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心里咯噔一下,思及秦淑怜刚才古怪的神色,如实解释:“回老太君,确实是孙媳点的。”
“只是玉珠平日里少看戏,也不知哪出是哪出的,方才便看着戏名随便勾了个,又将戏折子传给秦小姐了。”
少女盈盈立在那儿,神色坦荡,将事情经过从容的说一遍。
有心之人便能敏锐察觉到其中蹊跷,这少夫人不懂,随便勾了就传给丞相家小姐,这才让她知道了这出戏是谁点的,这秦家小姐若事先便知这出戏演的是什么戏码,这会儿眼见着梁老太君要怒,还巴巴的上前来请安,再不经意的一提,不是故意来上眼药又是什么?
一时间,脑筋稍转转的人都反应过来,表情微妙。
在坐的大多是梁府中的长辈和盛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中的夫人小姐,若是落了这么个名声,旁人表面上碍着丞相府不会说什么,私底下不知如何编排呢。
秦淑怜僵了下,心里有些懊恼自己失策,向着梁老太君福了一礼:“原就如少夫人说的,我觉着这出戏比之旁的戏本别出心裁,才想着赞了句少夫人心思巧,倒是没有什么旁的意思。”
秦淑怜说着又和玉珠笑了下,端得友善。
对着出一女选二夫的戏折子,说玉珠的心思巧,不过是换了种方式,看准了梁老太君古板保守的性子,一番话既撇清自己又锲而不舍的暗指玉珠心思不正。
玉珠本能的微蹙起眉,想着如何反驳时,一旁的梁老太君便开口了。
“是啊,我这个孙媳,虽然才进门不久,但瞧着就是个伶俐聪慧的。”老太君笑起来,素日里向下撇的嘴角也弯起来,更显得慈眉善目。
“你们瞧瞧,我这身上的蚕绸福衣,就是我这孙媳孝敬的,这夏天热起来,贴在身上凉丝丝的。”
梁老太君一边给各家的夫人说着,脸上尽是对玉珠的满意,一边招手:“玉珠过来,和各家夫人问个安。”
这是摆明了护着玉珠了。
少女有些惊讶,又高兴,一双眼儿亮亮的,软着声音问安。
那边是各家夫人们因着梁老太君的缘故对着玉珠赞不绝口,笑意吟吟。
身后秦淑怜看着牙都咬紧,不明白这小门小户出身的江玉珠是怎么得了梁老太君的青眼的。
她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比之古板保守的性格,梁老太君却是个更加护短的人。
梁府上的少夫人,在府里可以千不好万不好,但在外人面前,一句都别想占着便宜,来贬低梁家人,上至儿孙,下至远亲仆人,那都是打梁将军府的脸面。
有事,等宾客散了,关起门来说。
玉珠此刻就有些懵。
梁老太君古稀之年,一声“跪下!”中气十足,震得玉珠这会儿耳朵还嗡嗡的响。
“老太君,玉珠没做错什么。”少女拧眉。
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面色,梁老太君板着个脸,冷声:“你还没做什么?点那牢什子选夫的戏码,还艳羡不成?不守妇道,真是丢尽梁府的脸!”
“今晚就给我在祠堂罚跪!好好反省!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能进来探视。”
梁老太君狠狠地敲了下拐杖,吩咐下去就离开了。
守在门口的侍卫将门关起来,偌大的祠堂便只剩下玉珠一人。
蒲团是稻草编的,扁薄得很,膝盖跪在上面,跪得久了,冰凉的地便袭来阵阵寒意。
饶是夏夜,也受不住。
等夜色降下来,祠堂里更黑,油灯被风吹的一明一灭,总觉得下一秒就要熄灭了,玉珠抿着唇,不敢再抬头看面前一排又一排的木牌位。
只紧紧盯着面前那一小块地。
时间也太漫长。
玉珠跪不住,膝头处已经麻了,她试着揉揉,又感到针扎般的刺痛。
她盯着地上晕湿的一小片水渍,玉珠想,她不是委屈哭的,只不过是因为跪久了疼罢了。
“便是为了这出无妄之灾的罚跪,改日里也定要试试这出戏码才好出了气。”少女忿忿的胡言乱语,来消磨些孤身一人在祠堂的害怕感。
“若是如娘说的那样,早些招个入赘……”的清俊小生。
玉珠自言自语到一半,忽而捂住脸短促的惊叫一声。
原来是祠堂里突然一片漆黑,原先两盏岌岌可危的油灯不知为何熄了。
莫不是梁家的长辈们听了她的胡言乱语发怒了?
