直只落在司危身上,他与画像既像又不像,像的在于五官,不像的在于身上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薄倨傲,并没有太多表情,看众生如看蝼蚁,并不讨喜。

    她道:“瞻明仙主既然要来,为何不带着我的姐姐一起来?”

    “大荒伤重。”司危道,“听说鲛王一直把她关在笼中。”

    “那不是普通的笼子,是寒玉笼,对姐姐身上被鬼火灼出的伤痕有好处。”

    “寒玉能做床,也能做墙,鲛王这说辞未免太过牵强。”

    “姐姐想撕开暴风之眼,换取鲛人一族老弱病残的十余年安稳。”眠珑道,“她既如此信任瞻明仙主,理应也说过这件事,而我不想让她送命。”

    “所以鲛王是想与本座合作?”

    眠珑皱眉,显然不懂对方这话是据何得来。凤怀月进一步解释:“大荒说暴风之眼是唯一能护住鲛族老弱的地方,一旦产生冲突,他们要么躲,要么白白送命,而现在鲛王并不同意由大荒打开暴风之眼,让他们去躲。”

    所以就只剩下了“白白送命”的旧路,与“联手修真界”的新路。

    眠珑冷冰冰道:“修真界在过往的上千年中,可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族人的生死。”

    这话说得其实有失公允,因为在南晶岛附近,始终留有一片专门为鲛族圈出的安全海域,也不算完全撒手不管。但现在显然不是讨论此事的时候,于是凤怀月道:“修真界多年为妖邪所祸,最近也是好不容易才腾出了手,来对付阴海都。”

    “早不对付,晚不对付,偏偏在凤公子死而复生,而阴海都又莫名其妙冒出了一名小都主时开始对付。”眠珑与他对视,“几位仙主对凤公子,还真是非同一般的关心。”

    司危:“嗯。”

    凤怀月:“……”你好端端地忽然‘嗯’什么?

    司危道:“鲛王不喜欢被外人挟制,本座也不喜欢与人多费唇舌。你我要对付的都是阴海都,即便不合作,也不至于相互为敌,顶多各自为战,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本座今晚之所以驾船前来,全为顾全礼数,至于下一步要如何走,只看鲛王意愿。”

    眠珑在来之前,曾经设想过许多场景,激烈的,温和的,虚伪的,真诚的,但独独没想过对方会是一脸随便,这使她倍感不悦。但司危是不会管旁人悦与不悦的,在他的计划里,原本也没有鲛人这一环,所以有也可以,没有也可以。

    眠珑问:“瞻明仙主能助我族人打开风暴之眼吗?”

    司危道:“可以。”

    凤怀月道:“再议。”

    其余三人一起看向凤怀月,彭循是纳闷地看,眠珑是皱眉地看,而司危则是稍稍往侧方一瞥,唇角也不易被人觉察地一扬,看起来分外英俊迷人。

    凤怀月坚持:“打开风暴之眼可以,但也未必就得是瞻明仙主,长安城内的花大公子,也很合适。”对方因为自己的“死”而伤心发奋三百年,这苦不能白吃,拿来撕开飓风大浪,正好。

    司危闻言心情愉悦,连带着看眠珑都顺眼不少,难得主动宽厚表示:“鲛王也不必现在就答应本座,可以回去慢慢考虑,告辞。”

    怎么就告辞了!凤怀月与眠珑异口同声:“等等。”

    等什么?眠珑要等大荒,而凤怀月则是还惦记着脑子只好了一半的长愿,大荒已经没有更多的体力来为他医治了,所以只能靠这新的鲛王。

    “长愿?”

    “听说鲛族将他视为叛徒。”凤怀月道,“可他看起来实在不像,而且大荒也说长愿是个好孩子。他前阵子被恶灵拖入深海,虽碰巧被我们救下,但伤势太重,醒来之后,不大能记得在阴海都中发生的事。”

    眠珑问:“他人呢?”

