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打我膝盖
◎“你就是个宝宝!”◎
凤安的快乐维持到了散席时。
怎么说呢?虽然眼前这个人的长相让他很不高兴, 但是自从对上暗号成功接头,他渐渐也就越看她越顺眼了——毕竟这小眼神、这小脾气、这磕磕绊绊往外蹦短句的小表情,活灵活现就是自家凤宁小傻子嘛!
他一向爱憎分明。
既然是自家小傻子, 那丑点就丑点,老点就老点, 不寒碜, 不嫌弃。
只是当两个人同时起身的那一霎……
凤安如遭雷击,瞳孔震颤, 目光凝滞,一点、一点、一点……仰起了脑袋, 木愣愣看着面前的女巨人。
凤宁也呆住。
她缓缓低下头, 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矮豆丁。
她哥哥,明明是有那么一丢丢男子汉气概的, 以她为参照物的话, 他也算是高大威猛一昆仑凤。
可眼前这人, 她得弯下腰才能找得到!(因为嫌弃而故意夸大事实)
“呃……”
双方短暂愣神之后, 万分默契地把头转走——不想认他/她了!
一个嫌弃。另一个恼羞成怒。
狄春和府主起身, 一愣。
四只眼睛齐刷刷望向那两个人勾在一起的小指头。
看看十五六岁的清纯少女, 再看看不到十岁的可爱男童。
两个人貌似相互嫌弃,身体却非常诚实。
“啊哈哈, ”狄春不知不觉扮演起了老父亲的角色, “孩子们的友谊来得就是快!这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心啦!”
多肉府主:“那今晚的下榻安排……”
那两个相互不看一眼的人异口同声:“我要和他/她睡!”
狄春:“……”
府主:“……”
昆西地带, 土壤肥沃。
夜宴时外面偷偷落了一场雨,经过花园, 凤宁发现又有傻乎乎的蚯蚓爬了出来, 爬到青石子路上。
其中一只被人踩了一脚, 身上扁着个大鞋印。
“好可怜哦!”
凤宁跑上前, 把它们挨个拎起来,捉回了花土下面。
“嘶——多脏哪!”多肉府主拍腿,吩咐左右,“哎呀呀,快,去端净手水过来!”
狄春狂撸自己胳膊:“噫~好肉麻!”
凤安呆呆看着。
他从前也觉得蚯蚓最最肉麻,每次凤宁抓它们,他都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现在,他只觉得心窝那里装满了咕嘟咕嘟冒泡泡的热水。
灰蒙蒙的天色,真漂亮!
呜呜乱刮的狂风,真精神!
凹凸不平的青石子路,踩起来真带劲!
至于那些肉乎乎的蚯蚓?多可爱!
“嘿嘿嘿,”凤安看着摇头摆尾游进土里的蚯蚓,大声宣布,“她才不会嫌弃你!”
好像在说蚯蚓,好像又不止是蚯蚓。
侍女端来了净手水。
凤宁洗手,凤安也凑上来洗。
洗罢,她眼睁睁看着他屁股上多出两个湿手印。
凤宁忧郁叹气,随手擦在了他的肩膀上——以前都擦他裙腿的,现在他变成小矮子了,够不着。
凤安盯着自己肩膀,“咔”一声掉了下巴:“你拿我擦手?!”
他总算是找到了人生第一个未解之谜的答案。以前就经常纳闷凤宁手上的水到底去哪儿了,敢情都在他身上!
凤宁指着他自己的手印:“你自己都擦!还不让别人擦!”
凤安强辩:“……我擦在下面又看不见!”
凤宁:“我擦的本来也看不见,谁叫你矮!”
凤安跳脚,指着自己:“哪里矮哪里矮!我在九岁里面已经很大只了好不好!”
凤宁强词夺理:“不到两岁都比你高!”她扮了个鬼脸,“你就是个宝宝!”
在昆仑凤的语言体系里面,宝宝约等于蛋。
凤安大怒。
凤宁:“不服气?有本事,你跳起来,打我膝盖!”
凤安暴怒,鼻孔简直要喷火。
两个打打闹闹跑远了。
一旁的多肉府主乐不可支,忍不住用胖手捂着嘴学老鼠笑。
这世间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混世小魔王也有他的克星啊。
他转过头,兴高采烈找狄春叙话:“夜老弟,不知道你手上那些奴隶,服不服管教呀?”
“此话怎讲?”狄春硬着头皮接。
府主转动眼珠:“吃得多不多?一天睡多久?干活偷懒不偷懒?”说起这个,他忍不住大发牢骚,“昆西这些刁民可难伺候了!一天要吃两顿饭,要睡两个时辰,中午还要多歇一炷香,啧啧啧,牛马都没他们能歇!”
狄春问:“工钱发多少?”
府主大惊:“什么工钱!我给他们地种,给他们饭吃,给他们留着屋子住,哦,就今年年初,我还免除了他们欠我的未来五十年税钱!我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好吗,他们还敢管我要工钱?你随便上哪里问问,谁有这种魄力,五十年税钱说免就免?我保证你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狄春:“……”
那在别的地儿,奴隶也不会欠奴隶主五十年税钱啊。
“哼!”府主脸肉一抖一抖,“那些刁民,还私底下乱放谣言说昆仑有多好——他昆仑有这种大手笔么!他昆仑都得瞒着百姓,不敢叫百姓知道我这儿能免五十年税!”
狄春:“……啊对对对。”
府主问:“夜老弟手上的人,没这么好吃懒做吧?”
狄春吸气:“……说的是呢。”
果然从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能够预支上月俸禄的首座,竟是官场清流。
*
凤宁侧耳,隐隐约约听到一声熟悉的鸭叫。
她单方面和凤安和解,捂嘴小声问:“你骑夹夹出来的?”
凤安谨慎望望左右,点头,绷着嘴:“嗯!”
她说休战就休战啊,他还不爽着呢。
凤宁:“难怪摔个大狗趴!”
夹夹是只幼年飞鸾,刚满三岁,飞行技术显然不过硬。
因为它叫起来“夹夹夹”像小鸭子,很没取名天赋的凤安就强行给它取了“夹夹”这个名字。
凤宁知道夹夹不满意自己的名字,它想叫“憨憨”,因为每次见到凤宁,它都会扬着脑袋发出“憨憨憨”的声音,示意凤宁帮它改名。
“没摔!”凤安握拳抗议,“我本来砸死那几只犀牛就要走,是夹夹……”
他恍然大悟!
他迅速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夹夹不肯走,一直打着转叫‘憨憨’!原来它闻见你的味道了!它找你呢!”
凤宁:“???”
不,她绝不承认自己被一只没脑子的飞鸾叫憨憨!
凤安悄声道:“夹夹被他们关起来了。趁那个死人脸不在,我们想办法救出夹夹,就能离开这里!”
“捡鱼骨头那个?”凤宁也同款小声。
“对。”凤安点头,“我听他们说,死人脸修为是‘御’,第四大阶,可以御风飞。他在我们很难跑!”
“哇!”
凤宁又学到了新知识。
夜人愁死前说过,九寰洲的皇族绝不会让修士突破噬级,达到更高一阶。
原来到了御阶会飞!
凤宁好想飞,她年纪太小,阿爹阿娘连飞鸾都不让她骑——当然,九岁的凤安同样也没有飞行自由。
她心痒得左转转,右转转。
凤安面无表情:“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凤宁原地嘴瓢:“当然在飞!”
凤安:“……”
算了,妹妹,亲的。
两个人很默契,没在外面谈凤宁身上发生的事情。
他们决定到被窝里面谈。
对于幼崽来说,被窝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进入卧房,看着两小只钻进同一个被窝,狄春不禁表情复杂。
——你们怎么这么熟练啊!
凤宁把被子拉到鼻子下面,转动着眼珠,看了看头顶黑漆木大床,再望望那扇临时被封死的雕花大木窗。
狄春把屋子检查了一遍,悄声道:“外面肯定有人盯着,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阿宁你确定要和他待一块?”
“我出去干嘛?”凤宁理直气壮,“外面的事,当然你做!”
狄春满嘴发苦:“……我以为我只是辅助。”
“不。”凤宁甩锅,“你是夜人愁!”
狄春:“……”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打发了狄春,凤宁兄妹躺得整整齐齐,都把被子拉到鼻子下面,露出两双乌溜溜的眼睛。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怎么发现哒?”凤宁问。
“我聪明!”凤安得意。
他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凤宁:“我聪明。”
“……”
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凤宁窸窸窣窣转过身,正对着凤安,盯。
凤安也噌噌转过身来,和她眼对眼。
小朋友眼珠子又黑又大,定定看人,有点儿斗鸡。
凤宁捡最重要的说:“那个假凤宁,要害死你!”
凤安不屑:“嗤,就凭她!没脑子的东西!”
凤宁生气,伸手拧住他的胖脸:“是啊没脑子都能害死你!你更没脑子!你就是个宝宝!”
“放手!”
“不放!”
凤安伸手回击。
凤宁往后仰头。诶嘿,小短手,够不着她!
她呲出小恶魔的笑容,拧他脸,揪他头发。
“咯咯咯咯……”
凤安盯着她,气得眉毛鼻子越来越红。
凤宁笑着笑着也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儿酸。
两个人忽然休战,各自噌噌转到另外一边,背对着背,偷偷把脸埋进被窝。
不一会儿,凤安那边被窝一动,发出闷闷的声音。
“我听见那个假凤宁说,不想在荆城吃苦受累。我一听就起疑,去问了百事通,他说荆城有尸体埋在庙门口。我一听就知道是你,于是就来找你了。”
凤安半句没提那个假货鄙视自己,让自己受委屈的事情。
那个不能说,太没面子了。
在妹妹面前,他这个哥哥得表现出机智冷静,运筹帷幄的样子。
一切尽在掌握。
凤宁听罢,蹦着短句,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说着说着,感觉自己有点儿鼻音,便特意把嘴巴蒙到被窝里面,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慢慢转回身去,想要盯着凤安的动静,别让他发现自己偷哭。
刚一转身,对上一张哭包脸。
大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转了回来,嘴巴里塞着一团被子,眼泪啪嗒啪嗒掉得欢快。
凤宁:“哦哈哈……”
“啪。”
一只小手狠狠捂住她的眼睛。
“你哭什么哭!”他恶人先告状,“昆仑凤一岁就不哭!”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兄妹夜话
◎你相好掏了你库房,跟着别人跑啦!◎
凤宁胡乱把凤安的脏手从自己眼睛上扒拉下来。
明明他自己才是个哭包, 还好意思说她!
她正要大开嘲讽,却发现这个家伙已经迅速把眼泪抹得干干净净,消灭证据, 装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
他老练地说:“算了算了,你一个幼崽, 哭就哭了也没什么。哥哥是不会笑你哒!”
凤宁:“……”
好气哦, 气成河豚!
他很谨慎,没叫她“宝宝”(蛋)——擦着她的狂暴线低空飞舞, 就不踩。
凤宁闷闷地、别扭地问:“阿爹阿娘都没发现吗。”
凤安用老成的语气告诉她:“护洲大阵出了问题,阿爹阿娘嘴上没说, 其实心思都在那边儿, 近来待家的时间很少。而且那个假凤宁十分狡猾,在爹娘面前装得可乖了!”
“哦——”凤宁恍然大悟, 瞬间识破, “穿越者在你面前装都不装, 就是看不起你!”
凤安:“……!!!”
好气哦!凤宁小傻子的聪明才智为什么都用在不需要的地方啊啊啊!
凤安强行挽尊:“才不是!她只是大意了, 没发现我藏在寝殿, 所以才会露出破绽被我发现!”
“哦——”凤宁又发现了新问题:“每次吵架以后, 你偷偷进寝殿,都是送礼物, 想和好!”
她大怒:“你还想跟穿越者和好!”
凤安招架不住, 节节败退:“……我不是, 我没有!”他果断打出感情牌,“你这个幼崽, 每天跟我在一起时间最多, 从出生开始就是我带大的!整个昆仑山, 谁还能比我更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崽!我当然会发现你变啦!”
他带大她?
凤宁掰着手指给他翻旧账:“忙着爬树把我忘在蚂蚁窝, 帮我洗澡让我喝到吐水花,自己不吃葱啊蒜啊骗我都吃掉!”
凤安:“……”
凤安含泪控诉:“你变了!以前你明明没意见哒!有意见你为什么都不说!”
“我小,不会说话!”凤宁皱起眼睛,“我明明用表情告诉你啦!”
凤安眼神往外飘:“不会读心术是我的错吗!”
凤宁:“……”
冷战片刻,凤安别别扭扭开口:“你一个幼崽在外面,是不是没得吃没得喝,天天饿肚子?”
“不哦!”凤宁快乐道,“我吃了烤地瓜,酥皮糖,玫瑰浆,甜糕,虾糕,炒瓜子……没长蛀牙哦!”
她呲牙给他看。
凤安:“……”白白心疼一波。
凤宁愉快地弯着眼睛,身体在被窝里晃来晃去。
她没告诉哥哥自己其实饿了渴了很长很长时间,“重生”后只喝了疯乌龟半袋水,然后空着肚子打村长,还受了一身伤。
昆仑凤都死要面子,报喜不报忧。
“咦?”想到这儿,凤宁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要是我没把人埋在庙门口,你会跑出来找我吗?”
凤安一脸马后炮:“那当然会啦!我不来你怎么办!谁接你回家!”
“哦。”凤宁表示怀疑,“只是听见一个‘荆城’,就傻乎乎往外跑,那不是大傻子吗?”
凤安:“……”
“好嘛。”他气鼓鼓承认,“我就是听到有尸体埋在庙门口,才下定决心要出来的!”
凤宁惊奇:“那就怪啦!上辈子,没有我埋尸体,你还是偷溜下山啦,回去被揍得好惨哦!”
说到这个,凤宁忍不住再一次猛敲凤安的脑袋。
她气咻咻地说:“记好啦,在我九岁那年,穿越者会害死你!”
她记得很清楚,穿越者骗哥哥出门的时候曾嚷着闹着说,他自己九岁的时候就溜出去玩过,“她”如今也九岁了,凭什么不带她出去玩?
下个月就是凤安十岁生日,“九岁偷溜下山”这件事,绝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
也就是说,前世这个时候,凤安大傻子最终还是下了山。
因为上辈子没有凤宁,所以凤安什么都没找到。
没有妹妹,没有证据,什么也没有。最终他两手空空,一个人可怜巴巴返回昆仑。
爹娘以为他贪玩溜下山,气得拎着飞鸾毛掸子把他狠狠揍了一顿,还特意把他拎到凤宁的寝殿去揍,那叫一个鸡飞狗跳,那叫一个杀鸡儆猴。
穿越者当然不会在乎凤安挨揍。
——说起来,在这之后凤安就很少再来她的寝殿了。
所以他明明已经怀疑穿越者,结果还是傻乎乎被害死!
这个结论让凤宁无比心梗。
她凶巴巴盯住这个傻子,眼睛里呼呼直扔刀子:“记好啦!我九岁你出事!还有八年半!”
