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思路打开
◎骨头太硬封无归。(捉虫)◎
“轰隆!”
楼台倒塌之前, 凤宁眼疾手快,从空无一人的廊柱下面抢回一只酒壶。
她刚刚就闻见味道了——死人脸带到这里偷喝的酒,正是荆城的桂花酒。
疯乌龟最喜欢桂花酒啦!
凤宁很宝贝地用衣袖擦了擦银壶, 把它收进乾坤袋。
她跳到隔壁的飞檐上,双手在眼前搭个蓬, 悠然看着阴阳圣子与死人脸战作一团。
死人脸身为白玉京的天统皇族, 自然有些秘不示人的底牌,一时半刻也能勉强抵挡住阴阳圣子的攻势。
至于他是不是憋屈到爆以致于脸色黑得滴水……
那关凤宁什么事?
看着那二人哗啦啦打烂半条街, 凤宁起身蹦跶过去,站在安全的高楼间, 双手合个喇叭向敌方喊话:“你乖乖投降, 老实交待白玉京的阴谋,我们三老板心胸宽广, 大人大量, 自会饶你一命!”
死人脸:“……”
好气——我杀小矮子!
分神的瞬间, 右肩结结实实挨了一水袖。
“噗!”
鲜血从口中喷出, 身形倒飞数百丈, 这才堪堪化去了泰山摧顶般的恐怖力道。
踉跄几步, 艰难站稳。
满嘴尽是涩腥,肺腑一阵阵刺痛, 当真是哑巴吃黄连, 有苦说不出。
他看出来了, 阴阳圣子似乎有所顾忌——既不想杀伤城中这些人,也想要留自己活口。
这样的话, 是否可以想办法周旋一二……
一个“等”字正要出口, 却被人一步抢先。
“看来你是宁死不降了!真是个硬骨头!”凤宁满怀敬佩, “三老板, 这是条好汉,请让他死得体面一点吧!”
死人脸面孔扭曲:“……”
今日他就算是死,鱼死网破,也要先宰了可恶的小矮子!
“你给我死!”
眼见死人脸一脸狰狞地朝着自己扑杀而来,凤宁二话不说,挥动小短腿,掉头就跑。
体内火线呼呼运转如风,她仗着体形小,轻松在人群中蹿来蹿去,像蝴蝶穿花一样灵巧。
“哇!”她边逃命边震惊,“你好恨我!为什么!我哪里得罪你啦!”
死人脸这辈子没受过这种鸟气,牙间恨恨咬出几个字:“……你心知肚明!”
凤宁唰地穿过人群,跃上一处横跨大道的天桥,无辜地喊:“冤枉!我什么也不知道啊!三老板救命!”
死人脸气笑了:“你还有脸说不知道!”
他急攻凤宁,却被阴阳圣子的水袖挡了回去。
“御十四应该知道什么?”只见阴阳圣子微微眯起了双眸,若有所思的样子,“奴家倒是险些忘了一件事——昆仑特使出使荆城找你封无归,作甚啊?”他掐起兰花指,斜斜一嗔,“奴家好好奇,你能不能告诉奴家?”
死人脸满嘴苦涩:“……”老子特么追查了那么久,老子特么也想知道啊!
“哼。”阴阳圣子洞若观火,“你不惜把后背留给奴家,也要强杀御十四,难不成是因为,御十四不单碍了你的事儿,还不小心撞到了你什么秘密么?”
死人脸:“……”这个人妖的脑补能力真是叫人服气。
“你们白玉京,到底在密谋些什么呢?”阴阳圣子右手甩袖,左手轻翘兰花指,“九大洲与昆仑自古不相往来,你们为何突然与昆仑秘密接触哪?”
死人脸深深吸气,欲辩不能,内心咆哮不止——跟昆仑勾搭的是封无归啊!关白玉京屁事!老子怎么知道封无归要干什么!老子要刺探的只是你们三老洲的情报啊你个死人妖!
凤宁心里乐开了花——心思复杂的人,想得就是特别多。
“哇!”她顺势接茬,“三老板,他们一定有大阴谋!不然为什么和你们动手,还杀了二老板!”
死人脸一口老血:“……”
方才情急之下竟然忘了这一茬。
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分说,那边阴阳圣子眸光微闪,若有所悟:“难不成与不灭之凤的事有关?”
“……”
眼见这人妖越想越歪,死人脸整张脸都绿了个透。
想要解释,可是对方水袖攻得又急又密,让他分不出太多心神去静静思考该如何解开这团乱麻。
凤宁见缝插针,煽风点火:“三老板为何会想到不灭之凤?”
“好端端的,忽然便说不灭之凤要死了……”阴阳圣子越想越怪,“倘若神皇老儿对凤凰下了什么黑手……在这当口,又怎么会派一个皇族偷摸和昆仑接触……完全没道理哪!”
凤宁:“对啊,好奇怪!为什么啊?”
死人脸:“……”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选择好像真的劈岔了。
白玉京怎么可能和昆仑接触?当年设计围捕不灭之凤正是白玉京牵的头,这么多年囚虐老凤凰更是白玉京操的刀。双方根本已是不死不休。
谁曾想一番阴差阳错,竟然闹出了这种误会。
可惜此刻已然找不到后悔药。
而那一边,阴阳圣子挥舞两道水袖,将地面轰隆砸出一个个大坑,思路也随之越拓越宽。
忽然,灵光一闪!
只见阴阳圣子那双细长的眼睛里,熠熠散发出智慧的光芒:“难不成,白玉京假称老凤凰要死,其实是打算暗地里将他交还昆仑——倘若当真如此,昆仑得是许了神皇老儿什么好处哪!”
这个脑洞真是结结实实震惊了凤宁二人一脸。
死人脸一边跳脚躲避水袖攻击,一边气急败坏地否认:“哪有这种事!你不要胡说八道污蔑吾皇陛下!”
凤宁果断告状:“三老板他急了!”她眼珠一转,危言耸听,“难道白玉京想联合昆仑,灭了我们!”
阴阳圣子思路彻底打开:“何止。我看哪,怕不是白玉京想要借昆仑助力,一统九洲哪!好大野心,难怪连精魄都能舍弃!”
这么一想,简直思路顺畅。
凤宁:“……”人妖哥哥格局好大!
死人脸:“……”满肚子脏话不知从何说起。
谁又能想得到,“封无归是天统皇族”这件事,竟能比“御十四是天统皇族”还要更糟糕。
此刻真是满嘴黄连,满心后悔。
“好哇!”阴阳圣子冷笑,“既然如此,便休怨奴家心狠手辣!拿下你,再细细分说!”
话音未落,攻势陡然一变!
如果说方才他使了三分力气,想要戏耍、活捉“封无归”的话,眼下便是认认真真施展出了七八分修为。
一道水袖轰然砸在死人脸的胸口,他根本无力闪避,口鼻鲜血狂喷,身躯倒飞出去,撞碎了密密一排高楼广厦。
另一道水袖如附骨之疽,紧随而至。
在死人脸的身躯即将狠狠砸在地上之时,水袖蛇一般缠上他的左臂,猛然往回一扯!
眼看死人脸就要落入阴阳圣子之手。
只见他额心冰花一闪,浅蓝褪去,泛出幽红的光。
一股诡异的气息不动声色地漫开。
阴阳圣子将水袖一挽,便听裂帛之声遥遥传来。
手中一空,悠悠飘回来半道水袖,断口像被火燎过一般,一丝一丝冒出难闻的焦臭味。
远处,只见死人脸周身萦绕起一层诡异的红雾,身形一晃,以堪称瞬移的速度消失在视野尽头。
“哼,逼出天统皇族的血脉之力了么。想跑?没门!”
阴阳圣子冷哼一声,直追而去。
凤宁踮脚眺望。
地平线的光晕上映出了两道身影。像皮影戏那样,两个黑色的小人影在半空中摆出精彩的打斗动作,忽明忽暗,一闪一闪。
凤宁赶到时,那二人已经轰隆隆战了个天昏地暗——字面的天昏地暗。
周围大量建筑物在接近圣阶的对战中化为齑粉,不再散发光晕,于是战斗废墟就像吞噬光线的一块黑渍,慢慢侵蚀这座光华明净的不夜之城。
凤宁找了个既安全视野又好的地方,噘起嘴巴吹了吹地上的灰,然后慢慢坐下。
她乖乖放好小短腿,把双手老老实实搭在膝盖上,一边练功一边等战斗结束。
火线在体内呼呼运转,小火苗在额头后方一闪一闪。
咦?
凤宁忽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原本无论火苗怎样凝实,却始终都是“虚”的——它和她的身体,就好像是两个可以相互交叠但却无法融合的“壳”,她能调用小火苗的力量,却无法接触到它本身。
而现在,它显然就存在于她的识海里,在经脉交汇处熠熠跳动。
“哇……”
她试着用火线戳了戳它。
小火苗腰一抖,呼一下蹿起老高,熏得她脑袋疼。
“哇!”
凤宁明白了,这是她的火,和她的神魂是一体的。
难怪之前遇到了瓶颈——她用着穿越者的身体,被躯体五感所禁锢,没能真正感应到神魂所在。
往穿越者的识海里灌火,那可不就是灌了个寂寞。
这么一想,顿时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找百八十只凶邪来吸一吸,强化自己的火焰。
就在她快要坐不住时,下方的战斗有了结果。
“砰——!”
一道身影直直倒飞过来,狠狠栽进了废墟深处。
打了这么久,死人脸的血脉之力终于燃烧殆尽。他瘫在一堆碎屑中,像濒死的鱼一样张着嘴巴大声喘气。
凤宁赶紧蹦跶过去。
这一战,阴阳圣子显然也没那么轻松。脸上的浓妆糊成一团,戏服水袖破破烂烂,发髻焦了一半。
目中杀气毕露,走上前,一脚踩碎了死人脸左边膝盖。
“呃啊啊啊!”死人脸额心的冰花彻底黯淡,他强声喊道,“你杀我,皇叔绝不会放过你!”
“说出你的目的。”阴阳圣子轻轻碾碎脚下的骨头,“你们白玉京勾结昆仑,究竟想做什么?”
死人脸面色灰败,冷汗涔涔,他抬起眼睛,恨恨盯向凤宁。
‘哎呀!’凤宁心想,‘这个家伙现在走投无路了,是不是要和我鱼死网破!’
他喘.息开口:“我不sh——”
凤宁抢答:“你不说?!死到临头还不说!三老板,他骨头好硬!”
死人脸怒火攻心,气到呛咳,硬没能把一句“我不是封无归”说出来。
“骨头硬?”
阴阳圣子提起脚来,准备继续往下踩。
凤宁也摩拳擦掌,总之,绝不能让这个家伙把她供出来!
“铛——”
这场战斗持续了太久,钟声第三次从深空中回荡下来。
凤宁眼珠一转。
“三老板小心!”她扬起胳膊,把阴阳圣子虚虚挡到了身后。
“什……”
凤宁语速飞快,说长句都不打嗝:“这个钟一响就会帮助跪地磕头的人实现愿望当心这小子耍花样!”
她盯着死人脸,盯盯盯!
她相信在他第一次跪下去藏进人群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件事。
眼神疯狂暗示。
是和她同归于尽,还是赌一线生机?
死人脸成功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一瞬犹豫都没有。
手掌一撑,身一翻,拖着一只完好、另一只破碎的膝盖,果断伏跪在地。
“神啊,请赐我绝对防御!”
【📢作者有话说】
宝们,俺去参加作者大会啦,7号回来稳定更新嗷~
专栏有篇西幻《与黑暗神交换身体后》,也是超萌超萌的机智女主,没书看的宝子可以扒拉一眼~我自己是觉得写得超级棒(喂!
第52章 乐极生悲
◎我杀小傻子!◎
不得不说, 这位天统皇族出身的死人脸,遇事是十分果决的。
第一次他干脆利落认了自己是封无归。
第二次他当机立断跪地祈求“神赐”。
“神啊,请赐我绝对防御!”
随着祈求声荡开, 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只见他的身上泛起了一层薄薄微光,随即, 那层光晕越来越重, 越来越厚。
眨眼之间,他周身竟裹成了一只浑圆的、水晶般的大球。
凤宁上前敲了敲, 发现这层保护壳依旧是城中建筑、衣饰的材质。
她惊奇地看着这只球,呆呆眨眼。
她本来以为他会求一件神兵利器然后和人妖拼命呢。
阴阳圣子挥开凤宁, 一掌击向死人脸。
“砰!”光球应声飞远, 划出长长抛物线。
呼嗡——咚、咚、咚……
追过去一看,只见这只大光球落进城中街道, 咚咚滚过半条街, 把拦路的行人撞得四仰八叉。
它落在街道尽头, 慢悠悠地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阴阳圣子一掠而至, 卷出水袖, 绞住光球。
破烂的水袖咯咯作响, 越绞越紧,却始终伤不到球中人分毫。
阴阳圣子眸光一闪, 用水袖缚住光球拽到身前, 手掌凶息凝聚, 轰然击出!
开山断石的一掌落在光球上,只见球体表面光纹荡漾, 内里却毫发无损。
片刻之后, 波荡停歇, 恐怖的圣级攻势竟被轻易化解。
“果真是绝对防御!”阴阳圣子媚眼眯起, 阴森望向凤宁,“瞧瞧你干的好事!”
凤宁果断给自己邀功:“对啊!我把你挡在后面,他就没法攻击你,只能自保啦!”
阴阳圣子气极而笑:“蠢货!要不是你提醒了他……”
凤宁满脸无辜,理直气壮地辩解:“我没提醒他呀,我是提醒三老板你!”
