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是要喝酒,倒也没有去别处,拐到沈府外一酒肆里买了酒,沈素钦就将人拉着爬去沈府屋顶了。
沈府待客用的主厅十分宽敞,屋脊高耸,从侧墙搭一架梯子,就能直通屋脊。
沈素钦推着她往上爬。
沈素秋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哪里做过这种事,爬了没两步就腿软得挪不动了,是沈素钦硬推着她把她推上去的。
此时已是深夜,漆黑夜空里高高悬着银盘,薄云漂浮,星辰点点,倒是适合下酒。尤其站在这高处,半个图安尽收眼底,连心情都跟着开阔起来。
“坐下吧。”沈素钦拍拍她身侧的屋脊。
“我在浮梁山有一处院落,专门把屋顶盖成平的,方便我经常在上边吃东西看风景。院里种了很多花,春天的时候满院子都是蝴蝶......”
沈素钦说着说着就躺下了,她将双手垫在脑后,目光虚虚地落在月亮上。
“你是不是不愿意呆在图安?”沈素秋问。
“不愿意。”沈素钦毫不犹豫,“图安墙太高,天太窄,憋得慌。”
沈素钦点点头,学着她的样子半躺半倚在屋脊上,问她:“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不少。”
“所以你能写出《东梁赋》那样气势磅礴酣畅的文字。”
“其实还好。”
每回一提到这个,沈素钦就有点心虚。虽然她自己也跟着老师学了点东西,但《东梁赋》还真不能算是她自己的本事。
说实话,沈素秋才是这个时代真正饱读诗书的才女。所以沈素钦才说,她很喜欢她,因为沈素秋说话做事都有读书人的机敏劲,跟她交往不费劲。且她虽然有些小傲气在身上,但多数时候她是谦虚的,是真正大家闺秀的样子。
“说说正事吧。”沈素钦换了个话题,“锦云坊我不可能放过,除非你带着郡主离开沈家。”
沈素秋起身,扭头看向她:“我以为你会心软。”
“心疼那些穿不上冬衣的人?”沈素钦反问,“你错了,我沈素钦最心硬不过。倒是你,若是心疼,就快点做决定。”
俩人说起来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没有父母的陈年旧事夹在中间,她俩的性子应该很合得来。
“那也是我的家。”沈素秋的脸色逐渐冰冷起来,她还以为绑着全图安的百姓,能让沈素钦收敛点,结果她软硬不吃。
“我没说不是。”
话毕,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就着月光,沈素钦浮了一大白。
过了好一会儿,沈素秋帮她满上酒,与她碰了一下,说:“那就各凭本事吧。”
“各凭本事。”
第二日一早,沈素钦赶着兴源酒楼开门前,先找上了掌柜的。
这几日她来的频繁,钱掌柜已经习惯了。
“锦云坊那边加快速度,很快它会联合图安其它布料铺子一起涨价,你快让那些下了定了人去提货,提的时候能压价的尽量往下压,最低的那个赏银一百两。”沈素钦对钱掌柜说。
“东家是想?”
“弄死锦云坊。”
“我知道了,东家。”
“另外,赚到的钱拿去江州多进些的土布,便宜点卖出去。”
对于这点,钱掌柜也没什么异议。他很清楚,布料价格如果真的大涨,始作俑者就是他们。所以东家希望借此弥补一下穷人,他是很理解的。
“还有过阵子我要去缙州,今后总部会从浮梁山搬去宁远。你帮我发下话去,今年年底的述职去宁远城做。”
这回钱掌柜有话说了,只见他表情紧绷,“东家,您别怪我多嘴。缙州苦寒,商路不通,您不能因为萧将军一个人,就决定搬过去啊。”
沈素钦奇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您不是明日就要跟他完婚了么?”
沈素钦大笑,笑得整个人得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成婚是成婚,做生意是做生意。你忘了,现在黑市上卖的最贵的是什么?”
若这婚事对她百害而无一利,她能这么乖乖听话?
“盐!”钱掌柜眼睛一亮。
“对,盐,大有可为呐......”沈素钦眯着眼睛,仿佛已经看到金灿灿的未来。
大梁朝廷还未对盐形成有效管控,百姓现在吃盐有两条途径,一是东边过来的海盐,二是西边的土盐。
大梁地处内陆,离海遥远,长途贩运过来的海盐卖得十分昂贵。且海盐做工精细,基本只有达官贵族才吃得起。
而土盐是从西边偷偷流进来的,大梁西边有月氏、西蕃和沙陀人。其中月氏的制盐技术最厉害,可惜中间夹了沙陀,导致流入大梁的土盐很是有限。
物以稀为贵,大梁很多穷苦百姓十天半个月未必吃得起一点盐。她要是把盐路搞通,不仅是功德一件,还会财源滚滚。
钱掌柜乐呵一笑,“怪不得您舍得往黑旗军送三十万石粮食,您这是已经提前在做铺垫了?”