凤安面露狐疑。
出于对妹妹算术的信任,他没直接反驳,而是偷偷在被窝里面掰着手指数了数。
“九岁减一岁半怎么会是八年半!这么简单你都算不明白吗!”他大声逼逼,“那是六年半啊笨蛋!”
凤宁微微心虚:“哦……”
她很快重整旗鼓,理直气壮瞪回去:“那我不是担心你吗!担心则乱!”
“小傻子!”凤安霸气道,“我都找到你了,回去还不把那个东西撕成十八瓣!还容得她猖狂!”
“对哦……”凤宁嘿嘿直笑。
她都差点儿忘了,她已经顺利跟哥哥会师了呢!
哦呵呵呵呵……
凤安微微压下眉眼,挥了挥肉墩墩的小拳头:“还有太爷爷的事,我们赶紧回去告诉阿爹阿娘!敢招惹昆仑凤,他们死定了!”
凤宁也凶狠放话:“他们死定了!”
“不过往好了想,太爷爷还活着诶。”凤安瞬间转换心态,眨巴着双眼,神秘兮兮地说,“你不知道,太爷爷脖子后面有个富贵包,蹲上去可好玩了!”
凤宁:“???”
他们共同的太爷爷,昆仑战神不灭之凤,不是七百年前就出事了吗?
凤安上哪儿蹲去?
她福至心灵:“你蹲了先祖之地的大雕像?!”
凤安得意眯眼。
昆仑山上最具有神秘气息的地方便是先祖之地,那里供奉着历代昆仑凤祖先的牌位和雕像。
雕像造得可逼真,可巨大。
小小的凤宁仰酸了脖子都望不到先祖们的脑袋——无论能不能修出昆仑凤真身的祖先,雕像都是做成大凤凰的样子。
像不灭之凤这种赫赫有名的战神,雕像自然就特别大。
凤宁大怒:“你怎么上去的!你早就偷偷骑过夹夹!”
凤安懊恼:“……”一不小心又说漏嘴了。
他弱弱开口:“你回去别告状啊。”
“你居然不带我骑飞鸾!”凤宁怒道,“回去我也要蹲富贵包!蹲十个!”
“只要你不告状!”
“拉钩!”
被窝窸窸窣窣一动,两颗脑袋之间多出一对拉钩的手。
“你不用怕。”凤安挺起胸膛,“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凤宁才不怕。
她露出招牌的小恶魔微笑,示意凤安凑近些,对着他的耳朵一通嘀咕。
“哇,还能这样!”
*
狄春发现“昆仑侍童”是个自来熟。
一大早,这位跋扈侍童就让人传话,指名道姓要见他。
刚进院子,漂亮得像个年画童子的小家伙就把他拽到走廊下,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稳重道:“你和疯乌龟很熟么?”
“熟……吧。”狄春一阵头脑风暴。
男,白脸,好看,爱笑,热心肠,修为很高——这是表。
那个男人没有心——这是里。
表里都清楚,应该能算熟。
“嗯,熟。”狄春确认。
凤安若无其事地问:“他人怎么样?”
他可不会忘记,在穿越者口中,凤宁小傻子是要跟着这个疯乌龟“吃苦受累”的。
狄春诚实道:“人挺好。”
“哦。”凤安道,“回头请帮我转告这个好人,谢谢他替我照顾阿宁,不过以后阿宁都会跟我在一起,不可能再跟他过苦日子哒…的。”
狄春震惊到瞳孔地震。
难道是他把孩子之间的友谊想象得太过纯洁了吗?
正恍惚时,凤宁打着呵欠出来了。
“你来啦,”凤宁笑眯眯蹭过来,给狄春安排行程,“联络白湘姐姐的时候,顺便也给疯乌龟传个信。”
狄春额头挤出一溜抬头纹,轻嘶着问:“什、什么信儿啊?”
“你不是说,辟邪司囤着好多解甲精魄,都积灰了没人用。”凤宁道,“让疯乌龟把它们送过来……等等。”
凤宁想了想那个家伙的德性,果断改口,“辟邪司还有白湘的人,趁疯乌龟不在,把精魄运走,回头再告诉他——先斩后奏!反正他自己说要助我。”
狄春唇角微抽。
这是要活拔铁公鸡毛啊……
视线一转,看见那仙童正冲着自己嚣张使眼色,那意思显然便是将他的话也一并带到。
狄春:“……”
不仅要拔铁公鸡毛,还得来个金鸡戴绿冠。
*
荆城。
封无归照例花十个钱买了三斤物美价廉桂花酒。
往窗边一坐,余光瞥见一个生面孔。
这人脸上仿佛缝了一张死人皮,面无表情死气沉沉坐在那里,捏着一双竹筷,拣一条鱼。
一口未动,只将鱼刺挑出,摆放得整整齐齐。
封无归拎酒上前,老实不客气地抬手勾向人家肩膀:“兄弟……”
他勾了个空。
“?”
抬眼一看,那人竟是姿势不动,只原地平挪了一尺。右手稳稳执着竹筷,依旧在拣鱼刺。
封无归被成功激起胜负欲。
他将酒往桌面一送,执意要添那人左手旁边的空酒杯。
“来我荆城,怎能不喝桂花酒。兄弟,我请!”
那人继续平移、拣刺。顺便将酒杯也挪走。
一张四方桌上,二人以东南西北的方位顺序移形换影。
因是封无归,边上食客也见怪不怪。该吃吃,该喝喝。
两圈之后,死人脸眼珠微动,隐隐有了点凝重之色。
“啪!”
眼见一缕桂花酒即将注入那只空杯,电光石火一霎,死人脸果断反手,将酒杯倒扣。
“叮。”
一滴酒液敲击在杯底。
死人脸冷声开口:“你输……”
抬头一看,只见那人咧出灿烂的笑容,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执了双竹筷,老实不客气地夹起半块挑净了刺的鱼肉,放进嘴里。
“谢了兄弟!”
死人脸真正变了脸色。
正要发作,想想方才竟不知他是如何换手,如何夺鱼,心头不禁微微一凛。
他来此,只是为了试探虚实,并留意封无归身旁可有出现疑似“昆仑特使”的人而已。
谁能想到封无归竟是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自来熟。
当然,也难说他究竟是不是故意。
便在气氛即将凝固之际。
一匹快马扬着尘,从窗下经过。
“首座大人!”那骑手快乐地甩着马鞭,冲封无归高声喊道,“有人托我转告,你相好掏了你库房,跟着别人跑啦!”
封无归:“……”
死人脸:“……”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因果循环
◎惊掉下巴。◎
“首座大人, 对方说啦,你是一个好人——”
“你是一个好人……”
“一个好人……”
“人……”
余音袅袅,绕城不绝。
死人脸缓慢抬起眼睛, 扬起两根手指,将整盘拣好刺的鱼推向封无归, 语重心长:“不用客气, 多吃点,兄弟。”
封无归:“……”
鱼不香了, 酒也不香了。
死人脸微笑起身,拍了拍封无归肩膀, 扬长而去。
封无归怔怔走出桂花楼。
耳畔总似有人在私语, 时而是“抡粪打人”,时而是“在座野狗”, 时而又是“乌龟王八”。
他从来不是在乎任何言语的人, 却头一回生起了“把小傻子拎回来掐死”的强烈意愿。
他站在大街正中, 看着那个死人脸装模作样穿过人潮, 一步一步踏出荆城。
追不追呢。
“啪。”一只老茧密布的粗糙厚掌重重袭击了他的肩头。
封无归差点吓一跳。拿眼一瞥, 是个面容憨厚的壮汉。
壮汉震声安慰道:“首座甭难过!跑就跑了, 大丈夫何患无妻!”
封无归:“……”
又一人经过,抬起胳膊, 勾了勾他的手臂。
“首座想开点, ”瘦男人同病相怜, “我媳妇去年也跟人跑了,这日子还不是该咋过咋过?都会好起来的, 啊!”
封无归:“……”
再望向城门, 早已没了死人脸的踪影。
返回辟邪司, 行人纷纷侧目。
因为怪火而躲避触碰多日的荆城父老乡亲们, 竟是挨个凑到近前,伸长了手臂,往他身上拍一拍、摸一摸。
还要叹一口同情的长气。
封无归:“……”
我杀小傻子!
走进黑瓦青砖的辟邪司,只见一个歪绑着头发的落魄修士迎面疾行而来。
擦肩而过时,落魄修士百忙之中抽出一掌,把封无归拍个趔趄。
“振作起来,首座!”
“……”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
天色灰暗阴沉。
西护府府主率一众心腹来到边境线,亲自接收夜人愁送来的奴隶。
只见两三千人组成的队伍排一道长龙,缓缓出现在视野尽头。
多肉府主回头向心腹使个眼色:“盯紧了。”
“是,大人!”
心腹一路交待下去,既要检查好这批奴隶有无问题,也要层层布控瞒天过海,不叫上洲军爷发现此地在暗渡陈仓。
奴隶长龙慢慢走到了近前。
府主打眼一瞧,只见这群人个个身材精瘦,风霜满面。再看细节处,只见他们关节粗硬肿大,手掌上血茧叠着血茧,双脚皮肤皲裂,一望便知常年累月做着苦劳力。
府主放下半颗心,偏了偏头示意。
心腹领命,率大队官兵上前,将奴隶们一一摁在路旁,从头到脚好一通盘检。
半晌,心腹小跑着回来低声禀报:“大人,弟兄们查验好了,这些人没有修为,身上没带兵器,确实都是长年干活的奴隶!”
府主心中戒备全消,双颊肥肉抖动,颤颤呼出一口满意的长气。
他装模作样上前,随手点了一个奴隶,“你,就是你,一天要吃多少粮食啊?”
奴隶头发花白,脊背佝偻。他缓缓抬头看向府主,一愣之后,脸色猛变!
“啊——”老奴隶下意识想要往前冲。
身旁另一个人及时拽住了他的胳膊,又急又快,扯出“咔啦”一声。
这人紧紧拽着老奴隶,沙哑开口道:“大人,老啊他是个哑巴,只会啊啊叫唤。回大人的话,我们在荆城干活,每人每天一张粗饼几口水就够了。”
他重重捏住老奴隶的胳膊,颤抖着手,暗中使劲提醒。
老奴隶回过神,迅速把头埋到胸口,发出一阵嘶哑的“啊啊”声。
府主的目光并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像这样的奴隶,多看一眼都怕脏了自己眼睛。
他很满意奴隶的答复,回头拍着狄春的肩膀,乐呵呵道:“这样的好货,多多益善啊!以后就按着他们的习惯给伙食,叫那些本地刁民都好好学着!”
狄春干笑:“呵呵,是呢。”
“大人,”一个心腹上前提醒,“用不用割掉舌头?在上洲军爷面前,可别惹出什么麻烦!”
府主不以为然:“上洲军爷高贵着呢,哪个不长眼的脏奴隶想往面前凑,纯纯找死么。”
狼狈为奸多年,他非常清楚“友军”什么德行。
上洲人在昆西,便是上等人,人上人,看他这个府主就跟看泥腿子似的,哪会正眼瞧一下奴隶。
要是突然出现大量没了舌头的苦力,反倒引人注目。
交接完毕,西护府军驱赶着奴隶们,熟练避过上洲军的营哨,悄然潜入腹地,打散到各处种植园。
到了无人处,头发花白的老奴隶掩住口鼻,发出沉闷难抑的呜咽。
方才替他说话的中年奴隶安抚地拍着他瘦骨嶙峋的脊背,低低劝慰:“林叔,再忍忍,再忍忍,啊!快了,公主和夜大人定助我们复仇!”
老奴隶颤抖哀咽:“他是猴子,他是猴子!”
“我知道,叔,我都知道!”
中年奴隶压下眉眼间的精光,默默咬紧后牙槽。
发生那场剧变之前,林叔本有个贤惠的老妻,一个乖巧的女儿,一个憨厚的女婿,还有个可爱的胖孙女。
如今满身肥肉的西护府主,当初是个游手好闲的街痞,绰号猴子。
当年,猴子当街对林叔女儿动手动脚,拉扯之间,抱在怀里的孩子被甩到地上,额头摔破一大块皮,血流得叫人心疼。
林叔怒不可遏,把猴子狠狠揍了一顿。
从此猴子怀恨在心。
叛军发动叛乱那天,猴子带着一群地痞流氓踹开了林叔家门,当着他的面,把他老妻、女儿和孙女活活折磨至死。
女婿当场就气疯了,狂乱挣扎间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吐着血,死也不瞑目。
猴子特意没杀林叔,把他扔进了俘虏营,充作自己的军功。
几经辗转,林叔被卖到荆城奴隶营。
如今,猴子脑满肠肥,已然认不出奴隶是故人。
血海深仇熏红了老奴隶的眼睛,浑浊的泪液顺着枯朽的沟壑流下。
“我要……亲手……给他们……报仇……”
老奴隶泣血低诉。
“会的,叔!”
两双布满血茧的坚硬皲裂的手,紧紧相握。
*
凤宁盘腿坐在床榻上,和凤安头凑着头,清点狄春送进来的乾坤袋。
“看,这些都是夜人愁的家当!”
凤宁指着那些材质各异的牌牌告诉凤安。
幼崽想一出是一出,她忍不住把夜人愁未来会让穿越者狠狠吃瘪的事情讲给凤安听。
凤安听得拍腿直乐。
“穿越者就是个傻*!”他不知道从哪里学了句脏话,“又蠢又坏!被骂活该!”
凤宁眨巴双眼:“好奇怪哦。真正的夜人愁是个坏蛋,那上辈子的夜人愁是谁呢?”
凤安也被她问懵了:“……是哦。”
两个人眼对着眼,你看我,我看你。
凤宁想了想,把令牌塞到哥哥怀里:“你保管!”
上辈子夜人愁与昆仑往来最为活跃的时候,哥哥凤安已经死了。
她觉得,把这些象征着“活蹦乱跳夜人愁”的东西放在凤安身上,就好像一个吉祥的护身符。
昆仑凤不信神佛,但是涉及亲人安危,凤宁也不介意稍微迷信那么一丢丢。
凤安骄傲地撇了撇小嘴唇:“哼,我才看不上这种东西,不过既然你自己搞不定,那我就勉为其难帮帮你。”
凤宁:“……”
算了,哥哥,亲的。
她低下头,继续把东西扒拉出来。
荆城辟邪司真的是好多好多年没招到新人了,库房里囤的解甲精魄,竟足有万枚之多。
狄春告诉过她,使用解甲精魄有较大几率直接堕落,所以很多人不愿意冒险。而更高级别的精魄就没有这个问题。
当时凤宁什么都不懂,如今倒是隐约摸着点门道,有了自己的猜测。
取出一枚解甲精魄,凝神一看。
果然不出所料。
与那材质奇异、非金非玉、通体金灿灿,表面流淌着血火纹理的披凶精魄不同,解甲级别的精魄看上去就粗糙多了。
它甚至能看出血肉底子。
——青黑冷硬的凶邪血肉,凝成珠状,草率淬过火,呈现出一种半红半灰的石头般的材质。
凤安皱眉:“这东西很恶心。你放着它,要做什么,让我来。”
“哇!”凤宁开心极了。
这才是幼崽该有的待遇嘛。
她一丁点儿都不客气:“吸掉里面的凶息,然后用你的火,炼它!”
