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勇敢

    “然后, 我夜里思来想去睡不着,害怕那个男生还来堵我。”

    沈清洛的目光注视方文,用小学生作文里的标准因果句式:“于是, 第二天, 我勇敢地告诉爷爷奶奶, 他企图对我做的坏事。”

    陆策一哂, 这后半段故事,明显是沈清洛为了哄方文说出真相, 瞎编的。也就小学生真情实感相信。

    方文弱弱地问:“清洛姐姐, 那大人相信你的话吗?”

    沈清洛语气笃定:“不仅相信我,学校还对男生进行了调查处罚,他再也没敢找我。”

    方文若有所思地点头。

    “文文!文文!”

    门被大力推开,本在家中等待的郑阿姨坐不住, 赶来餐馆。

    亲眼见到方文完好无恙,悬吊的心落位, 郑阿姨长吁一口气。平静之后,想与方文秋后算账,小姑娘筷子一松, 扑到她怀里拱来拱去, 说好害怕。

    郑阿姨责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手放在方文的后脑勺安抚。

    后来,在方文哭哭啼啼的叙述中, 陆策和沈清洛大致拼凑出真相。

    方文的母亲,叫方雨琴, 高中肄业后去布尔津工作,当化妆品销售。

    职业特性使然, 方雨琴每天戴假睫毛涂口红,穿修身制服,蹬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年轻美好的模样,自然引得许多人追求。

    她周边人际关系向来简单,加上年纪轻,不知社会险恶,被男人花言巧语骗上床。没办婚宴,没领证,有了孩子。

    医生确认她怀孕,男人笑容一僵,说要去广州打工,给娘俩多挣钱。头两个月还主动打电话关心方雨琴的身体,找他寄了两回钱后,他号码成了空号。

    郑阿姨犹豫地问方雨琴,要不要把孩子打掉,方雨琴没回答,低头伏在桌前,一笔一笔算化妆品销售提成,以及养孩子的花销。

    郑阿姨明白,这是劝不动了。生下孩子的方雨琴,继续在布尔津上班,把女儿留在禾木村,让郑阿姨帮忙照顾。

    孩子的父亲,是个秘密,方雨琴对外宣称,她丈夫常年在广州工地干活,婚宴在男方老家办过。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天课后,方文突然被几个初中生拦住,说要向她收点“保密费”,因为,他们知道了她妈妈的秘密。

    “我见过她妈妈一次,穿的包臀裙,黑色那种。”其中一男生不怀好意地笑,“狐狸精都爱这么打扮,专门勾引男人的。”

    “我有个叔叔也在布尔津工作,说她妈妈好像升职了。”另个人说。

    “升职?那加工资了呗。”

    他们吓唬方文,如果不给钱,改天就把她妈妈未婚先孕的“光辉事迹”贴在学校布告栏。方文怕了,乖乖交钱。

    有一就有二,那帮人要求的数额越来越大,得知方文即将去克拉玛依,狮子大开口,向她提了个“天文数字”。

    方文实在凑不齐,她害怕在校门口看到那些人,于是抱着存钱的软壳盒子上观景台躲避。山上,她一时不察,滑了一脚。

    郑阿姨听罢,既心疼又生气,“你这小孩,不早点跟我说!”

    等不到第二天上课,当晚郑阿姨就带方文去找那所初中的校领导,吾尔曼放下筷子,挠了挠头,也跟上去。

    陆策招服务员买单,在pos机上输完卡密码,和沈清洛一前一后出餐厅。

    禾木桥通往村中心,有一条必经的斜坡,车从路面行驶,人走山坡侧壁开出的步行道。

    步行道狭窄,只能单人通行,两侧积雪高到大腿。穿过斜坡,是一片高地平台,几个人围在一处不知看什么。

    陆策收到新信息,停下脚步,对沈清洛道:“许怿让我买一些茶包带回民宿,我要回趟刚才餐馆旁的超市。你先回去还是”

    回「鲸也」民宿还有很长一段路,陆策想了想,改口:“就站这等我吧,我很快回来。”

    沈清洛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低头,用脚印当花瓣,在雪地踩出一朵幸运四叶花。

    “重拍重拍!别只拍狐狸,要拍我和它的互动。”不远处的人群,传来一道抱怨的女声,“我只剩下最后一包华夫饼了,等下掰碎,引它来我脚边,你好好拍,别出岔子。”

    沈清洛走近,先看到雪地一串小脚印,呈瘦窄的菱形,中央有小小肉垫凹陷。

    脚印尽头,一只黄毛狐狸坐在那里,不惧怕人类,正歪头打量游客。

    围着狐狸的几个人,应该是专业的短视频团队。一人握着装了稳定器的相机,两侧有人举夜拍补光灯,狐狸边上的女孩,妆容精致,正给它吃华夫饼。

    沈清洛提醒他们,“别喂狐狸吃东西,它的肝肾受不了高油高盐食物。”

    补光师瞥她一眼,“美女,就喂一点没事的,你不要管。”

    沈清洛看向狐狸,它身上的毛,在灯光下没有光泽,且有明显脱落痕迹,“别喂了,它会生病。”

    举摄影机的男人嫌沈清洛碍事,“让一让,你挡到我镜头了。”

    沈清洛瞥一眼他们手机上的主页,看名字,应该是个旅游博主,她念了一遍账号名称,摄影男立刻警觉。

    “怎么着,想发小作文曝光我们?”

    沈清洛不露神色:“你既然提到‘曝光’,那就说明,你知道这个行为不对。”

    “美女,我们这可是有大几百万粉丝的博主,为了蹲狐狸,已经等了一整天,一条视频创作多费时间你知道吗?”

    “不知道。”

    狐狸不爱听争吵,转身往山上跑,华夫饼也留不住它。出镜博主追了几步,没追上,直呼扫兴。

    摄影男也不爽,跨步上前,想跟沈清洛掰扯掰扯。

    他放下相机,食指凌空戳向沈清洛的脸,“我告诉你,少多管闲事”

    讲到一半,那根手指,被出现在沈清洛身后的陆策握住上折,一阵惨烈至极的“啊啊啊”呼痛声中,他被推得踉跄向后两三米,差点没站稳栽进雪地。

    陆策漆黑的眼底,淬了隐火,“别瞎指。”

    摄影男把装备扔给同伴,朝陆策吼道,“兄弟,上来就动手,挑衅是吧?”

    路过的行人循声好奇望过来,博主本人怕被发网上,加上喂狐狸的行为本就先失理,她赶紧拽住摄影师,朝陆策和沈清洛道歉,“误会误会,都是误会。美女不好意思啊,他不是故意指你的。”

    摄影男还想讲几句,被团队其他人拉走了。

    “有没有事?”陆策问。

    “我没事,谢谢。”沈清洛看他。

    陆策的目光,沉默地从头到脚将她逡巡一遍,确实没事,毫发无损。就是表情有点走神呆滞。

    难道被那破摄影师的煞气吓到了?不至于吧。

    各怀心思地并肩走一段路,陆策以为她真吓到了,随口找话题,“下次别这么勇敢,至少身边人多一点的时候再勇敢。”

    “陆策,”她很轻地喊他名字,“其实我不勇敢。”

    陆策有些诧异她的语气,缥缈虚无,像在发颤。他扫了眼她的眼角,干的,没有掉泪花。

    “之前在餐厅,我告诉方文的后半段故事,事实不是这样。”

    “猜到了。”陆策毫不意外。

    “你想听真实的后续吗?”她问。

    “你讲。”

    当年的小沈清洛,觉得被男生掀裙子是件羞耻的事,即使对方未遂。

    她不敢告诉爷爷奶奶,更不敢找师长,将指甲贴收在储藏室,只要看不见,就当没发生过。

    后来是奶奶发现异常。

    “阿顺,最近怎么不穿裙子啦?”奶奶笑着问。

    她的这个孙女,从小爱穿裙装,一年四季都是如此。连续好几天没见她折腾裙子,还挺反常。

    “仲秋啦,早晚天气凉,再穿裙子膝盖冻坏。”爷爷插话,“我看长裤就蛮好。”

    沈清洛表情略微不自然,“我以后不想穿裙子了。”

    奶奶有点奇怪,“为什么呀?”

    沈清洛憋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理由,直到爷爷也觉得她的沉默时间过长,疑惑地望向她。

    小孩子脸上藏不住事,沈清洛被两位老人看得头皮发麻,扔下句,“反正我不穿!”

    说完觉得委屈,眼眶一热。

    爷爷奶奶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活,拍拍她肩膀,让她先别哭,“谁惹我们家阿顺不开心啦?”

    沈清洛先摇头,然后又点头。

    “让我猜一猜,是说阿顺的裙子不好看?”奶奶问。

    沈清洛手背捂眼睛,擦眼泪,哼哼唧唧说不是。

    “阿顺暑假作业没写完,被批评了?”爷爷觉得很有可能,因为她孙女一整个假期沉迷《还珠格格》。

    那是个寻常午后,阳光恹恹,穿堂而来的风漏进回字花窗,像秋日独有的,萧瑟忧伤的喘息。

    爷爷奶奶不逼小沈清洛讲原因,而是很有耐心地猜。

    越发离谱的猜测中,沈清洛噗嗤笑出声,心情也变好。她获得一种充盈的安全感,支撑她鼓足勇气,将男生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她的话,爷爷奶奶脸色陡然严肃。

    沈清洛跟着紧张,不该讲吗?

    奶奶嘴角勉强扯了扯,“阿顺,以后遇到这种事,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沈清洛记下了这句话。她想着,以后再遇到难以启齿的事,就去找亲近信任的人,他们总能给你回应和安全感。

    这是,她在爷爷奶奶身边,反复论证多遍的真理。

    陆策听完,心头像被蜇了一下。她比他原以为的,还要敏感。

    “要是爷爷奶奶,那天没有耐心猜一下午,我永远不会讲出那个男生的事。”沈清洛不带感情地叙述。

    “所以,真正的我,其实别扭,软弱,胆怯。”

    “我一点都不勇敢。”

    她声音渐弱,像是自言自语。

    第22章 楼道

    陆策在路灯下凝视沈清洛,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仰起脸,看看寂寥的夜空。

    沈清洛听过一种说法, 去世的人, 会变成星星挂在天上。

    缀满天幕的星星中, 代表爷爷奶奶的两颗, 此刻隐在云层之后,调皮地眨眼闪烁。

    她觉得这样的说法浪漫, 并希望是真的。因为她对他们的思念, 很浓很浓。

    印有超市logo的塑料袋装满茶包,陆策换了只手提着,发出窸窸窣窣声响。

    沈清洛以为陆策在提醒她,谈话结束, 该出发了。

    沈清洛收拾收拾情绪,正想说“我们走吧”, 还没发出声,蓦然被一股劲推向前。

    陆策的掌心,抚在她的背部, 只用一点力, 就把她揽入怀里。

    沈清洛体型偏瘦,陆策单臂就能环紧, 外套布料摩挲,传递彼此莫名同频的心跳。

    “别推我, 别拒绝我,就当是个”陆策停顿, “朋友的拥抱。”

    “沈清洛,只要是人, 都会别扭,软弱,胆怯。别纠结这些。”陆策搂得更紧一些,很轻道,“真想让你亲眼看到,你刚才露出的表情。”

    沈清洛微扬起下巴,垫在他肩膀,视线聚焦前方茫茫夜色,问:“什么表情?”

