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得迟一些,时下已是岁末,将将下了第一场雪,王府才用上炭火取暖。


    炭盆里的银霜炭静静燃着,时不时迸出零星的火星子微弱的噼啪声。王子逾偏着头歪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昏昏欲睡,那书眼看着要从手中滑落到地上。


    沈遐年进来就看到这副场景,俯身轻轻取走他手中摇摇欲坠的书,拿到眼前,只见封皮上写着《牡丹遗恨》,又翻开内页,入眼净是狎昵轻佻之语。他猛地合上了书,带着些气闷将这杂书扔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清响。


    王子逾被这响声惊醒,睡眼惺忪地看着沈遐年,嗓音带着一丝沙哑:“你来啦,快请坐。”


    还不等沈遐年落座,闻书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少爷,子服少爷过来看您了,正在前厅等着呢。”


    听说王子服来了,王子逾瞌睡也醒了,兴奋道:“让堂哥稍等,我立马就过去。”


    王子逾起身换了双靴子,又整理了一下睡得皱巴巴的衣裳,正要兴高采烈地出门时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人。


    “沈遐年,你和我一块儿去吧,堂哥肯定也想见见我的救命恩人。”


    “不必了。”又不是没见过,无聊的人罢了。


    见沈遐年已经坐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上拿起书认真在看了,看来是真的不想去,王子逾也不好再劝他,打了声招呼就要往外走。


    “等等。”沈遐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王子逾疑惑地转身。


    “把这个穿上。”沈遐年头也不抬,扯起披在椅子上的氅子,精准地扔到了他怀中。


    王子逾有些感动地道了声谢,却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回应,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出门时还在想,虽然沈遐年看起来不近人情,但是内心还是很火热的,譬如他竟然还喜欢看这种风流话本。


    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


    “子逾,你身体可好全了么?”


    王子服一见王子逾出现在大厅门口就连忙迎了上去,拉着他的手臂上下打量着。


    “多谢堂哥关心,我已经大好了。”王子逾爽快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表示真的没事了。


    看他这面色红润、精力十足的模样,想来是真的无碍了,王子服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不知道,那日夜里我睡得死沉,完全不知道你那里发生了什么事,第二日醒来才知道你竟遇到恶鬼了!所幸你福大命大逃过一劫。这几日怕打扰你将息,不敢贸然上门,今日听叔叔说你已经好些了,我这才赶过来看看你。”


    王子服说完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奇地问道:“听说救你的那位高人现下还住在你府上,可否让我见上一见?从前只见过招摇撞骗的术士,还真没有见过正儿八经的世外高人呢。”


    早知道他会这样说,王子逾笑了笑:“他生性淡泊,不爱见人。”


    “哎,果然高人都是不问凡尘的,还想邀请他一起去呢。”王子服有些惋惜。


    一起去?


    “去哪里?”


    “噢,是这样,这不出了那档子事儿,现在书院暂时关闭了,山长说是要还乡养老,不再担任文渊书院的山长了。他念着你在书院受了这样的灾祸,也算是庆祝你大病初愈,因此特意设下宴会,托我问问你能否去他府上相聚赏梅。”


    王子逾以为王子服说的山长府上是文渊书院中的那处小院,一听到他提起书院心里就犯憷。实在是在书院的这些日子过得太煎熬,又在书院受了前所未有的惊吓,只怕自己还没进书院就要忍不住腿软。


    “我……”


    “你先别急着推辞,山长与你我父亲是旧相识,平日里对你我也多有照拂,他一片好心怎好辜负?我知道你在书院里和那些个同窗也不熟识,这不我们两兄弟在一起也有个伴嘛。再说你这次可是大福星,既然身子已经大好了,就当是出去散散心吧。”


    既然王子服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推辞,本来也是别人一番好意,他要是不给面子也说不过去。王子逾犹豫了一下,想着既然画皮鬼都已经被收服了,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好吧,日子定在哪天呢?”


