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狼狈的模样吸引了很多路人的目光,有的人认出她是王文涛的媳妇,指指点点的声音不绝于耳。


    王文涛现在本是鬼魂,但不知怎的,刚刚在那疯乞丐处骤然觉醒了过来,竟也完全不怕阳光。他一路默默地跟着陈氏,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回到了自己家门口。


    门口已经换上了白绸和白灯笼,门前冷落,连一个守门的人都不在。


    陈氏推开大门,行尸走肉般地走向王文涛的灵堂,灵堂内哭声阵阵,分不清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王给谏夫妇见她这副憔悴的模样回来,心知是求救无果,王文涛的母亲戚戚然道:“碧竹,你再看文涛最后一眼罢。”


    王文涛的尸体还未盖棺,陈氏默默走到棺材边,仔细地端详着王文涛。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全部清理干净,换上了一身寿衣,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倒是显得温和沉静。


    陈氏突然觉得好久不见这个人,当初遇见他时,他就是这副君子模样,在劫匪手中救下自己的性命,那时她还以为自己遇到了真命天子。


    什么时候才发现他的本性的呢?陈氏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爱意在日复一日的冷落中被慢慢消磨殆尽。


    她和王文涛,原来只能这样么?还没来得及说清道别。


    陈氏很快回过神来,从怀中取出了那把画着岁寒三友图的扇子,又俯身放入王文涛的棺材,贴在他手边。


    还来得及起身,突然感觉一阵恶心,胸口一直郁结的那团东西自己往上冲,她反应不及,“哇”地一下将那团东西吐在了王文涛的胸口上。


    而一旁默默注视着一切的王文涛却忽然感觉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拽着他往棺材走,他反抗不得,骤然失去了意识。


    众人惊呼,连忙上前查看,陈氏慌乱地伸手摸王文涛的胸口,但并没有摸到任何异物,反而感觉到手下的胸膛正在轻微地起伏着。


    再去看王文涛面上,脸颊已经渐渐有了血色,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不安地转动着,陈氏又哆嗦着手去探他的鼻息,果然感受到热气微微喷洒在自己的手指上。


    “爹,娘,文涛活了!”陈氏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和激动。


    王给谏夫妇见状也紧紧地盯着王文涛,片刻后,王文涛迷蒙地睁开了眼睛。


    他从棺材里坐起来,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双手:“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见他真的活过来了,王给谏夫妇激动得涕泗横流,陈氏又扒开他的衣领看他胸口,只见那里原本骇人的窟窿已经愈合,只留下一个铜钱般大小的疤痕。


    众人抱在一起声泪俱下,哭声竟是比刚才哭灵的声音还大。


    而陈氏在经历了最初的狂喜后,现在竟然变得异常平静,眼神无波地看着他们诉衷肠。


    不知过了多久,等所有人都冷静下来之后,王文涛才如梦初醒,眼含热泪地看着陈氏:“碧竹,从前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没想到你还对我不离不弃,今后我一定……”


    “不必了。”陈氏打断他,“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王文涛的一片肺腑之言还没有来得及倾诉,听到陈氏这句话当场怔住了,“你这话是何意?”


    “当初你救我一命,现在我还你一命,从今以后,我们和离,一别两宽。”


    陈氏又走到棺材旁边,弯腰捡起刚刚放在里面的那把扇子,郑重地递到王文涛面前道:“这把扇子,没想到你在外面还随时带在身上,我还以为早就被丢弃了。你不必记挂我费心救你的事情,我也只是想还你当初的恩情。这扇子留给你,就当做纪念罢,我心意已决,如果你真的念着我的好,就放我走吧。”


    说完这些话之后,陈氏感觉自己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她没有等待王文涛的回答,兀自转身离开了。


    王给谏夫妇都着急地在后面叫她的名字,而她却像是挣脱了枷锁,终于逃出了那个名叫爱的谎言和那个名叫贤妻的牢笼。突然感觉脚步无比地轻盈,她迎着外面大亮的天光,再也不回头了。


    王文涛站在原地,拿着那把扇子发愣。半晌后,他轻轻打开那把扇子,这才发现扇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水,字迹已经被水迹晕染得模糊不清了,而那落款的“碧竹”二字则只剩下“碧”字头上的“王白”还可以勉强辨认。


    “啪嗒”一声,王文涛不知不觉地流下热泪,泪水继续落在那片墨迹上,很快就将那仅剩的“王白”也淹没在一片墨色之中。


    这把扇子是陈氏尚在闺阁之中时送给他的,扇骨和扇面都是陈氏亲手所做,扇面上题的字画也是她一笔一划落下,还隐含着她自己的名字。恍惚想起陈氏当初把这把扇子交给自己时羞怯的表情,竟然那样清晰,他还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