    “满脸写着”他故意拉长调子,“快抱抱我。”

    “我哪有。”沈清洛立刻否认。

    “可怜兮兮的眼神,和高三那次一样。”

    沈清洛回忆了会儿,才确定,陆策说的应该是高三劳动节假期,他突然出现在苏州,她去古街入口接他那回-

    高三生活,进入下半学期,气氛陡然紧张。

    面对大学抉择,班里同学分为三类。

    一种是高枕无忧型,譬如陆策,提前拿到大学入场券。另一种是远走高飞型,打算毕业直接出国读本科。

    还剩下一种,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参加高考。这类同学占了人数大半,沈清洛也是其中一员。

    她的心仪院校,历年录取分数高得离谱,她的两回模考成绩仅在录取线附近徘徊。

    沈清洛不敢松懈,每天放学,额外多刷完一份卷子才回家。

    太过刻苦,有回在客厅沙发背书,背到一半保持坐姿睡着了,被应酬回来的赵进菲和任成益喊醒。

    任成益劝过沈清洛几回,要劳逸结合,注意身体。

    赵进菲起先没说什么,她本人读书时就是大学霸,认为每天学习十二个小时以上天经地义,随着沈清洛越来越频繁地犯困走神,她也忍不住提议,“别绷太紧,出去转转吧,之前不是常和同学去德丰广场?好久没见你出门了。”

    提到德丰,沈清洛有点心虚。自从春节拒绝陆策的表白,两人在学校没讲过几句话。

    周泽杭倒是邀请她一起打桥牌,沈清洛怕遇见陆策尴尬,找借口拒了。

    正想着呢,周泽杭发来新消息,这个周末他生日,邀请沈清洛参加,还加了一串表情包,让她百忙中务必抽空。

    沈清洛很快回复。

    “哇,仙女答应来生日宴了!陆策,别太感谢我!”游戏连麦,周泽杭咋咋唬唬的声音,直击陆策和许怿的耳朵,“当然非要感谢也是可以的,帮我买最新出的皮肤~”

    “仙女仙女,你怎么整天提这人,到底多大来头啊。”许怿重选了张游戏地图。

    “嘿嘿,陆策的心肝宝贝,你说多大来头。”周泽杭点了游戏准备。

    “心肝宝贝,”许怿一阵恶寒,“周泽杭,能别说这么肉麻的词吗?

    “我哪儿肉麻,都是事实,陆策就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表白被拒还不愿意放弃。”

    陆策没有反驳,这下轮到许怿诧异,“真的假的,连陆策都拒绝,仙女眼光够高啊。有没有她照片,发来我看看。”

    “我手机哪敢存她照片,怕陆策为难我。”周泽杭用十分做作的语气,“据我所知,蛮多人想追她的,可能仙女选择太多,不喜欢陆策那款。”

    进游戏,陆策第一个就把周泽杭干掉。

    周泽杭差点跳起来:“大哥,我是你队友啊,你这是伤我一千自损一万!”

    陆策又补了他一枪。

    周泽杭:

    这两抢,周泽杭记恨到生日宴当天。

    生日宴主要邀请朋友同学,都是年轻人,周泽杭订了一个娱乐包间,可以唱K、玩桌游、打台球,晚餐就在底楼的港式餐厅。

    沈清洛还没到,周泽杭在包间,凑到陆策身边,暗搓搓讲小话。

    “看到斜对面的高个男生不?应朗,家里做地产的,不必你家差。人家放言要追仙女。”

    陆策无动于衷,周泽杭再接再厉:“啧,你情敌蛮多的。”

    “抱歉,我来晚了。”沈清洛匆匆忙忙进来,手里拎着个礼品袋,拎柄上系了装饰蝴蝶结。

    周泽杭上前迎她,“不晚不晚,快坐吧。”

    虽然陆策在游戏里开他枪,但周泽杭在是非曲直面前,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把陆策和沈清洛的位子安排在一起。

    席间,周泽杭偷偷瞄过陆策好多次,他与沈清洛各吃各的,连句寒暄也没有。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周泽杭和陆策,是从北城二中的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年级里认识的人多,沈清洛看到好几个外班面孔。

    一帮高中生聚在一起,娱乐活动有限,先是唱歌,有人提议沈清洛来一首。这句话冒出,所有人的目光转向沈清洛,艺术节她的表现历历在目,天赐的好嗓音,不唱几首着实可惜。

    沈清洛被看得轻微社恐,硬着头皮唱完了。

    后头还有人起哄,周泽杭立刻上前解围,天大地大,寿星最大,周泽杭既然发话,其他人识趣地不再吵沈清洛唱歌。

    【周泽杭:陆策,陆哥,还有其他吩咐吗?】

    【陆策:没有。】

    陆策收起手机。

    “刚才唱歌的女生叫什么?喊来一起玩游戏啊。”周泽杭一些校外朋友,并不知晓沈清洛名字,都不掩饰对她的兴趣。

    周泽杭有些脑壳疼,觑一眼陆策,他兄弟还挺淡定。

    “我出去下。”陆策说。

    他从沈清洛身旁径直走出去。沈清洛目送他带上包厢门,后一秒,赵进菲电话打进来,说有急事,让她速回。

    “啊,这就走了?”周泽杭握一根台球杆,“不吃晚饭吗?”

    “不好意思,我妈妈有急事找我。”

    “哦哦,那你还快回家吧,我送你到楼下。”周泽杭回头转一圈,陆策还没回包间。

    “不用,我自己走就好。”

    沈清洛背上包,走向电梯厅,几个成年男人在电梯口抽烟。她嫌烟味呛,一拐弯,从消防楼梯走下去。

    “沈清洛,等一下。”

    她驻足回头,这个男生她认得,是礼仪队志愿活动的同学,和周泽杭一个班,好像叫应朗。

    手机铃声又响起来,沈清洛边在包里翻手机,边问应朗,“有事吗?”

    “我”应朗看她不专心,便说,“你先接电话吧。”

    沈清洛划开手机,赵进菲已经到了楼对面的露天停车场,让她下楼后去找她。

    “我马上到。”沈清洛挂掉电话,对应朗道,“不好意思,我今天真的有事,你如果不是很急的话,改天说吧。”

    说完掉头要走,被应朗喊住,“很急,沈清洛,我喜欢你。”

    他手里捏了个手链盒子,是超出一般高中生消费能力的某奢牌。应朗拿盒子的动作随意闲适,这点钱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沈清洛回眸,“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抱歉,我不喜欢你。”

    应朗没想到沈清洛的反应这么平淡,眼神没有一点起伏,连拒绝的话也很官方,像讲过许多遍。

    事实上沈清洛确实对很多人说过类似的话。

    应朗觉得沈清洛虽漂亮,家庭条件应该一般。她的衣鞋牌子都很普通,只有上回的花朵礼裙一看就昂贵,但也可能是租的。

    他拿不定主意,沈清洛是在装清高,还是对五位数的手链真的无动于衷。

    “你在和陆策谈恋爱吗?”

    “什么?”沈清洛眼睛微微睁大,“没有。”

    她的情绪有了起伏,应朗觉得不爽,“是么,看他每天等你放学回家。”

    沈清洛皱起眉头,“陆策等我?”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应朗觉得她欲擒故纵,“上礼拜看到你们一起打伞离开,总不会是我看错吧。”

    上礼拜

    沈清洛记得,那天傍晚突然下暴雨,她在廊檐下等雨停,陆策从办公室出来,握着把长柄黑伞。

    雨一时半会儿没有停止趋势,沈清洛调出聊天界面,问赵进菲,能不能来学校接她。打完字没发出去,又删除了,赵进菲的公司最近有新产品上市,常忙到晚上十一二点。

    隔壁陆策打着伞,一直没离开,好像在和谁发微信。

    沈清洛纠结了下,“陆策”

    陆策抬眸。

    “我想去地铁站,没带伞,方便的话,能不能捎我过去?”

    “不顺路,我去十字路口打车。”

    “好,没事,我再等等。”沈清洛点头表示理解。

    她伸出手接雨水,感受雨量大小,似乎打算淌雨去地铁站。

    “打车可以捎你一段。”雨伞檐微微抬起,陆策看着她,“这是顺路的。”

    沈清洛与陆策坐在出租后排,她过意不去,把打车的车费付了,陆策没拒绝。这一件事,打破了多日的僵持,两人至少能回到最初认识时的相处状态。

    但沈清洛不打算跟应朗解释,完全没有必要。

    赵进菲又打来电话,沈清洛匆匆下楼,没再回应朗。

    应朗嘴角讥讽地笑笑,“装什么装。”

    转身,推开消防通楼梯门,陆策插着口袋靠在墙边。应朗一怔,稍作思考,就推断陆策已经听见全部。

    “你们真不在谈恋爱?”应朗开门见山问他。

    陆策掀起眼皮,“既然以为我和她谈恋爱,你还去表白?”

    “我过几个月就出国了,她这么漂亮,谁不想抓紧时间试试。”应朗听出来了,陆策与沈清洛确实没有亲密关系。

    “她不想和你试,别再去找她。”回包间前,陆策丢下这句。

    第23章 苏州

    生日宴后, 沈清洛好几天没来学校,办主任含糊地说她家有事。

    临近五一劳动节小长假,各科老师疯狂发试卷。放学前, 陆策看了眼沈清洛书桌堆积的小山, 主动向何颜领任务:

    “我帮她送过去吧, 回家顺路。”

    当天晚上, 陆策出现在街心公园,同样的秋千, 他给沈清洛拨电话。第一通没人接, 第二通,才听见沈清洛沙哑的嗓音,“陆策,找我什么事?”

    苏州, 医院病房,沈清洛给奶奶掖好被角。她抬头看看输液袋, 还有一大半,奶奶很累,已经睡了过去。

    护工在整理陪床, “小姑娘, 你先回家吧,这边有我就行。”

    沈清洛说好。一低头, 白色被子包裹下,奶奶的身体薄薄一片, 令她无法控制地产生许多不吉利的联想。

    护工侧目一瞧,“哎哟喂, 小姑娘,不能哭的啊, 老人家明天就出院了,你这是干嘛。”

    沈清洛吸了吸鼻子,拿起手机,走出病房。

    夜晚住院部的走道,格外静谧,空气中弥漫过分干净的消毒水味。经过一间敞开的病房,好几个中年人围在病床边,捂着嘴,表情痛苦又不舍,听老人咿咿呀呀说胡话。

    沈清洛不愿再看,跑到护士台前,深吸一口气。

    赵进菲本来说五一假期,去苏州陪她,但被手头工作耽搁,没有买票,正逢小长假出行高峰,大罗神仙也没法子。沈清洛的心瞬间落到底。

    【赵进菲:你一个人可以吗?】

    【沈清洛:可以的,妈妈,我五一结束回北城。】

    “小姑娘,还没走啊,”护工出来打热水,拎不锈钢暖水瓶的手臂,朝她手机挥了挥,“屏幕一直亮着,好像有人给你打电话。”

    沈清洛看了眼来电人,是陆策。

    陆策听出她的声音不对劲,警觉地直起身体,离开秋千,“沈清洛,我在你家旁边的街心公园,帮你把假期要写的作业卷带来了。”

    “谢谢,”沈清洛走出医院,坐进门口排队接客的出租车,“我不在北城,放你身边吧。”

    “你回苏州了?”

    “嗯。”

    她不想在电话里哭,咬住下唇忍着。

    出租车师傅扳下计价器,车顶绿色“空车”字样熄灭,在医院门口拉活,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后排小姑娘孤零零一人,他轻叹口气,递去一张纸巾。

    “小姑娘,擦一擦眼泪吧。”

    电话对面的陆策,停顿一会儿,才问:“哭了?

    问完惊觉自己在讲废话。

    沈清洛接过司机师傅的纸巾,朝电话里解释,“奶奶身体不好住院,我现在从医院回家。”

    陆策拿不准状况,“情况怎么样?”

    “明天出院。”

    医院到古街很近,十分钟路程,沈清洛下车后,通话还没挂断。

    陆策有种感觉,沈清洛在刻意找话题,她很需要人陪。

    新学期来,因为表白被拒,两人统共没几回交流。如今要不是他一通电话,沈清洛万万不可能在需要陪伴时,找到他。

    陆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行为十分傻逼。被拒绝又怎样,明明舍不得,明明疯狂想要,那就该去争取。

    他问:“沈清洛,今晚你一个人在家?”