少女忐忑不安,不敢睁眼来看,作双手合十状,紧闭着双眼对着各个方向都拜了拜。
“各位梁家长辈在上,玉珠不懂事,刚才都是无心之语,长辈们大人有大量,切莫与我计较,玉珠日后定一心对夫君,断不敢做那三心二意之念想,莫要再吓我啦。”
玉珠小声的碎碎念,听着嘀嘀咕咕的给自己壮胆。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周遭一片漆黑。
“我错了,别来找我,别来找我!”玉珠这下子是真慌了,着急忙慌的想站起来,膝上那阵麻刺的感觉更席卷而来。
梁杭按住她的肩,大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淡声问她:“刚才自言自语说了些什么?如此心虚。”
他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给她。
是梁杭。
玉珠听出来,才松口气,她膝上跪麻了,不自觉的便依赖着往他身上去靠,好找个支撑。
少女仰着白净的小脸,抬手就去抱梁杭的大腿,她避而不答,反而有些委屈的问他:“夫君,你怎么才来看我?”
她靠得他太近。
那双白软的小手隔着衣袍牢牢的抱着他紧绷的大腿,梁杭稍侧了侧身,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挣脱了她的圈抱,他站着,低垂着眼看她微燥了的唇。
又想起回府时,她的随身侍女着急的来求见他,说她下午便被梁老太君关在了祠堂,到现在滴水未进。
青年不由得心软下来。
梁杭在她身边半蹲下来,装作不经意的语气解释道:“今日下朝时被皇帝留下问了些案子的事,刚刚回府才晚了。”
所以我一回来便来看你了。
他没说完的话,玉珠听懂了,她弯着眼笑起来,唇边两个酒窝就显出来。
偏她的性子,好话也要胡说来撒撒娇。
“哼,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去喝花酒呢。”
玉珠不提倒还好,一提梁杭便想起来刚刚被她逃掉的问题。
青年微眯了眯眼,在黑夜中显得有些危险,“你方才自己在嘀咕什么?”
“要试试那戏码,断不敢有那三心二意的念想,招个入赘的什么?”梁杭一字不差的复述一遍,语调不紧不慢。
“什么戏码,嗯?”
自己不是很小声吗,他耳力怎么这么好,竟全都听见了,那他岂不是早便来了?
玉珠一时间心虚的不行,低着脑袋想找个借口蒙混过去。
少女挽住青年的臂弯,正要开口时,梁杭又接着问,声音还带点笑意:“想好什么借口来蒙我了?”
这人!分明是故意逗她的,真是一点颜面也不给她留!