阴阳圣子:“……”
凤宁偷眼望向死人脸。
他脸上的表情着实丰富,像个大染缸,眼神剧烈闪烁,望向她的时候特别凶狠。
‘哎呀!’凤宁心道,‘这下子没办法打断他说话啦!’
一旦他开口,凤宁那个可怜的谎言便不能维系了——假的终归是假的,只要随便对上几句暗号,阴阳圣子便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御十四。
他冷笑着,挑眉准备说话。
凤宁假装没发现,继续冲着阴阳圣子大声逼逼:“三老板你不用担心,虽然你杀不了他,但他也只能待在这个球里,什么也做不了。等到离开这里,没有了球,杀他就像杀蚂蚁!”
她对死人脸的脑子很有信心。
听到这样的提醒,一定会有自己的想法。
偷眼一看,死人脸果然面露沉吟,重新闭上了嘴巴。
是啊,有了绝对防御,必定可以活着离开此地,为什么要鱼死网破呢。
只要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各人便会复归其位。
到那时……
自己仍旧是御十四,并不会暴露奸细的身份——天统皇族是“封无归”,关我御十四什么事?
再往深处仔细一想,什么“白玉京向昆仑归还不灭之凤”,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到时候只要让各洲圣人亲眼看着老凤凰死去,便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破除谣言。
至于封无归杀了三老洲一个圣人的事嘛,阴阳圣子肯定会杀封无归,一命抵一命,三老洲也作不出什么大文章。
即便真闹出什么事,只要自己身份没暴露,责任怎么也追究不到自己头上。
眼神闪烁之间,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呵……呵!”
见他脸上浮起诡异的微笑,凤宁悄悄放下悬了半天的心脏,偷拍胸口。
呼。
她就知道这些大人最贪心,一旦解决生死危机,心里肯定会想七想八。
对于死人脸来说,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既不暴露自己身份,又能灭口封无归,将其毁尸灭迹。
她猜对了。
藏在光球中的死人脸果然怪笑了起来,开始出言挑衅阴阳圣子,疯狂拉仇恨:“老妖怪!我封无归平生最见不得的便是像你这种不男不女还特别丑的玩意,打你一巴掌我自己都嫌恶心,不然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阴阳圣子气到长吸一口凉气,发出蛇一般的嘶嘶声。
“好、好你个封无归……你当真以为我奈何你不得?!”他跳脚尖叫。
“听说你当初能上位,”死人脸恶声道,“只是因为你们大长老把男女美人都玩腻了,所以故意整个丑绝人寰的人妖尝尝鲜?”
阴阳圣子神色扭曲,一拳把他轰成了抛物线。
半空飘来长串放肆的大笑:“哈哈哈哈哈急眼了急眼了——”
阴阳圣子转头,阴恻恻盯向凤宁。
眼看要殃及池鱼,凤宁连忙表态:“三长老,他说你坏话,我半个字都不信!怕就怕他到处和别人乱说……”
阴阳圣子深吸一口气,怒追光球。
只见半城之外,光球立在一根巨柱上面左右摆动着,扬声招呼来来往往的城里土著:“哎,大伙有没有看见一个死人妖?没见过?往东面走走看看哎!”
“我来!”凤宁自告奋勇,飞身蹦起来,一脚把这只大球嗡地踢向天空。
她力气没人妖大,一脚踢上去,光球飘得慢悠悠,就像一只随风飞起的圆滚滚的蒲公英。
还没落地,凤宁又追上去,把它重新高高踢起来。
太好玩了,可惜凤安不在!
早知道就带他一起来!
凤宁正玩得不亦乐乎,阴阳圣子忽然眸光微凝,长袖一荡,把球从凤宁头上卷走。
“这是什么?”
他盯住死人脸的胸口。
目光缓缓移动,顺着那件被打得破烂穿孔的袍子,一寸寸逡巡对方身躯。
隔着球,死人脸也被他盯得直犯恶心。
“你怎地绿啦?”阴阳圣子随口道。
经他一说,凤宁也注意到黑绿的腐肉竟然漫到了死人脸胸口——城中人跪地祈求之后,身上便会凶息蔓延,从足部直到小腿、大腿……
没想到死人脸只祈求一次就被侵蚀到胸口。
显然,所求越大,代价也就越大。
死人脸并未察觉身上有异,听到个绿字,当即哈哈大笑:“怎么,奈何不了我,只能拿那个说事?我绿了又如何,不妨告诉你,我封无归就喜欢当乌龟戴绿帽!你以为气得着我?诶嘿,我还天生就这癖好,就爱做王八!”
阴阳圣子:“……”
凤宁:“……”
远近的城中土著忽然动作一顿,整整齐齐把脚尖转了过来。
死人脸得意地摇晃着光球,在原地滚来滚去。
他恶声恶气地道:“我偏就爱吃别人剩下的!那又怎么样!”
——这是报上次抢鱼之仇。
阴阳圣子:“……”
凤宁:“……”
附近的土著手指抽搐,指尖白光乱冒。
天地之间仿佛酝酿着阴沉可怖的风暴。
凤宁虽然呆一点,但却拥有猛禽的直觉。
她能感觉到疯乌龟那可怕的愤怒……好像也有自己一份。
这种事,她可有经验了!
从前和凤安一块儿调皮闯祸,只要抓着凤安去自首,表现得乖乖的,阿爹阿娘就会只收拾凤安一个。
凤宁转了转眼珠,一本正经地悄声提醒阴阳圣子:“三老板,下次钟响时,他有可能对你不利!”
阴阳圣子显然对这种未知的力量心怀畏惧。
他微微眯眼:“那你说该如何啊?”
凤宁摆出一副英勇无畏的表情:“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为三老板分忧——把他扔到凶邪王那里去!”
“哦?”阴阳圣子若有所思,“深不可测的实力对上绝对防御……有意思。嗯,你去吧,尽量收集情报,活着回来。”
“是!”
凤宁愉快地踢球上路。
为了不让这个球继续惹怒疯乌龟,凤宁一下一下把它踹得高高的,一直在天上飞。
真是太好玩了!
呼——上去。嗡——下来。
“你这个……”后面被风吹得听不清了。
“你给我……”嗡——飞远啦。
“我……”
死人脸终究是个重伤员,一路折腾到祭坛那儿,他也没剩多少精气神了。
凤宁吃力地推着大球,咯噔咯噔爬上青黑的大石阶。
进三步,退两步。
滑不溜秋。
“噗通”一声推到顶,小胳膊小腿千斤重。
她吐出长长一口气,抬头一看,两张面无表情的脸近距离盯着自己。
疯乌龟冷得像个真正的大石雕,光球里面的死人脸颠簸旋转了一路,好像很想吐。
凤宁:“……嘿嘿。”
她蹦蹦跳跳跑向疯乌龟,跳上他的腿,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大声邀功:“我特地把这个背后说你坏话的家伙捉回来啦!”
石刻般的精致唇角微微一扯。
冷笑。
邀功完毕,她开始诉苦:“好危险哦!有好多次,差一点点就被杀掉啦!而且,这个球好重好重,胳膊痛,腿也痛,都累瘦了!”
封无归:“……”
视线落向那白白嫩嫩的胖胳膊以及肉嘟嘟的小胖脸。
诉完苦,她又拉着他的手,夸他:“你没让他们上来咬你,很乖,很守信用,是个好君子呢!”
封无归:“……”
凤宁打完一串连招,很开心地低头扒拉乾坤袋。
“唰”一声,取出一只小银壶,凑到他嘴边,心疼地哄他:“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人陪,没有东西吃,一定很难过叭……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桂花酒哦!”
他已经闻到了。
苍白如石刻的面庞上,幽黑双眸轻轻一动。
小傻子是当真有本事。
时而让人想掐死,时而又觉得有点意思,可以再看一眼。
沁凉微辛的酒液落入干涩冰冷的咽喉,他那冷淡坚硬的、石质般的声音微微有了一丝温度:“你哪来的钱买酒?”
凤宁见哄好了人,得意忘形之下,一不留神说出了大实话:“不是买哒!是捡哒,他喝剩下!”
她抬起手,指向大球里那个邋里邋遢、灰头土脸的家伙。
封无归:“……”
封无归:“噗!”
我杀小傻子!
【📢作者有话说】
愉快玩耍了几天,时速又掉回400了我一个爆哭。
第53章 慷你之慨
◎薄情寡义负心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 祭坛似乎变成了风暴中心的低气压区。
平静到诡异。
若是眺望远方,就会发现那层朦胧萦绕在巨城上空的光晕也黯淡了许多,仿佛在畏惧某个令人战栗的存在。
参考周围环境变化, 凤宁小呆子及时意识到自己又闯了个祸。
糟糕!
告状——诉苦——夸夸——安抚——整套连招都已经用完啦。
按照往日的情形,凤宁根本不需要打完一套连招, 凤安就会傻乎乎地自己跳出来承受爹娘的怒火了。
然而今日的背锅球却安安静静待在一边, 没有丝毫存在感。
凤宁偷眼望去,只见死人脸下颌绷得死紧, 面色苍白,汗如雨下, 全身痉挛颤抖着, 极力控制那只大球,让它一晃也不晃。
有一说一, 这着实是件艰难的事情——球太圆了, 一丝微风都能让它滚动起来, 也不知道死人脸是怎么艰难保持的平衡。
凤宁无语地想:都有绝对防御了, 还能怂成这样。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诡异祭坛上非人形态的封无归有多恐怖。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疯乌龟生气了怎么哄怎么哄怎么哄?
似乎只能动用最后一招。
凤宁想到就干, 双手向上一抬, 抱住封无归的脑袋。
假装看不见他漆黑瘆人的眼神,她噘起嘴巴往前一凑, “叭唧”一声亲在他的腮帮上。
风声一静。
很显然, 还没哄好。凤宁二话不说, 捧住石刻般冰冷的脸,用自己的嘴巴“啪啪啪”一通乱盖戳。
发现他有说话的意图, 她立刻兜头盖脸一顿啄, 啄到他无法抗议。
小小的身体攀着大大的石雕, 连蹦带跳, 仿佛一只啄木鸟在啃树干。
——这招就是她的必杀技,别说阿爹阿娘了,就算是暴走状态的凤安也能被她轻松顺毛,亲到没脾气。
她发现封无归的皮肤干裂得很厉害,那些苍白风化的裂痕刮在她的嘴唇上,毛丝丝地痒。
心疼。
她知道他是活生生流血流成这样的。
这么想着,她放轻了动作,一边亲一边给他呼呼吹气。
“呼——不疼——乌龟不疼——”
偷眼一望。
他的眼神渐渐没那么吓人了。纯黑幽深的眼眸彻底放空,直直望着远方天际,似乎在思考或者说怀疑人生。
凤宁跳起来,在他脑门上狠狠盖下最后一个戳。
“叭!”
他幽幽转动眼睛望向她。
没有眼白的纯黑瞳眸其实是有点瘆人的,不过凤宁心大,压根不怕。
而且他的眼睛就像一面漆黑的镜子,能够清晰地照出她绝美的小胖脸。
“不生气啦!”她愉快地呲出两排细小的糯米白牙,左照照,右照照。
封无归:“我左边脸上是什么。”
“嗯?!”
凤宁定睛观察。
只见一颗亮晶晶的口水挂在他的眼角,仿佛石像流下一滴泪。
凤宁:“……”大概是吹气的时候呼上去的。
赶紧抬起袖子擦擦。
不料身上的衣料不吸水,小水珠越擦越大,在那苍白干涸的脸颊上糊成一片。
“……”凤宁转动着眼珠,假装若无其事,“好啦!”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将视线移开。
凤宁:呼,成功过关!
他轻轻动了下幽黑的眸,望向那只球。
整个球顿时抖成一团。
凤宁非常不理解——疯乌龟明明就是一副连话都懒得说的样子,也不知道死人脸到底在害怕他什么。
换作是她,一定会操纵着那只球在对方面前蹦个天花乱坠。
“你好奇怪!”凤宁从封无归身上跳下去,老神在在凑到球体面前,扬起右手来敲了敲,“刚才骂疯乌龟骂得好大声!见了面怎么怂成这样!”
死人脸吓得一个激灵,抖着唇狡辩:“我没骂!”
凤宁叉腰,义正辞严:“骂了!你骂他是王八!他明明是乌龟,不是王八!”
封无归:“?”后知后觉发现她的发音不太对劲。
死人脸回嘴:“乌龟不就是王八?”
凤宁:“乌龟不是王八!”
死人脸:“你就没听过乌龟王八蛋?”
为了躲避那个可怕的存在,他本能地抓着小矮子东扯西拉,仿佛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矮子虽矮,却是一块极好的挡箭牌——她不怕那恐怖玩意儿!
凤宁一下被问倒了。
“反正乌龟就不是王八!”她灵光一闪,“王八能吃,乌龟不能吃!疯的乌龟更不能吃!”
封无归:“……”
我吃小傻子!
小傻子可真是有本事,每次总能猝不及防给他“惊喜”。
他总算是明白了,从第一天起,她嘴里喊的就不是“封无归”,而是“疯乌龟”。
她惊叹——“你好,疯乌龟!”
她震撼——“你的名字更特别!”
原来如此。
他失神了片刻。
片刻之后,他惊觉了一件事——在这片刻之间,他竟忽略了自他诞生以来便如影随形的万万重苦痛折磨。
他难得地微微凝神,回忆自己。
不仅此刻。
每一次在心中琢磨怎么弄死小傻子的时候,都会短暂忘记其他。
这样的小傻子……
他垂眸,望向那只拼命想要藏在呆头凤小身板后面的大球。
被他这么一盯,整个球顿时再次瑟瑟发抖。
封无归冷怠开口:“白玉京对老凤凰做了什么。”
凤宁惊奇又感激:“哇!”