凤安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半晌,他若无其事地问:“难道你修出火了?”
凤宁毫不设防点头:“嗯,啊!”
凤安缓缓眨了下眼睛,淡定开口:“放出来,我给你看看修得怎么样。”
凤宁老实照做。
她抬起手指,“噗”一下祭出金红小火焰。
凤安盯着她的火,盯了好一会儿。
“还行。”他淡然点评,“除了不够扎实之外,别的毛病都没有。你是不是没有刻苦修炼呀?”
凤宁顿时心虚,声音小小:“我刚炼出火,就被夜人愁捉啦。”
“没事。”凤安指点江山,“不是要炼这些精魄吗,我督促你修行就好啦!既然这样,那我不跟你抢。”
他用下巴点了点精魄,“开始叭。”
“哦。”凤宁乖乖点头。
她拈起一枚精魄,运转内息,轻轻一吸。
“滋溜。”
解甲程度的凶息对她已经无法造成任何伤害,她轻而易举吸走残留物,火线雀跃,拇指、食指和中指指尖上燃起小火焰,三指交错,把它烘得嗡嗡转动。
淬过数圈金红的火,精魄也渐渐呈现出金红色泽,表面变得光固凝滑。
她把它放在耳朵边上重重摇晃。
“唔……没有凶息的声音啦。”
使用解甲精魄容易堕落,正是因为它“不干净”。
蕴藏那么多凶息,普通人哪里顶得住?
入门九死一生,晋升无比困难。
凤宁隐隐有种感觉——那些大洲的掌权者,好像并不是非常希望大家都获得力量呢。
“我们一起吧!”凤宁邀请凤安,“这个能加好多修为哦!”
凤安无情否决:“身为哥哥,怎么能抢你的修炼资源,别说啦,我一枚都不要!”
凤宁又感动又心酸。
像他这样的傻子,什么好东西都让给妹妹,穿越者怎么会认为他是挡路石,非要害死他不可呢?
“呜……哥!”
凤宁忍不住一脑门撞了过去。
昆仑凤表达亲昵的方式重要方式之一,就是脑门对撞。
撞得越响,感情越好。
主打就是一个头铁。
“砰!”
凤宁把眼睛往凤安身上拱:“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我不准你再死啦!”
凤安顺势一把摁住她的后脑勺:“……好好好。”
嘶,还好她自己把眼睛糊起来了,没见着他呲牙咧嘴的样子。
这个家伙,脑壳好硬!撞得他好痛!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着问:“……你上辈子在殿梁上,看见我放火了吗?”
凤宁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摇头。
谁会在寝殿里面放火啊!
诶……
等等,好像是有那么一回。
凤安挨揍之后,就很少再到寝殿来,但有那么一次,他突然得意地跑到寝殿,在穿越者面前祭出一道很炫的火流。
就那次之后,穿越者悲愤了,不平衡了,心态崩了,开始闹着嚷着要资源,要迎头赶上,要公-平-竞-争!
凤宁眨了眨眼睛:“哦,有放过一次,穿越者好嫉妒!”
凤安竖起手掌:“好我知道了。过去的事情不重要,也永远不会再发生!”
他绷起脸,老神在在地补充:“多思无益!我上辈子的修为,并不代表我的真实实力。明白吗?”
“哦……”凤宁乖巧点头,“明白!”
凤安背过身,偷偷摸了摸好痛好痛的脑门。
嘶。
他暗暗握拳。
不能露怯,千万不能让小傻子发现他现在还没她厉害。
他要暗中疯狂努力,到时候直接放出超炫的火来,一举惊掉她的下巴!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凤翔于天
◎“杀!”◎
在凤安的严格督促下, 凤宁连门都不出,拼命吸收解甲精魄中的凶息。
她要努力修炼,向哥哥看齐——受穿越者误导, 凤宁先入为主,以为哥哥的修为比自己高得多。
她诚心诚意向他请教:“有了火以后, 要怎么强化自己, 才能变厉害?”
她遇到了瓶颈。
吸收凶息到一定程度之后,火苗和火线都不再继续壮大, 就好像一只杯子装满了水,再怎么往里面加水都没用。
换算成本地修为的话, 她大概是卡在了解甲望境。
别人到了这个境界, 只要用披凶精魄晋阶即可,但她显然不同——她只能吸掉精魄中的杂质也就是凶息, 无法吸收精魄本身。
毕竟这精魄就是用昆仑凤的血脉制造出来的, 昆仑凤又怎么可能靠它晋阶呢?
这好比, 一个人永远不可能拎着自己头发把自己拎起来。
凤宁嫌弃道:“我现在好弱哦!”
她的火焰虽然凶残, 但是真要和人打起来的话, 敌人绝不可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让她烧。
若论真实实力, 不管宇文麟还是夜人愁,随便一巴掌就能把她拍成个扁昆仑凤。
“太弱啦!”凤宁嘀嘀咕咕。
凤安:“……”
凤安好气, 气得两边腮帮都鼓了起来。
她一个不到两岁的有火昆仑凤, 竟然在他这个快要十岁的无火昆仑凤面前说自己弱!
难道不是在嘲讽他吗!
凤安鼻孔呼呼喷气, 正要暴走,忽然转念一想——不对, 凤宁小傻子以为自己比她强。
‘唔……假如我比两岁就能修出火的天才更强, 那我岂不是就是天才中的大天才?!’
‘哇, 我好厉害!我怎么那么厉害!’
——就这样, 凤安成功把自己绕进去了。
凤宁问:“我现在该怎么强化自己的身体呀?”
怎么强化?天才大聪明凤安也不知道。
“你着急什么。”他老神在在,“你想想,这又不是你的身体,你要强化它干什么?”
凤宁醍醐灌顶:“对哦!”
凤安补刀:“你为什么要帮一个害你的人修炼啊傻崽?”
凤宁狠狠捏住拳头:“你说得对!多的凶息,喂狗也不留给穿越者!”
她握住精魄,继续投喂小火苗。
小火苗:“?”
道理它都懂,但是什么叫“喂狗”。
*
数日来,在西护府府主的鼎力配合下,两千余名昆仑奴就像融入大海的水滴一样,成功混进了昆西百姓之间。
这批奴隶竟意外好用。吃得少,睡得少,做得却多,干起农活得心应手,施肥护苗除草样样利索。
最叫人省心的是,这些老实巴交的奴隶与本地昆西百姓相处极为融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假难辨,简直就是亲如一家。
别说三老洲那些眼高于顶的军爷了,便是府主自己,恍惚也觉着百姓好像只是原先那群百姓,并没有混入外人。
根本不用担心被发现。
安逸!惊喜!
白湘便冷眼看着,看这胖子忙前忙后替昆仑奴们打掩护,亲手把奴隶们安排回到自己家乡,与久别的亲朋重逢。
昆西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如今见到亲人,知道公主殿下是如何奔走相救,不禁个个泪满衣襟。
短短时日,白湘手上收集到的情报越来越多,暗中发展的义军队伍越来越壮大。
她紧紧握着凤宁送来的满满一袋精魄,沉声对狄春说:“整个西护府现有逆军一万七千人,其中修士八千,修为全是解甲朔。”
昆西没有凶邪之乱,没有凶邪,修士就无法修炼晋升,只会一直停留在最初的朔境。
白湘轻轻冷哼一声:“这些逆贼,绝大部分是地痞流氓赌鬼恶棍出身,得势之后只做两件事——跪舔三老洲,鱼肉乡亲百姓。修为、实力则毫无寸进!”
狄春感慨:“一群酒囊饭袋!”
他自问是个毫无正义感的人,但是每次看见府主那张酷似多肉植物的脸,就忍不住提拳想揍。
一拳砸上去,大概会是那种“噗叽噗叽”的美好手感吧。
“是的。”白湘点头,“这些酒囊饭袋不足为虑,如今民怨沸腾,只要将阿宁净化过的精魄分发下去,这支怒火滔天的义军,一夜之内必能拿下西护府!”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哪。”狄春长叹,“区别只在于,你们昆西百姓当初只是受了谣言煽动,如今可是扎扎实实领教了切肤之痛!”
当年虽然起事叛乱的绝大多数是烂泥里面的渣滓,但百姓们事不关己甚至拱火看戏的态度,才是那场叛乱的强劲推手。
这七年苦果,无辜与不无辜的人,都不得不和着血往肚子里咽下去。
“不怪他们!”白湘傲意盈眉,“昏暗之中若无炬火,又如何强求百姓明辨黑白!而今日,我便来做那火!”
“呃……”狄春微微鼓掌,“很好,很有气势。但能不能容我问一个性命攸关的问题。”
白湘无语:“……放。”
“咱掏空了首座的库房,也就摸了七千余枚精魄。解决西护府的酒囊饭袋确实不成问题,可是反了之后,又该如何应对新王那边十几万大军呢?再加上虎视眈眈的三老洲驻军……昆西是没有高阶修士,可三老洲有啊!”狄春提醒道。
“哦。”白湘很自然地说,“这你不用操心,阿宁信上不是说了么,攻打西护府的事,完全可以交给你。”
“?!”狄春受宠若惊,“不是,阿宁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吧!啊这,这我心里根本没底儿啊,怎么不早说,早说我早谋划谋划嘛……嘶,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该如何力挽狂澜?”
白湘同情地看着他。
一件事完全可以交给狄春负责,用大白话翻译一下就是——这件事不用带脑子,直接莽就行啦!
狄春摸着下巴,绕沙盘打转转:“三十六计,七十二计……”
白湘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临时大本营。
“今夜动手。”
*
是夜火光一起,凤宁和凤安就整整齐齐坐了起来。
抱着被子,对视一眼。
两道身影转移到了窗户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
喊杀声四起。
四面八方,密密麻麻,街头巷尾……就像势不可挡的潮水,坚定地漫过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
渐渐便有了惨叫声。
刀锋切入肥硕皮肉的声音,在这样一个夜晚异常分明。
“走了。”凤安镇定道,“他很快就会想到奴隶有问题,然后来抓你。”
凤宁问:“弄清楚夹夹的位置了吗?”
“嗯。”
凤宁处理精魄的时候,凤安也没闲着。他借故飞扬跋扈地大闹了几场,大致锁定了关押飞鸾的方位——当然在妹妹面前,“大致”必须划掉。
刚跳出院子,蹲在暗处的守卫便横刀拦了过来。
“你对付他们。”凤安淡定,“我召唤夹夹。”
“好!”
凤宁好久没打架了,牙痒手也痒。
她凝神催动小火苗,霎时火线沸腾!
左脚往地面重重一踢,瞬间飞掠到一个守卫面前,身体下压,避过袭来的刀,右手顺势带起火风,“嘭”一拳砸中对方腹部。
极短暂的凝滞之后,守卫双眼往外猛地一凸,衣衫、头发齐齐被拳风激得向后扬起。
口中喷血的同时,他的身体像断线风筝般直直倒摔出去,“砰”一声陷进院墙,蛛网般的裂痕在他身后缓缓炸开。
“不好,快叫人!”其余三个守卫大惊失色。
凤宁大声宣布:“不会有援兵啦,你们三个,已经被我成功包围!”
她猛然跃起,飞扑而下!
昆仑凤天生就懂得扑袭的技巧。
她带着一阵狂风从天而降,踹着一人心窝,借势一压,把他大半个身体狠狠种进原地。
另外二人见势不妙,飞身逃跑。
凤宁双眼微微眯起,唇角勾起猎杀者的笑。
“永远不要把后背留给昆仑凤。”
失去意识之前,两名逃兵听到了恶魔的声音——最天真、最冷酷。
解决完对手,凤宁回过头,意外看见凤安呆呆站在原地,双眼发光,好像在一闪一闪往外冒星星。
凤宁歪头纳闷:“哥?”
凤安身体一晃,若无其事眨了眨眼:“我在听夹夹的声音。”
“哦……”
凤安利落偏头:“走!”
啊呜呜呜嗷嗷嗷阿宁好帅!阿宁好酷!阿宁好凶残!好霸道!好猛一昆仑凤!
内心咆哮,脸色淡定。
凤宁眨巴着眼睛,悄悄凑到凤安边上,一边奔跑,一边不动声色地拱他。
拱他拱他。
昆仑凤打完架,需要被夸夸。
凤安都快被她挤到墙上去了。
他忍无可忍,高高跳起来,捧住她的脸,凌空一脑门撞过去。
“砰!”
脑门响亮撞脑门。这下凤宁心满意足了。
两个人飞速穿过好几重院落。
府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路过一处院子时,凤宁意外发现正在拎着大刀追砍府兵的,竟然是那群身穿薄纱的跳舞大姐姐!
“哇!”
白湘的策反工作很到位啊!都做到西护府内部啦!
在漂亮姐姐们的掩护下,凤宁和凤安顺利抵达了关押飞鸾的偏僻小院。
凤宁跳起来,一膝盖踹开了院门。
“夹——”
嘹亮的大嗓门震得双耳嗡嗡。
还没看清里面景象,就有一阵又一阵凌乱的狂风兜头袭来,含沙射土,掀得人睁不开眼睛。
“夹!憨憨憨!”
顺着指缝望去,只见一只五彩飞鸾被铁链扣着脚爪困在院子正中,像个鹦鹉似的,只能原地扇着翅膀瞎扑棱,蹦不出三尺高。
翅膀啪啪啪击打地面,又是一阵飞沙走石。
“夹夹!”凤宁认出自己的朋友,激动扑上去,一把搂住飞鸾毛茸茸的长脖子,“呜呜呜我好想你!你脏啦!都不毛光水滑啦!”
一面嫌弃,一面在它的毛毛上面乱拱。
“憨——憨憨!”
它歪过漂亮的小脑袋来拱她,弯着一双漆黑的小眼睛,和她脑门碰撞脑门。
它的脑袋上有三根柔软的长翎,唰唰挠凤宁一头一脸。
凤宁兴奋得双眼发光:“夹夹一眼就能认出我来!”
连飞鸾都能认出她,阿爹阿娘就更不用说啦!
片刻之后,凤宁和凤安弄断了铁链,揪住飞鸾长而坚硬的羽翅,爬到它的背上。
“哇……”凤宁愉快地捋它脖颈后面那一堆最柔软的毛毛,简直爱不释手,“好好摸哦!”
凤安从她侧边探出脑袋:“起飞!”
他坚持让妹妹坐前面,哥哥在后面圈住她,驾驭飞鸾——被她整个挡住,只能歪着身子握缰。
飞鸾拍翅,冲天而起。
它虽然只有三岁,却已经基本脱离了幼崽态。
宽阔的背部像一只小舟,展开的双翼足有一丈八长。
五彩的毛色映着火光,像冲天而起的浴火凤凰。
“夹——”它张开硬喙,发出清越嘹亮的长唳,“夹!”
