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逾唏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的狐狸还没看见在哪里,他努力地偏头,越过沈遐年的肩膀去看房里的狐狸窝,然而窝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闻书,狐狸在哪儿?你有没有把它带回来?”
闻书早就在一旁抓心挠肺的,很想告诉王子逾他面前的沈大侠其实就是一只狐狸精,但是沈遐年还在这里盯着,他不敢直言。
悄悄瞥了一眼沈遐年,声若蚊蝇:“带、带回来了。”
“在哪里?”
“呃……”
“你的伤需要静养,不要再操心了。”沈遐年淡定地打岔。
既然闻书肯定狐狸已经带回来了,一时半刻见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子逾顺口答应,正好现在还感觉身上疲惫乏力,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干脆叫众人都下去。
“沈大侠,劳您费心了,你也早点歇着吧。”
沈遐年点点头,没有说话,下意识地往狐狸窝的方向走。
“沈大侠,门在那边……”
沈遐年背影一僵。
忘了自己现在不是狐狸了。
声音却看不出什么异常:“我知道。”
脚步一转,高大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口。
王子逾看着他匆匆离开的样子,总觉得有一丝狼狈。
眼看沈遐年进了西边的厢房,闻书连忙将房门关上,鬼鬼祟祟地小跑到王子逾床边,压低嗓音说:“少爷,你不知道,那只狐狸就是唔唔……”
喉咙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王子逾疑惑地看着他:“狐狸怎么了?”
闻书欲哭无泪地张大了嘴巴,对王子与摇了摇头表示没事,飞快地退出了房间。
刚出门就发现喉咙里的那种堵塞感消失了,他试探地“啊”了一声,果然能发出声音了。
肯定是那狐狸精施了妖术!
……
王子逾昏迷了一天一夜,现下倒不觉得困倦,只是感觉浑身疼痛乏力,头上还有轻微的刺痛感。
想起画皮鬼疯狂的样子还是一阵后怕,他抬手摸了摸脖子,皮肤光洁细致,没有任何伤痕。
可是他还清楚地记得画皮鬼的指甲穿过皮肤的刺痛感,也记得脖子上的血液汩汩流入衣领的感觉。
这位沈大侠果然是神通广大。
他迷迷糊糊地放空了大脑,一会儿想到画皮鬼口中的“周云生”,一会儿想到被挖去心脏惨死的王文涛,最后又想到在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自己。
王子逾感叹,果然在这个鬼魅盛行的世界里,有一个金大腿在身边是至关重要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要失去意识陷入沉睡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你一个女子,怎么跑到这里来的?赶紧出去!”是闻书的声音。
“王公子,我是王文涛的娘子,请您见我一面!”女人高声喊着。
“你真的不能……”
王子逾清了清嗓子,努力加大音量:“闻书,发生什么事了?”
“王公子,我是王文涛的娘子,请您见我一面!”听见王子逾的声音,陈氏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原来是陈氏。
“闻书,你进来扶我一下。”
毕竟是有男女大防的古代,陈氏私自闯进他的院子已经是大不韪,如果真的让她进自己的房间,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闻书听他这话,瞪了陈氏一眼,不忿地进屋。
“少爷,她一个妇道人家私闯进来,说出去你名声何在啊!”
王子逾没接话,温和道:“你搬把椅子过来,扶我坐上。”
闻书将椅子搬到门槛里侧,又折身回来扶王子逾。但王子逾身体太虚弱,脚上根本站不稳,只好由闻书背过去坐在椅子上。
这几步的距离却弄得两人都气喘吁吁的,王子逾在椅子上坐正,此时天色尚早,闻书和几个下人又赶紧点了几盏灯。王子逾借着明亮的灯火这才正眼看到院子里的陈氏。
她穿了一身王府丫鬟的衣裳,想必是装作丫鬟混进来的。见王子逾终于出来,她“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冷硬的石板上,又向王子逾磕了几个响头。
“请王公子告知妾身,夫君究竟是怎么死的?”
王子逾没有隐瞒,将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包括小曼其实并不是男子而是女子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告知陈氏。
陈氏听了事情的原委,怔怔的不说话。
王子逾看着她肿成核桃的眼睛,叹息道:“请节哀。”
“妾身知道王公子您福星高照,得高人相助才逃过一劫。夫君平日里多有得罪,妾身替他给您请罪,请王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救他一命吧!”
陈氏又拼命地磕头,脑袋砸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她的额头就变得血肉模糊。
她听说王子逾遇到高人出手,那人不仅能将恶鬼降服,还能施法救下王子逾的性命。可公公王给谏在大门口求见被拒,自己只能剑走偏锋,买通小丫鬟混进来碰碰运气。
“王文涛自己贪图美色才招来横祸,他这样的负心汉,你为什么要死心塌地地救他呢?”
那日陈氏上书院带走王文涛的场景,王子逾还觉得历历在目,王文涛明显就是不待见这个妻子,总是在外寻花问柳。
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王文涛这样的渣滓,还能得到一个女人掏心掏肺地对待。
“我与他夫妻一场,我不想这样潦草地收场。求求王公子,让高人出手救我夫君一命吧!”
王子逾有些为难,这沈遐年也不会听他的话行事,再说,王文涛都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救活呢?若是天下人都这样,岂不是就没有人会死了吗?
踌躇之间,西厢房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沈遐年缓步走了出来。
“沈大侠,她……”
陈氏听见“大侠”两个字,知道这人约莫就是那位高人了,于是转了个方向又对着沈遐年磕头:“请高人救我夫君一命!”