    “就在后天,到时候我坐马车过来接你。”


    王子服见他答应了,又高高兴兴地拉着他话家常,问他当天晚上遇见厉鬼的来龙去脉。


    “那可真是……”


    王子逾已经不知道把这件事讲了多少遍,此时再说起来更是得心应手,添油加醋地又把当时的情形描述了一番。王子服是个合格的听众,身临其境一般,连连发出惊呼,仿佛见鬼的是他自己。


    ……


    很开就到了约定好的日子,这天早上王子逾早早地在门口候着。寒风凛冽,刮得人脸生疼,又像是裹着冰锥直往人衣领里钻,王子逾冻得缩紧了脖子,后悔没有戴顶帽子出来。


    正想着,突然听到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他刚偏过头,脸颊就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王子逾下意识地将头偏开,这才看见原来是沈遐年的手指。


    沈遐年将带着帷帽的大氅披在他肩上,又帮他往脖颈处拢了拢,淡淡开口:“你的伤还没有痊愈,不可受风寒。”


    说完也不等王子逾回答,双手负在身后兀自转身离开了。


    王子逾缩了缩脖子,将小半张脸都埋在堆叠的毛领中,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转角。心里嘀咕这人真是奇怪,说他冷漠来,有时候又对自己挺上心的;说他热情来,又实在是经常对人爱答不理的。


    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王子逾跺了跺脚,收回了视线,又将双手捧到跟前呵了两口热气,翘首以盼地望着巷口。


    很快,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一辆马车就出现在了巷口,王子服撩起车帷,招呼他赶紧出发。


    “子逾,快上来!”


    王子逾不紧不慢地撩开皂帷,俯身钻进车内,自家的马车则不远不近地缀在王子服后头。外面天寒地冻,王子服的马车内倒是温暖如春,内里铺着虎皮地毯,中间燃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炭火炉,一边还点着香薰,轻烟缭绕,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堂哥,你倒会享受。”王子逾打趣道,“这是什么香?还怪好闻的。”


    “嗨,提不上享受。此香名为‘玉蕊香’,取蜡梅制成,应今日赏梅的景罢了。”王子服摆摆手,不甚在意。


    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和王子逾低声道:“我昨日听说,那王文涛今日竟也要赴会。这几日他可是家喻户晓了,不仅死而复生的消息都传得满城皆知,娘子还要与他和离,一直在家闷着呢。前日山长给他递了帖子,当时还说闭门谢客,今日不知怎的,又愿意出来了。”


    这些事王子逾也知道,毕竟他和王文涛也算是邻居,这几日不断有人围在王文涛家门口,想要知道起死回生的方法,可谓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只是按照王文涛的秉性,待会儿众人见了面还不知道他要闹成什么样。


    马车很快驶到了目的地,车夫“吁”地一声拉紧缰绳放慢速度,将马车停在角门边,又通报道:“少爷,已经到了。”


    王子逾跟在王子服后面下了马车,看着陌生的景色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去的书院,看样子应该是山长的私宅。


    “两位贤弟。”还未来得及观察四周,就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


    朱尔旦站在不远处,方才见了马车过来,特意等车上人下来,想着也许能做个伴。没想到恰好是王子服和王子逾兄弟,这两个人还称得上是他的朋友,顿时轻松不少。


    只寒暄了片刻,山长府上的仆人就过来接待他们了,王子服向他说明了几个人的身份,那仆人很快便引着他们往府里走。


    这座府邸曾是由圣上亲赐的官邸,远离闹市,威严而清净。虽然山长平日里一般住在文渊书院里的小院,这里的宅子却并没有荒废,内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显得很是气派。


    穿过繁复的回廊,牵引的仆人终于停下了脚步,恭敬地告知他们可以入园了。


    王子逾抬头,只见园门上的牌匾题着“留芳园”三个大字,在门口就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园内人声嘈杂,时不时传来笑声。


    三人结伴进了园子。


    凌晨下的雪还未化尽,留芳园中的花草树木都裹了一层薄薄的银装,园中种着一小片蜡梅,虬曲的枝桠上缀着点点金黄,与白雪交相映衬。庭中摆着长桌,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精致的糕点和酒水,来的人并不多,约莫只有二十人左右。


    山长坐在主位,见他们进来,笑着招呼他们落座。


    王子逾向山长行过礼,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整理好后才发现自己面前坐的就是王文涛。只是感觉王文涛似乎变了个人,不像以前那样轻佻放荡,他从前见了朱尔旦不免要挖苦几句,现下却是端端正正地坐着,面上一派沉静。


    真是稀奇,王文涛遭此一番劫难,竟然还洗心革面当起正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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