夜风迎面扑来,凤宁的心脏“呼”一声悬到了高空。
“哗,哗,哗……”三次振翅,四方院子在身下缩成了小方块!
她飞上天空啦!
那一瞬间,无尽的激动和畅快涌上脑门,狠狠撞上来的风,将心中块垒尽数驱散。
“我飞啦——飞啦——”
凤宁迎着狂风放声大喊。
“我飞啦——”
*
飞鸾掠过大地。
“轰嗡——”
夜幕下,一处又一处火光四溢。
义军并没有战骑,但整个西护府都响彻着轰鸣。
那是踏碎旧秩序的铁蹄,携带着万万钧的怒火,轰隆隆碾碎一切阻碍。
“叛贼反贼,杀!”
“卖国求荣勾结外辱,杀!”
“倒行逆施为祸乡邻,杀!”
“杀!”“杀!”“杀!”“杀!”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游戏人间
◎“来,战。”◎
飞鸾引颈长嘶, 当空振翅,流光一般划破灼红夜空,从一重重浓烟之间穿过。
额翎平贴在脑后, 尾羽在风中飒飒翻飞。
凤宁和凤安伏低了身体,驾驭飞鸾, 斜掠过一条条街道。
“唰——”
翅羽擦过屋檐, 碰下一片瓦。
瓦片落地时,飞鸾已穿过三条巷子, 垂着两只锋利粗壮的脚爪,“砰”一声撞翻了西护府军匆匆结成的盾阵。
别看飞鸾长得像个吉祥物, 其实它也是实打实的猛禽, 自古便是昆仑凤的伴生兽。
这个皮实的家伙扑进那群被酒色财气掏空身体的府军之中,犹如狼入羊群。利爪挥过之处, 铠甲盾牌如同脆纸一般, 纷纷应声碎裂。
盾阵一破, 义军顿时顺着缺口涌入, 大杀特杀。
一排弩兵在高处架起巨型车弩, 刚瞄准底下那只肆虐的大飞鸾, 身后便跃出一群满目杀气的奴隶,“杀啊!!!”
不过片刻之间, 巨弩架上便泼溅了一行行它的主人新鲜的热血。
整个西护府境内, 战况完全一面倒。
解甲是脱去肉-体-凡-胎, 步入修行之途。
守军一方解甲之后溺于酒色整整七年,再强的底子也被掏空;攻军一方却长年做着最苦最累的体力活, 个个坚毅刚勇耐力惊人, 一朝获得脱胎换骨的力量, 可谓潜龙出渊势不可挡。
战力上已然是压倒性的优势, 军心、士气更不必说。
喊杀声一呼百应。
狄春占领了一处塔楼,见到凤宁骑鸾飞来,激动得直搓双手。
“阿宁!”他震声道,“你交给我的任务虽然艰难,但我已经圆满完成啦!”
凤宁:“?”
什么任务,她怎么可能让大傻子去完成什么艰难的任务?
狄春快乐道:“你看!一个三老洲的驻军都没出现!你知道我是如何办到的吗?来,你来猜猜!要不要我给你点提示——跟土有关!”
凤宁:“……”
凤安悄悄戳了下凤宁的后背,小声说:“他不会是在军营那边挖坑吧?”
凤宁点头,觉得八成是。
凤安面无表情:“他不会以为三老洲的驻军是被他挖坑挡住的吧?”
凤宁点头,觉得九成是。
“哪来的这种大傻子?”凤安困惑不已。
三老洲驻军不动,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是昆西人的“内战”。
昆西地处昆仑脚下。
昆仑与各个边境小国、小部族之间,都有着源远流长的古老协定——昆仑绝不干涉诸国内部事务,但倘若小国遭遇强敌、外敌入侵,昆仑有权维护自己地缘安全。
也就是说,边境邻居小国自家兄弟阋墙,昆仑不会插手。
但旁人要抢夺邻居的土地,直接威胁到昆仑的院墙,昆仑也绝不答应。
对于昆仑来说,三老洲驻军相当于邻居主动邀请到家里作客的恶棍——昆仑管地管天,管不到邻居犯贱。
虽管不着,但多少会留心着动静,毕竟一墙之隔就是自家院子。
如今昆西再度内战。
三老洲不动还好,它若动,昆仑必动。
凤宁问出一个疑惑很久的问题:“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把邻居保护起来?”
凤安下意识想要揉她脑袋——从前妹妹说傻话的时候他都是这么干的。
一抬手,发现……够不着。
于是凤安顺势把手一挥,挥斥方遒道:“你想想,如果有人打着‘为你好’的旗号,硬要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你会高兴吗?”
凤宁飞快摇头。
这么一说她就懂了。
哪怕是真的为她好,她也不要顿顿吃那些对身体很好的难吃糊糊!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希望被保护。”凤安道,“而我们,只保护愿意被保护的人。”
“嗯嗯!”凤宁点头。
小小的男童很老成地抬起双眼,淡淡扫向这片正在被战火洗礼的大地。
想必经历过七年之殇,他们会很乐意让自己纳入昆仑的羽翼叭…吧!
这一夜,西护府血流成河。
彻底击溃官兵之后,义军将一个个脑满肥肠的官员从被窝、地窖、陷阱土坑(有人见势不妙,想要逃进三老洲驻军营地寻求庇护,结果掉进狄春挖的坑)里面拖出来,就地处决。
多肉府主一家死得特别惨。
他带着全家逃进密道,却不知道有人一直紧紧盯着他。
进入密道,正好被人瓮中捉鳖。
具体发生了什么很难说,白湘看过案发现场,沉默很久之后,让人一把火烧了密道。
直到更久更久以后,她才寥寥透露几个字。
“肝脑涂地——字面意思。”
*
朝阳初起,西护府焕然一新。
白湘站在王旗下,扬手与凤宁道别。
“放心去吧!”白湘朗声道,“我会依计行事,守住这座城,等你消息!”
凤宁重重点头:“嗯!”
狄春瓮声瓮气:“别忘了我们!”
凤宁果断摆出个鬼脸:“当然不会忘记你,缺心眼奸细!”
“也别忘了首座!”
“嘿嘿。”
飞鸾清声长鸣,绕城楼盘旋两圈,直直朝着红灿灿的朝阳飞去。
狄春远目,感慨万千:“怎么会有种……故事即将落幕的错觉。”
“啪!”白湘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知道是错觉就醒醒吧,新王十几万大军正在向你赶来的路上!”
狄春:“……好一个鬼故事!”
从城楼望去,那只五彩飞鸾好像要奔进扶光中去。
“真美啊……”
“真好。”
“好像做梦一样。”凤宁把下巴搁在哥哥头顶,眯眼望着朝阳,整个人云里雾里。
凤安淡定操纵飞鸾:“嗯。”
——凤安发现,自己执意坐在妹妹后面,会被每一个人用古怪的眼神盯着看。
那种眼神……分明就是在用视线给凤安凤宁调换位置!
凤安心态崩了。
崩完之后破罐子破摔,主动坐到了前面,美其名曰哥哥应该给妹妹挡风。
于是凤宁就有了地方搁下巴。
哥哥的脑袋毛茸茸的,软硬适中。
“只要死人脸不回来,就没人追得到我们。”凤安道,“放心,我肯定把你全须全尾带回去!”
“嗯!”凤宁点头,“死人脸去了荆城,肯定会被疯乌龟拉去喝酒哒!”
凤安若无其事:“你跟那个疯乌龟很熟吗?”
“唔……不熟!”凤宁弯着眼睛笑,“说不定他已经把我忘掉咯!”
“嗯,很好。”
*
在第一千零八十次被人拍肩安慰的时候,某人终于爆发了:“我说——”
“您什么也不用说!大家都懂!”
“请您务必保重身体,尽快忘掉她吧!”
封无归:“……”
这辈子想必是不可能忘得掉了。
“报——”一个噩耗成功拯救了身陷水深火热之中的辟邪司首座,“首座,十万火急!东一五十里,凶邪大潮来袭!”
封无归站在街头,怔了好一会儿。
“嘘!嘘!别打扰首座,”细眉细娘的大娘示意周围,“首座在沉思怎样保护咱!”
“嘘……”
整条街道安安静静。
没人知道,某人此刻琢磨的是:要不然就让它们替我灭口好了。
登上城楼一看,发现事态远远超出想象。
有人似乎比他更加着急灭掉这座城。
封无归挑眉:“啧。”
他想灭口是他自己的事,旁人想要越俎代庖,那他就很不高兴。
只见地平线已然变成了活物——奔涌的、蠕动的,左右没有尽头,上下没有分界,尽是凶邪。
“铺天盖地”不再是形容,而是眼前情景的真实写照。
轰隆践踏声宛如雷霆震耳,大地闷颤如浪潮波动,城墙轻微摇晃震荡,浮灰簌簌掉落。
身旁的城卫军修士在疯狂抖腿。
封无归一巴掌拍过去,扬眉吐气:“振作精神,兄弟!”
“是……是!首座!”
封无归踱到另一侧,白净的耳尖忽地微微一动。
那修士在用饱含情感、抑扬顿挫的腔调激励同伴:“连首座都能重新振作起来,我们凭什么不振作!”
“对!”
“就是就是!”
封无归:“……”
正想甩手不干,忽然周身微凛,眸光渐凝。
下一霎,天穹交错,沉沉往下一镇!
似风又不是风。
城墙上的修士只觉身躯蓦地一重,齐齐半弯膝盖,险些莫名其妙磕跪在地。
“这……怎、怎么回事?!”
“哪来的怪风!”
威压。
两道圣级威压扫过荆城。
很显然,对方为了“昆仑特使”,已经连脸都不要了。弄这么多凶邪过来,不就是为了逼出藏在城里的王八…哦不,强者么。
还出动两个人间圣——疯成这样。
封无归忧郁:“看来老凤凰是真不行了。”
“不止,”他若有所思,“必定还有个秘密不为人知。”
思忖片刻,兴致缺缺。
放眼一扫,记不住任何一个人的脸。
他顺着城墙走过,漫不经心给守军安排工作。
态度敷衍得毫不掩饰,大概就是“反正不可能守得住了爱怎样怎样吧”的意思。
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把城墙防务安排得滴水不漏。
——倘若这是一场普通守城战役,譬如白湘狄春即将面对的西护府保卫战,那么在资源耗尽之前,城墙必定固若金汤。
遗憾的是荆城之战注定无法普通。
凶邪太多了。
多到杀着杀着,便会有守军承受不住,当场堕落。
日出,日落,又日出。
封无归一步一步走过饱受鲜血和污血洗礼的城墙。手指冷淡地握着剑,偶尔出剑,收割几条性命。
带着浓厚血腥味道的风,拂起他斜绑的头发。
刚刚在身侧倒下的那个,虽然不认得脸,落魄的发型和衣裳却很眼熟。临死之际,不知脑子怎么错乱了,不停用手指抠一块翘起边缘的城砖。
前头那段城墙防务空虚,新顶上来的居然是几个胖子。
其中一人笨拙地抱起石头砸下城墙,呼哧呼哧喘着气儿,扭头大喊:“老子顶上来啦!给我好好照看我家里人,听见没有,别给我耍马虎眼——守备可是我大舅砸!”
另一个穿蓝绸缎的年轻胖子跳到封无归面前,叉起腰,大声为自己正名:“弟兄们才不是老野狗!弟兄们也是英雄好汉!好汉!不是蓝胖!”
好几人吱哇乱叫着给自己壮胆。
简直群魔乱舞,乌烟瘴气。
封无归垂头,低低一笑。
再抬眸时,他惊奇发现自己竟能认出人脸了。
忙上忙下运送箭矢的,是卖地瓜、卖糖糕的、卖炒瓜子的……哦,还有那个三钱一斤桂花酒的奸商。
给伤员包扎伤口最利索的,是断腿的春生两口子。
伙计们拆了自家酒楼的招牌,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把它们狠狠砸下城墙。龅牙那个是清风楼跑堂,喜欢随手把油抹在脑门上;秃顶那个说话喷唾沫,万不能让他上菜;另一个肩膀一边高一边低,前日笑话自己时声音最大。
再看那些正规军。
辟邪司的部下统一扎着歪马尾,衣襟松散。城卫军每天穿着铠甲爬城墙,膝关节或多或少有点僵。守备府的官差更好认,个个一脸蠢样,都是学他们长官。
此刻荆城,仿佛一块危危欲坠的小礁石。
礁石上,左一个熟脸,右一个熟脸。
最近大约是被这些人拍得狠了,身上一处接一处泛起令人牙痒的麻。
封无归叹了口气。
五指依次轻轻合拢,扣紧剑柄。
“泠——”
长剑出鞘。
修长身躯微微一晃,消失在原地。
下一霎,荆城外凶邪最密之处,蓦然爆出惊天剑意!
“嗡——”
荆城内外,所有人掌中的刀剑齐齐一震,同声发出金属嗡鸣。
只见清光如洗,荡过之处,凶邪触之即亡。
灰飞烟灭,黑屑如蝶,慢动作般散落向四方。
风暴正中,立有一道修长人影。
他单手执剑,长剑一挽,斜指天幕。
声线一如既往。
“来,战。”
【📢作者有话说】
作者:在小太阳女主的温暖感召之下,我们抽离的、淡薄的、无心无情游戏人间的避世男主,终于沾染红尘,成功入世啦!
龟:说话的方式简单点,直说“被拖下水”就可以。
第46章 命中揍定
◎有没有天理啦!◎
凤宁摸出香甜的地瓜干, 喂给专心驾驭飞鸾的凤安吃。
“太甜了,还有点粘牙。”凤安腮帮鼓起,一本正经地说, “像你这样的幼崽不可以把它当饭吃哦。”
凤宁乖乖受教:“嗯嗯!”
凤安语气老成,毫无破绽:“我就没关系——你吃干粮, 我吃它。”
凤宁正要点头, 忽然发现不对,皱起双眼, 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可是我现在比你老啊!我吃地瓜!你吃干粮!”
凤安搬石头砸了自己脚,自此失去小零嘴。
飞鸾在风中滑翔。
每扇一下翅膀, 都能掠出几十丈。
飞过雪地, 飞过峡湾。
从高处可以清晰地看见昆西新王在调兵遣将,乌泱泱挥军赶往义军占领的西护府一带。
“比乌龟爬得还慢。”凤安老辣点评。
“嗯!”
新王不得人心, 麾下军队腐败糜烂, 处处掣肘, 行军自然快不起来。
“回去之后, 要记得解决这里的事情啊!”凤宁冲着哥哥的耳朵喊。
在天上飞行, 声音会被风“呼”一下刮到身后去, 必须喊得很大声。
凤安道:“你自己记得不就行啦!”
凤宁:“……嘿嘿。”
可能是相认太过顺利,让凤宁一直觉得心中不踏实。
她小小声说:“像做梦一样, 生怕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 所以要一直提醒你。”
本来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小心却被凤安听到。
他哈哈大笑:“傻崽!如果是做梦的话,你和我说会有用吗?不要想七想八, 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到家啦!”