“不值得。”沈遐年面无表情,声音也极致冷静,听不出什么起伏。
王文涛这样的人死不足惜,再说他就算再厉害,现在也还只是一只妖,没有得道成仙,怎么能够插手凡人的生死?
他说的是不值得,而不是不能。陈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伏在地上苦苦地哀求他,声称自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王子逾看着地上那一块磕头留下的血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沈大侠,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想到灵阳子带走的画皮鬼,沈遐年道:“劳山白云观,寻灵阳子。”
说完突然顿了顿,“他来了。”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院门,然而院门边的墙壁微动,一个拿着拂尘的道士竟是直接穿过墙壁进到了院内。
王子逾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在书院门口告诫王文涛大祸临头的那个道士。
惊讶道:“你……”
灵阳子微微一笑,向王子逾单手见礼:“贫道冒昧来向公子取一样东西,请公子海涵。”
“什么东西?”
“公子的血衣。”
王子逾身上的衣服回到王府才换下,现在不知道扔在哪个犄角旮旯,说不定已经被焚毁了。
“道长要它做什么?”
灵阳子拿出袖子里的葫芦,摇了摇道:“这只鬼怨气深重,贫道见公子是至真至纯之人,所以向公子讨要贴身之物,用来净化这只厉鬼。”
这话王子逾自然是不大相信的,但也不知道自己的血衣到底有什么价值,下意识求助般地望着沈遐年。
沈遐年轻轻点了点头。
这谎话说得忒假,约莫是为了王子逾身上奇特的檀香来的。但他与灵阳子相识多年,知道他的为人秉性,所以并不担忧。
既然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表态了,王子逾也没什么好推辞的。
“闻书,你去把那衣服找来,交给道长。”
陈氏自听到是灵阳子收服了那画皮鬼后就心焦如焚,此时见他们商量完毕后连忙出声:“道长神通广大,请道长救我夫君一命!”
灵阳子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沉吟道:“这画皮鬼身世凄惨,我不忍伤害她的性命,没想到一时酿成大错,去晚一步让你的夫君无辜惨死。只是我法术尚浅,实在是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听了这话,陈氏眼泪汹涌而出,身形一歪瘫在地上。
“这样吧,我给你指一个人,他或许可以救你丈夫的性命。城西的谷阳街上有个疯乞丐,经常睡在粪土之中,你虔心向他求助,如果他提出了什么苛刻的要求,要侮辱你,你也得受着。如此,你的丈夫或许还有一救。”
没想到还会柳暗花明,陈氏破涕为笑,连连道谢,踉跄着向外跑去了。
王子逾咋舌,没想到被掏了心脏死去的人竟然也还有的救。
只是,天下真的会有这样的好事吗?
……
清晨天色朦胧,陈氏一路狂奔到谷阳街,曙光随着她的身影揭过夜幕的轻纱。
街上人熙熙攘攘地都早起做事了,她向人打听了几句,果然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疯乞丐。
他正坐在一滩牛粪里不知道在唱什么歌,小腿上遍生着青青紫紫的恶疮,不断地向外流着脓血,浑浊的鼻涕快要流到嘴巴里,浑身还散发着一股恶臭。周围聚了几个人看他,都不敢靠近。
陈氏离他还有三尺远的时候就双膝跪地,一路跪行向前,口中高喊的还是那句“请高人救我夫君一命”。
那疯乞丐竟然也不问什么,只是嬉笑着说:“你长得这么美,是爱上我所以才来找我的吗?”
这样的话语可以说是调戏,陈氏忍着不适继续说明自己的来意。
然而乞丐听了她的请求哈哈大笑:“我又不是阎王管人生死,天下男子数不胜数,人人都可以做丈夫,为何要救他?”
说完便抄起身旁的拐杖狠狠地打在陈氏身上,陈氏想躲,但是想到灵阳子的告诫,硬是跪在原地生生受了十几下。
四周围观的人瞬间多了起来,有些消息灵通的,知道陈氏的身份,不免和周围人窃窃私语。
陈氏跪在地上,昂首挺胸,没有一丝退缩。
而众人没有看见,王文涛的魂魄竟在此时飘了过来。他看着陈氏倔强受苦的样子,着急地飘到陈氏跟前,企图替她挡下,但那拐杖直接穿过了他的魂魄,打得陈氏痛苦地闷哼。
在这一片嘈杂之间,乞丐像是打累了,忽然停手将拐杖甩开,转而用手抹了抹自己的鼻涕,又往手心咳了一口浓痰。
摊开手掌,将这一团污秽之物递到陈氏的面前,命令道:“吃了它!”
陈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乞丐,然而乞丐没有丝毫解释。半晌后,陈氏强忍着恶心,眼睛一闭就要将那东西吃下去。
王文涛发疯似的挥舞着手要去打断她:“碧竹,我不活了!你不要作践自己!”
手臂一次次徒劳地穿过陈氏的身体。
陈氏吞下那团鼻涕和浓痰,只觉得难以下咽,勉强吞下喉咙之后,就像是卡在了胸口,再也下不去了。
乞丐见她乖乖吞下,疯笑着道:“美人儿爱上我啦!”
周围人见了这个场景,都鄙夷地发出一片嘘声,嘲笑陈氏的愚笨无知。
陈氏又哀求他救救王文涛,乞丐只一个劲地说:“回家去吧!”
从他这里得不到办法,陈氏只以为自己是被骗了,顿时羞愤难当,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王文涛的魂魄一直缀在她身后。
陈氏走后,周围的人也看过了热闹,都一哄而散各忙各的去了。
少倾,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公子来到这里,见到牛粪里的乞丐后,语气怜悯地吩咐身边挎着医箱的小厮道:“将他扶起来,带回高府我亲自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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