    当初救下陈氏本只是一个偶然,后来因着陈氏家世显赫,所以那时对她很是殷勤。


    成亲之后也曾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只是渐渐地,在那股新鲜劲儿过去之后,他又开始在外眠花宿柳,而陈氏就这样从娇俏可爱的少女变成了敏感多疑的夫人,让他更加不想回家见到她。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两人在渐行渐远,从前以为是陈氏跟着自己后面,只是没想到,现在回头看时才发现陈氏走了另一个方向,已经离他那么远了。


    王文涛捏紧了手中的扇子,曾经那些花言巧语到底有没有一丝真心,谁又能说得清呢。


    ……


    王子逾很快也听说了王文涛和陈氏的故事,一面唏嘘陈氏看起来一个柔弱传统的内宅女子,竟有如此的魄力为爱折腰,一面又庆幸陈氏这样敢爱敢恨的女子能够及时止损,远离王文涛这样的人渣。


    没想到死透了的王文涛还能有这样的因缘际会,遇上法术高超的高人将他起死回生。


    不过,现在自己面前就有这样一个“高人”。


    “沈大侠,我看你和那个灵阳子道长看起来很是熟稔,莫非你也是道士吗?为何不见你穿道袍呢?”王子逾坐靠在床上好奇地问眼前的人。


    沈遐年的手搭在他手腕上,看起来是在诊脉,实则是在输送自己的真气。


    “不是道士,只是旧相识。”


    想起王子逾对他的称呼,又添了一句:“不必称呼大侠,我名叫沈遐年。”


    王子逾想了想,觉得确实要抱金大腿的话,还是得努力处成朋友,叫大侠什么的还是有些太生疏了。


    “好,沈遐年,你叫我名字王子逾就好。”王子逾笑眯眯地看着沈遐年,他生得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此刻微笑着,露出左颊浅浅的酒窝来。


    听着他软绵绵的声音,沈遐年忽然觉得耳根子有点热,低下头错开了他的视线,闷声答了句:“嗯。”


    王子逾心道这人还挺内向的,不爱搭理人,就像……


    “对了,”王子逾忽然想起自己还没看见狐狸的影子,大声朝门口喊道:“闻书,我的狐狸到底在哪里?你把它抱过来。”


    闻书推开房门,拖拖拉拉地走到王子逾床边,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瞟了沈遐年好几眼,见沈遐年没有反应,这才慢吞吞道:“呃,少爷,其实昨晚闻书隐瞒了您,那只狐狸前天晚上已经自己跑了,狐狸生性.爱自由,回归山林……也是好事,您就放宽心吧。”


    王子逾听了这话有些不信,这只狐狸都能自己跟着他到书院去,它这么粘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自己跑了呢?看闻书这支支吾吾的模样,说不定是狐狸已经丧命于画皮鬼手下了!


    “你实话告诉我,它是不是被画皮鬼害死了?”王子逾语气哽咽,又严肃地问了一遍。


    “呃……”


    “没错。”


    沈遐年打断了欲言又止的闻书,面不改色地继续撒谎:“它护主心切,已经被那厉鬼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闻书:“……”你真舍得咒你自己啊。


    王子逾听了这话,眼圈一下子红了,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你,很在意它吗?”沈遐年没想到王子逾的反应会这么伤心,有些不自在地开口。


    “当然了,它陪伴我时间虽然不算久,但是我对它已经有很深厚的感情了……”王子逾闷闷不乐。


    后面说了什么,沈遐年已经听不大清了,满脑子都是那句“我对他已经有很深厚的感情了”在嗡嗡作响。


    这个人,竟然这么大胆!


    “我还有些事,先走了。”沈遐年仓促地甩下这句话,生怕被看出什么异样,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王子逾的房间。


    王子逾虽然觉得他怪怪的,但是现在被难过的情绪包围着,不想去思考别的。


    ……


    日子平静如水地过了几天,王子逾也渐渐放下了难过,不再提狐狸的事情。


    这几天沈遐年每天都会给他“治疗”一段时间,所用的应该就是传说中法术,每次“治疗”王子逾都感觉有一股暖流游窜在四肢百骸之间,到现在身上的伤都快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后颈的腺体受了严重的创伤,按理来说,腺体受了外伤应该会信息素无法控制地外溢,但自己除了那天晚上就再也没有分泌出信息素来。


    从前只是会信息素紊乱,自己无法控制,现在竟然完全没有信息素了。


    在他原本的世界中,这绝对算得上是很严重的腺体病。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世界是不同的,再也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腺体病而奚落自己了,做一个完全融入这个世界的普通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王子逾乐观地想,现在的日子真是惬意无比,譬如当王太常告诉他以后都不用去书院读书时,他差点就喜极而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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