“嗯嗯。”
正说着话, 忽然看见了影子。
光源自西向东, 一扫而过。山峰、树木、城池、飞鸾, 齐刷刷在地上投出迅速拉长的影子。
空气中有无形的波动,是令人遍体生寒的凛然杀意。
从极远极远处传来。
凤宁和凤安唰一下竖起了绒毛。
回头望去,只见西面天际线上悬出瀑布般的极光。
“哇!”凤宁震惊,“那是什么?”
凤安回头一看,默默压低了眉眼。
那是他原本的目的地,荆城方向。
他悄悄攥住小拳头,沉声问:“我猜是疯乌龟和死人脸打起来了,你想回去帮他吗?”
凤安本能地感觉到威胁——这个叫做“男主角”的乌龟很可能会把妹妹抢走,令人不安。
不料凤宁把脑袋摇得斩钉截铁:“不!”
凤安假装若无其事:“为什么?”
凤宁左右摇晃着身体,弯着眼睛大声说:“疯乌龟他,打谁都只会受伤,不会死哒!”
对付一只披凶级别的凶邪,他面色苍白。
对付一群宇文修士,他还是面色苍白。
对付两个噬阶,他依旧面色苍白。
于是心思简单的凤宁幼崽得出了铁一般的推论——无论对付谁,他都只会脸色苍白!
凤安点头:“大概乌龟壳比较硬叭。”
“嗯!我们快快回家!”
飞鸾振翅击空,引颈长鸣:“夹——夹夹!”
入夜之后,西面天空能够更加清晰地看出战斗痕迹。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长锋,竟把天幕都撕裂出创口。那道长天之痕,破碎苍穹,直入地表。
“哎呀!他们好像打到‘墟’里面去啦。”凤安摆出关切担忧的表情。
其实暗中松了好大一口气——战况这么激烈,还进了凶险莫测的“墟”,死人脸绝不可能再追过来啦!
什么?和疯乌龟战斗的人有没有可能不是死人脸?
当然不可能!
消息传出还要时间呢,这么几天功夫,谁还能赶到荆城和疯乌龟打架?
除非是人间圣。
但那可是各大洲最强战力,比如白玉京的天统神皇,九寰洲的姬天子……像那个三老洲,原本并不叫三老洲,只因为出了三位人间圣,结盟成三老会,随后直接整个大洲都跟着改了名。
这种跺脚颠覆一洲的人物,为了“昆仑特使”跑到鸟不生蛋的边远荆城?
不可能不可能。
凤安摇摇头,甩开过于离谱的想法。
他把缰绳一挽,身体压低:“全速前进!”
*
“哇!”
凤宁呆呆望着前方。
从远处望去,昆仑的护洲大阵就像一片晶莹剔透的浅淡蓝白霜幕,在云间缓缓流淌。
时不时溅起一团团暖雾般的金色阳光。
“好漂亮!”
从昆仑往外看是见不着大阵的,从外往里看,则会遮蔽视线,让人瞧不清内里虚实。只知道昆仑境中大约有许多金顶般的雪峰,以及大片郁郁葱葱的碧绿翠植,湖海笼着茫茫雾气,看不分明。
“咻咻咻——”
身后追着几支锲而不舍的飞弩。
那是途经东护府的时候,凤安故意低空挑衅招来的。
“要是能让它们飞到大阵上,那就是对昆仑宣战!”凤安遗憾地说。
凤宁咯咯直笑:“对,就是这样!”
距离大阵越近,她的心脏悬得越紧,跳得越快。
“哥,记好啦……”她掰着指头数了数,“你十七岁时,千万不能下山啊!还有,别让阿娘渡走穿越者身上的火,别让阿爹吃穿越者亲手做的面……”
“行啦行啦,说一百多遍,我耳朵里全是茧子啦,嗡嗡嗡!”
凤安使劲压着眉眼,抿紧了嘴唇。
他最初对“妹妹”起疑,正是因为穿越者说了好长的句子。
可是现在,他可怜的妹妹也被逼着会说这么长的话了。
真是个小可怜,真叫人心酸。
护洲大阵近在眼前。
昆西雪岭也到了尽头,左右雪道之外,隐约能看见“墟”的轮廓。
一百丈……五十丈……三十丈……
十丈!
到家了到家了到家了!
凤安激动又心焦,甩着缰绳催促飞鸾。
驾、驾、驾!
空气忽然凝固。
飞鸾使劲扇动翅膀,却只能停在原地不停地打转转。
可怕的气流来袭,挟裹着二人一鸾,不进反退。
凤宁兄妹心神一凛,定定转头。
只见西边远处,一道身影踏着一支早该力竭坠落的飞弩,遥遥御风而来。
正是他,扬左手操纵前方的风,硬生生阻住飞鸾的去势。
“是那个死人脸!”
狂风扑面,愈旋愈疾,隐约将成龙卷之势。
他真的追来了!
“夹——夹!”
飞鸾拼力挥翅,却只能勉力僵持,进一分退一分,久久不得寸进。
“夹夹,用力飞!使劲!”
飞鸾浑身羽毛都被拉扯得变了形状,长颈向后扭曲,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它拼命向前挣扎猛蹿,被气流挤得发出惨叫,“夹啊!”
凤安和凤宁也不好受。风墙堵住呼吸,压迫着眼睛,脸颊疯狂变形。
西面,那道御风的身影急遽逼近,犹如瞬移一般,每眨一下眼,他便能掠近数百丈!
从一个小小的黑点,洇墨一般迅速扩大。
很快便能彻底看清那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
“疯了吧……”凤安喃喃。
距离昆仑这么近也敢下手?昆仑军马上就会发现异常的!
他望向凤宁,想要出声安慰,却发现她正在发幼崽呆。
整个人傻乎乎的,像只小小的浮雕。
飞鸾抵抗不住了,羽毛凌乱翻飞,身体渐渐后退。
“大哥。”就在这时,凤宁陡然回神,抬起头,慢慢望向凤安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我说了那么多,你都记住啦?”
凤安直觉不妙!
没等他作出反应,凤宁已经全力运转周身火焰。
她皱起双眼,凶残地对他说:“我说了,不准你死!”
声音落在凤安耳畔时,凤宁已飞身已向后纵去,用尽全部力量,狠狠一脚踹在了飞鸾毛绒绒的大屁-股上。
一霎短暂滞空。
死命挣扎中的飞鸾猝然得到助力,猛地向前一蹿,挣脱了桎梏!
“夹!”
它的双翼紧紧收在身侧,长颈蹿伸,连砸带摔,狠狠一头栽进昆仑大阵。
“阿宁啊啊啊!!!!”
“噗。”一袋没吃完的地瓜干落到了凤安怀里。
蓝白流光淌下,隔绝两边世界。
*
蹬走凤安之后,凤宁打着转转一头从半空栽下去。
“嘭”一下剧震,后背着地。
她感觉自己一张嘴就能把整副骨架子都吐出去。
“呜。”
默默把骨头咽回原位,凤宁逼着自己爬起来,凶狠抬头望去。
只见死人脸御风扑向凤安,迟了半步,伸手只捞到一根飞鸾尾羽。
他果断回头,掠向凤宁。
凤宁知道,来不及等人救自己了。
她全力运转火线,毫不犹豫飞身向左侧边扑去——摔过雪道,一头砸进雪道外的“墟”。
“嘭!”
她摔在了一块质感奇特的、银黑交织的腐铁上。
手掌撑着这片既光滑又粗糙的地面,借力爬起来,踉跄继续往里跑。
前方是无边无际的怪城——废弃、庞大、奇特而诡异。
不必回头看也知道,死人脸追过来了。
前方风声猎猎,虽然眼睛看不见风的形状,却能“听”到一堵风墙轰隆隆朝自己撞来!
他在控风!
凤宁催动火线,紧眯双眼,向前方抬手抵抗。
“嗡……”
磅礴诡异的呼啸一荡而过。
凤宁惊奇发现,眼前这座看起来再过一千年也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怪城,极其突兀地消失了。风墙也消失了。
……咦?
再定睛细看,她正确地意识到,不是那座城消失,而是她离开了原处。
“墟”外的雪道不见了,昆仑护洲大阵也不见了。
她站在一处空旷无边的、银黑腐铁风化而成的“沙漠”中,一转头,与死人脸面面相觑。
就在死人脸扬手抓向她的瞬间。
破空声呼啸。
一道身影划破长空,倒摔而来。
“铮——嗡——”
落地之际,那人单手执剑,右膝点地,反手将剑刺入地面维持身形。
“铮——嘤——”
火光与剑气一掠数里,最终停在了距离凤宁不远的地方。
她惊奇看去。
那人恰好瞥来一眼。
“……哇。”凤宁睁大双眼,震惊无比,“疯乌龟!你来救我啊?!”
“……”
她看清了他的样子。
精致的薄唇白得毫无血色,额角斜斜一道伤口,血珠落到眼角,就像一颗血泪珠。
嘴角也大口溢着血。
赤红艳烈的血,衬上惨白如纸的漂亮面孔,就很人间绝色。
“不。小傻子。”
他扯开唇角,笑得真心实意,“我来杀你。”
*
凤宁消失的“墟”外。
“阿宁——阿宁——阿宁——”
一只大手轻轻落在凤安的肩头。
“阿爹!”他转过糊成一团的哭包脸,“阿宁丢了呜呜,阿宁丢了呜呜呜呜!”
昆仑君面容秀美,神色平静。
他颔首道:“墟中变幻莫测,找一个人,无异于海底捞针。”
凤安不停地打哭嗝。
“我,我都把,把阿宁嗝,带到这里了嗝,只差一点,就能,就嗝带她回家嗝!”他含泪控诉,“阿爹你根本不信我的话嗝,对不对!”
凤安谨记妹妹反复的叮嘱,扬起小脸蛋,郑重重申:“那个穿越者,一岁半夺舍妹妹,十七岁害死我,然后害死阿娘,再害死你!还有,太爷爷活着,被那些人抓起来欺负!还有还有,要帮助昆西的朋友!”
“总之!”他越说越急,把自己急得跳脚,“现在那个妹妹是假的!不是真凤宁!真凤宁丢啦!阿爹你是不是不信,是不是不信!”
昆仑君伸出手,从凤安紧紧抱在怀中的牛皮纸袋子里面摸出一条地瓜干,放在嘴里慢慢嚼。
凤安:“……阿爹!”
昆仑君微笑:“妹妹把边边角角都喂你吃了么?”
凤安:“啊?”
愣了一会儿,想起自己骑飞鸾时被妹妹投喂的确实全是边角料。再看这袋子里面,剩下全是整整齐齐的长条地瓜心。
那个家伙本来打算把好吃的部分全部留给她自己吧!
诶,等等!妹妹?阿爹说妹妹?!
“阿爹?!”凤安大惊,“你,你相信我啦!”
“傻大儿,连你都看得明白的事情,我与你阿娘能被蒙在鼓里?”
凤安愕然:“……那你们对那个坏蛋和从前一样。”
“能让你看出来还得了么?”昆仑君望向深不可测的墟,眉目渐凝,“阿宁聪明皮实,定会活蹦乱跳回来的。昆仑凤命大。”
凤安一点一点扁起嘴唇,眼冒泪花,攥紧了小拳头,生气质问:“为什么你们明明都知道,还不抓住那个坏蛋,让她把阿宁还回来!”
昆仑君望了望天。
罢了,再傻也是自己亲生的,能怎么办,教呗。
“她为什么夺舍阿宁而不是别人?”昆仑君负手,淡声问。
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凤安迟疑着回答:“因为阿宁好看,过得好,不用吃苦受累,还会被很多人喜欢?”
昆仑君又问:“她依靠什么来夺舍?”
凤安摇头:“不知道。”
昆仑君叹息:“如果有需要,她能够继续夺舍别人么?”
凤安:“……不知道啊。”
思索片刻,凤安缓缓吸入一口凉气,脸色渐渐发白。
“所以。”昆仑君微微眯眼,“她夺舍阿宁,并不是因为她只能够夺舍阿宁,而是看中了阿宁拥有的一切。倘若被逼急了,她未必不能夺舍你,夺舍你阿娘,甚至是我——昆仑境内,我绝对无敌。”
凤安喃喃:“她可以夺舍阿爹,把我们全杀掉。”
好险啊!本来还想带着妹妹回去直接揭穿那个假货!
……可是神魂躲藏在躯体里面,对那个假货出手,只能伤到妹妹的身体,根本伤不到穿越者一丝一毫!
穿越者大可以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换个人夺舍!
天哪,险些犯了一个恐怖的错!
先前心里头还暗暗抱怨过爹娘傻,被那个穿越者骗得团团转。如今看来,傻子竟是自己嘛。
“不要沮丧。”昆仑君把大手放在他的小脑袋上,“我们大哥很厉害,有本事偷溜下山,还真找到了妹妹,已经非常了不起。”
凤安高兴又心酸:“嗯!”
昆仑君:“像我当年一样。”
凤安:“……”敢情您老只是想夸自己。
昆仑君微笑问道:“那接下来,我们大哥应该怎么做?”
凤安不假思索:“找妹妹。查清穿越者的秘密。”
昆仑君:“面对穿越者,又该如何做啊?”
凤安皱眉:“稳住她,假装没发现!”
“能做到么?”昆仑君笑眼弯弯,“做不到会被罚的哦。”
凤安咬牙切齿:“当然能!”
*
大话放得痛快,然而当凤安随阿爹回到昆仑山,踏进公主殿,看着那个穿越者一脸委屈,呜呜嘤嘤抱怨没人陪她时,九岁的成熟少主瞬间破防了。
阿宁才不是这样!
阿宁又坚强,又勇敢,阿宁才不会死皮赖脸找人撒娇!
阿宁一个人丢在外面都没哭,这个厚脸皮居然还有脸哭,哭哭哭,哭个屁哭!
把阿宁害得那么惨,还敢顶着阿宁的脸,在这里矫揉造作!
凤安越看越生气,鼻孔呼呼直冒火,恨恨攥紧一双小拳头,眼神要吃人。
“呜呜,阿爹阿娘,哥哥好凶~”穿越者扭着身体,“哥哥是不是讨厌阿宁~呜呜,阿宁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凤安忍无可忍,火冒三丈!
正要跳起来发作,只见阿爹阿娘默默交换一个眼神——就说不能让这傻小子知道。
阿娘叹息着,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支飞鸾毛掸子。
阿爹抡起掸子,冷笑上前,当场给凤安揍了个鸡飞狗跳。
“胆大包天,反了你了!偷溜下山玩!不知悔改!还敢在这里瞪眼睛!瞪,再瞪一个我看看!”
“啪!啪!啪!啪!”
“以后少过来带坏妹妹!每天给我罚抄戒训一百遍!”
“瞪眼,我让你瞪眼!还瞪妹妹,你有理了你!”
阿娘温温柔柔补充:“你不要以为是妹妹告状。妹妹并没有告状哦。”
凤安哭得好大声:“啊呜呜嗷呜呜呜!呜哇哇……”
什么嘛,阿宁说上辈子爹娘以为他贪玩偷溜下山,揍了他一顿。可是这辈子他们都知道自己下山是为了找妹妹,还真找到了妹妹,结果呢,依然挨揍!