    沈清洛说“是的”,锁门上二楼。

    陆策重新坐回公园秋千,边打电话,边翻航司APP买机票。苏州是热门旅行目的地,周边邻近机场的票早就售空,火车票也没余量。

    他手机出现小闪电标志,提示电量低,“我现在回家,充了电继续跟你打电话,好不好?”

    沈清洛心里在说“不好”。她想让赵进菲放掉手头工作来苏州,想让奶奶别生病永远健康,还想要陆策的手机不准断电,一直陪她讲话。

    也就想想,现实世界永远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你先回家吧,路上小心,我也准备休息了,到家给我发条信息,不用再打电话,”沈清洛脑子有点乱,“还有就是,谢谢你。”

    电话那头,陆策没回话,一阵叮叮当当的轻响。

    不多会儿,他叫她的名字,“沈清洛,我不挂电话了。”

    她愣怔,“不是说没电吗?”

    陆策从便利店出来,“买到了充电宝和数据线。”

    新充电宝,有百分之五十的电量,足够撑到他回家。

    沈清洛洗完澡,躺回床上,屏幕显示的通话时长,一秒一秒增加,很像电视里炸弹爆炸哦的计时器。

    “陆策,你在敲键盘吗?”沈清洛捧着手机,屈膝靠在床头,这是她惯常与人网上聊天的姿势。

    “嗯,”陆策声音微妙,“有些资料要整理,会吵到你吗?”

    “不会。”

    “想说话就说话,不想说就不说,沈清洛,不要勉强自己。”陆策刷新网页,等人退火车票,“通话开着,有事就找我。”

    沈清洛那晚再没挂电话,迷迷糊糊中睡着,隐约听到陆策对她说“晚安”。她太困了,睁不开眼皮回应,拖着调子应了他一声。

    翌日清晨,醒来第一件事摸手机,开了一整夜,手机背面有点烫。

    她试探地喊:“陆策?”

    听到沈清洛声音的瞬间,陆策醒了。

    房间幽暗,微薄光线穿进窗纱,早晨身体起了反应,他有些紧绷,以为又做了场不可言说的梦。

    电流声沙沙。

    “陆策?”更轻地喊他。

    那把软调子,真不管人死活。

    陆策侧头望一眼手机,忍耐地转过头闭上,“嗯。”

    “奶奶上午出院,我现在过去,那先挂电话了?”

    “好,我也打算起床。”

    奶奶见到沈清洛,就知道她哭过鼻子。

    “阿顺,坚强点呀。”回到小楼,奶奶这样劝她。

    “坚强不了,您不要有事。”沈清洛不看她,低头调试家用吸氧机。

    “肺上的病,也不是我说了算,医生都没办法。”奶奶抱了一大叠锦缎,放在客厅茶几,“别忙啦,坐过来。”

    如果可以,她希望她的孙女一辈子无风无雨活在安全的玻璃罩里。

    沈清洛停下动作,坐到她身边。

    强自镇定的模样,奶奶看着心疼,心道要不算了,拖一拖再讲现实话题,可她身体不一定拖得了。

    “阿顺,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有什么事,你要好好在妈妈身边,她”

    话一出口,沈清洛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们阿顺,真的很爱哭,”奶奶平静地拍她肩膀,像小时候哄她入睡的模样,“你妈妈是在意你的,在北城和他们好好生活。”

    “我会考明市的大学。”沈清洛说。

    “行呀,明市离苏州很近,阿顺有空就回家。”

    “毕业后也不去北城。”

    奶奶笑了笑没说话。

    眼看孙女又要落泪,奶奶妥协,行行行,你爱留哪儿就留哪儿,“快去洗把脸,哭成花猫啦。”

    今天是小长假第一天,苏州各景点人山人海。游客摸到网上野生攻略,纷纷来到沈清洛家的古街打卡参观,孙姨早餐店生意兴隆,一天销售额顶平时半个月。

    街坊邻里陆陆续续看望奶奶,沈清洛说学校有作业,回楼上写字。关上房门,她靠在门板沉默,爷爷去世时,那些邻居也是这样轮番来沈家。

    她想找人说话,最先想到的,是陆策。

    可是不行,太卑劣了,明明已经拒绝他的表白示好,却一再利用他的心软得寸进尺。

    入夜,却是陆策突然发来信息。

    【陆策:图片.jpg】

    【陆策:古街房子长一样,哪栋是你家?】

    【沈清洛:你在苏州?】

    【沈清洛:你图拍的是商业街,居民区还要往里走一段】

    【陆策:这是迷宫吧】

    沈清洛电话打过去,“陆策,你就站在古街入口等我,我来找你。”

    “嗯,”陆策身边很吵,应该是逛夜市的游客,“不急,你慢点走。”

    沈清洛风风火火下楼,奶奶诧异地问,“阿顺,去哪儿呀。”

    “我一个北城的同学来苏州了。”

    砰得关上门,长发在夜风中飞扬,路过石桥,路过穿汉服拍艺术照的模特,她在摩肩接踵的游客大军中逆向前行,忽而停住脚步。

    灯火阑珊处,陆策正微微俯身,研究流摊小贩卖的糖人。

    似有所感,他直起上身,侧目看向沈清洛。沈清洛又跑了起来,立定在他身边,一句话来不及说,被陆策双手紧紧拥入怀里。

    制作糖人的大爷看得一愣一愣,忘了用铲子搅拌砂糖。

    从北城到苏州,跨越一千多公里,陆策终于见到想见的人。

    “你的表情,好像在让我抱你。”陆策的声音萦绕她耳畔,有种无可抗拒的温柔,充满诱惑,“如果理解错误,那我先说对不起。”

    孩童嬉闹,商贩吆喝,行人窃窃私语。所有声音被摒弃于沈清洛的世界之外,只有风的速度和她的心跳呼吸,在鼓膜震响。

    纤细的手臂缓缓上抬,攀在陆策硬挺的背部,她闭上眼回拥住他。

    脸埋在陆策颈窝,瓮声瓮气,“你怎么来了?”

    “想你,不放心你。”陆策嘴角勾起,有种想通一切后,肆无忌惮的猖狂,“难道还能有其他原因?”

    沈清洛鼻子嗅了嗅,忽然抬头。

    陆策还没抱够,不太想放手,就这样环着她,问“怎么了”。

    “陆策,”沈清洛一脸难以置信,清亮无辜的眼睛装满错愕,“你身上烟味好重。”

    第24章 阿顺

    陆策松开她, 后退半步,抬起胳膊肘,侧偏头一闻, 确实有股怪味。

    “应该是火车上沾到的。”这位少爷难得显出狼狈, 他边说, 边收肩脱外套。

    “火车?”

    “嗯。”

    陆策在票务网站刷到半夜, 只捡漏一张T字头火车站票,北城站直达苏州站, 十二个小时。

    T字头是绿皮车, 卫生条件一般。节假日车厢挤得满满当当,老人、小孩、学生、务工人员,天南地北侃大山,头顶置物架排满编织袋和行李箱。

    车程太长, 有人在座椅脱鞋腿盘,烟瘾大的, 躲在车厢交接处抽烟。泡面、鸭脖、零食、汗液,各种味道在空气中混合发酵,变成火车独有的酸爽气味。

    陆策外套搭在臂间, 看到沈清洛眉眼变弯, 也跟着唇角轻翘,“怎么, 我很好笑?”

    “有点。”

    “没办法,找仙女是要吃点苦头的。”

    说完, 陆策心底低骂一声,都怪周泽杭话多, 有事没事把“仙女”二字挂嘴边,害他一顺口跟着瞎调侃。

    沈清洛倒没在意“仙女”的称呼, 带他去吃晚餐。

    商业街的餐馆翻台慢,门外排长队,游客坐在红胶塑料凳等叫号。她带陆策拐进小路,穿过几条幽暗弄堂,来到居民区的夜宵摊位。

    五一比平时人多,相较外头商业街的餐馆还是宽裕许多。

    沈清洛和陆策在店外临时支起的折叠帐篷下入座,餐厅老板是本地人,“阿顺,和朋友逛街啊,想吃点什么?”

    陆策平时不吃苏帮菜,让沈清洛决定。

    她给他点了响油鳝丝拌面、蟹粉狮子头和清炒菜苔,自己则要了份桂花赤豆小圆子作陪。

    老板好像和沈清洛很熟,“阿顺,给你多加了干桂花。”

    她仰头一笑,“谢谢大胡叔。”

    “你喜欢桂花?”陆策问。

    “也不是,就喜欢桂花味的食物,比如桂花糕、桂花冻、桂花酒酿、桂花炖奶,”沈清洛跟报菜名似的,“都不错。”

    “他叫你阿顺,是小名吗?”

    “是的,苏州的亲戚朋友都这么叫我。”沈清洛勺子在碗里轻轻搅动,表层桂花裹入软糯的赤豆糊,“你呢,家人怎么叫你小名?”

    “就是陆策。”

    沈清洛又笑了,“哦。”

    浓油赤酱的地道苏州菜,对于陆策而言口味过甜,沈清洛察觉他动筷慢,有些担心:“我挑的是不是不合你胃口?”

    “不是,”陆策加快速度,看向她,一语双关,“我很喜欢。”

    吃完饭,沈清洛和陆策沿河岸无目的地散步行走。她披一件浅色针织衫,陆策脱了外套只剩短袖。

    五月初,长三角地区早晚温度偏低,夜风拂过,陆策垂眸,看到沈清洛紧了紧针织衫。明明怕冷,下半身却还是条露小腿的裙子。

    “时间不早,我先送你回家。”

    “我家很近,过桥对面的小楼就是,陆策,你房间订了吗?”

    “订了,就在附近。”陆策望向对面的沈家房子,“我送你到家门口,方便吗?”

    “我自己回吧,你也早点去酒店休息。”

    陆策没勉强,目送沈清洛走过石桥,她到达对岸,停下回头,冲他挥了挥手再见。

    “阿顺,你同学呢?”沈家小楼客厅,奶奶拿了把裁尺剪锦缎。

    “他回酒店了。”

    “哦,”奶奶低头继续忙活,“同学晚上才到苏州啊,来旅游吗?”

    “他不是旅游,”沈清洛犹豫,“临时决定过来的。”

    “啊,那还能订到客房?”奶奶食指架起老花镜横梁,“听孙姨说最近游客多,价格翻了五倍的招待所都订完了。”

    沈清洛正把头发捋到一肩侧,编鱼骨辫,闻言停下手。对啊,连张高铁票、机票都买不到,怎么可能订到她家附近的酒店。

    “我再出去下。”她勾起针织外套就往外跑,没隔几秒又急匆匆回客厅,“奶奶,我们家楼上客房能住人吗?”

    “可以啊,你同学不嫌地方小的话。”

    “他应该不嫌小,但”沈清洛支支吾吾。

    “阿顺,你今天很奇怪哦。”奶奶点评道。

    “我同学是个男生,行吗?”

    居民区的水岸没有围栏,每隔几米放置一个岩石圆石墩。陆策坐在石墩,手肘撑在膝盖,手机屏幕的光幽幽映在脸上。

    翻附近的酒店房源,从五星到连锁快捷到招待所,都是满房状态。

    要不找家网吧过夜?

    陆策考虑的档子,两截细白小腿,出现在视线中。他仰起头,看到去而复返的沈清洛。

    短短一会儿,她发型变了,左肩前垂了条辫子。不是那种三股麻花,编法更复杂,也不知她怎么弄的。

    陆策站起身,忽然勾了一下那根鱼骨辫,鬼使神差地说,“好看。”

    “”沈清洛不跟他瞎扯,“陆策,你订的酒店在哪里?”

    “还在选,挑家顺眼的网吧,”陆策被揭穿了也坦坦荡荡,“或者找一找附近能过夜的浴场会所。”

    沈清洛瞪大眼睛,浴场?会所?

    陆策知道她想歪了,又忍不住勾她辫子玩,“我是说那种正规的汗蒸馆汤馆,你别过度脑补。”

    沈清洛轻轻拍掉他的手,“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住我家?”