他真好,居然记着帮她问太爷爷的事情。
胸口涌动着一丝丝暖流,蹿来蹿去,钻得心脏痒痒的。她想:他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一辈子都是!
只见球体一颤。
死人脸神色恐惧,语气颤抖却坚决:“我不会说的……”
“阿宁。”封无归淡声叫凤宁。
凤宁猛回头。
那张苍白石俑般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她看不懂的表情。
他道:“喝下我的血,他会说出你想要的秘密。”
凤宁惊呆:“……还能这样!”
“即便如此,你也不会让他过来么?”精致无双的唇角勾起一丝石刻微笑,“一边是朝不保夕的血亲,一边是非亲非故亦非人的镇境守护?”
闻言,死人脸霎时大惊——血亲?不灭之凤的血亲?小矮子竟是昆仑凤!
凤宁呆呆看着封无归,缓慢地眨了眨眼。
半晌,她傻乎乎问:“这种事,也发生过吗?”
他不回答。
神色淡薄至极,目光无悲无喜。
他只道:“告诉我你的选择。”
凤宁扬起脑袋,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石雕。
她拖着长长的调子,叹了一口非常沧桑老成的气。
“难道我是那种……”
突然卡壳。几个不完整词汇蹦到嘴边,一下子拎不出个合适的。
这种情况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弃义?什么辜负?还是什么……
算了随便拼一下。
她字正腔圆,理直气壮:“难道我是那种薄情寡义的负心人吗!”
封无归:“……”
死人脸:“……”不用怀疑,你绝对是!
“我自己的太爷爷,我自己会想办法!”她自信满满地拍着自己的小胸膛,“又不是你的太爷爷,不可以慷你之慨!”
*
同一时间。昆仑。
昆仑君抱着小女儿,悠然在花园晒太阳。
忽闻属下来报:“夜人愁送还昆仑奴,索酬金东珠十斛。”
昆仑君微笑着拂走一只落向衣袖的蝴蝶:“给他。”
属下又报:“九寰洲荆城辟邪司首座封无归,修为竟是人间圣级。”
昆仑君挑眉:“哦?请细说来。”
怀中的小姑娘微微一震。
“是。”属下道,“封无归一剑诛灭百里凶邪。随后只身宣战三老洲二圣,战至墟中,下落不明。”
“如此……”昆仑君微微沉吟,望向女儿,“阿爹有事,宝宝是自己在花园玩会儿,还是回去睡觉呀?”
小姑娘有些魂不守舍:“在这。”
“别摔跤哦!”
昆仑君飘然离去,眸光在树荫间微微一顿。
一名藏得极好的心腹唇语大师向主君垂首示意。
没过多久,花丛外那个眼露精光的小姑娘,嘴唇便隐隐翕动了起来。
【男主是人间圣!他竟然是人间圣!这么重要的信息,系统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能不知道他将来会是人间圣?我说的是现在,现在!人间圣欸!顶极战力欸!他现在就这么强,以后得强成什么样?我专心攻略他难道不香吗!】
【可惜了,女主那个身份已经废了!都怪那个齐文宇,垃圾!】
【什么叫怪我自己?是你没提醒我男主在扮猪吃虎!你这种系统有什么用,要剧透没剧透,要金手指没金手指,什么都得靠我自己!】
【你帮我夺舍?这算什么本事?帮穿越者夺舍土著不就是个基操么?】
【算了算了,以后我用女二的身份攻略男主也一样,哼,等着吧,将来我要强势逆袭,吸引无数优质男,让他追妻火葬场!】
【哎,好烦,烦死了。昆仑君怎么会是个圣父啊,一点也不苏!他白白送出去的金银珠宝,都是我将来的钱欸!救什么人?有什么好救的?被人贩绑走就乖乖认命当奴隶咯,底层贱民那么多,还差这一个两个?】
【可怜?再可怜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永远不可能被人贩子绑架,凭什么损害我的利益!】
昆仑君掌中燃起金红的凰火。
白绢化为灰烬。
他温柔淡笑,转头对妻子说:“烂到根里了。”
“可不是么。”
*
“铛——”
就在封无归和凤宁还未就“薄情寡义负心人”的争端达成一致时,境中钟声再一次敲响。
死人脸的脸上,忽然掠过孤注一掷的狠绝之色。
他强顶着镇境守护那无需释放便已恐怖至极的威压,颤抖着,狠狠伏扑下去。
“神啊,请赐我诛杀守护之器!”
凤宁:“哇!”
她纵身一蹦,蹦到了封无归的腿上。
熟练地抱过他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朵嘀咕:“他要你杀你自己!”
石刻的漂亮脸庞上浮起一丝古怪。
“你以为我是神?”他问。
“难道不是吗?”凤宁比比划划,“镇境守护神?”
“不。”精致唇角缓缓勾起一道冰冷坚硬的弧度,“他们口中的神,向其祈祷的神,并不是我。”
他故意停顿了下。
“而是那个,帮助穿越者,夺舍你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自相矛盾
◎恐怖如斯。◎
“这里的神, 就是,帮助穿越者,夺舍我的东西?”
凤宁呆呆地重复了一遍。
信息量太大, 塞得昆仑凤的小脑袋瓜子一阵嗡嗡响。
夺舍,神。
借她十个脑袋也不会想到, 这两个东西, 竟然能是同一个东西。
她就离它那么近……
凤宁转动自己木雕一样的脖子,心神和视线瞬间飞掠过眼前无边无际的怪城。
富丽堂皇的辉煌图景铺展到视野尽头, 鲜花着锦,热闹非凡。
这一切都是“神”的赐予。
这里的神拥有无中生有的能力, 只要跪地向其祈求, 高楼广厦、华服美景、金宝翡翠……应有尽有。
它甚至可以赐给死人脸绝对防御。
“呀!”凤宁回过神,一个激灵蹦了起来, “不好!”
死人脸刚刚祈求了什么来着?诛杀守护之器?!
她转头望过去, 对上一双野心熠熠的眼睛。
“昆仑凤。”死人脸狞笑着, 一字一顿说, “我势在必得!”
只要杀了镇境守护, 昆仑凤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看着这双贪婪又狂热的眼睛, 凤宁不禁纳闷:是什么样的利益和诱惑,能让这个刚才还怕得发抖的家伙壮起胆子, 萌生出弑杀镇境守护的野心?
脚下的大地隐隐震颤。
“神”开始回应信徒的呼唤。
死人脸的绝对防御球之中, 有一件矛状的东西正在缓慢凝聚。
它与其他的神赐之物有着显著区别, 透明长矛内氤氲流动着一股黑腐的气息。
似凶息,却又不是凶息。
封无归纯黑的瞳眸中掠过一丝冷光:“是它本体的气息。”
凤宁眨了眨眼:“噫~这个神, 肯定好臭!”
在她没看见的地方, 石俑冰冷坚硬的唇角微微勾起。
她盯着那支越来越凝实的黑矛, 心里有点紧张:“你会被杀掉吗?”
他语气极淡, 漫不经心:“或许。”
凤宁不满,抱住他的脖子使劲摇晃:“什么叫或许!”
他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因为没有眼白的缘故,那种冷淡的、厌世的、非人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对自己的生死,他漠不在意。
“我这个化身,本就要死。”他说,“守护不死,此境不破——你愿终生困于此地?”
凤宁错愕地看着他。
“我说过,无所谓。”他的唇角缓缓勾起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微笑,“这样的化身无穷无尽,每一刻覆灭于‘无归之境’的化身不计其数,多一个与少一个,没有任何不同。”
凤宁连身后的死人脸都忘了。
她呆呆看着他:“每一个化身都是你?”
“是。”
她的小脸绷得很紧:“所以每时每刻,都有一百万个吸血虫在咬你的手手,一百万张流口水的脸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一百万个你没有了血,变成这种青黑色的大石头。”
对于凤宁来说,“一百万”就是最大的数字。
她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狄春说疯乌龟是个脸盲了。
顺着她的视线,封无归看了看身下祭坛,双目古井无波,“是。”
凤宁脑海里有一百万个问题在疯狂乱蹿。
但是心口堵堵的,一个问题也问不出了。
她悄悄抱住他的脖子,把脸扭到另外一边,不让他看见她的嘴巴扁成了一条酸酸的、弯弯的线。
她想:他好可怜,像我这样凶猛的昆仑凤,必须好好保护他!
“嗡——”
黑腐的长矛彻底成型。
凤宁狠狠抖了抖头发,握紧双拳,气吞山河地向死人脸宣战:“你来打我呀!”
她嗖一下从封无归腿上跳下去,挥动小短腿,发起冲锋。
死人脸正探手抓向面前的腐黑长矛。
他的嗓音因为兴奋与恐惧而颤抖:“只要得到昆仑凤,我便能成为世间第二人……”
凤宁知道,外界公认的世间第一高手是白玉京的天统神皇。
死人脸只是御阶,距离“第二”那可差了一百万里远。
如果一只昆仑凤就能帮他成为天下第二,那么……天统神皇正在做的那件导致太爷爷生机衰竭的事情,会让神皇提升到什么样的境界呢?
念头一闪间,凤宁已经冲到了死人脸面前。
视线相对。
一个人五指握紧,抓住黑矛。另一个人抬起小短腿,准备把这只球从祭坛顶上踢走。
就在空气紧绷凝固的霎那。
凤宁忽然“哇”一声,迅猛刹住脚。
她努力挥舞了好几下胳膊,这才艰难找回平衡,没让自己滚成一只胖球。
站稳,倾身,歪着脑袋,好奇地望向他握矛柄的手。
那是一只青黑腐烂的手。
“你要变成凶邪啦。”
她抬起头,冲着死人脸眨了眨眼睛,假装遗憾,实则幸灾乐祸。
向“神”祈求绝对防御时,凶息就已经侵蚀到了他的胸口,他一直不曾察觉。
再次祈求诛杀守护之器,自然是一步到位,彻底堕落。
死人脸垂目一看,神色巨变。
“哎呀,你也太大意啦!”凤宁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欠揍语气,“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死人脸此刻已顾不上揍她。
他用余光便能看见,青黑色一路向上蔓延,漫过他的唇、鼻、脸颊……
“不、不、不!”
他狼狈地摆着手,下意识往后退。
大球骨碌一滚。
转过一圈,他的脸缓缓从凤宁脚下升起。
整张脸已被凶息侵蚀覆盖。
凶邪是没有神智的。
他只记得最后的执念——握紧手中神器,诛杀眼前的活物。
黑矛扬起,抵在了球体内面。
长矛向前一戳,受球体所阻,带着圆球就地一滚。
又一戳,又一滚。
骨碌,骨碌。
黑矛无法戳破绝对防御,于是大球滚来滚去,围着祭坛正中的石俑绕起了圈圈。
“呃……这……”凤宁无辜地眨了眨眼,追在后面小嘴叭叭,“要不然,我给你讲个自相矛盾的故事吧!”
“吼!”
“从前有一个人……别滚那么快,你等等我!有个人到集市卖矛,他说……”
“吼啊啊!”
封无归居高临下看着这两个滑稽的家伙,许久,眉目不动,唇角微勾。
凤宁玩累了,爬回封无归身上,很自然地骑进他的臂弯。
他的身体像石头一样坚硬和冰凉。
她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毛茸茸地蹭着他的脖子。
软软暖暖一小团。
底下,那只大球仍在岁月静好地滚动。
骨碌,骨碌。
“你放心,”凤宁冲着封无归的耳朵嘀嘀咕咕,“我消耗了凶邪那——么多的力气,它不可能再来杀你啦!你不要以为我刚才在贪玩哦,我没有玩得把什么都忘了。”
封无归:“……要我给你讲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
凤宁左右拱他,嘴里哼哼唧唧地耍赖。
其实也不全部是因为贪玩。
她看见他在笑,漆黑的眼睛懒洋洋,好像忘记了烦恼。于是她才玩得那么开心。
幼崽心中的轻重缓急与成年人不同,抚慰受伤的伙伴,那可是比天还大的事情!
“小傻子。”他忽然开口。
凤宁发现他的嘴里没有任何气流,他说话,就像是冰凉坚硬的石头摩擦出声响。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他淡淡望着城上的光晕,“但是很可惜,我也没有见过‘它’的真面目。”
凤宁问:“那你怎么知道我被夺舍的事情?”
封无归微微挑了下眉梢,神色有些微妙:“我能听到穿越者与它对话。”
凤宁心脏怦一跳。
她想假装若无其事,但声音却藏不住委屈:“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夺舍我呀?”
他望向她。
只见小家伙眉毛鼻子都红了,眼睛里包着一团亮晶晶。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从他身上拂过。
穿越者为什么要夺舍她呢?似乎是因为他这个“男主”太难搞——穿越者再跑慢一步,便要死在他手上了。
小傻子似乎忘了那件事。
他挑了挑眉,轻飘飘地,若无其事地说:“因为你可爱吧。或许?”
凤宁望向他。
只见他微微挑着好看的眉,唇角微抿,一脸傲娇,眼睛里仿佛写着“只是随口夸你一句不要太骄傲”。
凤宁咯咯笑了起来。
笑到开怀处,抬手抱住他的脑袋,跳起来,“砰”一声撞上他的脑门。
“嗷——”昆仑凤惨叫。
忘了他是个大石雕!
她正大光明地让眼泪掉下来。
“好疼好疼!”