还都用飞鸾毛掸子揍!
有没有天理啦!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光怪陆离
◎拿捏。◎
“墟”中的昼夜变化只在一刹那。
凤宁刚看清封无归那张漂亮的战损脸, 月光便洒下来了。
她惊奇地看着眼前黑灰色的腐铁沙漠泛起一层柔和的浅白光华,好像点点碎银。无边无际,流转起伏。
那个人倒提长剑, 缓缓起身,剪影被月色描刻得又冷又绝。
只余黑白灰的世界里, 赤血洇成了纯黑, 从他额旁、唇角、剑锋之上,蜿蜒滑落。
好像白玉沁墨。
他的笑容依旧灿烂,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见面就喊杀也是乌龟惯用的打招呼方式了,凤宁十分了解, 并且充分尊重。
“哇!”她毫无芥蒂凑上前, 上下一打量,大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你受伤啦!真好——”
忽然想起上次夸乌龟好看, 他似乎很不高兴。
善解人意的凤宁“啪”一声捂住自己的嘴巴, 把最后一个“看”字吞了回去。
封无归:“……”
一旁, 正悄然后退的死人脸没忍住“噗”一下笑出了声。
望向封无归的视线充满同情:“啧……”
望向凤宁的眼神满怀敬佩:“啧!”
一个男人, 被掏了库房, 戴了绿帽,公然当面咒他死……这得是被拿捏成什么样。
这种男人, 实力再强, 又有什么用——就一软蛋!
“真是老喽, ”死人脸假装叹气,实则大开嘲讽, “看不懂‘真爱’。”
封无归深吸气:“……”
一只大手重重落上凤宁的肩膀, 力道大得好像要把她嵌进银沙里去。
“我说——”五指缓缓收紧。
见他这么热情激动, 凤宁忍不住也用昆仑凤的方式表达重逢的喜悦之情——她反手抓住他的胳膊, 飞身蹦起来,脑袋全力后仰——俯冲——撞上他的脑门——“砰!”
封无归:“……”
瞳仁震颤,思绪有瞬间空白。
手指似乎有些不听使唤,斜瞥一眼,只见它正在无意识地微微痉挛,只待主人一声令下,掐死这个傻子。
“哈哈哈哈呃!”
死人脸笑到一半,笑声忽一滞。
他敛去全部表情,头颅猛然垂下,单膝砰然跪地。
“三老板。”
几乎同一时间,封无归随手把凤宁推到身后,横剑一挡。
恐怖至极的力量波动轰然爆开。
失重感席卷凤宁。
以封无归为圆心,周遭所有的银色沙砾都飘浮了起来,悬空凝滞一瞬,即被磅礴力量硬生生撕成液滴,激射向四面八方,仿佛一场水银暴雨。
封无归反手攥住凤宁手腕,带她落地站稳。
脚下已从沙漠变成了深陷的谷地。
“咔。”
他手中剑刃缓缓绽开一道裂纹。
“滴——哒。”
又一行墨色的血从嘴角溢出。
前方半空多了一个人。
凭空悬在那里,身后背着一轮硕大的银月。
这人冲着封无归发出了惊天撼地的一击,却没伤到不远处的死人脸一分一毫。
对力量的操纵堪称恐怖。
凤宁抬头望去,看见了一张难辨雌雄的脸。
通常人们说一个男子“雌雄莫辨”,往往是因为他面容姣美秀丽,气质阴柔婉转。总之就是好看。
而眼前这位,恰好相反。
你要说他生得丑,那确实不至于——至少五官并不崎岖。
但说不上为何,此人一颦一笑,就是特别令人作呕。
“剑都断了呢。”他微微掩唇笑道,“二哥哥的牺牲,果然没有白费。”
听闻此言,半跪在一旁的死人脸根本无法隐藏情绪,双目震撼,垂在身侧的手掌陡然握紧。
……二长老死了!死在这个封无归的手上!
想到那日的鱼和桂花酒,后心不禁一阵发寒——小小荆城,竟藏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圣阶!幸好那天没动手,幸好……
封无归面无表情,挑了挑断剑,示意对方无需废话。
“哼呵,”那人偏要低嗔,“奴家承认你很强。若论单打独斗,我与二哥哥都不是你对手。可惜呀,强拼我二人本命杀技,你已重创三分;以身替荆城挡那一击杀招,又重创三分;受我二哥哥濒死一搏,再重创三分——如今的你,实力十不存一,对上全盛的奴家,又该如何?”
“啊……”他吃吃笑了起来,“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呢,我与二哥哥曾修过秘法,他若身死,我又能得他一半修为,对上一个半全盛的奴家,你又该如何啊?”
凤宁忍无可忍。
像她这种年纪,好奇心一起来,什么都挡不住。
她拽了拽封无归的衣袖,兴奋地大声逼逼:“这个,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人妖叭!哇,我第一次看人妖!”
封无归一本正经:“他是三老洲三圣之一。法号阴阳圣子。”
阴阳圣子冷笑:“算你识……”
封无归:“我也第一次看见圣级人妖。”
阴阳圣子:“……”
死人脸冷汗涔涔,脸上彻底没了人色。
二话不说撩起衣摆伏地等死:“三老板息怒!”
“哗——”
凤宁眼前一花。
那阴阳圣子凭空消失在原处,眼都没晃的功夫,他已瞬移到了面前,一掌劈在封无归手中的断剑上。
——凤宁自然也没看见封无归是什么时候出剑的。
这种程度的战斗,对于她来说完全就是“无见”级别。
只有周围大片大片化成银水的金属沙砾在向这个世界展示圣阶的战斗痕迹。
“你很强,却还不够强。”阴阳圣子那张雌雄莫辨的脸陡然出现在极近的地方,口气几乎熏到凤宁,“可惜了,若是你没瞧出来奴家在借刀杀人的话,留着你这张漂亮脸蛋赏心悦目也是好的呀。”
死人脸跪地捂脸:“……”
根本不想听到这么多啊!奴家会被灭口的啊——一不留神也给带偏了。
只见那阴阳圣子软声说着话,啰里啰嗦,手上却是丝毫也不见留情。
每一式都是狠招,却绝不拼命。
即便封无归已是强弩之末,对方仍然稳扎稳打,只不断施以重压,一击一击消耗他的实力。
而封无归这人,看似玩世不恭,骨子里实则透着一股强硬——自那阴阳圣子攻下来,他便牢牢钉在原地,一动也没动过。
以硬碰硬,口中喷血,半步不退。
于是他往地下越陷越深,抬头看去,原本身处的银色沙海都已成了高耸云端的孤峰巨崖。
他身上的黑衣被血浸透。
凤宁渐渐能够感觉到恐怖磅礴的力量如山峦般压下来——疯乌龟撑起的防御越来越薄弱了。
“嚓。”
随着最后一道裂纹崩现,封无归手上的剑彻底破碎。
“哼,”阴阳圣子诡异一笑,“你本有两次机会逃生。第一次护着荆城蝼蚁,第二次护着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女子。眼下生路断绝,悔不当初吧你!”
“呀啊啊啊啊啊——”
伴着高亢的尖叫,这阴阳圣子身上凶息陡然爆涌!
大片大片纯黑的浓雾犹如实质,嘶叫着,翻腾着,在他身后凝成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兽。
凤宁看得呆住。
不过呼吸之间,月亮不见了,银色的沙海也不见了。周围只有凶息,无穷无尽的凶息。
封无归扯唇轻笑,斜斜扬起手掌,勾了勾食指与中指,语气挑衅:“来战。”
阴阳圣子狂笑:“受死吧!”
他扬起双手,轰然砸下。
世界倒转,唯有这凶息凝成的巨兽,似深渊,似山峦,强横无匹,碾尽一切!
音爆声轰隆裂耳,心脏沉沉震击。
眼见便是一记惊天对撞。
只见从头到尾屹立原地不动如山的封无归,忽地抓住凤宁,轻飘飘借那道扬起的前奏飓风,一个借力倒掠,直直掠出千百丈。
这完全不要脸的一闪,差点让全力施为的阴阳圣子闪了腰。
收手不及,倾力一击打在了空处。
“轰——”
眼前只余一片肆虐的白光。
耳畔一切声音都扯成了一道尖锐直线。
“嘤——”
凤宁再一次感觉到了失重。
沙海剧烈震荡破碎,此处本就已经掘地万千尺,阴阳圣子倾力一击,将脚下的地界彻底击破。
磅礴诡异的呼啸一荡而过。
这种感觉虽然极其怪异新奇,但凤宁并不陌生——她从昆仑门口被无形之力转移到这片沙海的时候就是这样。
有过一次经验,凤宁捕捉到了更多细节。
她似乎瞬间穿过了很多场景和画面。只不过一切发生得太快,脑子完全反应不过来。
一个词在脑海里晃过。
“光怪陆离”。
回神时,她和封无归、人妖圣子、死人脸四个人,已消失在银海沙漠。
身下是一座奇异的城。
废弃的、庞然的、材质奇特、形状诡异——又是一座斑斑驳驳,银色与黑色的腐铁交织而成的怪城。
城中密密麻麻,尽是凶邪。
它们挤满怪城每一个角落,在一重重楼阁殿堂飞桥之间游荡。
四人向怪城坠落。
阴阳圣子用力挥舞一双大水袖,却完全无法阻止下坠之势——墟中的一切,并不能以常理度之。
封无归缓缓扬起双臂,脸上浮起恶意满满的笑容,语带讥诮。
“朋友。欢迎来到,我的主场。”
*
昆仑。
趁着阿娘把穿越者带出去晒太阳,凤安悄悄溜进公主殿,噌噌爬上了殿梁,找到妹妹提过的那个朱雀浮雕。
“阿宁,阿宁,阿宁!呼叫阿宁,呼叫阿宁,”他对着浮雕嘀嘀咕咕,“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能不能听见呀?能不能听见呀?”
“我告诉你喔,阿爹阿娘根本没有上当呢!他们都知道穿越者是坏蛋啦!”
“我们没有喜欢她,你不是孤单一个人,你没有被忘记,听见了没有呀?”
“阿爹阿娘已经把最信任的人都派出去找你啦,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你要是能听到我的声音就好了!要是上辈子的你,也能听见我的声音就好了……”
凤安忽然哽住,望着窗外的太阳眨了好一会儿眼睛。
“阿宁啊。”
“那样你就不会以为,我们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呆头凤:野王带飞中,勿cue
第48章 镇境守护
◎“找出入侵者,杀了他们。”◎
西护府保卫战已持续月余。
昆西新王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倘若不能以雷霆之势解决这场小规模“叛乱”, 那么举国各地观望中的刁民便会蠢蠢欲动、纷纷效仿。
到那时才是真的完犊子。
“全力拿下西护府!后退者斩!”
“第一个攻上城墙者,赏金珠百斛!”
“夺下城门,赏金珠三百!”
“割下叛贼首领的首级, 赏金珠千斛!”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新王军队也并不全是饭桶。
他们嘶吼叫嚣着, 搭起云梯, 冒着箭雨,向城池发起一轮轮攻击。
城墙来回拉扯争夺, 鲜血泼了一层又一层,粘腻如沼, 打斗时最要当心的除了敌方刀刃, 便是脚滑。
城中士气虽足,但在一轮又一轮没日没夜没停没歇的疯狂猛攻下, 义军方面无论精力体力还是物资, 都在迅速告罄。
修行者总计也就八千多, 鏖战数日, 还能战斗的只剩一半——其中包括勉强还能直立参战的伤员。
这些义军千锤百炼屹立不倒, 个个衣裳褴褛, 骨瘦如柴,灰头土脸, 却在血火之中淬出一双双精光逼人的眼睛。
白湘已砍断了不知道多少把刀。
望着这群精兵残将, 心中不禁感慨万端:倘若能从这一役中活下来, 这一支,必将是自己手上真正的王牌。
可惜, 眼前实在是看不见希望和转机, 全凭一股宁死再不为奴的意志死撑。
城中百姓全员皆兵。
他们拆了屋子, 腾出木桩、石墙, 并将被褥和旧衣裳浸过油,充作落石与火攻。
打不过,那便飞身扑下城墙,带走一个冒头的敌军。
每次看着这座城池已经危危欲坠,偏又险而又险地挺了下来。
新王那边也不好受。
后方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糟——运输队沿途不断受到骚扰,辎重粮草频频被烧被劫,昆西各处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叛乱。
新王终于横下心。
请出三老洲驻军的巨犀骑兵阵,强行撞城门!
看着那群身覆坚甲,力沉如山的巨犀轰隆隆奔腾而来,城墙上勉力支撑的义军将士个个如坠冰窟——完了。在装甲巨犀面前,饱受战火摧残的城门就是个纸糊的壳。
坚守这么多日,终究无力回天。
一双双通红的眼睛里流下不甘的血泪。
巨犀发起冲锋,城墙摇摇颤抖。
许多人闭上了双眼……
不知该说义军运气太好,还是新王运气实在太不好。
巨犀方阵冲锋中途,撞上了一只低空滑翔的过路飞鸾——昆仑特产,如假包换。
更不巧的是,飞鸾上还有位面容秀美、气质温和的男子。
看着这男子一脸书生气,不像有什么修为的样子,新王再度把心一横,决定联合三老洲驻军,以霹雳之击,将此人原地灭口!
……
后来新王成功拥有了外号——“九大洲第一疯狗”——毕竟带着一群解甲兵就敢公然向昆仑君宣战的,真是找不出第二个。
君怒,一声令下,十万昆仑将士奔赴沙场!
听说疯王最后的遗言是什么“不讲武德”,“钓鱼执法”,可惜已经无人关心。
*
白湘发现,在这位昆仑之主面前,自己总会不自觉地失神。
昆仑君有一双温柔清澈的眼睛,极其通透和深邃。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竟然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他本人斯文和气、洞彻人心,话极少,绝不予人难堪。
同他接触,自然便会涌起一个念头:在他治下的百姓,应该非常幸福吧?
白湘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克制自己心甘情愿向其臣服的冲动,喊出“愿做属国”这句很不争气的话。
当昆仑君离开时,众人都感到心脏不自觉一松——在这位极有亲和力的王者面前,所有人竟会不自觉地放轻呼吸,微悬心跳,每一根头发都在下意识地毕恭毕敬。
绝非畏惧强权,而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近乎孺慕的崇拜。
也许只能归因于天生王者的个人魅力了。
数日之后,一位熟识的昆仑特使来到昆西。
他带来了夜人愁名下产业令牌以及叫人眼花缭乱的巨款。
他老神在在:“替我把摊子铺遍九大洲,见一个昆仑人,救一个昆仑人。”
他豪横散财:“钱,不是问题!”
正因为缺钱重建昆西而头痛无比的白湘喜极而泣:“好的爸爸,没问题爸爸!”
穷了一辈子的狄春:“好的爸爸,没问题爸爸,我还有个妹妹一直跟着夜人愁学管账,我这就让她立刻赶过来叫您爸爸!”