    陆策愣住,条件反射,“不行!”

    “就是房间很小。”

    沈清洛话没说完,就被拒绝。

    “你不愿意?为什么?”她好奇。

    “不合适,你奶奶也在家。”陆策义正言辞。

    沈清洛糊涂了,“我奶奶在家才能让你住呀。”

    陆策被噎住,“总之就是不行。”

    沈清洛只能答应,“好吧,我和奶奶说一下,不用找四件套了。”

    “等等!”陆策握着她手臂,严肃地问,“奶奶知道我是男的吗?”

    沈清洛:

    陆策越接近沈家小楼,越是不安。沈清洛要开门,被陆策一把挡住,“我空手上门不太合适,拜访时间也不对,现在太晚了。”

    “陆策,我只是和奶奶说,同学来苏州看我,没订到房间,”沈清洛忍无可忍,“你放松点。”

    嘎吱,大门毫无预兆地从里打开,奶奶探头,“阿顺,还有这位同学,还不进来?”

    陆策咻地立直,“奶奶你好,打扰了,我叫陆策。”

    奶奶点头,念一遍他的名字,“晓得了,先进屋吧,杵门口做什么呀。”

    事实证明,这个家局促的只有陆策,奶奶和沈清洛,都是一副帮助同学的豁然模样。

    沈清洛给陆策拿了新的洗刷用品和毛巾,向他介绍家中布局,“卧室都在楼上,卫生间的话,一层和二层各一个。”

    陆策接过东西,“我在一层洗澡就可以。”

    “好吧,”沈清洛引他上楼,开了她隔壁房间的门。

    严格意义上讲,客房不是一间卧室,而是沈清洛以前的书房。大约六七平米,有一面书柜墙,窗户前放一条长形书桌,还有张折叠收纳的沙发床。

    两人站在屋里,稍显拥挤,沈清洛给他调试台灯亮度,说枕头等下拿给他,还缺不缺其他东西。

    陆策回答不缺。

    “好,那你先去洗澡吧。”

    住在喜欢的姑娘家中,陆策的心情难以形容。水温调很低,淋浴喷头的水流,从头发丝淌到脚趾尖,也无法让心情平静。干脆洗冷水澡。

    冲干净,推开浴室门,头上盖了条擦头巾,随手揉了一把。看到奶奶坐在茶几边,正准备搬走多余的布匹。

    他摘掉毛巾上前,“奶奶,我来拿,要放哪里?”

    奶奶没和他客气,指挥他把布匹搬到储物柜。

    合上柜门,陆策一转身,发现奶奶倚在墙边打量他。他一激灵,明白老人家有话和他说。

    “你是阿顺在北城的同学?”

    “是的,奶奶。”

    “为什么来苏州?”

    陆策不清楚沈清洛说到什么程度,他纠结一瞬,决定实话实说,“她知道您生病的消息,很紧张,我和她打电话的时候听见她哭,放不下心,就来苏州了。”

    “有心了。”奶奶若有所思,“假期可以在苏州逛逛。”

    说完作势要上楼。

    “奶奶,”陆策叫住她,“您没有其他话要问我吗?”

    奶奶还真思考了下,半晌,“没有,要不你自己发挥,想说什么说说看。”

    陆策总算知道沈清洛性格为什么被养得那么好了。

    “虽然假期住宿紧张,也不是没有解决方案,我随便去哪儿对付一夜都可以。”陆策说,“沈”

    他改口,也学着叫她小名,“阿顺好心收留我,她不知道我的私心,我只是想离她近一些。”

    “但希望奶奶放心,我不会做没有规矩的事。”

    奶奶不语,仔细打量陆策,他洗完澡穿了白色短袖T和黑色运动裤,谈吐不卑不亢,气度不凡,看得出家世教养都不错。

    “我和你见面才几小时,说完全放心那也不现实,”奶奶慢条斯理,“但是呢,我相信我们家阿顺,她有分寸。”

    陆策一愣,“好,谢谢奶奶。”

    “不早啦,去休息吧,阿顺说你在火车上站了十多个小时。”

    “我年轻,没有关系。”

    陆策回到房间,站在书墙前端详,沈清洛的课外书很多,内容杂七杂八,甚至还有好几册明清话本。

    陆策习惯睡前翻几页纸,正挑睡前读物呢,沈清洛敲门进来。

    她怀里还抱着个枕头,只露出上半张脸,“这个你试一下,看会不会太软。”

    陆策接过,“可以,谢谢。”

    她瞥了眼,书柜门开着,“你想找书看?”

    “是,能给我推荐吗?”

    沈清洛伸手,抽出本《蓝熊船长的13条半命》,一位德国作家的作品。

    陆策草草翻开几页,失笑,“儿童文学?”

    “相信我,‘大孩子’也适合看。”沈清洛刚吹过的头发很蓬松,随走路的动作轻轻浮动,她走到门口,按下门把手,“有事找我哦。”

    “阿顺。”他叫她。

    被陆策叫小名怪怪的,沈清洛一恍惚。她回过头,陆策一身居家打扮,手里拿儿童书,平日桀骜不驯的模样,意外多了丝乖巧。

    “小名为什么叫阿顺?”陆策问。

    其实来源和苏州话有关。

    在苏州话里,沈清洛的“洛”和数字“六”同音,都发“lo”。

    小时候的沈清洛,听惯街坊邻里讲方言,去幼儿园报道,老师用普通话念她的名字,但她坚持自己叫“沈清六”。

    其他小朋友喊她“洛洛”,她纠正,应该是“六六”。

    直到有一天,幼儿园家庭日,爷爷去参加活动,发现全班同学都喊她“六六”,才知道这个插曲。

    他回家告诉了奶奶,两位老人哭笑不得,和她开玩笑,“六六大顺”,要不就叫你阿顺。

    街坊们起初也是为了打趣她的发音,故意喊“阿顺”,喊着喊着,这个小名就此沿用下来。

    陆策问,能不能用苏州话教他念“沈清洛”。

    没点语言天赋的人可听不懂自带加密效果的南部方言。她不抱希望地讲了一遍,想不到陆策很快学会,发音还蛮标准。

    “学的很棒,睡吧,晚安。”她夸人像哄小孩。

    陆策走到门口,垂眸望她,“晚安。”

    有一瞬间,沈清洛觉得陆策又想玩她头发,但硬生生忍住了。

    第25章 屋顶

    清晓五点半, 晨光淡淡,陆策推窗外望,古街雾濛濛的, 零星几家商铺开门营业。

    他下楼前, 看了眼沈清洛卧室门, 静谧无声地关着。

    老人家起得早, 这个点已经坐在客厅,捣鼓针线。她看看陆策, 又看看墙面挂钟, “小陆,起这么早哇,我等下去买早饭,喜欢吃什么?”

    “奶奶, 我去买吧,正想逛一逛。”

    楼前老槐树, 粗壮的枝干凝着水露,立在树下,听得到鸟雀啼叫, 见不到它们踪影。

    陆策踏上潮湿的石阶过桥, 想着,这是沈清洛走过无数遍的路。

    陆策禁不住回头, 望对岸的沈家小楼,二楼沈清洛房间窗扉紧掩。魔怔了, 他好像能穿透墙壁,看到她的睡颜, 一半脸颊埋在枕头,鼻子纤秀, 呼吸轻盈。

    走至早餐铺门口,孙姨正掀开蒸笼。新出炉的烧卖,皮薄馅大油润,糯米香菇混合浓浓肉末味。

    孙姨觑他一眼,“小伙子,我看到你从沈家走出来呢。”

    陆策同她打了声招呼,“我是从北城过来的。”

    “北城?”孙姨一愣,“哦,想起来了,阿顺妈妈是北城人,你是沈家亲戚吧。”

    陆策礼貌笑笑,孙姨当是默认。

    陆策惦记桂花味的食物,孙姨说今天没准备,一听桂花心里有数,“你是给阿顺买早餐吧?她早餐也喜欢吃鸡汤小馄饨的。”

    陆策对沈清洛刮目相看,她怎么做到让邻居都懂她口味喜好的?

    “你点这么多,三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吃完,可别浪费啊。”孙姨边打包,边嘀嘀咕咕。

    陆策接过,问她,“阿顺经吃来您这儿吃早餐吗?”

    “当然啦,”孙姨聊到沈清洛时笑眯眯,“她高三转学去北城,几个绕路来我店买早饭的男同学都不来了。”

    “”陆策很警觉,“什么男同学?”

    孙姨当他是沈清洛远房表哥之类的人物,就多讲了几句。

    沈清洛从小一副好皮囊,不仅招古街的大人喜欢,青春懵懂期的男生也蠢蠢欲动。上了初一,那些男孩就开始找存在感,观察沈清洛的生活习惯,在早餐档口或者上学路上“偶遇”她。

    “下雨天,我撞见过别人跟她表白,阿顺眼睛睁老大,吓得说声‘抱歉我不喜欢你’就跑开了。”孙姨越想越好笑,“年轻人就是有意思。”

    陆策觉得相当没意思。

    他把打包的早餐带回沈家,一进门,就与搭扶手下楼的沈清洛对上视线。沈清洛是被奶奶敲门喊醒的,奶奶说把客人晾一边不合适。

    闻到鸡汤小馄饨的香味,沈清洛清醒些,“陆策,早。”

    “早。”

    沈清洛疑惑望他一眼,这是怎么了,听声音不太开心?

    “阿顺,你们要不要出去逛逛?五一苏州的活动挺多的。”奶奶提议。

    节假日景点人挤人,出门光看人头,沈清洛其实不喜欢凑热闹,往年每逢假期,她都宅在家看电影看小说消磨时光。但陆策从北城过来,总得带他转转。

    “哪儿也不去,”陆策看出她出游兴致不高,“在家陪奶奶吧。”

    尽管奶奶再三声明,她不要人陪,但沈清洛和陆策依旧留在家中。

    午后,陆策继续看那本《蓝熊船长的13条半命》,沈清洛在楼上翻箱倒柜找东西,乒铃乓啷,楼板不隔音,一楼客厅听得清清楚楚。

    奶奶被她吵得忍无可忍,“小陆,你去看看阿顺,她又在找什么。”

    陆策说“好”,放下书上楼。

    他在二楼转一遭,不见沈清洛人影。喊了她名字,应答声从天花板里传来。

    陆策走近,看到最靠边的天花板有一块正方形缺口,从中落下一个与地板垂直的悬梯。

    接着沈清洛抱一摞桌游卡牌顺梯爬下来。陆策眼皮直跳,双臂虚空环在她外侧,唯恐她不小心摔落。

    “没事的,我以前经常爬。”沈清洛说。

    小时候看动画片,《百变小樱》,木之本樱家也有类似的梯子,沈清洛一度觉得阁楼会出现库洛牌和封印之杖。

    陆策听罢,伸手握住悬梯杆子,用力晃一把。梯子看着松垮,其实挺结实稳固。

    “手里拿了什么?”

    “桌游。”

    沈清洛有一阵爱玩德国桌游,买了好多卡牌,她把《德国心脏病》、《宝石商人》、《波多黎各》放在陆策面前,问他有没有想玩的。

    其实陆策都玩过很多次,兴趣不大,看她很积极的模样,就选了《波多黎各》,经典航海时代背景的德式策略游戏。

    沈清洛很入迷,奶奶催下楼晚饭,她依依不舍放下金属币。陆策发现了,她哪是招待他,明明是自己想玩。

    吃完饭,奶奶累了,早早上楼休息,沈清洛看向陆策,“我们还继续吗?”

    “”陆策嘴角忍不住勾起,“继续。”

    他们把卡牌地图挪到二楼中厅的窗边,打开窗户,可以看到岸边散步的行人。从来没人陪沈清洛玩过这么久桌游,同一姿势保持过久,她脖子泛酸,手掌抚在颈后侧,闭了闭眼。

    “还想来一局吗?”陆策问。

    沈清洛摇头。

    更阑人静,世间万物沉入冥想状态,她看向窗外,对面小楼的屋脊和飞檐,镀了层冷清的银光。是个明朗温煦的夜晚。

    后知后觉有些忐忑,让陆策陪太久,他会不会无聊?