偷偷把眼睛拱到他的身上。
骨碌、骨碌、骨碌……
自相矛盾的大球锲而不舍地在封无归座下转动。
有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打破静谧的是凤宁,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你从出生就在这里?”
“是。”提起自身,他的神色再次呈现出冷淡和倦怠,“无尽的诞生与灭亡,永无止境。”
凤宁偷偷抬起一只手,轻轻抚着他那一头石刻般的冰冷发丝,给他小小的安慰。
他淡声道:“我说了,守护不死,此境不破。你就不想离开?”
凤宁隐约意识到了一件事。
“凶邪都是从墟里面出来的。”她惊奇地睁圆双眼,“难道……”
“是。”封无归直言,“守护覆灭,无归之境便会化虚为实,出现在人世。你从前、当下以及未来遇到的每一只凶邪,都是境中之人所化。”
凤宁震惊:“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死了,这座城就会‘砰’一下被扔到‘墟’里面去,然后我们要被满满一城凶邪追着咬?”
封无归:“……”
他微眯漆黑的眸,沉声道:“我的意思是,世间凶邪之祸,与我息息相关。你不愤怒?不质问?”
他勾起唇角,“不问问我,为何放任这弥天大祸?”
凤宁摇头。
“你已经很累很累啦。”她悄悄撸他冰冷坚硬的石质发丝,安抚道,“别担心,你不是一个人啦!剩下的事情,放心交给我!”
长久的沉默。
许久,他终于开口,声线冰凉微哑:“你不会是想拯救世界吧小傻子。”
“哇!”凤宁蹦起来,震声道,“你居然能猜到我的梦想!你真是我最最好的知己呀!那就让我们一起拯救世界叭!”
封无归:“……”
所谓天命,竟恐怖如斯。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颠倒怪诞
◎她能捅破天。◎
凤宁站在封无归腿上, 遥望整座光晕朦胧的怪城,心中充满豪情壮志。
“你放心,”她大言不惭地给他画饼, “我将来,一定会成为最最厉害的昆仑凤, 到那时, 谁也别想欺负我的好朋友!”
封无归:“……”
所谓预知未来的神,大概是弄错了什么。
这种呆头凤会需要被人“宠”?
“铛——”
极其高远的深空中, 再一次传来悠长钟鸣。
凤宁抱住封无归冰冷的胳膊,警惕地盯住祭坛下方的苍青大道。
上次钟响之后, 那里陆续聚集了一些人。
因为镇境守护散发出拒止的威压, 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一直在周围游荡。
钟声停歇不久, 惨叫声响彻人群——其中一人在祈祷之后被凶息彻底吞噬, 化身凶邪, 一爪将身边那人撕成两片, 塞入嘴里大吃大嚼。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响起, 鲜血黏腻腻洒落满地。苍青石面上, 缓缓洇开暗黑的痕迹。
惊惶的人群冲向祭坛,爬上巨大的石阶。
封无归淡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似乎血腥杀戮与秋天的一片落叶在他眼中并无任何不同。
“啪!”第一只脚踩上祭坛顶。
这是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人。
妇人怀中的孩子大概五六岁, 被凶邪吓坏了, 缩在母亲怀里抽搐般地哭,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妇人绕过大球,扑到封无归座下, 带着孩子咚咚磕头, 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
凤宁听不懂。
刚想回头问, 一只冰冷坚硬的手掌就落到了她的头顶。
轻轻一拂, 她发现自己忽然能听懂这里的人说话了。
好神奇!
妇人祈求道:“……我死不要紧,求求守护救一救我的孩子吧,他才只有六岁啊——快,快给守护磕头!守护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他一定会救你的!快,磕头!”
更多的人冲上了祭坛顶。
他们乌泱泱跪成一片,此起彼伏地磕头求救,声泪俱下,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凤宁悄悄揪了揪自己的衣裳,脸蛋皱成一团。
昆仑凤这种生物,面对强敌时又凶又莽,见到弱小的生物就特别容易心软。
她偷眼看封无归,见他一脸无动于衷。
凤宁安抚地拍了拍他:“你休息,这里交给我!”
他微勾唇角,挑起一线冰冷的笑,并不解释什么。
凤宁转头,叉腰,大声向众人宣布:“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们哒!”
那只凶邪仍在祭坛下方徘徊,并不敢贸然闯入镇境守护的地盘。
凤宁撸了撸袖管,正想冲下去惩凶除恶,忽然听着这些人的话风有点不对——
“不管怎么说,孩子都是无辜的呀!”
“身为守护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不救我们也就算了,这儿还有孩子呢!孩子多可怜!”
“这也配当守护?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守护!”
凤宁:“?”
她震声,用力盖过这片声讨封无归的声音:“我说啦,凶邪我来杀!”
她忽然想到什么,偏头小小声问,“他们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
摁在她脑袋上的那只手轻轻动了下,他淡声道:“听而不闻。”
“什么意思?”
“听得懂。”坚冷平直的语调中淡淡一丝轻哂,“不是想听的,便当没听见。”
“……???”
愣怔片刻,凤宁明白了。
这些人嘴上说着求救,实则真正目的是吸血。
求救只是吸血的理由。不让吸血,便是见死不救。
“我不活啦——”那个带孩子的妇人忽然发出一声极尽凄厉的大喊,“不救我孩子,我干脆一头碰死在这里!”
旁人又拉又劝,纷纷指桑骂槐:“干嘛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冷血自私的人又不是你,别想不开啊!”
“苍天不公,凭什么善良的人得不到好报?”
“看着这么小的孩子,他怎么忍心的啊!力量掌握在冷酷的人手里,就是最大的灾难!”
“再这样,我们要向神申请换守护了!”
七嘴八舌,嘤嘤嗡嗡。
凤宁听得一阵火大。
“这也值得生气?”摁在脑袋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冷硬的指尖一下一下缓缓划过她的发丝。
虽然不是标准的顺毛动作,凤宁却被撸得眯起了眼睛,火气忽地消失无踪。
“原来有一百万个这样的声音在吵你啊……”她迷迷糊糊地说,“难怪你晚上都不睡觉。这么吵,换我也睡不着。”
她想起他那张没有被子的冷冰冰的床。
“那样一个床。”幼崽被撸毛,思考能力迅速消失,脑袋一点一点,“我也不睡啊呼……”
封无归:“……不,你睡得着。”
凤宁一个激灵睡醒。
她飞快地擦了擦嘴角,顺手合个喇叭,震声道:“要不是你们总是向神乞讨那些毫无作用的东西,就根本不会变成凶邪!”
她的小奶音要比那些人高好几个度,一下就把所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全部盖了下去。
他们总算是听到了她的声音。
众人面露不屑。
“毫无作用?”一个中年男子指着自己手腕上的装饰物,用过来人的语气说道,“这是身份的象征,等你以后就会知道它的重要性了。没有它,社会上谁都瞧不起你!”
另一个凶息漫到脖颈的年轻女子轻轻拍了拍手中的袋子:“有了它,就能混进上流圈子,碾压所有闺蜜。”
还有个看起来没比凤安大几岁的少年郎得意地举起手中的发光方块:“最高端的,懂不懂?换作以前,割腰子也得买!”
“为了这么多拼命也要得到的好东西,身上变点颜色怎么了?再说不是还有守护么?守护抬抬手就能帮我们!”
“就是!就是!要不是守护见死不救,怎么会有人变成怪物?”
凤宁:“……”
她悄悄趴到封无归的耳朵边上,“一百万个‘无归之境’里面的人,全部都是这样的疯人吗?”
他勾了勾唇角。
凤宁知道这是“对”的意思。
“这么多疯人,都是哪来的啊?”她纳闷挠头。
单说面前这座城,便已经装了瀚若星海的人,更别说还有其他一百万座同样的城,以及过去、现在和未来存在的无穷无尽的城。
难怪凶邪永远都杀不完。
不用说,这一切绝对都是那个“神”的锅。
看着眼前怪诞颠倒的人与事,凤宁不禁替封无归感到一阵心累沧桑。
“它们全部变成凶邪,会怎么样?”她问。
她知道他一定试过不让他们吸血。
他望着远处,淡声道:“前赴后继,永无止境。”
平平淡淡的语气,寡冷无谓的表情。
凤宁感到毛骨悚然。
她呆呆看着他。
这是多么绝望的战争啊!孤立无援,没有尽头,没有希望。
最可怕的是,黑暗无光的,地狱般的战场,不是一处,十处,百处,而是一百万处!
每一次新生,都是血腥绝望的修罗炼狱。
凤宁深深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胸膛和腮帮都鼓了起来。
忽然,一双石雕般冰冷坚硬的大手捂住她的耳朵。
“唔?”凤宁纳闷歪头,冲着封无归不解地猛眨眼睛。
他那双纯黑的毫无人类情绪的眼睛里清晰映出她迷茫的小圆脸。
对视片刻,凤宁恍然大悟:“哦——他们在骂我啊?”
他唇角微动,没说话。
“我根本没听见!”她震声道,“我只顾着心疼你!”
因为耳朵被蒙住,她的嗓门特别大。
震得祭坛上下嗡嗡荡起回音:“心疼你——疼你——你——”
石像精美的唇角僵硬一抽。
“……小傻子。”
凤宁拱了拱身体,整个粘到他身上,和他咬耳朵。
“我有一种感觉。”她说,“这些人和穿越者,好像来自同一个地方。”
封无归微微垂眸。
思考和回忆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每时每刻,都有数不尽的画面正在变成记忆。
“每一个人,从出现至湮灭,形貌不变。”他认真思索片刻,确定道,“从无例外。”
“所以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他们从前在别的地方出生长大。”凤宁震惊,“那得是多大的地方啊!”
多大的大陆,才能装得下比天上星星更多的人?
她眸光一定:“我去看看!”
封无归轻挑眉梢时,她已从他身上蹦了下去。
虽然长得圆滚滚,身形却十分轻巧灵活。
只见她脚尖一点,踩着正好骨碌碌滚过来的死人脸大球,借力从人群头上掠过,呼一声落到石阶上。
轻身连纵,很快就来到祭坛底下。
凶邪注意到了她。
它扔开手中吃剩一半的骨头,呲牙扑向凤宁。
这种初生的凶邪只是最低阶。
凤宁直直朝它冲过去,它“嗷呜”跳起来,她也同时运转火线,腾身飞扑!
“砰!”
昆仑凤拥有坚硬的脑门。
一脑袋就把凶邪撞得原地倒飞出去,骨碌骨碌滚出老远。
凤宁乘胜追击,泰山压顶!
小爪子牢牢将凶邪摁在地上,胜利者亮出自己的牙,凶狠宣告对手的失败:“嗷呜!!!”
残暴的昆仑凤根本不会给猎物反抗机会,迅猛俯扑,一口咬住它的颈。
黑血飞溅,顷刻毙命。
这种程度的凶息,已经无法对凤宁造成任何影响。
她挪了个干净的地方蹲下,乖巧地等待。
火线懒洋洋吸收了这份杯水车薪的凶息,将它转化为纯正的火,然后投喂给识海中的小火苗。
凤宁凝神捕捉。
就像杀死老村长化身的凶邪时那样,她的脑海里掠过一些破碎凌乱的声音和画面——她已经强大了太多,如果不是特意捕捉的话,便会自动忽略它们。
她“看”到了那个世界。
那是一个凤宁难以形容的世界,里面充斥着形形色色无法理解的东西。人们足不出户,似乎就能远行千里。
凶邪曾经是个不爱洗头的年轻男子。
他记忆中最多的画面,是停留在一个明亮的幕布面前,看一位漂亮的大姐姐跳舞。
一边看,一边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扔掉好多好多的纸团。
直到最后那天。
他和另外一个相互不认识的人隔着幕布吵架,两个人拼命比赛给漂亮大姐姐花钱。
他自己并不会赚钱,于是偷爹娘的。
幕布上淡蓝的光芒也无法遮盖他通红狰狞的眼睛,他把家里存了很久很久、准备给他娘治病的救命钱豪掷一空。
爹娘质问他时,他正沉浸在打败了对手的巨大喜悦中,瞪着眼睛怒吼双亲:“老不死的迟早都要死,干嘛浪费我的钱!我不花才是亏大发了好吗!”
记忆戛然而止。
“没有‘无归之境’的记忆吗……”
凤宁摸着下巴,缓缓起身,迈开小短腿奔回祭坛。
凶邪已死,祭坛上方的人却视若不见,依旧围着封无归,义正辞严地声声讨伐。
短短片刻之间,凤宁已经可以摆出和封无归同款冷漠的脸,无视这些脑子很不正常的家伙。
她蹦到他的身上,抓住他的耳朵,一顿嘀嘀咕咕。
他静静听着。
两个人都忽略了周围一切嘈杂吵闹。
许久,他道:“彻底丧失人性,便会被罚至‘无归之境’?”
凤宁转动着眼珠:“嗯,啊。可能是这样!”
他轻声一哂:“我渡炼狱万万恶鬼?”
凤宁随口接了一句皮影戏台词:“炼狱不空,誓不成佛?”
封无归:“……”
“喔!”凤宁想起一件很关键的事情,“他的记忆里面,也有那个钟!‘铛——’的那个!但是,他和他爹娘,好像根本听不见!”
“哦?”封无归微微沉吟。
“我得再多抓几只凶邪,确认确认!”凤宁斗志昂扬。
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小家伙,他忽然有种感觉。
她能捅破天。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漠然判罪
◎霸道。◎
凤宁蹲在封无归腿上, 托着小胖腮,有模有样地思考起来。
在那个密布着钢铁森林的世界里,似乎并不存在一个可以无中生有、满足世人一切私欲的“神”。
那个世界和凤宁从前所处的世界一样, 人们必须依靠自己或者是旁人的辛勤劳作来养活自己。
可是为什么那个世界也有“神”的钟声呢?