“那你早都来了,还将灯熄了吓我!定是故意的,好来看我左右拜拜来认错。”玉珠恼得用小脑袋轻莽的去哐哐的撞他的下巴,毫不示弱。
梁杭没避开,只是微微往后仰了点方便她动作。
她白皙的额间都微红了,青年不动分毫,似是根本感觉不到她的力道一般。
男人按在她小巧的肩头上的手倏地用力,玉珠停了动作,额间抵着他下巴,借着窗透进来的微弱的光,视线正对上他的喉结,那个凸起上下滚动间,男人的手也顺着少女的肩,大半的包拢状握着她纤臂,一路向下,搭在她的腰际。
他的手真的很大,几乎是掌着玉珠的后腰,迫着少女不容推拒的迎展着肩,揽进自己怀中的。
“你……你做什么……”玉珠抬手要推在他胸膛上。
明明看不清,却感觉他的视线直白又灼热的落在自己的唇上。
让她骤然想起那个吻。
青年沉静地看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陈述语气道:“躲了我好些日子,怎么方才倒是不躲了。”
她能说自己一时高兴忘了吗。
其实玉珠自己也不确定梁杭会不会来看她,毕竟他们一直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但真的一人在这祠堂罚跪了些时候,她就比谁都盼着有个人能来看看她就好,出现在脑海里的,下意识就是他俊美淡漠的脸。
她只是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就真的来了,半蹲在她身边让她靠着支撑着。
玉珠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只觉得真好,真想抱抱他。
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少女把脑袋埋进他怀里,伸手去环住他劲窄的腰身,闷声道:“因为,你来。我很欢喜。便不想躲着你,只想抱抱你。”
她太直白,说话间还用侧脸蹭了蹭他胸膛,软着声,气音都在他怀里。
梁杭听清了。
半饷,他听见自己嗯了一声,喉间有些干涩。
“不管你信不信,我刚才只是为我胡言乱语说做错了,但下午看戏时我是没错的,我事先不知那出戏是什么。”玉珠还不忘给自己辩白。
“我信。”
青年淡声,任由她抱了会儿,站起身来,伸手在她腿弯间将她整个的抱起来。
他个子高,臂上有力,又让玉珠那样几乎坐着他小臂上抱着,一下子便拔高了不少视野。
玉珠讶:“你要抱我要去哪里?老太君要我在祠堂罚跪到天明。”
罚跪到天明。
梁杭微蹙了眉,“这个你不必忧心,我会同她说。”
他说着,便推开门,冷眼睨了下守在门口欲言又止的侍卫,大步的抱着玉珠回了院子。
侍女阿箬一见着被梁杭抱在怀里回来的玉珠,便急忙迎上来跟着。
“让厨房把煨着的粥端上来。”
玉珠喝了点粥,又沐过浴,唇润起来,晃悠着小腿坐在贵妃榻那儿。
梁杭绞着发出来时,还怔了下。
“怎么不睡?”
“我在等夫君呀。”少女尾音拖得长长的,歪着头看他。
梁杭刚洗完澡,显然是身上还湿着水珠时就套上了里衣,微微凸起的锁骨往下是漂亮的胸膛曲线,纹理清晰,却不过分贲张,是一种介于少年与成熟男人间的恰到好处。
随着呼吸的频率,胸膛上下起伏,劲窄的腰身往下,延伸着是有力紧实的长腿,被水浸湿的布料还粘着附在上面,有一处更显露出来。
青年眉目俊美,长身玉立的站在那儿。
少女忍不住有些红着脸,目光却大大方方的扫过他上下,毫不避讳。
梁杭绞发的动作顿了下,稍侧了下身,面上还是无甚表情,不动声色的问:“等我做什么?”
他以为她该像往常一样,自己就去睡了,有时等他盥洗好了,玉珠都已经抱着被子兀自睡得香了。
玉珠就晃了晃小腿,撩起来裤腿,指着自己红了一大片的膝盖给他看。
“喏,夫君你不是会医术吗,我这里痛得很,你帮我瞧瞧好不好。”
青年闻言走近两步,打量了一会儿,淡声:“只是看上去红了些,明早应当就无碍了,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她肌肤娇,又生的白嫩,所以稍有些伤势就看起来很骇人,实则并没那么严重,那日他不慎握了她脚踝,也是两日就好了。
玉珠抿唇,瞧着有些不高兴,“夫君都没仔细瞧,那疼死我好啦。”
说的什么话。
梁杭瞥了她一眼,见她气得脸鼓鼓的,眼见着瘪了嘴要哭的样子,有些无奈,只得复又稍弯下腰,绞得半干的墨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垂落,有些扫在玉珠的腿上,弄得她痒痒的忍不住想伸手拂开。
玉珠耐下性子没动作。
青年探了两指在她跪红了的膝头上按了按,问她:“这样会有刺痛感吗?”