    陆策低眉,把卡牌收在木盒里,他的动作很利落,分类、归置、叠放,绝不拖泥带水。也不知怎的,沈清洛想小小补偿他一下。

    “陆策,要不要看月亮和星星啊?”她有秘密基地。

    然后陆策被带到下午的悬梯前。

    沈清洛鬼鬼祟祟看了眼奶奶的卧室,小声指挥陆策,“我们先爬上去。”

    陆策跟在她后面,爬上阁楼。阁楼是个三角结构,他个子高,只能弯腰前行。

    阁楼尽头有一扇窗,沈清洛熟门熟路打开黄铜锁,不忘转身提醒陆策,“出去的时候小心点哦,别发出声。”

    沈清洛所说的好地方,是个屋顶小平台,身后就是屋檐斜坡,可以坐上面看夜空。

    “小时候城市灯光没那么多,夏天的夜晚爬上屋顶,我还看到过流星。”沈清洛同他相邻而坐。

    “你爷爷奶奶不知道吧。”陆策笑了,“阿顺很皮。”

    “这里很安全的。”沈清洛系上外套扣子,“就是有点冷,屋顶风大。”

    陆策想要脱外套。他手放在拉链上,被沈清洛连忙按住,“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把衣服给我。”

    陆策就松了手。

    月光铮亮,星星就变得疏淡,沈清洛问陆策,“你会觉得无聊吗?”

    陆策转过脸,很直白,“我来苏州只是为了看你,有你陪就不无聊。”

    沈清洛语塞,干巴巴地说,“那就好。”

    “那天,我是说周泽杭生日宴那天,”陆策打破安静的氛围,“我在楼道口听见了你和应朗的对话。”

    沈清洛回忆了一下,应朗告白,她拒绝,挺简单一事儿,陆策提这干嘛?

    “你每次都这样拒绝人吗?直接说‘不喜欢’。”

    沈清洛搞不懂他要说哪出,便阐述自己观点,“我觉得说清楚对双方都好,这种事含含糊糊,容易留下联想余地。”

    陆策忽然笑了,“是么。”

    沈清洛直觉不妙,她说冷,要不进屋吧,被陆策拽住一只手臂不让走。

    “沈清洛,你总是爱跑。”

    这罪名大了,什么叫总爱跑。沈清洛想辩驳两句,就听陆策幽幽道,“你拒绝我表白那次,没说不喜欢我,只说我们不合适。”

    沈清洛:

    “你认为,我们哪里不合适?”陆策直勾勾看她,目光带点逼迫的意味,好像她今天不说清楚,这事就没完。

    沈清洛被他看得发毛,“我准备报明市的大学,而你肯定在北城,相隔两地”

    后面的话无需说清楚,陆策也懂了。

    “北城到明市,飞机两小时,高铁四五个小时,周末通勤完全能接受,”陆策似乎在心里提前组织过一轮说辞,“我不差钱,对我来说这点距离不算问题。”

    一般人说“我不差钱”,都挺欠扁,但陆策的模样,让人讨厌不起来。

    “也不止这个原因,我们才认识一年不到,”沈清洛语速放缓,“彼此不够了解,其实我有很多你没发现的缺点,比如我经常想很多”

    她喃喃细数自己认为的缺点。

    斑斓夜空,几片乌云飘过,遮住了悬在头顶的月亮。

    天地幽暗的瞬息,陆策侧过身,双手搭在沈清洛肩膀,脸猛地凑近。他的侵略性很强,头稍偏过,几乎要吻上去。

    沈清洛刷一下闭紧眼睛。视觉不起作用,听觉更敏锐了,能听到他的呼吸,喉结的咽动。

    然后那股压迫感极强的气息离她远了些。

    “别光顾着数落自己,”陆策握她肩膀的力道,带着股欲说还休的不舍,“看看我。”

    浓密的睫毛微微打颤,沈清洛撩起眼皮,她的眼中微光闪动,湿漉漉地与他对视。

    陆策的脸,在黑夜里看不清。

    这时云朵散开,月光的清辉重新洒满大地,沈清洛一动不敢动,就看着陆策深邃温柔的眼眸,逐渐明亮起来。

    “沈清洛,”他嫌叫得不够亲切,改口,用字正腔圆的北城调子重说,“在苏州,应该是阿顺。”

    “我的喜欢,比你以为的要多。”

    “等考完试,留一整天给我可以吗?”

    沈清洛无法思考,迷迷糊糊中答应了他。

    “陆策,你先放开我”

    他松了力道,但没放手,“别害怕,不做什么,我会守规矩的。”

    第26章 火车

    假期结束前一晚, 沈清洛在楼上中厅整理行李。

    二十八寸滚轮箱开合着平摊地面,周遭的沙发、座椅堆满她的零碎物品,阵仗颇大, 像要搬家。

    沈清洛理东西有强迫症, 衣物、书本、护肤品、饰品……必须分类规整, 装入不同收纳袋, 再放进行李箱。

    凭心而论,这样块垒分明地摆放, 确实赏心悦目。

    但她的整理速度实在难以恭维, 陆策双手抱胸侧靠墙壁,一派闲适模样,“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她在卧室和中厅间进进出出,走得热, 手探到脑后一把握住头发上提,后颈部骤然清爽。

    陆策经过这两天观察, 对沈清洛的生活习惯有了大概了解。她睡前会把头发编起来以防打结,而吃饭、看书、忙事情,则把头发扎起。

    沈清洛东翻西倒, 找头绳或抓夹, 陆策不动声色从梳妆镜前拿起一根簪子,“用这个行吗?”

    “也可以。”沈清洛接过, 随手流利地挽个低髻。

    察觉陆策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她开始赶人, “陆策,你看得我压力好大。去楼下吧。”

    陆策挑了挑眉毛, 听话地转身下楼。

    奶奶坐在茶几边,用锦缎缝布包, 大概A4纸大小,陆策看她已经缝得差不多。

    “阿顺还在整理?”奶奶问。

    “是,应该还有会儿,”陆策保守估计,“至少一个钟头吧。”

    奶奶见怪不怪,“正常,温吞水还不允许别人插手。”

    陆策听不懂“温吞水”这个方言词,奶奶停下针线,看他一眼,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阿顺整理箱子的速度。”

    磨磨唧唧,慢慢吞吞。

    陆策听笑了,给奶奶递缝纫专用的U型剪刀剪线头,希望她讲更多关于沈清洛的事情。

    奶奶只笑了笑,似在怀念,“小小的一个女孩,转眼长这么大,让人开心的事太多啦,都不知道先挑哪件。”

    “陆策陆策!”

    噔噔噔,沈清洛握着手机从二楼下来,“有两张候补的高铁票,已经锁定座位啦。”

    其实沈清洛早已买过回北城的机票,陆策昨天又只刷到绿皮返程车票。

    虽然陆策本人不在意,让她不用管他,但沈清洛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要了他的身份证号等待候补。

    她想与他坐同样的交通工具回北城。

    奶奶看了眼高铁出发时间,早上七点多,催她快去整理,早点睡觉。然而并没有效果,陆策晚上十二点多,还听到房子有动静。

    他掀开被子,开门,楼梯口有光亮。

    沈清洛刚洗完澡,想喝水,去一楼厨房给烧水壶插电,手握玻璃杯等在旁边。

    回身看见陆策,诧异道,“你还没睡?”

    “嗯。”

    “是不是听到声音睡不着?”沈清洛说,“我睡觉也是,很怕光和声音,尤其是光。”

    烧水壶嘟嘟沸腾剧烈冒泡,啪一声指示灯熄灭,顶头冒出团团白色水汽。

    陆策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睡觉。但他故意不解释,走上前,从她手里抽走杯子,“想喝水?”

    她点头。

    “我帮你倒。”

    玻璃杯底座磕在餐桌台面,清脆短促的响动,陆策把水杯放她面前。水还烫着,沈清洛只好等。

    手机一直在响,陆策拔掉烧水壶插头,然后打开微信界面,许怿在群里疯狂圈他,问他是不是被人绑架,整个假期人影不见。

    英国这个点,应该是下午,陆策给他回消息,说有事在忙。

    【许怿:你能有什么事,难道你的心肝宝贝答应和你约会啦?】

    【许怿:呵呵。】

    陆策懒得理会许怿的阴阳怪气,正想关锁屏,周泽杭深夜不睡觉突然诈尸。

    【周泽杭:!】

    【周泽杭:说起来,我有个关于仙女的八卦,不知当讲不当讲】

    【许怿:?】

    【许怿:讲。】

    【周泽杭:昨天跟我母上参加饭局,席间有个生意伙伴,说她女儿也在北城二中念书。一对名字,嘿,那个赵进菲赵总,竟然就是仙女的妈妈】

    陆策抬头看了眼沈清洛,她在刷新闻,没注意他这边情况。

    【陆策:然后呢?】

    【周泽杭:赵总的商业对家也在现场,那人从明市过来,处处针对她,不知怎的,提到一个叫沈柏乌的男人】

    【周泽杭:端庄优雅的赵总,突然变了个人,特别凶,差点和那人动手,被大家劝下来了】

    【周泽杭:@陆策,小道消息,沈柏乌是赵总前夫,先是被单位开除,又突然车祸去世,离奇得很。我知道你喜欢仙女,但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

    【陆策:考虑什么?】

    【周泽杭:她的家庭啊,感觉有点复杂。】

    陆策又看向沈清洛,她手掌覆在杯身试水温,抬头正好与他视线相撞。

    “怎么啦?”全然的纯粹与不设防。

    陆策笑着摇摇头,关闭微信界面。等她喝完水,没忍住捋一把她的发顶,“今天怎么不编辫子?”

    “等下就编,你别弄乱我头发。”

    熄灭楼梯灯,各自回房,陆策又打开微信提醒周泽杭,不要在沈清洛面前提到刚才说的事-

    翌日,高铁候车室,陆策刷手机。

    朋友圈,陆知非发了一组和男友出去玩的九宫格,中间戳了张只露手的比心照,配语言简意赅,“非常快乐”。

    陆策无语的表情过于明显,沈清洛睫毛扑闪,小鹿一样疑惑的眼神望他。

    “是我表姐。”

    陆策咳了一下,解释道,她叫陆知非,男友叫常祺,合在一起就成了“非常快乐“。

    陆策私以为这是条文案烂梗。

    “是上次宠物救助站那个男生吗?”沈清洛问。

    “嗯,是他。”陆策顺手给表姐点赞,“正地下恋呢,朋友圈也是分组可见。”

    “为什么地下?”沈清洛记得,陆知非和常祺都是大学生。

    “她怕爸妈不同意。”

    至于为什么不同意,沈清洛没详细问,检票喇叭响了,她和陆策汇入进站的人流。

    候补的火车票不在同一节车厢,两人约定到达北城站后见面。

    沈清洛的位置是F,靠车窗。列车缓缓启动,经过月台,速度逐渐加快。她手里捧一本通俗小说,没看几个字就犯困。

    手肘撑在框沿,握拳抵着太阳穴,窗外景色飞掠,在对向火车呼啸而过的隆隆风声中,她疲顿地闭上眼睛。

    好像做梦了。

    隐约听到陆策在与谁轻声交谈,然后窸窸窣窣的衣物声,有人起立,又有人入座。

    沈清洛想睁眼看,但没力气。接着,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轻轻拨动抚过她头。

    她靠在宽厚的肩膀,蹭一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陆策身上,有独属于他的气味,沈清洛一路睡到北城。

    终点报站,旅客陆陆续续离开,乘务员依次进行车厢检查,她才被陆策无可奈何地喊醒,“真能睡。”

    ……-

    沈清洛从陆策怀抱里退出来,她快分不清,自己是在新疆禾木,还是依然身处十八岁那年,通往北城的悠长安宁的铁路车厢。

    陆策见她退后,也放下手,“回民宿?”