直觉告诉凤宁,这件事很不对劲。
她专心致志地思考着, 脑袋不自觉地偏向一边, 偏偏偏……眼看圆滚滚的身体就要整个栽下去,一只坚硬的石手挡住了她。
她顺势往上面一靠, 左拱拱右拱拱,找到一个特别舒服的位置, 把脑袋存放在那儿, 不动了。
青黑诡异的祭坛顶端,惨白冰冷、散发出浓浓不祥气息的石俑, 悄然伸手, 托住柔软温暖的小毛团。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一片嘈杂的哀求、声讨、威胁声浪中, 安稳静谧的空气缓缓流淌。
这是第一次有人挡在镇境守护身前, 替他承受全世界袭来的恶意——哪怕他并不在乎。
忽然, 一声特别尖锐的哭嚎吸引了凤宁的注意。
那个带孩子的妇人哭天抢地:“他做错了什么!他还只是个孩子呀!”
凤宁转动脑袋。
一双明亮的眼睛慢吞吞盯住了妇人。
昆仑凤幼崽瞳仁特别漆黑巨大, 一动不动看着人的时候,既天真又残忍。
“哇, 对哦!”凤宁震声, “他只有六岁!六岁就来到这里啦!”
妇人急切地说道:“你都知道他是个孩子了, 不赶紧叫守护救人,还磨蹭什么!”
凤宁转过头, 冲着封无归眨了眨眼睛, 郑重其事地叮嘱:“千万别让他跑掉!等他变凶邪, 我要看, 好奇死了!”
石刻唇角冰冷一勾:“好。”
妇人大惊失色:“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还是不是人!你有没有道德良心!”
“?”凤宁偏头请教,“道德良心是什么?你那儿有吗?好吃吗?”
她已经好饿了。
“咕咚”,咽口水。
妇人:“……救命啊!守护吃人啦!”
她开始撒泼打滚,嘴里吱呀哇啦一通乱叫,姿势老练娴熟。
那个六岁男童也跟着放声大哭:“我要霹雳侠!快给我买霹雳侠!”
一边涕泪横流,一边拽着他母亲的衣裳乱打滚。
凤宁瞠目结舌:“……我们昆仑凤,一岁就不这样!”
头顶飘来一个缥缈的声音:“真是一岁半?”
“嗯啊!”
“……”
“但是你不要以为我是普通幼崽!”凤宁冲着他的耳朵抗议,“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重生过一次哒!”
他现在已经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的事情当然不会瞒着他。
她像献宝似的,把自己丰富的人生经验通通“传授”了一遍。
封无归微眯黑眸,若有所思。
“……事情就是这样,我之前没有骗你哦!”凤宁掷地有声,“我真的要救哥哥,救阿娘,救阿爹!”
他微微颔首,声线淡淡:“好,知道了。”
凤宁倒是不知道,这是镇境守护第一次给出承诺。
虽然承诺得并不是那么明显。
“铛——”
时间悄然流逝,钟声再一次敲响。
撒泼打滚的男童向神乞讨到了堆满祭坛顶的玩具。
骨碌、骨碌……咔咔咔!
死人脸大球滚动受阻,一路碾压过去。
“不许碰我的玩具,滚开!”男童尖叫着,凶息漫过头顶。
没等这只新生的凶邪动手撕人,早已摩拳擦掌等待多时的凤宁便一个猛禽飞扑,将其泰山压顶,一击毙命!
“啊啊啊!我的心肝命根儿——”
在妇人刺耳的尖叫声中,凤宁看到了这对母子来到无归之境的原因。
在“那个世界”里。
男童把自己的小伙伴、邻居家四岁的弟弟带到天台顶上,推进一个蓄着水的漆黑大池子,然后盖上了铁做的四方盖。
小弟弟刚出生就没有阿爹,阿爹是位救火员,在救人的时候牺牲了,家里只有他和阿娘。
阿娘找不到孩子,都急疯了,一次一次哭着找男童,请他帮忙想一想,弟弟可能去了哪儿——她知道两个孩子在一块儿玩。
男童光摇头,不说话。
看着那个姨姨伤心绝望的样子,凤宁都急得心里有猫抓。
而男童却一直摇头说不知道,背着人时还偷偷地捂嘴笑。
后来终于有人找到了小弟弟,找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大人们说,小弟弟在水池里面坚持了很久很久,小手抓着墙壁上的缝,指头都抓破了。
这么长的时间里,只要男童说一次实话,小弟弟都有可能得救。
但是没有。
妇人发现了男童鞋子上面的青苔和铁锈,追问之下,男童说出实话——他借了小弟弟的玩具,不想还。
得知真相的妇人包庇了男童。
因为心虚,妇人开始故意散布谣言,污蔑邻居姨姨整天找野男人,根本就不照顾孩子,孩子平时就吃不饱穿不暖没人管,发生悲剧全怪那个不责任的娘。
男童学着他娘,见到邻居姨姨就拍手大喊:“偷男人,贱*子!”
那个可怜的漂亮姨姨刚失去孩子,又被所有人指指点点,想不开,跳了楼。
得知姨姨死了,妇人和男童没有丝毫愧疚。
妇人:“这下可以终于睡个安稳觉!”
男童:“把他家的玩具都拿来给我!”
记忆戛然而止。
凤宁恍惚回过神,正好看见妇人披头散发扑向自己:“还我命根子!”
她正气得头顶冒烟呢,见妇人冲过来,微微眯了眯眼,身体向旁边一闪,飞脚踹在妇人屁股上。
妇人踉跄着,一头栽到封无归的石座前。
凤宁跳过去,一脚踩住她的背,阴森森道:“杀了人家小孩,当然是要灭口他娘啊!要不然晚上怎么睡得安稳!”
妇人身体猛地一颤:“你,你胡说什么!杀人啦!救命啊!”
四周根本无人理会她的呼救。
毕竟能来到这里的,哪个不是同样的货色?谁会不顾自己去管他人的闲事?
凤宁低头盯着这恶人,心中涌动着摁不住的怒火。
一时却不知道该拿这人怎么办。
“没杀过人?”头顶传来冰冷带笑的声音。
一岁半的宝宝当然没有。
凤宁不愿意露怯,色厉内荏地说:“我只是在思考怎么处理!”
石像冷淡地问:“她如何害人的?”
凤宁老实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妇人每次想狡辩,凤宁就会用力踩她,制止对方出声,并学着某人语气道:“我说话的时候,不要在我耳边吵。”
罪行一句句被揭露,妇人的脸色逐渐灰败,眼里浮起悔恨——悔的不是害人,而是害人之事暴露。
“如此。”镇境守护漠然判罪,“当死。”
他动了动冰冷僵硬的手指。
只见妇人的身体腾空而起,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飘出祭坛外,浮上高空。
陡然弦断。
“咻——砰!”
惊惶至极的惨叫缭绕祭坛上下。
凤宁依旧是忿忿的样子。她跳到他身上,嘴里不停地重复嘀咕:“怎么这么坏,怎么这么坏,怎么这么坏……”
她气到炸毛:“那个姨姨好可怜!她教弟弟游水!弟弟本来也要做救火英雄!”
嘴唇悄悄扁了起来,眼眶热热的。
她小小声说:“姨姨和小弟弟,他们不会来到这里,他们会去更好的地方,对不对?”
沉默片刻,他动了动唇角,将“或许”换成了:“对。”
凤宁欣慰地点点头。
远方飘来了乌云。
“咦?”凤宁的注意力一下就飞了过去,“这里还会下雨吗?”
“不。”
仔细一看,那并不是云。
那是数不清的凶邪大军,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着祭坛奔来。
得不到守护的血,越来越多的人在祈祷之后堕落成凶邪。
它们涌过光华漫卷的城,青黑的身躯遮蔽了那些明亮柔和的光芒,远远看着,便像是黑云压城一般。
眨眼之间,行动最快、距离最近的凶邪已扑过苍青大道,涌上祭坛——失去神智之后,它们不再被镇境守护的威压所震慑。
它们本能地渴望他的血。
封无归抬手,散出冰冷恐怖的气息。
下一霎,天地微震,祭坛上下清理一空。
“哇,你好厉害!”
话音未落,凤宁发现了微小的变化。
他的身体又有一部分转化成了青黑的祭坛石体——他的力量源于自身血肉,用一分就少一分,得不到任何补充。
所以,被吸血是死,不被吸血还是死。
自他诞生之日,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是殊途同归的绝路。
除非城中的人不向神祈祷,不被凶息侵蚀。然而见识过这些人的德性之后,凤宁对此不抱丝毫期待。
城里已经大乱。
凶邪在金碧辉煌的城中大开杀戒,人群尖叫奔跑,纷纷躲藏进高楼广厦间。
俨然一派末日景象。
凤宁攥住封无归的手,冲他摇摇头:“不许你再动手了,我来!”
小小的身体毅然伫立在他的身前。
……还没到他膝盖。
凶邪来了!
第一只凶邪冲出石阶,腾上半空。
一瞬间,凤宁的瞳仁急遽扩大,然后紧紧收缩!
呼吸之间,凶邪的血盆大口和锋锐獠牙就扑到了面前。
凤宁腾身而起,轻巧避开凶邪挥来的镰爪,错身而过的瞬间,头一甩,猛然咬住凶邪侧颈,摆头,断然一撕!
“哗——”
血溅十八步。
还没喘口气,更多的凶邪涌了上来。
凤宁飞扑过去,将距离封无归最近的家伙狠狠踹飞,身体随之掠上,一口毙命。
腾挪辗转,凶猛杀戮。
脚下渐渐堆叠起了厚密的尸体,黑血漫在尸堆之间,淹没脚踝。
死人脸大球仍在锲而不舍地滚动,骨碌、骨碌……
时不时就有一整溜儿凶邪尸体被它推下祭坛。像个兢兢业业的清洁工。
凤宁杀得兴起。
漂亮的小脸,无邪的眼睛,满嘴的血污。天使与恶魔浑然一体。
随着杀戮渐深,她收集了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
就像在拼一张巨大的拼图一样,没成型之前也许完全看不出什么。
但随着时间推移,关键的碎块一片一片嵌入全景,凤宁的脑海中,渐渐铺开了一整个灿烂辉煌的人类文明。
与此同时,体内火势也越来越旺。
指尖的明火从小豆丁逐渐壮大,她试着全力运转火线,将手狠狠一挥——
“嗡…轰!”
烈焰腾起,双手包裹在火焰之中,熊熊燃烧。
“哇!”凤宁惊叹,“好猛一昆仑凤。”
拳头一握。
金红烈焰唰地收回,只留下几道虚幻的焰影。
凤宁得意忘形,杀得更加起劲。
她对“那个世界”的了解越来越深,然而却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神”的线索。
那个世界的人们更相信科学与技术。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令凤宁眼界大开的科技文明。
一切看似与“神”毫无关联。
然而令凤宁脊背发寒的是,所有人的记忆中,都有那个高远的钟声——但是没有任何人能听见。
时间疯狂流逝,凶邪前赴后继,永无止境。
凤宁的体力渐渐透支。
因为兴奋,她自己全然不察。
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她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咦,它们是不是变厉害啦?”
封无归淡声道:“我来吧。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一股冰冷的力量卷向凤宁,要把她捉回他的身上去。
凤宁果断拧身拒绝。
“不许你死!”凤宁霸道宣布,“你是我的人,要杀只能我来杀!”
小手一扬,火焰腾空而起。
仿佛突然战神附体,她越战越勇,腾挪间比刚才更加威武霸气。
她将他护得密不透风,半只凶邪都休想漏过去。
镇境守护:“……”
他是不是拿反了什么奇怪的剧本。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向死而生
◎昆仑凤永不认输!◎
污血如瀑, 祭坛犹如修罗杀场。
“我说——”
“不,你什么也别说!”凤宁头也不回,狠狠甩掉沾在脸上的一串血珠, “我会保护你哒!”
小短腿努力蹦跶,小胳膊挥得虎虎生风, 连蹦带跳, 将扑到他身边的凶邪轰得远远的。
“我想说——”
“不!你什么也不想说!”凤宁感觉胸膛里面好像塞了一大块滚烫通红的铁,呼吸带着火辣辣的铁锈味, 但她完全没有放弃的念头。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一定是想说,像这样的化身有一百万个, 她再怎么拼命保护这一个, 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凤宁摇头否定:“这一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在保护最好的朋友不受伤害, 这就是最大的意义!”
小朋友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
她确实很累, 胳膊腿越来越沉, 像坠着大石头, 胸口也越来越闷, 嗓子眼针扎一样疼。
可是她好开心。
因为如果不是她“啊呜”一口咬死凶邪,那就会变成凶邪“啊呜”一口咬痛他。
一来一回, 简直不要太合算!
她蓄了蓄力, 用燃着烈焰的手掌狠狠摁住一只凶邪的大脸, 将它烧得吱哇乱叫。
青黑石座上的那一位沉默片刻,终于学聪明了, 不再使用开场白。
“绝对防御要失效了。”
“怕什么, 我……”凤宁的厥词放到一半, 震惊哑火, “啊?!”
她跳起来往外看,只见笼罩在巨城上方的光晕已经变得十分黯淡,挂在凶邪身上的首饰也失去了光泽。
高楼广厦、华服美景、金宝翡翠……一切富贵锦绣都在腐朽风化。
——无人提供“供品”之后,神明收回了自己的慷慨。
这样一来,作茧自缚的凶邪死人脸也要脱困了。
凤宁紧张地望向那只球。
随着绝对防御逐渐失效,死人脸手中的黑矛开始陷入球体,腐黑的矛尖距离球体表面只有几寸,用不了多久就会刺穿。
凤宁愕然张大了嘴巴:“哇,还能有比这个更坏的消息吗?”