“不会。”
玉珠摇摇头。
梁杭又按着问了几句,还是和方才一样的结论,如实道:“确实没什么大碍的,你若还觉着疼,我拿药膏来你自己抹些。”
他正欲动作,突然垂着的长发被扯得一疼,止了青年想直起身的动作。
少女攥着一缕发在手心,视线对上男人微惑的眼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眼一闭,胡乱的就亲上去。
她没对准位置,啪地一下就亲在了梁杭凸起的喉结上。
唇上的触感不对,玉珠睁开眼,神色懊恼,一时间色胆上来,又要往他的唇上亲。
梁杭躲了下,玉珠便亲在了他的下巴上。
青年抬手,大掌轻易的就钳制着掐住她的脸颊,他动作轻,倒是没弄疼她,玉珠的脸被掐的嘟起来,大眼还眨巴两下,看上去很有些可爱。
亲一下,避得比谁都快。
玉珠略有些幽怨的看他,心想,我不躲了,你倒是躲了。
他避开少女控诉指责的眼神,把她抱上床,扯了被子把她盖好,不许她再乱动。
梁杭做好这些,没对方才发生的事说些什么,只是道:“时候不早,你早些休息。”
“你去哪儿?”玉珠察觉点不对劲。
青年沉默下,“我去书房,还有些卷宗没看。”
借口罢了。
好反复无常的男人。
以致于玉珠这会儿边撒着鱼食,看那些儿游来游去的锦鲤的小嘴巴张张合合的抢着吃时,想起来这件事,都忍不住忿满。
“阿箬,你说,是不是怪着呢。”
凉亭里就主仆两人,说话也就不避忌。
侍女阿箬想了想:“兴许小姑爷有什么苦衷呢。”
玉珠顿时睁大眼。
“你是说他有隐疾?”她一时惊讶,音量也没压着。
也不知道想到哪件事了,耳尖微红起来,又自说自话,小小声:“不应该吧……”
玉珠多的也没再说,侍女阿箬却着急的摆手。
她哪能乱编排主子呀。
“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可没在梁府上胡说,让别人听到。奴婢是觉得小姑爷对小姐您挺上心的。”
玉珠又撒了些鱼食往湖里去。
“今日晨间,奴婢才听别的院子里丫鬟说,少姑爷那日一大早就去了梁老太君的院子里,也不知说了什么,总之后来梁老太君没再追究小姐您跪祠堂的事,但是有人瞧见,梁老太君那根那么粗的柱杖狠狠地打了几下小姑爷的背呢,估摸着不见血也青紫了。”
侍女阿箬说着,还神情夸张的比了比那根拐杖的大小长度。
“但是小姑爷半句也没和您说,奴婢就觉得,小姑爷是把您放心上的。”
他确实没再和她说过这事儿。
玉珠怔了下,盯着湖里越聚越多的锦鲤,鱼儿的尾摆来摆去,搅得池水涟漪泛滥,争着抢着没一会儿就把鱼食吃完了。
她索性把手里的鱼食都往下撒了,拍拍手,扬起下巴,语气矜傲:“管他呢,左右他是大将军,皮糙耐打的。”
玉珠说着往前走两步,又问:“唔,是不是卯时过了?”
卯时过了便该散朝了。
“是,想来小姑爷若没别的事拖住,这会儿也该回府了。”侍女阿箬偷笑,应声。
“我可没问他。”玉珠哼一声,“不知道安安的妹妹好些没,阿箬,拿上我那个彩毽子,我们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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