    “好。”

    谁也没再说话,并肩沿行道走向村庄中心。

    项依和林如茵去纪念品店挑礼物,店内不准带有色饮品,让项宜轩帮忙拿着奶茶,等在车旁。

    项依买了件颇具民族风情的披肩,林如茵买了诸多冰箱贴、手工艺挂件。

    两人高高兴兴回车旁,喊项宜轩名字,他望着不远处的行道,没回应。

    项依走上前,目光下移,挪到项宜轩啪嗒啪嗒滴水的手边。

    “表哥!奶茶全洒了!”

    项依的惊叫,让项宜轩回过神。他低头,薄软的塑料壳被他拧成一股,奶茶流淌到雪地里,像被踩踏捣烂的污泥。

    项依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刚才表哥的眼神,有些阴沉恐怖。

    天太黑,不确定有没有看错。

    这会儿的项宜轩,又变成好兄长模样,“对不起啊依依,我没注意,再帮你们买两杯吧。”

    “不用啦,”项依心绪不宁地也看向行道,什么也没有,“表哥,你刚才在看谁啊?”

    “没看谁,我在想事情。”项宜轩把奶茶杯扔进垃圾桶,“回去吧。”-

    「鲸也」民宿大厅,陆策和沈清洛一进屋,差点以为走错地方。

    吧台,餐桌,斗柜,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都多了三岔宫廷式烛台,太过密集,乍一看像要摆坛作法。

    陆策扫了眼白色蜡烛,“许怿,你又要干嘛。”

    “这回可不是我的主意,”许怿连忙辟谣,“村里来通知,短期内禾木开不了山,电力负荷不住,停电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提醒我们这些商户未雨绸缪。”

    “哦对了,回头给你们每间房发几根蜡烛。”

    许怿忙活不停,他投资民宿上瘾,上回去审批,弄了新的地方扩建民宿。

    许怿物色的新地段,规模比「鲸也」大两倍,是个围合式院落,布局在禾木很少见。

    他招呼陆策与沈清洛一起参观。

    这栋院落,先前被一个乌鲁木齐的老板承包开发,只搭了框架,公司资金链就出现问题。

    沈清洛听许怿念叨,房子的木头上还没刷防火涂料,内部水路电线也没布好,但这些都是小问题。

    等开山后找设计师和装修团队进场,如果顺利,能赶在暑假旺季的末尾前营业。

    通往庭院,只有一扇围栏门,停工太久,剩余的建筑材料堆放混乱,几根木头挡在入口处,三人小心翼翼地绕开前行。

    看得出来,前老板在院落花了不少心思,预留了功能区分开的活动室、台球房、酒吧餐厅,院落虽小,五脏俱全。

    一辆面包车刹停在围栏外。司机下车,朝许怿探头吆喝。

    “许老板,许老板!”他嗓门很大,“你要我镶嵌的羊脂玉摆件,我给你弄好啦!”

    “又投资新民宿,又买摆件,”陆策问许怿,“打算留新疆了?”

    “玉不是给我买的。”许怿一挥手,“知非姐不是要结婚了么,我额外给她准备份新婚礼物。”

    说完拉开栏栅门,去拿他的摆件。

    沈清洛沉默片刻,“知非姐姐要结婚了?那新郎…”

    “不是常祺。”陆策说,“她不闹死闹活了,也找到更合适的人。”

    沈清洛愣了愣,“那很好。”

    又在心底重复一遍。

    “很好。”

    第27章 星座

    许怿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厅吧台, 捧一本新华字典,打算给民宿二店取名。

    目前这家叫「鲸也」,鲸, 海里游的。

    民宿仅剩的三个住客之一, 那位独立摄影师, 摘掉绒线帽, 提议:“许哥,二店名字找个天上飞的。”

    许怿觉得有道理, 合上字典, 问摄影师借他手里的《星空图鉴》。

    “庄苏凌,”许怿念了遍书封上的作者名,“和你同个名字,你是作者本人吗?”

    摄影师嘿嘿一笑, “就是我。”

    “你可以啊。”

    许怿赞叹着打开书页,是本旅行合辑, 记录作者本人的星空拍摄之旅,以及沿途趣事。

    庄苏凌不仅擅长星空摄影,对天文学也颇有兴趣, 据他所知, 今晚有“月掩金星”的天文奇观。

    上回被四川驴友的遇狼故事吓到,庄苏凌不敢独自上山, 他本有一位拍摄同伴,因封山进不了禾木村。

    于是不遗余力地做他人思想工作。

    “月掩金星, 很难得的天象,不看后悔。”庄苏凌试图鼓动许怿, 又朝对面写材料的沈清洛吹风,“沈小姐, 你感兴趣吗?”

    沈清洛远程被主编使唤,连续好几天赶稿,写得头昏脑胀,迫不及待想放松心情,便答应下来。

    陆策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叽叽喳喳的小尾巴,是吾尔曼。

    吾尔曼背着他的大工具包,手舞足蹈比划攀岩姿势,“陆策哥哥,我们学校停课啦,你上次用速降绳的样子好帅,能教教我吗?”

    陆策从清早上就被他跟着,心说还是学校作业太少。

    “我没空,你去找方文玩吧。”

    “方文忙着收拾东西呢,禾木开山后她就要搬走啦,我吃完晚饭再去找她。”

    许怿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陆策被小孩缠住的不耐烦样,憋笑一阵,良心发现替他解围,问要不要晚上一起去山坡,看“金星掩月”。

    陆策还没回答,吾尔曼跳起来举手,“我也去我也去!”

    许怿俯身,与他平视,“和你父母说一声,同意就带你一起。”

    又抬头看向陆策,“沈小姐和庄摄影师也去,你呢?”

    陆策拧眉看向沈清洛,“你不是感冒刚好,又去山上?”

    前些日子停电,连带暖气也停掉。沈清洛受寒,加之和陆策去观景台找方文,着了冷风,感冒症状来势汹汹。

    刀片割嗓说不出话,咳嗽胸闷,流生理性眼泪,都这样了还惦记赶稿。

    那几天里,沈清洛戴着医用口罩,在大厅角落噼里啪啦敲字。

    一敲就忘记时间,陆策倒了杯温水,提醒她吃药。

    沈清洛没摘口罩,“陆策,离我远一点。”

    陆策皱眉。

    “会传染你的。”

    他眉头舒展了些,“哪儿那么容易传染,休息会儿吧。忙成这样,你们杂志社是要评什么出版奖吗?”

    “都是之前积压的稿。”沈清洛叹口气。

    屋里的庄苏凌听说沈清洛是《人文地理月刊》的主编助理,不禁对这位美人刮目相看。

    《人文地理月刊》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社科杂志,包含旅游、政经、人文、历史等多个栏目。

    录用要求高,工作强度大。

    得知沈清洛的毕业院校,有国内顶尖的王牌新闻专业,庄苏凌频频点头。

    “我以前去纳米比亚拍摄,认识蛮多你这专业的同学,很多毕业都去搞自媒体了。”

    的确,传统纸媒日渐式微,报刊亭数量年年递减。尤其互联网兴起,直播和短视频风头大热,分走大半流量,杂志社的日子不算好过。

    更何况毕业生更务实,自媒体的收入比起杂志社死工资,更有突破口,但凡出一支爆款视频,广告收益抵普通打工人一年。

    沈清洛上大学时,就有MCN机构找上门,想包装她做网络红人,以常见的美女学霸为噱头。她给婉拒了。

    “沈小姐,像你们这种做纸媒的,是不是特别有某种信念感?”庄苏凌问,“对于互联网的碎片化阅读,是不是很瞧不上?”

    沈清洛还真没这种想法。

    并且恰恰相反,她觉得互联网自媒体兴起,极大加速信息传播速度,是传统媒体难以取代的优势。

    新兴媒体需要的是监管和筛选,而不是传统纸媒高高在上的审视。

    本质上讲,纸媒也好,互联网业好,都是背后笔者传递价值观的媒介,谈不上谁更高尚。

    “可是自媒体门槛太低了,是个人就能开账号,”庄苏凌说,“拍摄人没怎么见过世面却爱分享。”

    “当然我没说爱分享不好,”庄苏凌解释,“只是这样导致平台大量囤积低质内容,感官很差。”

    在这个消费主义盛行的年代,“世面”二字狭义化,尤其是新中产,乐于将“世面”当作阶级区分的标志。

    比如,在东京吃和牛,在马代住水屋,去百老汇看一出歌剧,与人讨论素食主义、LGBT平权、海洋环境保护。

    或是房贷撬高杠杆,教育选英美体制接轨的国际学校,这些都算令人引以为傲的“见过世面”。

    而老家锅灶的小炒牛肉,家门口的土坡泥堆,播放口水歌的广场舞,校服宽大丑陋的乡镇学校,大叔大妈讨论菜价几何、家长里短。

    这些是土气庸俗、没见过世面。

    沈清洛始终不赞同类似的“世面”说法。在她看来,很多人说的“见世面”,并非“见识世界的多样性”,而是“见识穷人买不起的东西。”

    本身包含了一种目的性极强的偏见,急于渴望展示自身的学识与财力。

    大概是专业原因,见过大善大恶的案例,亦或许是自身性格,沈清洛对所谓的阶级差异,有种超凡脱俗的包容性。

    世界太大了,万物有其运转规律,在她看来,人与人之间的生活方式,只存在差别,并无高低。

    社会当是费孝通先生说的那句,“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庄苏凌想说她一句理想主义,但她的眼睛太过干净真切,让他觉得用世俗观念与之对弈是种无趣。

    一旁的陆策,适时把铝箔包装的药品递到她面前,“说那么多话,嗓子不疼了?”

    顺便给她加水。

    沈清洛苦哈哈蹙眉,“疼的。”

    庄苏凌识趣,不继续聊天,许怿听了全程,他好像渐渐明白陆策当初为什么如此迷恋这位前女友。

    沈清洛身上,有种叫人无端想亲近的魔力,怪有意思的。

    在陆策每日有意无意的盯梢下,沈清洛按时吃药,好不容易感冒症状缓解,她现在又要跟去爬山,看月亮星星。

    真能折腾,陆策没劝阻,当晚也去了。

    吾尔曼继续充当小尾巴,还怂恿方文一起。郑阿姨不太放心,反复叮嘱万事小心。

    “郑阿姨,店里没客人,一起去吧?”许怿邀请。

    “不啦,我还是守在店里,万一有新客人办入住。”

    许怿笑了,“禾木封山,哪来的新客人。”

    “保不准呢,”郑阿姨推拒,“你们去吧,我看到村里好多人都上山坡看月亮,今晚有那个金星什么来着。”

    方文抢答:“月掩金星!地理老师上课讲过。”

    郑阿姨挥挥手,知道了,你们快去吧。

    所谓的山上,其实就是个比较高的平坡,比观景台更外围一些,不是官方造的上坡路,是当地人踩出来的土路。

    禾木远离城市灯光,沈清洛一行人到达时,平台聚集了好多村民和游客。

    看到月掩金星的机会很少,都赶来凑热闹,光三脚架就竖了十几台,等着拍奇观。

    沈清洛裹得只剩双眼睛,腿上,胳膊,贴了好多暖宝宝,不觉冷,就是站得累。

    方文向吾尔曼科普“月掩金星”。

    她抬头看天,说地球、月球、金星会在同一条直线上,等一会儿,金星先与月亮切边,从暗部消失,又将从亮部出现。

    吾尔曼一直看着她,说“明白了”。

    许怿噗嗤,“真明白了?”