“有。”石俑勾起唇角,笑容像他做人的时候那样,既冰冷又灿烂,“阴阳圣子正在路上。”
凤宁:“……”
她愤怒地冲他扮鬼脸:“脸都裂啦,你还笑!”
一道苍白的风化裂痕从左边眉毛处向下斜斜割裂,划过精致挺直的鼻梁,落到右边唇角。
他看起来又流失了许多力量,都快碎成两半了。
凤宁狐疑地眯了眯眼睛:“你背着我偷人了,对不对?”
封无归:“……”
即便他知道她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还是被这鬼斧神工的表述方式呛了下。
“没有。闭嘴。”镇境守护选择面无表情地撒谎。
若不出手,凶邪早已把整座祭坛都淹了——但他能点头承认自己“偷人”吗。
凤宁将信将疑。
情况危急,她决定不跟他计较。
“我先解决这个!”她三拳两脚踹开凶邪,跳到大球边上。
无瑕的球体已经遍布浊灰,随着“滋”一声轻响,矛尖刺破球面,暴露于空气。
凤宁警惕地盯住这支铮铮探出球体的长矛。
所有的神赐之物都在褪色,只有矛中氤氲的腐黑“神息”完全没有变弱的迹象。
她盯住这支黑矛,猛禽之心蠢蠢欲动。
这是和“神”的本体相关的东西,而不是那些无中生有的虚妄物体。
念头还没转完一圈,身体已经自觉莽了上去。
她用双手捉住矛尖下方的长杆,双脚跳起来踩在球上,身体横在半空,像拔萝卜那样嘿咻嘿咻往外拔。
小小的身体很用力地一拱一拱,看着贼有弹性,几乎能脑补出“怼怼怼”的声音。
封无归那边动起手来就简单得多。
手掌翻覆间,磅礴威压荡向四方,所及之处,凶邪纷纷碾压成灰。
阴阳圣子的身影遥遥出现在一座高楼上,试探着向祭坛荡过一道凶息,被镇境守护恐怖的威压一击击碎。
封无归付出的代价也很简单——更多的血肉化为青黑石质,与祭坛相融。苍白的面庞裂痕愈深,肌肤干朽如粉尘。
这种事他已经历过万万遍,早已不会有任何感觉。
只是这一次,却不断有微小的触动拂过冰冷的躯体。
腿消失了,小傻子再也没地方蹲。
手臂消失了,小傻子再也没地方骑。
肩膀消失了,小傻子再也没地方抱。
他还能再发出一击。这一击之后,小傻子再高兴也碰不到他脑门了。
小傻子……正在专心拔萝卜。
变成凶邪的死人脸傻乎乎没脑子,它并没有意识到凤宁是在抢他的矛,她往外拔,它也往外捅。
齐心协力之下,凤宁“嗡”一声把长矛给抡了出来。
骤然失力,她摔了个大大的倒栽葱,骨碌骨碌连打好几个滚。
胖墩墩的身体,手里拎着长长的矛,活像吃剩一个的冰糖葫芦滚到泥巴里。
“吼——”
失去长矛,球中的凶邪合身飞扑,撞上摇摇欲碎的绝对防御。
细微的裂缝顺着矛孔爬向四周,炸成微白的蛛网状。
不堪重负的吱吱声不断攀爬。
球要碎了!
凤宁爬起来,甩了甩脑袋。
她能感觉到西北方向有狂暴的凶息在凝聚。那个气味她认得,是阴阳圣子。
阴阳圣子没能找出离开的出路,终究按捺不住,试探着对“凶邪王”动手了。
“坚持一下下,我马上来帮你!”
她头也没回地大喊着,双手抱住那支沉重诡异的矛,扑向摇摇欲碎的球体,对准矛孔,唰地刺了回去!
她笑得像个小恶魔:“这可是诛杀守护之器哦!”
“铮——”
矛尖刺到了无处躲避的御阶凶邪。
势如破竹,瞬入皮肉。
“吼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震响。
凤宁双耳“嗡”一下失聪,身体被震得发麻发抖,整个人好像变成了摇晃的波浪。
‘哎呀,糟糕!’
念头刚一动,眼前不堪重负的防御球竟被生生震碎,在她面前无声地散成了千万片。
碎片锋利无比,蓦然爆开惊人的速度,射向四面八方。
她要被射成洞洞凤了!
这种速度下,连就地扑倒都来不及。
视野中忽然出现一只手。
它化成了青黑的岩石,坚硬,冰冷。凛然竖在她身前,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山。
凤宁放大的瞳孔中,映出万千激射的碎片,尽数落在这只石手上。
暂时失聪的双耳仿佛听到了一长串“叮叮叮叮”的撞击声。
火光四溅,岩片雪花般剥落,石手巍峨,不动如山。
“乌龟手……”凤宁呆呆看着它。
伸出手指,轻轻一碰。
石手碎成粉末,哗啦啦消失在她的眼前。
凤宁的眼睛唰一下变得模糊,她没有回头去看,狠狠把嘴唇抿成一条弯曲的线,握紧长矛,闷头使出自己所有的力气,连人带矛,向前猛戳!
“你竟敢伤害他!啊啊啊啊!”
凤宁双眼冒火,杀气滔天。
“噗嗤。”
矛尖整支贯入凶邪体内,腐黑的神之气息暴涌而出,在它的身躯中肆虐。
它发出声声凄厉至极的痛叫,身体疯狂扭曲挣扎,然而那支钉在胸口的黑矛却像镇海之柱一般,将它的濒死反抗全部镇压。
凤宁看得胆战心惊。这要是扎在疯乌龟身上,该有多痛啊。
“轰!”
祭坛外的半空中,两道恐怖的力量轰然对撞。
地动山摇,波纹荡向四面八方。
极远处,似乎有人吐出好大一口血,将一小片朦胧天色染得红艳艳。不男不女的惨叫声响彻天际。
“准备离开了。”
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带笑的声音,似乎有些得意,“我想生便生,想死便死,谁能左右。”
他的声线破碎而骄傲。
凤宁的双耳依然在嗡嗡响,听觉没有全部恢复。
隐隐约约就听着几个字。
“离开。”“我想生。”
“?”凤宁匆匆回头,看见那双纯黑的、邪恶又艳丽的眼睛被青黑沥石淹没。
线条完美的下巴微微扬起,唇角弧线冷酷利落。
他付出了全部血肉,身体彻底融入祭坛。
凤宁呆呆愣了一会儿:“呜……”
此间主宰,镇境守护。
如果没有失去一条手臂,那该是一个多么气势逼人的轮廓。
她终究还是没能保护好自己的朋友。
反倒是伤痕累累的、粉身碎骨的他保护了她。
守护一死,这处无归之境就要覆灭了。
凤宁掐住掌心,倏地看向地上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凶邪。
她的目光坚定凶残,电光石火间便下定了决心。
“啊呜!”
一口咬下去,眼前顿时冒出铺天盖地的黑金星。
“嗡……”
那一瞬间的恐怖剧痛,让她感觉自己也能发出震碎防御球的尖啸。
她的身体在疯狂膨胀,脑子里面好像塞进了一万只滚烫的锯刀,将她活生生切割成肉酱。
她已经做过准备,知道强行吸收御阶凶息和神之气息一定非常痛苦和危险。
然而实际承受的却比她以为的更痛一百万倍。
痛疯了!很快就要死了!
脑子好像被切成了无数片,扔到全世界每一个角落,在每一个地方承受永无止境的折磨。
此时此刻,神智崩溃是最大的解脱。
“才不!”她挣扎着,迷迷糊糊拼回一个念头,“太爷爷的秘密,神的秘密,都在我身上。活下去,我必须!”
她强行催动小火苗,运转火线。
每动一下,每一寸经脉都像在穿越刀山火海。
这次机会,她绝不能错过。
“昆仑凤……永不认输!呀啊啊啊——”
她其实已经没剩什么理智了,全凭着那股铭刻在血脉里的凶悍,自虐一般迎向剧痛,于刀锋上疯魔乱舞。
向死而生。
“轰!”
她的双手再一次被烈焰包围。
剧痛就如滚沸的油,一点就着。凤宁顺应本能,让火烧进自己的皮肉骨骼。
“哇……”
化成火之后,疼痛似乎消失了。
……当然也不太确定这样会不会真把自己烧成灰。
她挥了挥自己的火手,感受片刻,将心一横——不敢浴火的,算什么凤凰!
燃烧吧,昆仑凤!
“轰!轰!轰!”
能够将人活活撑爆的凶息尽数被点燃。
她慢慢站直了身体,整个变成了火人,站在祭坛上熊熊燃烧。
一团火是不可能被撑死哒!
放眼望去,这个世界就像一幅正在褪色的画卷,光晕彻底消失,如同潮水退去,露出一片一片银黑交织的腐铁滩涂。
“嗡……”
磅礴诡异的呼啸一荡而过。
透过化成流火的双眼,凤宁感受到了更多画面。
扭曲的时空与色彩,庞大浩瀚难以言表。
回过神时,眼前一片火红,脑袋眩晕到站立不稳。
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出两步,胳膊忽地被人抓住。
凤宁晕乎乎回头,看到了疯乌龟那张熟悉的灿烂的笑脸。
出来了。
周围是凶邪震天的咆哮。
劫后余生的凤宁傻乎乎笑起来,惦记着他临死前那句遗言:“你刚才说你想生?”
封无归:“……?”
凤宁震撼:“男的也能生宝宝啊!你好厉害哦!”
封无归:“……”
他就不该救小傻子!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凰火魂珠
◎金手指。◎
又是一个月夜。
银白月光铺满怪城, 数不清的凶邪在月色下奔跑。
凤宁发出不知死活的感慨:“原来生宝宝就是你的愿望呀!”
“……”
凤宁锲而不舍:“生的时候记得叫我哦,好奇死了,我要看!”
“……”
凤宁热情高涨:“我也可以帮忙哒!”
“……”
呼吸。深呼吸。
封无归终究选择了原谅。
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张薄薄的蜡黄面皮, 然后拎住凤宁的后脖领,在灰黑的腐铁废墟中急速潜行, 尽量不惊动太多凶邪。
凤宁小傻子并不知道自己只差一点点就要变凶邪们的口粮。
她晕乎乎地辨认着这座巨城曾经的轮廓。
高楼广厦、琼台飞桥、高中花园……还有她捡到桂花酒的夹角小楼台。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 聪明地没提那一壶。
境中化身的覆灭,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个化身在诞生与灭亡,就像呼吸一样理所当然。
他身上的伤是之前留下的。
“咦?”凤宁突然好奇, “镇境守护死去, 无归之境才会来到人间——那你当年是怎么出来哒?”
封无归瞥了她一眼,面露嫌弃, 抬起两根手指, 抵着她的腮, 把她的脸拨到另一边。
“不要用这张脸卖萌。”他道, “又老又丑。”
凤宁:“……喔!”
她知道“卖萌”是什么意思。这是另外那个世界的方言, 换算成本地话就是装可爱。
“你也觉得穿越者难看!”凤宁快乐极了, “你真是我最好的知己呀!”
幼崽思维方式简单,她并没有意识到他悄然岔开了话题。
封无归望着远处, 唇角习惯地勾起灿烂的弧度。
银色的月光细细铭刻他的侧颜, 有个瞬间, 眼眸掠过一丝奇异的光,融合了酷烈与冷淡。
他想:那个答案, 你不会想知道。
巨大的圆月悬在废墟之上。
破空声响起, 一道略显狼狈的身影腾空而起, 摇摇晃晃御风而去。
是阴阳圣子。
水袖翻飞划动, 看着就像在圆圆的月亮池里游水——用的狗刨式。
“我放他走。”封无归道。
“嗯!”凤宁重重点头,和他相视一笑,“嘿嘿。”
一个怀揣着“白玉京惊天阴谋”的人间圣,活着当然比死了更有用。
*
这一处无归之境的废墟,远比想象中更大。
封无归偶尔停在楼台高处,淡漠地看着下方的凶邪相互厮杀——找不到活食,它们便会相互吞噬。
形同养蛊。
时间越久,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腐臭味道便越浓。
有时候远远看去,能够清晰地看出前方的气团发黑、黏滞。
触目惊心。
日出、日落。日又出、日又落。废墟望不到尽头,更别提废墟之外还有无边无尽的“墟海”。
凤宁渐渐就记不清日子了。
她的神魂仍在熊熊燃烧,时不时就有凶息被炼化为精纯的火焰,流入经脉运转周天。
每到这时,她便能看到属于死人脸的记忆画面。
死人脸有个和他的长相一样俊俏的名字,轩辕秀。
他明面上的身份是天统神皇的侄子,其实竟是神皇的私生子。
他的生母是神皇登基之前青梅竹马的相好。
当年夺嫡激烈,神皇不得不迎娶名门出身的神后,为了保全相好,他安排她嫁给了依附于自己的兄弟。
从相好变成叔嫂。其实还是相好。
凤宁还是个宝宝,看不懂那么狗血的关系。
她只知道神皇对轩辕秀十分特别。
和其他儿子相比,这个“侄子”资质平庸得不堪一提,但神皇却只把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他一个人,甚至带他去过那处只进不出的秘地。
那里封印着不灭之凤。
画面惨烈到什么地步呢?