十岁这年,新任“夜人愁”喜提儿女双全。
*
凤宁惊奇地看着四周。
她很难形容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怪事。
落地之前,这里明明就是一座诡异灰黑的腐铁怪城,城中密布凶邪。
然而就在她站稳的瞬间,沉默的死城忽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就像“哗”地扯开了一块巨大的幕布,幕布后面藏着全世界所有的鲜花和色彩。
被时间蚕食过的腐铁恢复了生机和色泽,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材质,非金非铁,非石非玉。它由内向外散发出柔和的光,能够照亮所有需要被照亮的地方。
路面玉白,桥梁明黄,楼阁高台金红交织,一派耀眼富贵的盛世景象。
更奇的是,所有雕梁画栋、走角飞檐、装饰浮雕、金玉琉璃楼窗全是非常逼真的光影色彩而非实物——于是失去光华之后,巨城就显得诡异古怪。
身边全是人。
这些人身材巨大,衣饰风格陌生华丽,看不到脸。
等等。
凤宁看着面前的巨人膝盖,不禁陷入了沉思——究竟是他们太大,还是她太小呢?
低头一看,她看见了一双小小的手,顺着手腕向上,她看到了阿娘亲手缝制的衣裳!
凤宁兴奋得蹦了起来,然后“啪”一声,四脚四手趴到地上,对着那玉白剔透的地板左右一照。
浅白通透的光晕中,照出一张幼崽的脸。
“哇!”
这是什么绝世小漂亮!
看惯了穿越者用她的脸摆出种种矫揉造作的表情,她都已经快忘了真正的自己有多好看!
凤宁果断住地上一趴,专心致志欣赏自己的盛世美颜。
笑,不笑,嘟嘴,皱鼻子,挤眼睛,扮鬼脸。
都好看!
这个地方,把她变回了自己真正的样子!
诶,等等。
凤宁坐地挠头,怔怔望向四周的繁华热闹。
那这些,到底是人还是凶邪?难道是障眼法?
她很小心地摸了摸地面。
可以确定,它并不是那种带有粘腻颗粒锈蚀的质感——并非腐铁。
她又伸手拽了拽一个飘过身边的裙摆。
看着如同薄纱一样的裙子,其实和地面是一样的材质——裙摆上面那些看起来十分逼真的繁杂镂空花纹和刺绣都是光影色彩。
好奇怪!
凤宁迷茫了。
虽然知道“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地方,但她万万没想到还能是这样的牌。
极其高远的深空传来一声悠长钟鸣。
“铛——”
随着钟声响起,长街上、楼阁中、透明虹桥间……肉眼可见的地方,所有人整整齐齐伏跪在地,向着天空膜拜。
每个人口里念着奇奇怪怪的祷词,交织成一片繁密的声浪。
凤宁个子矮,别人跪着她站着,仍旧泯然众人。
而另外两道直立的身影却瞬间凸显了出来,就像退潮后兀立在沙滩上的礁石——显然不是土著。
其中一人反应很快,立刻原地伏下去,隐藏入茫茫人海。
另一个不知是呆还是自恃修为,仍然孤零零站着,冷眼环顾左右。虽然距离挺远,凤宁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人妖圣子。
她后知后觉想起这里还有一个同伴、两个敌人。
……幼崽的注意力总是很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而将旧人旧物抛于脑后。
“呀。”她轻呼一声。
得赶紧去找疯乌龟。
凤宁还是第一次见他摆出恶意满满的样子来嘲讽恐吓别人,这让她有种莫名的直觉——他的状况不太好。
不仅是那一身重伤,还有别的什么。
钟声悠悠消失。
凤宁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天空。什么也看不清,巨城太亮了,无数光芒交织着,在头顶上方泛起一整片朦朦的光。
城中的人陆续起身,用一种奇怪的,令人似懂非懂的语言,向周围所有人炫耀——炫耀身上凭空多出来的东西。
珠宝、华服、奖章、形状奇怪的兵器……
凤宁一头雾水。
他们手中的这些东西明明和路面、墙壁材质一样,上面的花纹只是光影色彩,而这座城里的人却个个如痴如醉,如癫如狂。
凤宁谨慎地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时跳起来打量这些人的脸。
她惊奇地发现,他们的表情竟比昆西被奴役的百姓更加麻木无神——唯独向周围的人炫耀自己身上的东西时,眼睛里会迸发出一种特别瘆人的精光。
看久了,凤宁感觉自己从骨缝往外渗着寒。
她小心避开这些人,边走边抱着胳膊打冷战。
“轰!”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传来。
凤宁循声一看,原来是那个人妖圣子在透明虹桥上大开杀戒,把雕花的桥栏轰塌了一大段。
人群慌乱起来,推推攘攘,都往同一个方向跑,嘴里“守护守护”地喊着。
凤宁把自己隐藏在人群后,避免被那位正在大杀特杀的阴阳圣子看见。
“……咦?”
有个人也在和她做一样的事情——躲避阴阳圣子。
凤宁仗着自己体形小,悄悄蹭近了些,仔细观察。
这是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身材极瘦,皮肤白皙透明,双耳尖尖,额心有个浅蓝的冰花印记。
不像疯乌龟,难道是死人脸?
可如果他是死人脸的话,为什么要鬼鬼祟祟避开阴阳圣子呢?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迷茫间,凤宁稍微多看了两眼。
然后就被这个高手捉了现行。
他一掠就到了她的面前,眯起双眼,狐疑地低头看向她。
接触到眼神,凤宁立刻知道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疯乌龟眼神不长这样。
哇,这么漂亮,竟然是那个死人脸。
是敌军的话……凤宁毫不迟疑,扬起自己的小短胳膊,果断向对方炫耀自己身上的新衣裳!
死人脸嘴角微微一抽。
很显然,他怎么也想不到十五六岁的少女能变成个小豆丁。
方才凭着直觉扑过来,只是因为她在看自己。
敢情只是吸引自己看她衣裳。
他冷声一哼,疾速倒掠而去,一连掀翻了好几个人。
一片混乱惊叫中,凤宁看见了十分诡异的一幕——一个女子摔倒时,裙摆高高扬了起来,露出一双青黑的小腿。
青黑、僵硬,隐隐流着脓。
凤宁啪一下捂住嘴巴,看着那个女子若无其事爬起来,汇入人群中。
她迅速低头望去。
有心之下,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又一个双脚、小腿甚至大腿青黑的人。
抬眼去看,除了人妖圣子制造的骚乱之外,这里富贵华丽盛世太平。低头去看,裙摆裤腿之下,处处糜烂生疮。
凤宁略一思忖,果断出手掀开其中一人的裙子。
然后高高跳起来,嘴里呜哇乱叫,指着那双青黑的腿,示意周围的人看。
这些人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见怪不怪的样子。
其中一人嘟哝着说了几句。
腔调古怪,凤宁只模模糊糊辨得几个字。
“找,守护。”
凤宁微微眯了眯眼睛。
受到攻击他们找守护,身体变成凶邪,也找这个守护。
她念头一定,偷偷跟随那些嘴里叫嚷“守护”的人,穿过一重重飞桥高楼,前往墟中的神秘所在。
不知走了多久,周遭光线忽然黯淡。
凤宁顿时打起精神,悄悄把自己的身影彻底藏在人群正中。
再往前,不再有那些繁华富贵的建筑,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极长极宽的苍青大道。
大道尽头,立有一座四方巨石堆砌而成的……祭坛?远远望去,祭坛最上方似有一道身影,虽然只能看到个轮廓,却能感觉到神清骨秀。
祭坛下方立有一块黑色的石质横碑,上面刻有四个字。
凤宁不认识,但奇怪的直觉告诉她,这四个字是——镇境守护。
靠近祭坛,人群蜂涌而上,面容狂热,仿佛朝圣。
凤宁警惕地将火线运转到最快,随时准备逃命。
人群涌上祭坛,顺着一层层半人高的石阶往上乱爬,丝毫不顾一双双青黑流脓的腿露在外面。
凤宁抿紧嘴唇,挥舞自己的小短胳膊腿,避开那些可疑的污渍,铆着劲儿往上蹦跶。
眼见即将登到最高处。
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冷淡、厌倦,轻而缓地传下来。
“找出入侵者,杀了他们。”
她的心脏忽一跳。
身体也恰好往上一蹦。
“唰——”
小矮子探头。
只见两帘黑幔之间,歪坐着一个……
容颜盛极,陌生至极,却又异常熟悉的,凶邪。
凶邪,封无归。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此间主宰
◎慷慨赴死,勇往直前!◎
蹦到最高点, 凤宁开始回落。
她用力挥动自己的小短胳膊和小短腿,努力滞空游,并伸长脖子, 睁大双眼,惊奇无比地盯住那个坐在祭坛最上方的凶邪。
“咻。”
她落回了倒数第二级石阶上。
脑海和眼睛里烙下了方才所见的那一幕。
青黑诡异的巨石祭坛顶端, 歪坐着一只凶邪。
它的皮肤像苍白风化的岩石, 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甚至能看出一道道若有似无的裂痕纵横交错,仿佛一只正在碎掉的石俑。
它的五官精致到令人诧异, 眉、鼻、唇都是同样的惨白颜色, 轮廓分明,精雕细刻。
唯有眼眶内一片漆黑, 既邪恶又艳丽。
它的神态极其冷怠, 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厌腻到了极点, 却又不得不继续忍耐一万年。
“哇!”
在感慨凶邪竟是封无归之前, 另一个念头抢先闯入脑海。
凤宁惊叹:“真好看!”
疯乌龟变成凶邪也能这么好看!
落地之后, 半人多高的青黑石阶挡住了她的身体, 她不确定凶邪龟有没有看见她。
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她?
会不会二话不说,嗷呜一口就把她吃掉?
身旁, 一个个狂热的城中土著疯狂往上扑, 掀起的狂风带得凤宁微微摇晃。
这里地势高, 居高临下望去,凤宁可以看清这些人的表情。
自从开始攀爬青黑的祭坛, 这些人就不再麻木无神。他们每个人都两眼放光, 脸上带着可怕的笑容, 嘴角近乎咧到了耳根下。
狂热和贪婪让他们的面容变得诡异扭曲, 似人非人。
他们扬着双手,摇晃着身体,挤挤挨挨扑向祭坛顶端。
活像恐怖故事里面的僵尸鬼。
凤宁脑补了一下,如果坐在上面的人是自己,从高处看着这种神态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
噫!好瘆人!
就在她发呆的瞬间,最先冲到祭坛顶上的人被后浪挤了下去。
凤宁注意到,他们的腿部不再是青黑色——一种微白的光芒由内而外渗出,就像石浆修补裂缝一样,将他们的身体恢复成人样。
他们的奔跑速度变得飞快。
眨眼的功夫,这一群人就跳到了祭坛底下,微弓着背,“嗖嗖”蹿过苍青色的大道,向着那片繁华的巨城扑去。
直觉告诉凤宁,他们去杀“入侵者”了。
这么看来凶邪龟并没有失去神智——他还记得要把阴阳圣子和死人脸干掉。
凤宁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她抬头看了看,往上一蹦。
双手一够,扒拉住祭坛顶部的边缘,然后慢慢引体向上,探出一双眼睛。
暗中观察。
这一次她看清了上方全貌。
“?!”
凤宁渐渐惊呆,睁大双眼,难以置信。
刚才只顾着看脸,竟没发现变成凶邪的封无归,其实只有半个身体。
他并不是坐在石台上。
他的下半部分身体,与这座青黑的祭坛完全融合在一起,就好像祭坛长出了人类的上半身,以及一张绝美的脸。
难怪他的皮肤像苍白的石头。
但这还不是令她最震惊的。
更令她震惊的是他的处境——那些满脸贪婪狂热的人,扑到石台前,咬破他懒散垂在身前的手指,疯一般吮吸着,发出可怕的吞咽声。
凤宁看得双手一痛,差点儿摔了回去。
她怔怔回头望去。
涌向祭坛的人,无边无际,仿佛一群黑压压的吸血蚁。
后面的人推走前面的人,接替前者撕咬住他的手,吸得更加疯狂。
就在凤宁呆呆发懵时,那青黑色的、他的身躯与祭坛的分界线,忽然慢慢向上移动了少许——更多的躯体化成了祭坛的一部分,像黏稠的沥青,缓缓蔓延铺展,凝成新的祭坛顶部。
凤宁看明白了。
这些人吸食他的血,从而得到力量,恢复人身,然后把可怕的青黑凶息留在了这里。
难道这座高耸入云的大祭坛,整个都是这么来的?
凤宁震撼地抬起眼睛,和凶邪封无归视线相对。
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不像从前,要么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要么干脆就是一张异常灿烂的大大笑脸。
然而认真去看,却发现他眼底的神色和从前并没有太大区别。
此情此景之下,凤宁感受到了一些更深的东西——他极度漠然,对自身以及周围的一切无动于衷。
看到变成了绝世小豆丁的她,他也没有任何表示。
硬要说的话,大约是微不可见地动了下眼皮。
凤宁心想:“刚才说那句话,肯定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看起来好冷淡,好疲倦,好厌世,连眨一下眼睛都是多余。
那个爱笑、热心肠、不管对方脏不脏都会勾肩搭背喊“兄弟”的人,真实的样子竟然是这样?
凤宁抿住嘴唇,心里一阵难受。
他本来在荆城待得好好的,吃地瓜,喝桂花酒。
她好像连累他了。
昆仑凤个个敢做敢当,凤宁眉头一皱,噌噌爬了上去,挥起自己的小胳膊,把围住他吸血的人狠狠推开!
推不动就用脑袋顶!
昆仑凤脑壳最硬。
火线呼呼运转,她连蹦带跳,拳打脚踢,噌噌几个腾挪就把扑到祭坛顶端的人全部踹了下去。
趁他们摔成一团,凤宁蹦到了封无归的腿上——准确说更像是雕塑的底座。
总之,她爬到一个勉强能够平视他的地方,盯住他的眼睛,冲他喊:“能不能跟我跑啊!”
揪住他的肩膀,前后摇晃。
晃不动。
他不动,那就她动。凤宁把自己拽成一团前后摇晃的白面坨坨,冲着他的脸、他的耳朵,开始魔音灌耳:“乌龟快跑乌龟快跑乌龟快跑!”
带有裂纹的绝世美男脸在她面前不断放大、缩小、放大、缩小。
身后,那些猝不及防被踹下去的人又重新爬了回来。
一张张扭曲的脸上浮起了阴毒的神色,森然盯住凤宁这个不速之客。
凤宁不用转头都能感觉到后背发寒。
“我们不当什么鬼守护了!快跑啊!”凤宁猛摇他,哦不,摇自己。
她寒毛倒竖,胸口仿佛揣了个铛铛乱响的警钟,直觉疯狂预警——后面那些人越围越近啦!
终于,苍白石像般的他,动了动嘴唇。
“……小傻子。”
凤宁从没听过这么疲惫的声音。好像他的灵魂已经千年万年没有睡过觉,让人发自内心地觉得——啊,还不如死掉,解脱长眠。
她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脚下高高的青黑祭坛。
从这里望下去,底下大道上的人都缩成了蚁。
这是经历了多少岁月啊?