    陆策被吾尔曼缠了好久,趁机使坏,“那你复述一遍。”

    吾尔曼忽然涨红了脸。

    沈清洛看这两人幼稚地欺负小孩儿,弯唇笑一笑,仰头望月亮。

    夜空中,金星是除月亮外,亮度最高的一颗星。也是沈清洛认识的第一颗星星。

    那时苏州没有建起太多高楼大厦,黄昏时分,西沉的暮霭萦绕远处山岭,她指着霞光中的星星,喊爷爷奶奶快出门看。

    “这颗啊,叫长庚星。”爷爷说。

    沈清洛大吃一惊,星星还有名字啊。

    “当然啦,我们阿顺有大名小名,星星也得有。”爷爷一脸庄重,“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这颗闪亮亮的星,出现在西落的黄昏,叫做长庚,如果出现在日出东边的拂晓,则叫启明。

    沈清洛记住了。

    “沈姐姐,你喜欢看星星吗?”方文双手插兜,期待地看她。

    “喜欢呀。”

    “我也喜欢!”方文神色一喜,“姐姐你会看星座吗?”

    沈清洛会一点,教方文辨认比较简单的大熊座,北斗七星就在大熊座里。

    “七颗星连成一个勺子,看到勺柄了吗?那就是大熊的尾巴。”

    吾尔曼也感兴趣,凑过去听。

    许怿手肘推了推陆策,“你和她现在什么情况?看起来关系不错。”

    陆策还没回答,周泽杭电话打来。

    他看了眼沈清洛,不动声色地走到边上听电话。

    “喂,陆策。”周泽杭在明市出差,刚回酒店,“今天特地去了趟仙女的大学,你让我查的事有一点线索。”

    陆策又侧目看了眼沈清洛,她在教小朋友用手机软件辨认星体。

    “项宜轩三个字的写法,和你猜的一样。”周泽杭喝一口水,“他和仙女同所大学,比仙女大一届。”

    “他大四突然出国,走得很急,前一段时间刚回明市,估计准备接手家里生意。”

    “有没有别的?”

    “接下来讲个爆炸性消息。”周泽杭摘下领带,“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饭局遇到赵进菲赵总,她和人起冲突的事吗?”

    陆策记得,那会儿是高三,五一假期,他在苏州。

    “和赵总起冲突的,就是项家的人。”周泽杭道,“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陆策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周泽杭说多给点时间,他再去打探。

    “话说你背着仙女调查她隐私,她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周泽杭看热闹不嫌事大。

    会不高兴么?陆策不知道。

    沈清洛摘下手套,正低头设置参数,突然心有灵犀地回头望陆策。

    陆策挂掉电话,朝她走来,“怎么,找不准角度?”

    说着,抽走手机,“我来教他们认星座。”

    沈清洛就戴回了手套。

    “陆策哥哥,”方文崇拜地看着陆策,“原来你也认识这么多星座。”

    “是啊,”陆策看看沈清洛,不避讳地说,“你沈姐姐也是我教的,不信你们问她。”

    两位小朋友眼睛齐刷刷望去,眼里闪动八卦之光。

    沈清洛:……

    只能承认事实,“是陆策哥哥教我的。”

    方文和吾尔曼捂嘴跑开,沈清洛哭笑不得,陆策还她手机,状似无意地问:

    “我记得,你以前想去电视台工作,后来怎么去了杂志社?”

    沈清洛收手机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自然。

    “想法会变的,”她说,“况且电视台也不好进。”

    陆策嗯了一声,提醒她,“看月亮。”

    第28章 直觉

    星空广漠深邃, 人类如朝生暮死的蜉蝣,微薄渺小,却不妨碍他们此刻站在雪地, 抬头仰望漫天繁星, 享受宇宙刹那的宁静。

    点点光源, 来自光年之外, 跨越时间与空间,是顶浪漫的。沈清洛整个人松弛平静。

    等啊等, 金星终于从蛾眉月牙的亮部边缘复现, 快门声此起彼伏。

    游客记录完这场仪式,三三两两起身离开,沈清洛也跟进人流,陆策在她身后。

    狭窄的山路没有灯, 只能握着手电依次缓行下坡。远远望去,像夜空里的星星坠落禾木, 在雪山腰缠成一条漂浮的光带。

    吾尔曼无法安静三分钟,他用手电灯光在地上绘光圈,问沈清洛:“沈姐姐, 金星是恒星还是行星啊?”

    “行星, 金星是太阳系八大行星之一。”

    “我听老师说,以前太阳系有九大行星, ”方文看她,“沈姐姐, 哪颗星被踢出去啦?”

    “冥王星,它被降级成矮行星了。”

    “那什么是矮行星呀?”

    吾尔曼和方文, 求知欲旺盛,一路问到「鲸也」民宿。

    「鲸也」大厅没客人, 郑阿姨单手撑额在吧台打盹。

    两位小朋友噤声,方文脚尖点地,轻声单膝跪在高脚椅上,食指戳了戳郑阿姨手背。

    郑阿姨打了个颤惊醒,望着一屋子人,“你们都回来啦。”

    “阿姨,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许怿说。

    “不行啊,新面试的管家等会儿过来,我给她做培训。”郑阿姨等禾木开山,打算立即动身与方文去克拉玛依,她比许怿还操心新员工接档的事。

    郑阿姨想到什么,“对了,刚才有人打电话到店里,说我们店关闭了在线平台的接单系统,想问有没有空房间能订。”

    “许老板,要这接单吗?”

    许怿没当回事,禾木这两天暴雪停止,但进山路段发生雪崩,损毁严重,几时修好还无定数。

    想必客人是在点评网上看到关于「鲸也」的推荐,他随口应下,“接吧,不过退改要付手续费,记得提醒客人。”

    “好的。”郑阿姨在便签写下提醒事项,贴在电话机旁。

    “出事了出事了!”刚才直接回客房的庄苏凌,嗓门高扬,把屋里人一惊。他跌跌撞撞跑进大厅,“许老板,我房间门好像被打开过,民宿是不是遭贼啦?”

    住宿区域有安装监控摄像头,录像日志覆盖七天。但不巧,前几日突然停电,导致监控系统短路故障,目前处于瘫痪状态。

    许怿让人采购了一批新的,已经买好,还没运到禾木村。他让大家先各自回房,检查是否遗失物品。

    沈清洛回到103房间门口,拿钥匙开门,被陆策拦住,“退后一点,我来。”

    开灯,房间还算齐整,沈清洛没带多少现金,其余的贵重物品,无非就是笔电和相机,两者安好地在书桌上。

    陆策的房间也完整无损。大家一起去庄苏凌那儿,他的家当不菲,光镜头群就价值一辆车。

    庄苏凌盘点两遍,器材头一个没少,若是真遭贼,没理由不拿这些高净值好变现的东西。

    “难道我自己忘记锁门了?”庄苏凌自言自语,“不应该啊”

    乌龙一桩,大家松了口气。

    许怿坐在大厅,打电话联系村里是否有人会修监控,郑阿姨忙着与新管家交接工作,没空送方文和吾尔曼回家,于是任务落到陆策身上。

    陆策万没想到他还有送小孩的一天,勾起车钥匙,朝两位小朋友道:“我去开车,你们在门口等我。”

    猛禽从停车场驶出,吾尔曼看到这辆庞然大物,眼睛都亮了,恨不得亲自试驾,“好帅!”

    来禾木自驾,最高频的车型是丰田普拉多和坦克SUV,这样野性的大马力皮卡少之又少。方文也很喜欢,她钻进后排车厢,“没在村里见过这款手,陆策哥哥,你从北城开来的吗?”

    “不是。”

    先找物流公司,提前把车从北城托运到阿勒泰,他和许怿坐飞机抵达,到机场后直接取车开来禾木。

    小朋友新奇不已,在车后座摸来摸去。陆策给他们打了暖空调,没起步,下车走向沈清洛。遭贼的事虚惊一场,但他不放心,让她先别单独回房,在大厅等。

    “没事,我带抵门器了,有人也闯不进来。”沈清洛说。

    “抵门器?”陆策一愣,“你出差还带这个?”

    “安全起见嘛,我在网上看到别人推荐。”沈清洛眼神一闪。

    吾尔曼和方文趴车窗口,“沈姐姐,要不一起去吧,我们家有新做的奶糕。”

    “一起吗?”陆策问。

    “你们去吧,我好冷,想先洗澡。”说完,她又朝车里的小朋友挥手道别。

    陆策目送沈清洛离开,回驾驶位,启动车辆。视线不明,开得比平日慢。

    车厢安静,只有低沉的音乐声流动,雪白地面依序被车灯照亮,回过头,身后行经路段归于沉寂,远处山峦的形状轮廓隐入夜色。

    后排的方文探头探脑,啃手指皱眉,似乎憋了满肚子话。

    陆策抬眸觑一眼,在后视镜中捕捉小朋友的满腹心事,“有话就说。”

    方文放下手,倾身趴到副驾驶椅背,侧头望陆策,“哥哥,你喜欢沈姐姐,是不是。”

    陆策扶着方向盘,闻言一笑,“你觉得呢?”

    吾尔曼搭腔,“陆策哥哥,不用瞒我们,你的表现藏不住啊。”

    人小鬼大,一唱一和,陆策轻轻摇头。

    “沈姐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说话也温柔。”方文见他不热络,耐心分析,“陆策哥哥,趁禾木封山没有别人,你要把握机会,不然离开新疆后会有很多情敌。”

    “你还懂情敌呢。”陆策不置可否。

    “这有什么不懂,陆策哥哥别把我们当小孩。”吾尔曼说。

    “嗯,我知道了,不让情敌有机会。”陆策敷衍着。

    方文和吾尔曼家住隔壁,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陆策打转向灯,驶入一条岔路,开了两三百米,再往前路太窄,猛禽进不去。

    陆策停在路边,回头,“到了。”

    后排一左一右打开车门,两小朋友朝他说谢谢,不知哪里看到的表演,很夸张地九十度鞠躬,鞠到一半咯咯笑。

    方文上前一步,双手扒驾驶位车窗,“陆策哥哥你加油,沈姐姐真的很好,我喜欢她。”

    陆策打开远光,帮他们照亮回家的路,“行了,我知道她很好。”

    “哥哥,”方文的语气陡然郑重,“你要保护好沈姐姐。”

    陆策散漫的表情凝滞一瞬,审视地望向方文,他发现,这个方文,每次都能语出惊人。

    “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在观景台救我的第二天,沈姐姐不放心,过来问我学校处理结果,”方文提到这,气鼓鼓的,“她来的时候,我刚和一群人吵完架。”

    “吵架?”

    “对,那群勒索我的学生被校规处罚,他们家长不服气,当着我的面骂我妈妈,说她是是”

    骂词带有强烈侮辱性意味,方文说不出口,索性跳过,“总之说我是我妈生的,肯定一路货色,我很生气,就和他们吵起来了。”

    沈清洛了解来龙去脉,摸了摸方文的头,夸她变勇敢了。

    方文腼腆地眨眨眼,“沈姐姐,昨晚回去,外婆和我聊了很多,她说,不能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让自己陷入危险受到伤害,她和妈妈会难过。”

    小姑娘声音羞怯却坚定,“不可以让爱我的人难过,你说对吗,沈姐姐。”

    沈清洛说不出话。

    方文复述完,见陆策沉默不语,有些踌躇,“反正我觉得沈姐姐那会儿看起来好悲伤,像是遇到过很不好的事情”

    “但也不一定准确,这只是我的直觉。”

    吾尔曼等了半天,也凑回车门旁。他只听到后半程,云里雾里,问方文,你在说什么直觉啊?

    方文侧头,严肃回答:“女人的直觉。”

    吾尔曼:

    开回「鲸也」停车场,陆策关门下车,他没去大厅,也没回房间,又拿出手机给周泽杭拨电话。

    他不仅要查项宜轩本人,连带他全家的资料也要,周泽杭顿了一下,问:“这人到底怎么惹你和仙女了?”