轩辕秀只看了一眼,就跑到黝黑的石壁边上,把前天的早饭都吐了个干净。
他再没看过第二眼。
身着便服却无比威严的天统神皇站在他身后,抬手抚着他的颅顶,浑厚的声线沉得像是从地底发出来一样。
神皇对他说:“是朕亏欠你们母子,但朕希望,你能够亲手拿回补偿——若你捕获一只昆仑凤,朕便手把手教你凝炼出凰火魂珠。待朕一统天下,你便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轩辕秀纤薄的脊背不停地震颤。
他发出的声音哑得不似人声:“儿臣,定,不负所望!”
怀揣着巨大的热情与梦想,轩辕秀潜入三老洲,混迹于昆仑边境,静待时机来临。
可惜时运不济,陨落于墟。
“凰火魂珠。”
凤宁紧紧抿着嘴唇,指关节捏得发白。
她告诉封无归:“天统神皇找到了办法,把太爷爷的魂魄精血凤凰火全部炼成一颗珠子,吃了那颗珠子,就能得到太爷爷的修为和凤凰火。他快要成功了!”
封无归弯起眼睛,拍了拍她的头,漫不经心地笑道:“快要成功,就是还没成功。”
“嗯!我一定会阻止他!”凤宁狠狠点头,重重眨眼,不让自己流下软弱的眼泪。
她感觉到自己胸膛里面一片冰冷,心脏在微微颤抖。
只看到一眼,那幅画面就再也抹除不掉。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低低地说:“太爷爷好可怜。”
不灭之凤的遭遇,比宇文家的石窟更加惨烈一百万倍。
为了用他的血肉净化出更多的精魄,他们把他活生生拆开,皮、肉、骨骼分离,每一寸能利用的地方都塞得满满当当。
颅骨不知所踪,可怕的阴火在煅烧他的脑袋,逼出一枚缓缓成型的珠。
“但是!”凤宁震声,“太爷爷好勇敢,他一直在骂脏话!嗓门可大啦!”
“这样啊。”
“嗯!”凤宁憋回眼泪,“是我见过最会骂人的昆仑凤!等我救出太爷爷,我要跟他学脏话!”
封无归:“……”
这倒是大可不必。
凤宁情绪又一次低落下去:“应该早点去救太爷爷。”
“不晚,刚好。”他抬手,把一个薄而软的东西糊在了自己脸上,左揉揉,右揉揉。
凤宁:“???”
他抬头,弯起眼睛,露出灿烂的招牌笑容。
呈现在她面前的是,是一张蜡黄的、平平无奇的,死人脸。
凤宁:“哇!”
“我替你扮轩辕秀。你尽快解决凶息,替我拿到‘它’的秘密。”封无归收起假笑,声线淡极,“我已经期待太久了。”
“嗯嗯!一言为定!”
凤宁激动得浑身长满毛毛刺。和知心好友互相帮助,并肩而战的感觉,可真是太好啦!
衣袂翻飞,圆月上,映出两道风驰电掣的影。
*
昆仑君惊奇地发现,向来贪玩的好大儿竟然连续闭关数月不出。
他悄声对媳妇说:“该不会死里边了吧?要不要打开看看啊?”
君后:“别吧。不看,当他活着就是了。”
昆仑君:“……所言极是。”
在夫妇二人的殷切关注(自欺欺人)之下,凤安顺利出关了。
只见他唇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大步流星直奔公主寝殿。
闯进殿中,把翘脚坐在床榻上吃果子的小姑娘吓了好大一跳。
“没教养!”她望向左右,“把他给我赶出去!”
凤安扯了扯嘴角。
袖袍一展,小手利落一扬!
“轰嗡……”
只见一道炫酷的火流当空划过!
凤安挑眉,睥睨地看了床榻上的废物一眼。转身,眼风不动声色往朱雀浮雕那儿轻轻一荡。
‘看见大哥的实力没有?小傻子你放心,这一次,大哥会好好保护你哒!’
他一阵风地来,一阵风地去。
留下穿越者风中凌乱。
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心态突然就崩了。
“我叫你们把他赶出去,你们怎么不动!”她抓起琉璃果盘砸向侍女,“看人下菜碟?他是少主了不起啊!我不服!我才不会比他差!我要更多资源,跟他公平竞争!”
遗憾的是,昆仑君并不能正确地认识到她将是未来的“大女主”。
他温柔至极地弯着眼睛,拒绝了女儿的无理要求。
当夜有雨,穿越者使出苦肉计,故意跑到殿外淋雨。
凤安偷偷潜入公主殿,吭哧吭哧爬上殿梁,探出手,轻轻摩挲那只朱雀浮雕。
“嘿嘿嘿嘿,阿宁你一定猜不到我和阿爹阿娘在干嘛?”
“我们在看那个家伙变落汤鸡!”
“她装模作样的样子可好玩啦,我一定得说给你听!”
眼前忽然一花。
宽袍广袖拂过殿梁,一道修长清瘦的身影落坐他前方。
“阿爹……”
“快被你盘出包浆了。”昆仑君无语地看着朱雀浮雕。
凤安:“呃……”
“突然包浆,吓不吓人?”昆仑君问。
凤安:“呃,应该吓不到鬼……吧?”
长袖一卷,幼崽被兜头卷起。
阿爹温柔的嗓音落在耳畔:“走吧,去看新情报。”
这个雨夜,被“粗心大意”的爹娘遗忘在雨中的小姑娘,愤怒地呼唤了自己的金手指。
【就这么点画面,算什么剧透啊!金手指呢,给我金手指!】
【凭什么人家穿越都有金手指!凭什么别人都能大杀四方!以后做团宠有什么用,我现在多憋屈你知不知道!】
【凭什么熊孩子都能练出凤凰火!凭什么我没有!我也要凤凰火!】
【等等,天统神皇轩辕大佬又不是昆仑凤,为什么他最后会有凤凰火?这是什么金手指?】
【轩辕大佬以后会很宠我?不行,我要让他提前宠我,我要他的金手指,我要凤凰火,碾压那个臭小孩!】
凤安:“哇……”
他震惊:“阿宁神机妙算!这个坏东西真的会拿到‘金手指’然后走火入魔!阿娘你死定啦!”
君后默默取出了飞鸾毛掸子。
“你才死定了。”她温柔望向自家夫君,“随便揍。”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恶魔微笑
◎邪偶师。◎
“哥~哥!”
衣褴褛的阴阳圣子跋涉多日, 终于再次见到了那道渊渟岳峙的可靠身影。
他娇啼着,扑入大哥怀中。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三弟!”那人痛心地扶住他的肩,将他上下打量, “你受苦啦!快告诉哥哥,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二哥呢??”
阴阳圣子顿时哭得梨花带雨:“哥~哥!二哥哥他, 他被人杀害啦!”
“你说什么?!”大长老震惊咆哮, “怎么回事!”
阴阳圣子抽噎着,抬起一只颤抖的手, “溯光!”
只见一件水镜法宝应声飞出。
阴阳圣子一边落泪,一边往法宝中注入凶息。
很快, 一幕幕不甚清晰的灰白画面浮出水镜, 夹杂着呜呜风声。
先是封无归倒提长剑,唰然错身, 切飞了二长老的头颅。
模糊画面中, 那人淡漠倦怠的杀意, 令大长老也感受到一股迟来的恶寒——只有真真正正漠视生命的人, 才会拥有那种眼神。
“溯光”是一件记录法器, 注入力量, 便可录下当前影像,事后也可随时回溯, 无法造假。
整个行凶过程证据确凿, 明明白白。
大长老声线沙哑:“竖子, 猖狂!他究竟是何人!”
阴阳圣子偷觑着大哥的表情,低低抽泣:“哥哥有所不知, 此人真实身份, 乃是白玉京皇族!你且看后面!”
阴阳圣子刻入法器中的第二幕, 正是额心顶着冰灵花的白玉京皇族公然承认——“我封无归!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
大长老太阳穴暴突,牙根紧咬:“好,好哇。白玉京,很好。此子猖獗至极,是笃定了能将你也灭口么!”
再下一幕,便颇有些一言难尽。
白玉京皇族藏身怪球之中,冲着阴阳圣子大放厥词。
——“不妨告诉你,我封无归就喜欢当乌龟戴绿帽!诶嘿,我还天生就这癖好,就爱做王八!”
——“我偏就爱吃别人剩下的!那又怎么样!”
大长老:“…………”
沉默良久,扯唇冷笑:“此事,我定要找轩辕神皇讨还公道!”
“哥~哥!”阴阳圣子娇声婉转,兰花指竖起老高,“哥哥有所不知,那轩辕老儿,八成是要将不灭之凤送还昆仑,与昆仑联手哪!万万大意不得!”
“什么?!”大长老震怒,“此事可有证据!”
阴阳圣子抿唇摇头:“此人不承认。但我觉着是八、九不离十。”
“如此……”大长老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我这便联络那几个老不死的家伙,一道向轩辕老贼发难!你带好溯光,随我同行!”
“嗯呢!”
*
凤宁已经连续皱了好几天眉头。
从墟里皱到墟外。
她艰难地思考着无法理解的问题,晕乎乎跟着封无归走进一处繁华城镇,狼吞虎咽地吃下满满一桌肉。
走出食肆,她后知后觉:“哇,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墟啦!”
封无归微笑:“有一阵子了。”
凤宁震声:“我想吃各种好吃的!”
封无归摸着减轻了不少负担的乾坤袋:“不,你不想。”
凤宁抗议:“我想!哇,这里卖烧肉,好香好香!”
封无归无语:“……你不是刚吃完。”
凤宁愕然瞪着他:“你们大人怎么都把幼崽当傻子!有没有吃过饭,我自己能不知道!我要吃肉!”
封无归冷笑:“撑不死你!”
二人折回食肆,原模原样又叫来一桌肉。
“哇!这个好好吃!呜!好香好香!呀!外焦里嫩!饿死我了呜呜!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肉肉!”
胡吃海喝,风卷残云。
路过的店小二一脸怀疑人生,摇晃着脑袋喃喃自语:“怎么感觉这一幕我刚刚经历过……”
封无归:“谁说不是。”
凤宁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忘老神在在提醒封无归:“你要记住啦,幼崽不可以挨饿哒!不可以为了省钱,饿坏宝宝!像你这样做父母是不合格哒!”
封无归:“……”
昆仑凤的肚皮,是真的深不可测。
在他幽幽的注视下,凤宁终于吃饱喝足,幸福地眯起眼睛。
她告诉他:“炼完凶息,‘那个东西’就在我的火里面啦!但是……”
凤宁的眉毛愁苦地拧成一团,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它不是东西。”
封无归:“……我知道它不是东西。”
凤宁摇头:“不是那个不是东西,而是真的不是东西。”
封无归:“。”
考虑到她只有一岁半,封无归挤出灿烂的笑容,用哄傻子的语气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不是东西是什么意思呢?”
“它是一团……”凤宁苦思冥想半天,双手一摊,直接摆烂,“没有形体的东西!所以不是东西!”
面面相觑。
凤宁艰难补充:“我能感觉到,这只是它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它可以有一百万个这样的部分。”
“化身?”封无归漫不经心问。
凤宁犹豫着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它和你一样,可以分出数不清的、差不多都一样的化身,每一个都是它!”
封无归微微眯眼。
“所以!”凤宁掷地有声,“你和它是一样的东西!不,你和它,一样不是东西!”
封无归:“……”
两根冰凉的手指捏住凤宁上下嘴皮,把她捏成了一只小鸭子。
“噗,噗,噗!”
她示意自己还有话要说。
他松开手,笑容和煦地看着她,示意她注意保命。
她比比划划:“虽然它没有形体,但是我用火炼它,可以把它震动的波浪模仿得一模一样!”
手放在身前,摆了个咕涌咕涌的手势。
像她这样的幼崽,最擅长的就是学习模仿。
“所以,”凤宁掷地有声,“如果找到它的本体,或者是会说人话的部分,我就可以入侵它,偷出它的秘密!”
对视片刻。
封无归轻轻挑眉:“穿越者身上的,系统?”
凤宁露出小恶魔的会心微笑。
*
前往白玉京的路上,凤宁把自己得到的所有情报一一与封无归共享。
轩辕秀潜意识里藏了一份小小的野心。
他用非常隐秘的手段,私底下偷偷调查过负责镇压不灭之凤的那位“狱卒”,邪偶师。
此人乃是神皇座下第一心腹。
冷血残忍,实力深不可测,只听命于神皇一人,杀戮无数。
与邪偶师相关的一切几乎全部成谜。
轩辕秀母子用尽手段,只查得一个地名——青水河。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与邪偶师相关的线索。
青水河这条隐线握在手上许多年,轩辕秀却始终不曾轻举妄动,连脚尖都没有往那个方向指过一次——不到山穷水尽,他绝不敢触碰这块逆鳞。
“想救太爷爷,要么解决神皇,要么解决邪偶师。”
凤宁摇头晃脑,“神皇是天下第一高手,所以只能是邪偶师倒霉啦!”
封无归问:“实力如何?”
凤宁摇头。
轩辕秀并没有见过邪偶师出手。
他只见过这个人一面。
这个人,很难描述。
苍白俊俏的脸,青黑深陷的眼圈,气质极其阴郁卑微。他阴恻恻站在角落,身边带着一只绝美到颠倒众生的人偶。
轩辕秀瞥过去时,邪偶师正用颤抖而病态的目光描摩那只女性人偶。
它穿着戏服,一看就像是那种会在落幕时拔剑自刎的悲剧名伶。
邪偶师十指轻颤,这只偶身上每一根发丝也都在风华绝代地颤。
轩辕秀只看了它一眼,眼窝就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若是没有神皇压制,邪偶师会当场用手指上的银色细丝剜出轩辕秀的眼睛。
“邪恶恐怖的家伙。”凤宁确认。
封无归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他很难想象有什么东西能比镇境守护更加邪恶恐怖。
“没有神皇带路,邪偶师不会放我们进去。这个家伙看起来也不像是好偷袭的样子。”凤宁若有所思,“先去青水河看看!”