    彭循迅速从船舱中将大缸抱了出来。长愿已经紧张了整整一路,他在眠珑面前,向来是很老实的,再不能随随便便“啪啪啪”着尾巴干他爹,规规矩矩道:“王。”

    眠珑伸出手按在他的脑顶,片刻之后,收回了手。

    彭循竖起大拇指感慨:“竟然这么快,不愧是鲛王!”

    眠珑面无表情:“治不好。”

    彭循:“……”是吗,那当我没说。

    长愿问:“为何?”

    眠珑道:“你神识受损太过严重,姐姐已经治好了所有能治好的部分,其余的,只有看命。”

    凤怀月与彭循双双识趣闭嘴,因为长愿的神识倒也不是被阴海都所毁。

    月色渐隐,日将东升,眠珑高高跃入海中,彭循伸长脖子道:“鲛王慢慢考虑,不必着急!”

    长愿趴在缸边,沮丧得很,想不起来往事,就没法洗清自己身上叛徒的嫌疑,于是又开始在缸边一下一下地撞头,咣咣的。凤怀月将彭循打发去安慰这条暴躁小鱼,自己接过了操纵船只的活,他扭头问:“你觉得眠珑会答应我们吗?”

    司危道:“不重要。”

    凤怀月学他一嗤,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小船一路破浪回到船队,花端端一直在等,急忙站起来问:“如何?”

    “很顺利。”凤怀月揽住他的肩膀,微微弯腰压低声音,“还顺便给你揽了个绝世好活。”

    花端端一听,将头一低就想从他臂下溜走,但未遂,凤怀月出手奇快无比,一把扯住对方的后衣领,不满道:“我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

    不跑不行,你这语调就不对,同样的亏我从前可没少吃。三百年前也说是绝世好活,去山洞里取酒,结果好家伙,进去之后,酒没见着,倒是有一堆蝙蝠和长出翅膀的蚺蛇“扑棱棱”乱飞,简直如噩梦一般。花端端果断道:“啊,我聋了。”

    聋了也要听!凤怀月扯着他的耳朵,虽然看在大家还在睡的面子上,没有放出哨子精的本体,但照样听得花端端一个哆嗦,崩溃无比,从假聋到真聋,认输道:“好好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凤怀月拍拍他,“事成之后,你就是鲛人族很厉害的大功臣,鲛人族,大功臣,何其罕见,这美差我们小宋想抢都抢不到。”

    “说得容易,暴风之眼,连大荒也得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才能靠近。”花端端揉着耳朵,抱怨道,“你卖我倒是卖得快,怎么不让瞻明仙主去?”

    “他受伤了。”

    身后飘来一句冷哼:“没有。”

    凤怀月怒道:“你怎么又偷听我说话?”

    瞻明仙主站在不远处的围栏处,姿态凛然,一脸不屑,胡言乱语,本座怎会干出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凤怀月:“回去回去!”

    司危站着不动,我独自回去,难道又留你与这讨厌鬼一起勾肩搭背,说一些四六不着的话吗?不可能的,要么你跟我一起回去。

    花端端看着推搡的两人,道:“看吧,我就说你这记忆恢复与否,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反正绝大多数三百年前发生过的事,比如说烂透了的“绝世好活”,比如说名为吵架,实为打情骂俏,再比如这完全无视自己在场的推来搡去……现在难道变了吗?一点都没变。照着三百年前的笔记来演,也未必能演得如此一模一样。

    花端端甚至觉得自己倘若脑子再糊涂一点,或者喝醉一点,可能都会分不清今夕何夕。

    凤怀月:“你吵架就吵架,为什么要摸我的屁股?”

    司危:“没摸。”

    凤怀月看向现场唯一的目击者。

    花端端立刻端庄摇头,这个反应就很妙,既能当成没摸,也能当成没看到,来自三百年前的智慧……扑通,咕嘟咕嘟,吨吨吨……不好用了。

    凤怀月嚷嚷:“你怎么又推他下水?”

    花端端双手费力攀上船舷,潸然泪下,原来与三百年前相比,事情还是有所改变。

    那阵自己的衣裳至少是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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