“你快点爬起来,跟我跑!”凤宁震声。
“我是此间主宰。”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质感,冷淡、坚硬,仿佛是岩石发出的一样,“为何要跑。”
仿佛应证他的话,极远处忽然爆出照亮天幕的杀光。
凤宁回头望去,只见遥远的巨城中轰然荡开一道圆环状的冲击波,恐怖的气息翻涌沸腾,向着四面八方荡开。
延迟好一阵,爆炸声音才一阵一阵传过来。
“阴阳圣子。”他冷淡地说。
仿佛提到的只是一只虫子。
这里是他的主场,接近圣级的战力,他想制造多少就可以有多少。
一个不够,十个。十个不够,百个。百个不够,千个万个。
有多少阴阳圣子都不够死。
凤宁显然也能够意识到这件事。
她一点点皱起眼睛,抿紧嘴唇。
在那些人又一次围上前时,她二话不说,再次把他们踹了下去!
“不要!”她想了想,补充道,“被咬会很痛!而且口水好恶心!”
推己及人。
自己不愿意被这些诡异的家伙吸血,凭什么疯乌龟要被他们咬?
她气鼓鼓地绷住腮,使劲儿搬起他的一只手。
她把这只石刻般的、惨白冰冷的手抬到了他的腿上,放好,并且毫无意义地藏了藏。
她再去搬第二只手。
好沉,沉得像个大石雕,她得全力运转火线才能搬得动他。
“不许咬他!”她冲着还想围上来的人群炸毛,一脸护短,“不许咬,听见了没有!”
“何必。”身后那人语气怠淡,“自我诞生,便是如此。”
凤宁来不及仔细思索他话中之意,头也不回甩给他一句:“阿娘说过,从来如此,未必是对!”
她连蹦带跳,又一次把围上来的人全部踢走。
这些家伙没吸血之前并不厉害,凤宁可以很轻松地对付他们。
她得意:“我在这里,谁也别想咬到你!”
“万万载之间,只此一瞬。万万境之中,只此一处。”他问,“万万载你无法触及的光阴,万万处你永不能到达的境地,皆是如此。执着眼前沧海一粟,又有何意义。”
凤宁不太听得懂。
她只是本能地觉得,疯乌龟似乎更惨了。
她回过头想安慰他,又不太知道这种情况该说什么,干脆冲他做了个鬼脸。
她用他说过的话来堵他自己:“我看都看见了,若是不管,念头便会不通达。念头不通达,难保下次要被别人杀。”
他微不可见地动了下唇角。
“不必等下次。”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似乎有了那么一丝丝人气——仅一丝,几乎捕捉不到,“杀你的人来了。”
凤宁:“啊?”
下一瞬,她听到了人的身体被打爆的声音。
往下望去,只见苍青大道那一端,血淋淋杀来一个人。
正是阴阳圣子。
那些没有吸过血的人,在人间圣面前就像薄纸一样脆弱。
凤宁愕然:“这么快就找来啦!”
“让他们上来吧。”身后传来淡漠的声音,“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凤宁默默攥紧了拳头。
她知道自己绝不是人间圣的对手,对方呼口气都能把她碾成碎片。
而疯乌龟本体这个样子……显然也不可能和人动手。
眼前唯一的生路,就是老实滚开,让这些人咬他,吸他的血,获得力量,然后听从他的命令把这个人妖圣子撕成碎片。
他的视线淡淡落在她的身上,一掠即过。
“你没有选择。”他漠然道。
凤宁抿住唇。
是的,她知道。一边是性命攸关,另一边只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万万年,万万境都是这么过来的,又何必在意多咬一口两口?
她的固执似乎毫无意义并且非常可笑。
阴阳圣子显然注意到了祭坛上方有异常。他迅速杀穿一条血路,直直飞掠而来。
再犹豫,就当真要丢掉小命了。
凤宁把牙关咬得咯咯响。
“让开吧。”封无归道,“你没有错,无人怪你。”
凤宁的小拳头上,浮起了五个白白的指节印。
“为了保命,把自己刚说过的话扔掉。”她一字一顿地说,“也把你扔掉。”
有那么一瞬,风也静了。
她慢慢说:“这种事,我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但是,我们昆仑凤,绝不这样。”
她没有回头,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竟是飞身而起,义无反顾冲向阴阳圣子!
“我没死,就别让他们咬!”稚气的小奶音留在了祭坛顶上。
声音拂过石像般的脸庞,带起一丝属于人类的表情。
封无归:“。”
世间怎么会有这种傻子?
为了根本无人在意的事情,枉送自己的性命?
这是什么品种的呆瓜?
他微微眯起双眸,随手挥开了扑上来的吸血虫。
只见小小的身影去势决绝,绝非可笑的装腔作势或欲擒故纵,眨眼之间,她便冲到了无可挽回的位置。
在傻和莽之间迟疑了片刻,封无归薄唇微动,轻声吐字:“讲义气啊……朋友。”
朋友二字,说得极轻极缓。
便在万万年无心无情的镇境守护心生触动的时候。
只见“勇往直前慷慨赴死”的凤宁忽然冲着阴阳圣子震声大喊——
“三老板!快逃命啊!凶邪王杀过来啦!”
【📢作者有话说】
凤:对不起,我是一个演员。
观众:……你好骚啊。
第50章 奸诈卑鄙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三老板快逃啊啊啊!”
凤宁连蹦带跳, “嗖嗖”蹿下祭坛。
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像蜻蜓点水那样一掠而过,尽量不对这些青黑色的、血肉化成巨石造成任何伤害和负担。
而对待那些正在攀爬祭坛的吸血虫, 她就毫不客气了——像一枚横冲直撞的小炮弹,把他们砸得四面开花。
眨眼间, 凤宁蹦到了阴阳圣子面前。
“你……”他眯起了细长的眼, 诧异道,“御十四?”
“来不及解释了, 先走再说!”凤宁一把薅住他的粉红水袖,埋头向前冲。
阴阳圣子万万想不到还能有这种操作, 当下也没生疑, 下意识顺着凤宁拉扯的力道,跟随她掠下了祭坛。
几乎同一时刻, 祭坛上方爆出一声沉重、阴森、令人心头震慑的低啸, 仿佛来自深渊冥土, 带着万万年枯朽而恐怖的气势。
祭坛上下, 所有吸血虫瞬间伏趴在地, 一动也不敢动弹。
‘哇!’凤宁心想, ‘疯乌龟配合得真好!’
阴阳圣子悚然一惊,右手唰地竖起兰花指:“那是什么东西!”
“凶邪王啊!”凤宁战略恐吓, “我们连它一根手指都打不过!快跑!”
阴阳圣子顿时跑到了凤宁前面, 头也不回。
二人离开苍青大道, 藏入巨城人潮之中。
趁着阴阳圣子还没缓过神来质疑她,凤宁主动出击, 向他报告情况。
“三老板!”凤宁一本正经地模仿死人脸的腔调, 有板有眼地说, “我是追着疯乌龟过去的!”
“在那里, 遭遇了凶邪王!”
“凶邪王太可怕了!”
“它张嘴一吸,就能把周围所有的凶息全部吸光!”
她努力挥舞胳膊,“三老板你看,我站大老远,都给吸成这样了!要是再跑慢一步,整个人都要被吸干!”
阴阳圣子瞳仁骤缩,眼珠猛一颤。
他下意识回头望向来路。那里一片金碧辉煌,人潮鼎沸——看来凶邪王有自己的领地,并不会追击太远。
他暗暗放下半颗心,问:“你说你追着封无归过去的,那他呢?”
“跑了!”凤宁张嘴就来,义愤填膺,“那个家伙,奸诈卑鄙,故意引我去凶邪王那里送死!”
“哼!”阴阳圣子冷冷一笑,“他身受重伤,自然只能耍些鬼魅伎俩。上不得台面!”
凤宁无比愤慨:“就是!”
她忽然想起什么,“喔”一声,迟疑地皱起小小的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只管说来!”阴阳圣子挥袖不耐。
凤宁慢吞吞道:“我不确定有没有看错,但是我见到的封无归,不是他本来的样子。”
她抬起一只小手,指了指额心,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门,“他这儿,有东西。蓝的,冰花。”
虽然不知道死人脸为什么要躲着阴阳圣子,但既然他躲了,那就肯定有问题。
凤宁果断把死人脸卖了个底朝天——既然她已经占用了死人脸的身份,那没办法,只能委屈死人脸做疯乌龟啦!
一听这话,阴阳圣子脸色陡然阴沉!
他的脸上变幻了几次神色,掐着嗓子眼,恨声道:“冰灵花!天统皇族!封无归竟是天统皇族!难怪了,我说哪儿冒出来的人间圣!”
凤宁心里“喔”一声。
懂啦,死人脸原来是白玉京的天统神皇派到三老洲的奸细。
难怪不敢让阴阳圣子看见他的真身。
“三老板明察秋毫!”凤宁当场拍了个响亮的马屁,“正是如此呢!”
阴阳圣子倒是纠结了起来,皱紧眉头,不解道:“为什么白玉京要把一个圣阶皇族安插到荆城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荆城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如此?”
凤宁愉快地在心里朝他扮了个鬼脸,乐不可支,腹诽不已:白玉京并没有把奸细安插到荆城啊,他们是把奸细安插到你那里啊笨蛋!
“难道与不灭之凤有关?”阴阳圣子抚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
凤宁顿时心脏一跳,屏住呼吸,掐住手心。
太爷爷!
万万没想到,重要情报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她大胆试探:“九寰那边有风声说,不灭之凤要死了。”
在阴阳圣子眼中,凤宁假扮的这位“死人脸”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听到了他借刀杀人故意弄死二长老这种隐秘,绝计不可能留下活口。
只是眼下身陷“墟”中,境况未明,多留一条性命探路用罢了。
对一个死人,自然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哼。”阴阳圣子冷笑道,“神皇老儿本就是凌驾众圣之上的当世第一高手,也不懂得知足!那不灭之凤,本该再苟延残喘个百八十年的,却不知神皇老儿搞了什么鬼,短短数年,便令那老凤凰生机衰竭!”
凤宁心脏怦怦直跳,热血一个劲儿往脑门蹿。
她咬紧牙关,攥紧拳头,强忍着愤怒说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错。”阴阳圣子微眯双眼,“那么多年份额,那么多高阶精魄……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真是气杀奴家!”
凤宁双耳嗡嗡,怒火轰轰,熏得脑门发烫。
很好。
她现在知道了,太爷爷在白玉京的天统神皇手上。
凤宁深吸一口气,狞笑:“那三老板,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尽快抓住这个白玉京的奸细,狠狠拷问他!”
“这还用得着你说?”
抬头望向茫茫人海,阴阳圣子不禁微微皱眉。
怎么找?
方才只是随便杀了几个人,便引来了接近圣级的高手……把人杀光这条路行不通。
凤宁感觉体内熊熊燃烧着一团火。
她攥紧拳头,认真四处察看。
要在这无边无际的怪城、人山人海的土著中找出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忽然目光一顿。
正前方,有个女人僵硬地微抬左手,指尖流转着极淡的浅白光芒,食指有意无意指着一个方向。
凤宁在祭坛顶上看见过这样的光芒,它是疯乌龟的血。
那些吸血虫们得到他的血之后,身上就有这样的光。
他用自己的血在给她指路!
“好像有打斗的声音。”凤宁装模作样听了听,自信偏头,“这边!”
穿过整条金碧辉煌的大道,凤宁找到了第二位引路人。
这是个奇装异服的男子,他冲着一名年轻女子疯狂炫耀手腕上的装饰物,双眼精光四射,口中唾沫横飞。
一只不听使唤的脚尖却原地扭转大半圈,坚定地指向左面飞桥。
凤宁奔上那座长虹般的桥。
它壮观无比,仿佛要通到天上去。
泛光的材质令它通体透明,桥上桥下,散发着耀眼的光晕。
“真是一座不夜之城哪。”见多识广的圣阶人妖也不禁发出感慨,“相比白玉京的天统神都,也不遑多让!”
凤宁望了望深渊般的桥底。
昆仑也有一座桥,横越两座山,需要桥墩和吊索来支撑。
脚下的桥却只有光秃秃的桥面,就像挂在天上的彩虹一样。
越过透明悬桥,前方又是一整片灯火阑珊。自然,那些形态各异,或精致或恢宏或幻美的灯,也全都是光影色彩。
凤宁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个地方除了人之外,就只有同一种东西——它是路,是桥,是建筑物,是桌椅,是衣装,是眼前所见的一切物。它变化万千,炫美非凡。
而在真实的世界里,它只是银黑交织的腐铁而已。
它是什么呢?
“铛——”
又一声悠远长钟自高空降下,打断了凤宁漫无边际的思考。
城中众人纷纷下跪,嘴里念念有词。
只见距离凤宁最近的那个中年女子,手中忽地凭空多出了一捧晶莹剔透的宝钻翡翠。几乎同时,她小腿上的青黑色凶息像活了一样,迅速顺着腿部攀爬,很快就占满了整条大腿。
凤宁惊奇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正在开动小脑瓜子认真琢磨,身旁的阴阳圣子忽然发出一声怪笑。
“抓到了!”只见阴阳圣子身形一晃,径直踏过一大群伏趴在地的人,冲着前方一处十分隐蔽的楼台奔袭而去!
凤宁眺望他疾掠的方向。
她也看到了。
那一处楼台位于两间灿烂广厦的夹角处,色泽偏青,乍一看像个不起眼的楼阁倒影。
死人脸靠在楼台的廊柱上,手中拎壶酒,正在赏景慢饮。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听闻钟声响起,便没像第一次那样及时伏跪。
恰好被阴阳圣子逮了个正着。
那一瞬间,死人脸漂亮的面容上写满了惊愕,眉心浅蓝冰花蹙成一团。
没等他思索好对策,阴阳圣子便是一声娇斥:“封无归,我看你往哪儿逃!”
死人脸顿时神情扭曲。
“我不是……”
半句解释没说完,阴阳圣子已攻出了数道水袖。
死人脸不得不倒退着狼狈抵挡,“我不是……”
“还想狡辩!”
凤宁挥舞着小短腿跑到近前,叉腰,奶声奶气地凶他:“你不是封无归,难道还能是我御十四不成!”
——御十四这个名字是第一个照面时从阴阳圣子那里听来的。
死人脸顿时哑了火。
又要艰难抵抗阴阳圣子的攻势,又是急火攻心,欲辩不能。
一张脸青白红交织,煞是好看。
短短一瞬,他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要么暴露自己是白玉京派到三老洲的卧底,要么就打碎牙齿和血吞,认了自己是封无归!
一个脏字狠狠溢出唇角。
暴露身份的话,牵扯可就太多了。
那样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封无归,果然是奸诈卑鄙!
他眼角狠狠抽搐,额心冰花扭曲,漂亮面庞彻底狰狞,终究,只能捏住鼻子,吞下一口恶气。
“是!”他怒极反笑,“我封无归!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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