    陆策暂时不确定,这人惹到什么程度。

    “还有一件事”陆策目光看向住宿区,103房间的浴室窗户亮着,“帮我查沈清洛在学校的情况,事无巨细,都要。”

    “查仙女?”周泽杭从酒店床上坐起,半开玩笑半认真,“你大学往明市跑那么勤,对她还不了解么。”

    陆策的心头掩了一片阴云,让他很不舒服。等沈清洛自己说出口,不知要到哪一天。

    “她已经毕业,查起来可能耗点时间,我尽快吧。”周泽杭说,“不过以后仙女怪罪,你别供出我,都是你的主意。”

    怪罪也没关系,可以哄好。陆策心想。

    挂点电话,才看到许怿捏一包烟,插兜站在停车场入口。

    “抽么?”许怿递上打开的烟盒。

    陆策抽出一支。

    两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靠在猛禽车身,轮流点烟。陆策手拢住打火机,啪嗒,幽蓝火苗在眼眸跳动一瞬。

    他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

    “陆策,你是不是想追回前女友啊?”烟雾缭绕中,许怿问。

    “是又怎样。”

    “不怎样,祝你成功。”许怿笑了笑,弹烟灰,“你有多喜欢她,我算看明白了。怪不得周泽杭说,你高考结束当晚就迫不及待找人再次表白”

    “不对。”陆策淡笑一声,嘴角漾起弧度。

    “哪里不对?”

    “我是打算表白的,但她抢先了。”

    许怿微微诧异。

    想到从前,陆策眉宇柔和,深如湖水的眼眸溢满眷恋。他的女孩,总给他出乎意料的惊喜。

    第29章 表白

    骄阳万丈, 风吹过藤蔓虬结的凌霄花墙,校园静谧肃穆,这是全国举行高考的六月初。

    铃声急切闷钝, 监考老师抬肘看表, 宣布最后一门考试结束。

    教室纸页响动, 沈清洛搁笔, 扭头望窗外,那墙迎风招展的橙红喇叭花姗姗可爱。

    中途转学的原因, 沈清洛分到的考场没有北城二中学生。她随一群陌生面孔鱼贯离开考场, 校门口人群乌泱泱,她一眼望见赵进菲。

    体面、优雅,是沈清洛来北城一年,对母亲的大体印象。

    赵进菲照常穿修身职业套装, 搭配裸色细高跟,像是来莅临视察的领导。等了几个小时, 妆容服帖不晕染,下一秒可以无缝切入会议厅或演示台。

    “感觉如何?”赵进菲问。

    “还不错。”

    沈清洛说还不错,基本十拿九稳。

    回到家, 任成益准备了一大桌菜, 喊过任扬,他和朋友聚会去了。

    沈清洛以前在网上看到毕业生撕书、狂欢、上街奔跑, 她却平静得像寻常一天。吃过晚饭,早早上楼洗完澡, 坐床头翻微信朋友圈。

    连划几屏,都是同学出去玩的照片, 连何颜也要在KTV通宵。

    再往下,是周泽杭的九宫格, 看背景像是台球馆。

    沈清洛点开其中一张照片,放大,角落拍到陆策的侧影。他套一件黑色工装外套,握台球杆,若有所思地看桌边手机屏幕,像在等谁消息。

    沈清洛默默退出朋友圈。

    返回首页消息列表,陆策头像被置顶,他一考完就发来微信,沈清洛还没回复。

    之前答应过高考结束留给他一天,陆策来讨时间了。

    他问:【明天有安排吗?】

    赵进菲半个月前就订了郊外的氧疗山庄度假,三天两夜。

    沈清洛:【有安排了】

    抓来抱枕,垫着下巴,干瞪着手机屏。大约过了十分钟,陆策回复。

    【好,等空了告诉我,我有话和你说】

    陆策要说的话,沈清洛心知肚明。她指关节抵着下唇,想着,陆策会不会以为她又在逃避?

    手机扔到一边,脸埋在枕头滚两圈,幅度太大,啪嗒,撞落床头柜的硅胶小企鹅。

    她捡起,把小企鹅放在苏州回北城的高铁票根上,端详良久,又给陆策发信息。

    【还在和周泽杭打台球吗,我能不能过去找你?】

    陆策直接打来电话。

    “在虹杨路的台球俱乐部,我来接你。”

    “不用,”沈清洛下床,打开衣柜选衣服,“你把地址发给我。”

    虹杨路外号娱乐街,酒吧球馆KTV,今晚是北城高考生的天下。出租车停在俱乐部,沈清洛握着电话推门下车,“陆策,我到了。”

    俱乐部被包场不接外客,保安欲上前提醒,陆策出来了,他挂断手机走向沈清洛。保安见状,识趣地后退。

    北城昼夜温差大,白天最高温将近三十度穿短袖,早晚只有十四五度,需要加件薄外套。

    陆策扫了眼沈清洛,她今天的裙子,比往常更正式,是条别致的白色波浪吊带连衣裙,上半身两片式交叉V领,下边是及小腿的伞裙裙摆。

    漂亮是漂亮,但怎么打台球?

    注意到陆策的目光,沈清洛也低头看自己装束,有些茫然,“我穿得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陆策双手插兜,“就是没带外套,冷不冷?”

    “我带了呀”沈清洛抬起空荡荡的左手,一愣,“光顾着和你打电话,好像落在出租车上了。”

    招手拦到的出租,没记车牌号。

    路边风大,陆策引她进大厅,周泽杭出来拿奶茶外卖,“仙女,你也来了啊,一起玩吧。”

    沈清洛没打算逗留,和陆策讲完几句话就走,正要婉拒,就听周泽杭说:“今天是陆策生日。”

    沈清洛怔了怔,立刻改变主意:“好的。”

    她拽了一下陆策衣袖,“抱歉,我不知道你生日,下次给你补份生日礼物。”

    陆策把“周泽杭瞎说的”这句话吞回去。严格来讲,周泽杭不算完全瞎说,今天是陆策农历生日,但陆家平时只过公历。

    这家台球俱乐部内部,和沈清洛想象中不一样,更为典雅舒适。场地分三片区域,左边摆了四张台球桌,右边是个调鸡尾酒的吧台,驻唱歌手在正前方的舞台弹吉他。

    男男女女,好多个,沈清洛都没见过,应该不是北城二中的学生。屋内人也注意到了她,齐刷刷看过来。

    陆知非和男友常祺也在,她看到沈清洛,歪了歪头,“哈罗,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上次在宠物救助站。”

    沈清洛记得她,“知非姐姐。”

    陆知非被这声轻软的“知非姐姐”叫得心头酥麻,趁人不注意,朝陆策丢了个“哎哟你很不错嘛”的眼神。

    “会打台球吗?”陆知非问。

    “没打过。”沈清洛摇头。

    倒是看过丁俊晖的斯诺克比赛,这位神童出生于江苏宜兴,苏州隔壁的一个县级市。

    “想试试吗?”陆策问。

    沈清洛想的,她后悔选了这条裙子,V领弯腰容易走光,应该换轻便舒展的运动装。

    见她感兴趣,陆策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抬手。”

    沈清洛伸进袖管,陆策垂眸,帮她从上到下系好扣子。工装外套被沈清洛穿成落肩款,袖子也长,卷起两折。

    先教她手架姿势,五指张开,大拇指贴合食指,掌心拱起。沈清洛没经验,指尖发力过猛,被陆策轻拍手背,“放松一点,不然会很累。”

    沈清洛按照他教的姿势俯身,陆策在旁指导,“右手虎口贴实球杆,后三指自然打开,你看我。”

    说着,向她演示回杆抽杆的动作。

    沈清洛姿势到位,理论也学不少,但与实践还有很大差距。连试三次都滑杆,白色本球滚了十几厘米,彩球岿然不动,场面十分尴尬。

    她收起杆子,很是无奈,“算了,我可能不合适。”

    “别啊,我帮你换根大头杆,”陆策想笑又强忍着,“小头杆用的是白蜡木,太硬了,对后手发力要求高。”

    陆知非抱杆靠在隔壁台球桌,饶有兴趣地看陆策教沈清洛,她表弟竟然还有这样耐心温柔的一面,真叫人吃惊。

    常祺看眼时间,该轮便利店夜班了,他还掉球杆,轻搂陆知非的腰。

    “ 知非,我要去上班了,我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陆知非眉头蹙起,又很快舒展,及时隐藏抱怨不满。她环住常祺脖子,“便利店兼职也就十几块钱一小时,能不能请假一天,我表弟他们今天高考结束诶。”

    常祺不说话,神色淡淡,他靠兼职还学贷和赚生活费,但不愿意在陆知非面前刻意提及。

    他不语,陆知非总是妥协的那个,“行吧行吧,我和你一起走,我和陆策说一下。”

    “你不用跟我离开,就留这里陪他们好好玩”

    陆知非在他嘴唇快速亲一口,“不行,我就要陪男朋友。”

    “陆策!我打进洞了!”

    陆策出门送表姐和常祺离开,一回台球桌,沈清洛就朝他报告喜讯。她穿着他的衣服,眼眸很亮,陆策忍不住摸了一下沈清洛的头,“那你很棒。”

    很暧昧的动作。沈清洛不想继续打球,她放下杆子,“陆策,现在送我回家,行吗?”

    陆策略微诧异,她主动提,他自然是一万个愿意。带沈清洛离开,其他朋友都是一副“我懂”的表情,没人挽留。

    陆策怕沈清洛别扭,还想解释,让他们别瞎起哄。沈清洛却没任何不适的反应。

    打了车,陆策向司机报小区地址,快到的时候,沈清洛让师傅停在街心公园入口,陆策明白,她今晚有重要决定宣布。

    黑色外套宽大,沈清洛白净的脸蛋更显小。她把陆策按在公园中央的秋千椅,自己则跑去门口的糕点铺,买了一个六寸小蛋糕,还不许陆策跟来。

    秋千旁有一张石桌,沈清洛专心拆蛋糕袋子。

    陆策走到她身后,望着她专注的背影,剖白的话自然而然流露,“沈清洛,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我真的很喜”

    “停,陆策,不许说。”沈清洛放开蛋糕,转身。

    陆策心里一冷。

    “又要拒绝我?”他目光垂落,心里铺天盖翻涌无法平息的复杂情绪。

    “不是,”夜风拂过沈清洛的眉角发梢,她眼神闪着光,表情坦然,声音却掩不住害羞,“如果相互喜欢,不能总是一方被动接受爱意,上次是你表白,所以这次这次换我。”

    她说的是,相互喜欢。

    陆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高架的灯光,栀子的花香,草丛微浅的夜露,周边一切突然定格,只余他心头的怦然狂动。

    “陆策,第一次拒绝你,理由在苏州已经说过了,怕分隔两地。”沈清洛轻轻道来,“但是,我发现我对你的喜欢,也比我想象中多。”

    贪婪是人类本能,呼声但凡得到回应,就想要更多。

    “有多喜欢?”陆策瘦削桀骜的脸,在银白月光下格外有压迫感,深邃的眼眸充满侵略性,又在期待。

    “是即使分隔两地,也想试一次,争取一次的喜欢。”

    路灯光晕勾勒沈清洛流畅优越的五官轮廓,她温柔低声地回答。

    手腕被攥住,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拢入陆策怀里。他抱得那样紧,掌心不住地抚过她的后脑,鼻子在发丝间捕捉若有若无的香气。

    “你给我好大的惊喜,我是在做梦吗。”

    身体相贴,被拥得太紧,沈清洛脸上温度攀升,但她手臂仍然坚定地、勇敢地反抱住他。

    “你们晚餐吃过蛋糕和长寿面了吧,”沈清洛小半脸埋在他肩膀,“我想着,不能错过表明心意后男朋友的第一个生日,所以又买了一个蛋糕。”

    男朋友三个字格外小声。

    陆策闷在她的脖颈间笑。

    “巧克力口味的,喜欢吗?”她不太高明地转移话题。

    “喜欢,都喜欢。”

    “那我们先点蜡烛吃蛋糕?”

    陆策舍不得放开,闭眼平静复又睁开,指尖按捺不住触摸她微红的耳垂,怀里人陡地绷紧。陆策收手,掌心压她的背脊贴向自己。

    “再让我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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