*
青水河是一座水城。
城中河道蜿蜒,砖石古朴,气氛宁静祥和,生活节奏平缓如歌。
时而有木船慢悠悠撑杆而过,船上装着些河鲜瓜果,沿河叫卖。
凤宁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她很难把这样一个地方和邪偶师那种家伙想象到一块。
青石小桥旁,坐着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晒着太阳,你帮我理理头发,我帮你揉揉腿脚。
“哇!”凤宁羡慕,“等我们老了,也要这样!”
“我不会老。”封无归微挑着眉,唇角撇得骄傲。
“是哦!”凤宁点头,“那等我老了,就做你太奶奶。”
封无归:“……”
不跟傻子计较。
两个人绕着宁静的水城逛过一圈。
并无任何异常。
“你算一卦?”凤宁兴奋怂恿。
封无归:“行。”
他取出龟壳,小木炭,以及两枚十分可疑的铜钱——凤宁非常怀疑它们就是他从她身上摸回去的那两枚。
连出三卦,卦指东南,二人默契地起身走向西北。
天色渐渐暗沉。
河道上,粼粼波光顺着西边流淌,光芒去了便不再回来。
码头依次点起灯笼,水中一盏,竿上一盏。
“吱呀,吱呀。”水边的店铺和住家阖拢了连排木门,用长竿挑下帘窗。
河水静静流,两个人静静走。
走着走着,道路便到了尽头。
“呀!”凤宁道,“一个好消息!”
“什么?”
“你的卦,总算有一次没错啦!”
封无归:“……”
他向来不喜欢回忆。此刻想想,上次在荒村算卦,竟已像是前生的事情——什么时候就跟小傻子这么熟了?
“去东南。”
二人正待折返,夜风从河面拂过,带来一声极其阴沁沁的哭叫。
凤宁:“……”
封无归:“……”
凤宁点头确认:“嗯!依旧是个好消息。”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借花献佛
◎傀儡师。◎
河上清风微凉。
凤宁二人循声掠过青石拱桥。
一阵凄厉至极的惨叫声从深巷里传来, 另一道阴沁沁的哭叫也同时响起,听得人浑身发毛。
“吱呀——吱呀——”
河道边上陆续有人推开窗户,执灯往外看。
巷子里有株苍老的银杏树, 远远能看见树下有个黑影,扑在另一个人身上疯狂撕咬。
“凶邪跑这儿来啦?”
凤宁唰一声掠到近处, 正要抬脚去踹, 忽然发现咬人的似乎不是凶邪,而是个身穿深蓝色棉对襟的瘦弱老人。
她及时收住脚, 手一抓,捏住老人的肩膀, 把她从被咬者身上撕开。
老人转过头, 冲着凤宁发出一阵疯狂的怪叫。
刺鼻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
只见这老人满牙满嘴都是血,浑浊的眼睛里充斥着密密麻麻的血丝, 表情狰狞扭曲, 一时之间竟然很难判断是不是个人。
被她扑咬在地的是个豆蔻少女。
少女浑身是血, 腮处竟被生生撕破, 透过伤口能够看见染了血的两排侧牙。
手背、肩臂、脖颈处都在流血。
少女已经吓傻了, 整个人瘫在地上缩成一团, 瑟瑟发着抖,目光涣散, 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凤宁随手把仍在疯狂挣扎吼叫、还想咬人的家伙摁在树上。
灯光摇曳。脚步声凌乱。
附近的人家提着灯笼陆续赶了过来。
到了近前一看, 每个人都像是事先约好一样, 吸一口长长的凉气,发出惊恐的嘶声。
“天啊!怎么, 怎么给人咬成了这样!”
“好、好可怕!”
“快快去人, 把他家大郎二郎都叫过来!”
几个大婶围上前扶起少女, 看着她身上那些可怕的伤, 嘴唇骇得直哆嗦。
周围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凤宁视线一扫,只见封无归凑到一个皮肤黝黑的赤膊船夫身边,亲亲热热勾住人家肩膀,把人带到一边。
他笑吟吟从船夫身上摸出人家的水烟袋,动作自然地点上,“来,兄弟,别客气。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凤宁:“……”这都不叫借花献佛了,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
船夫摸了摸后脑勺。
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又似乎没有哪里不对。
他下意识接过自己的水烟袋,傻乎乎道一声谢,吸一口烟,当真便给封无归讲起了来龙去脉。
咬人的老太姓黄,人们叫她黄疯子。
黄疯子是很多年前疯的。
当初黄疯子做大姑娘那会儿,最爱和妹妹一道追着戏班子看戏。
一次看戏归来,她忽然就疯了,逢人便说戏班中的傀儡师杀害了妹妹,撒泼打滚,闹到街坊不宁。
没人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毕竟她妹妹活得好好的,黄疯子却非说人家死了,一见面就开始发狂,抓着妹妹要把她剥骨抽筋——用黄疯子的话来说,这个“妹妹”是傀儡假扮的,只要拆开就能看到身体里面藏着牵丝线。
变成武疯子的黄疯子杀伤力很大,只能关着。稍不留神让她跑出来,她就要拿把剪刀剪妹妹。
后来妹妹意外病逝,黄疯子才慢慢恢复了神智。她依旧坚持认为妹妹是被傀儡师害死的,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了疯癫的举动。
再后来,黄疯子嫁了个外乡人。蹉跎于琐碎生活,她渐渐变成了最寻常的妇人。
有了儿子,有了孙女。孙女是个漂亮姑娘,老人们都说小姑娘长得很像当年红颜早逝的黄家小妹。
前几日,青水河大户温老太太过世了。
温老太太一生行善积德,乡邻们纷纷前往祭奠。
谁也没想到,好了多年的黄疯子突然又疯了——她大闹灵堂,说当年杀害妹妹的凶手出现在温家,要害她孙女。
说着便当众发狂,抡起一把大铁剪刀,想剪开孙女的皮肉把里面的牵丝线扯出来。
众人都吓傻了。
儿女们深觉丢脸,当场制服了黄疯子,把她带回家照顾(看管)。
今日却不知怎么让她跑了出来,好死不死还抓到了可怜的孙女。手上没剪刀,黄疯子便动手撕、动牙咬。
于是有了眼前这一幕。
“咿呜呜呜……”
黄疯子再一次疯狂挣扎起来,撕心裂肺地哭叫着,抬起两只苍老枯瘦的手,还想去抓遍体鳞伤的孙女。
“抽线!抽线!”她唇舌溅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不抽线会死!会死!小妹死啦,孙孙也要死!死!死!”
黄疯子的两个儿子和儿媳闻讯赶来。
哭天抢地,场面一片混乱。
凤宁运转火线,趁乱不动声色地检查了黄疯子和她孙女。
祖孙二人身上都没有任何凶息侵蚀的痕迹。
人群乱哄哄涌出巷子,把受伤的少女送往医馆。
凤宁和封无归慢悠悠跟在人群后面。
“傀儡师!”凤宁压着嗓门,“会不会就是他!”
傀儡师,邪偶师,很难说是巧合啊。
“有可能。”封无归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根野草叼在嘴里,吐字带着模糊的气音,还有一点懒懒的青草香。
凤宁敬佩不已:“你算卦好准,真厉害!”
封无归有气无力地瞥了她一眼,假笑:“不。并没有呢。”
“……对哦。”她眨了眨眼睛,安慰道,“不过每次都能蒙到错误答案也很厉害啦!”
封无归冷冰冰垮下脸:“没有蒙。我很认真在算。”
凤宁:“嘿嘿。”
到了医馆外的明亮灯火下,凤宁眼尖发现,黄疯子老太太的身上不知被谁偷偷踹了好几个大鞋印子,走路都踉跄了。
有人看不惯,替可怜的少女报复。
“她其实是想救孙女。”凤宁沧桑叹气,“可惜她疯了,好心办坏事。”
封无归微笑:“难说,万一身体里真有丝线。”
对视一眼,跟进医馆。
普通人其实很难接受血糊淋拉的场面。医师替昏迷的少女缝合上药时,众人一个接一个煞白了脸,挥手告辞。
就连少女的父母也面露不忍,掩面转身走到门外。
凤宁和封无归凑上前。
封无归动作极其自然,取过一盏灯,替那位额头冒汗的年轻医师照明。
他随口道:“筋络断了啊,喏,用针挑一挑便能看清晰,先接断续再缝合……来,把针给我递一下。”
说着,将手里的灯塞给医师。
年轻的医师被唬得一愣一愣,随手接过灯,自觉给封无归打起了下手:“哦,哦,原来这样啊,多谢,多谢。”
凤宁:“……”
真是一个敢学,一个敢教。
在封无归的操刀下,伤口逐一缝合,缝线好像一条条扭曲的蜈蚣。
少女的身体里并没有发现所谓的傀儡丝。
她很正常也很健康——如果没被咬的话。
“原来是真疯子啊。浪费我功夫。”封无归叹了口气,整个人瞬间变成一个大写的“颓”字。
凤宁:“……”
她谴责地盯着他那些鬼斧神工的“功夫”,盯盯盯。
盯穿他的厚脸皮。
把人家缝得那么难看!
“啧。”
趁年轻医师低头收拾地上的血污细布卷,封无归懒懒咬破手指,挤出肉眼难见的一粒小血珠,往少女脸上的伤处一抹。
淡淡的白光一晃即逝。
凤宁惊奇地发现,少女紧皱的眉心一点点松开了,睡颜渐渐变得宁静。
少女似乎陷入了一个好梦。
“你……”她的脸颊浮起桃花般好看的薄红,羞赧含糊地说起梦话,“你看起来好孤单,好寂寞……”
凤宁狐疑地盯住封无归。
盯!
他的眼角轻轻一抽,无辜摊手:“只是清神疗愈。做梦不归我管。”
凤宁将信将疑:“哦。”
年轻医师震惊地看着正在消肿的伤口,双眼散发出崇拜的光芒:“前辈真是神乎其技!”
凤宁:“……”
不,他只是乌龟找线!
医榻上少女仍然深陷迷梦,苍白的嘴唇也泛起浅浅红色,像花瓣一般,口中喃喃:“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不是迷路啦,需要我带你过去灵堂么?你,你是不是温家的亲戚啊?第一次到青水河来吗?”
凤宁心头一动。
温家?灵堂?
黄疯子不就是大闹温家灵堂,说当年害死她妹妹的傀儡师要害她孙女吗?
“呀,奶奶过来了,我得走啦!很、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孙蕙儿,你,你记不记住都行!有机会再见面呀!”
少女羞涩微笑着陷入沉眠。
凤宁二人对视一眼,离开医馆。
“孙蕙儿在温老太太的家里遇到一个孤独寂寞的人,她好心给他带路,却把奶奶气疯了。”凤宁提取重点。
封无归:“……”
槽多无口。
凤宁又道:“所以我们应该去温家看看!”
封无归:“……”
你是怎么从歪到天边的重点里面提取到正确结论的?
凤宁继续:“看看那个路到底有多难走,一个大人怎么会迷路。”
封无归:“……噗。”
见他笑得两眼弯弯,凤宁心里也乐开了花。
*
温家仍然挂着白幡。
灵柩已经下葬,灵堂仍有人在烧纸诵经。
凤宁二人避过护院,近前一看,只见深夜悼念温老太太的,是一位满头雪白的老奶奶。
她手脚不甚灵便,缓缓往火盆里烧着纸钱串子,口中絮絮叨叨。
“小姐你先别过奈何桥,等等我,我给你多烧些钱,再来陪你啊。”
老奶奶并不悲伤,反倒乐呵呵的,“不然万一钱不够花,那可就难喽!”
凤宁最喜欢性情豁达的老人家,她蹲不住了,从屋檐跳下去,笑眯眯闯进灵堂,往老奶奶身边一蹲,拿起纸串子放进火盆里烧。
借花献佛。刚跟疯乌龟学的。
她一本正经道:“是哦是哦!养家糊口,需要有很多进账才行呢!要不然会坐吃山空哦!”
一边说,一边大把大把往火盆里撒钱。
老奶奶满头雾水:“小姑娘你是……”
凤宁弯起一对笑眼,直言道:“我来找傀儡师。”
老奶奶慢吞吞地变了脸色,生气道:“别听那个黄疯子胡说八道!我们这里没有傀儡师!”
“奶奶你别生气,”凤宁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我们给黄奶奶她孙女治过病啦,根本没有什么傀儡丝。”
老奶奶脸上的皱纹放松了很多:“哦?那就好,那就好。”
“温奶奶是好人,我知道哒!”凤宁看着老奶奶,一双眼睛漆黑真诚。
老奶奶的眼角顿时有些湿润:“嗯,嗯!小姐当然是好人,好人才能善终,小姐走得可安详啦!”
“嗯嗯!”凤宁点头,“所以温奶奶的朋友傀儡师,是不是被误会了呀?”
老奶奶表情僵住。
“您就给我说说嘛!”凤宁撒娇,“好不好嘛!您想想,好人如果被别人误会,多难过啊。”
老人望向火盆。
眼睛里面跳跃着两枚火焰,灵动鲜活的火,让人想起了曾经的青春岁月。
许久许久。
“是,是有那么一个……傀儡师。”
“但他不是坏人,真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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