沈素钦挑眉,意味深长地说:“我与将军感情深厚,掌柜的怎好胡乱猜测。”
“哎哟,”掌柜的轻轻拍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张嘴,东家做事自然都是谋而后动的。我会尽快把消息传下去,东家放心。”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说起来,今日将军府门前可不太平,东家要不要去看看?”
“出什么事了?”
“一群做学问的正往将军府那跑呢,怕是要闹事,说起来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为我什么?”
“觉得你嫁萧将军委屈了。”
“你也这么觉得?”
钱掌柜笑而不语。
在他看来,他们东家做学问厉害,做生意也厉害,长得好,脾气性格也好,这天底下的女人,就没有能比上她万分之一的。
而反观那位萧将军,虽说是少年英雄,可也只是时势硬造的英雄。如今沙陀退去,英雄终归会没有用武之地。且他出身低微,还拖着那十万流民军,他实在是不觉得两人相配。
沈素钦一看他的表情,便知他在想什么。
“你不懂,”沈素钦意味深长地说,“他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厉害。”
“东家心悦于他?”
沈素钦微微摇头,“只是欣赏,萧平川是大梁少有的真男人。”
钱掌柜眸色微深,这点他倒是赞同的。
“对了东家,各处送来的礼到了,你要去看看吗?”
钱掌柜说的是各兴源酒楼分楼掌柜给沈素钦送来新婚贺礼,之前沈素钦发过话,不准他们过来,嫌闹腾,这才只送礼,人没到。
说起来,他们这些人都是靠着东家给的活路才有今天的。
听说早些年,兴源酒楼只是浮梁山脚下小镇上的一个草棚,四根木头桩上戳着一个草席编的顶棚,一个土灶长年煨煮着麻辣酸香的烂菜汤饭,供过往的脚商热乎乎地吃上一碗。
因着量大味美价格公道,渐渐打出名气,甚至有人专程跑去吃那碗烂菜汤饭。
后来,底子积厚了些,才正儿八经盖了瓦房做酒楼,吃食也多了,凉菜热菜汤饭俱全。
彼时,沈素钦还不满十岁,谈事都是请她外婆出面。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外婆去世,沈素钦仍旧避在后面,找了个同村的高大汉子出面,也就是之前送粮饷去缙州的副东家炎临。
在两人的操持下,短短几年时间,兴源酒楼就开遍了大梁。
酒楼雇佣掌柜伙计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家里贫苦吃不上饭者优先。很多人,就是靠着这碗饭,才又续上的命。
像他早些年确实挣了点钱,但家里底子薄,老爹老娘生了几场病,耗干了家底走了,留下四堵透风的墙给他。哪怕他再会做生意,没本钱也白搭。
就在快饿死的时候,是东家给了他本钱,又给了他酒楼,让他自己去折腾。
如今,图安的这间兴源酒楼日进出就数万两白银,真正日进斗金。而据他所知,这样的酒楼在东家手里不下五百家。若连那些规模稍小一点的一并算上的话,那就是不下千家了。
早些年,东家多呆在浮梁山脚下的老家里,他们只有年末盘账的时候才能见着她。
第一回见她的时候,东家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笑盈盈地坐在桌边拨弄着算盘珠子,盘算一年的进账,笑得跟只小猫咪似的。这回再见,居然就快要出嫁了。
他比东家大了二十来岁,许是近来交流频繁了些,亲近了些,看她跟看自家闺女似的。只是这闺女忒有本事了,他时不时就会被她吓一跳。
“那些贺礼就堆在后院的库房里,我瞧了,有金子打的小老虎、小算盘、金钗子金镯子,”他继续说,“做工样式都精巧,能把玩一阵子。”
他们东家喜欢任何金子打造的东西。
“金子!”沈素钦整个人都精神了,她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了,“你晚些时候帮我送去沈府吧,明天放嫁妆里当个添妆。还是你们好,送金子多喜庆,我老师只送了一幅百子图,无趣得很。”
“季老的画千金难求,东家不要可以给我。”钱掌柜现在也敢跟她开开玩笑了,“挂在家里蓬荜生辉,门槛都能被左邻右舍踩塌。”
沈素钦撇嘴,“那必不可能,要是被老师知道我把他的画转手送人了,他得骂我一天一夜。”
掌柜的笑得眉不见眼。
“出来有一阵了,我得回去了。”沈素钦起身,“掌柜的忙着吧。”
“我送送东家。”
“不必,”沈素钦摆手,“居桃,进来。”
居桃刚才被她留在门外守着。
“小姐。”
“咱待会去将军府门口瞧热闹,你去弄两身衣服来。”
沈素钦还是决定去一趟,有热闹不凑多可惜。
“好的小姐。”
“我派人送东家过去。”掌柜的提议。
“不必,组团去看热闹也太嚣张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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