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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离静静听完这一切, “你早知我会来?”
他笑容里的深意不可捉摸:“你猜?”
桑离沉默。
她有满腹疑团,不过从帝启目前的表现来看,应该不会把所有事情告知给她, 沉思须臾, 桑离又问:“谁才是灭世者?”
帝启反问:“你在聚灵匣里看到了谁?”
看到了谁……
桑离垂睫细想,幻境中世道颠覆, 万物归于混乱, 只有一道影子伫立在高处,睥睨冷视着一切。
桑离猛然间抓住什么, 识海登时清明, “我认识他?!”
帝启的没有回答在桑离看来就是默认。
思绪还有乱糟糟一团, 桑离用力按压眉心让自己冷静, 闭上眼专心整理着线索, “是先我们一步来到这里的那个人?”桑离很快摇头否定, “也不对。”
她不知道来龙冢的是谁, 也无法确定是否与他认识。
可她身边交好就只有那几个, 月竹清司荼等人首先就可以排除了。
那还能是谁?
帝启颇为耐心地等待着她说出那个名字,他并不着急, 早已胸有成竹。
也就是在这时, 一个名字浮现而出。
桑离瞳孔紧缩,张了张嘴, 试探性开口:“寂……珩玉?”
她想从他此刻的表情间看出些什么,然而帝启应该早就知晓, 没有反驳那便是认定,他目视前方:“穿过这道门便是洗生池, 一旦洗却仙骨,便彻底化为堕魔。”
桑离顺着目光看过去。
房屋尽头凭空出现一扇玄门, 沉闷,压抑,仅一眼就无端地让桑离喘不上气。
“他事先已拿到厌惊楼的魔丹与魔骨,所以会更容易些。”
桑离听得更是乱了。
厌惊楼?
所以寂珩玉早就杀了厌惊楼,并且早就拿到了这些东西?他早就开始策划了?
可是为什么?
桑离想不明白。
在她看来,寂珩玉是归墟的仙尊,他恪守身份,以一己之力镇压归墟海已有三千年,就连在原著剧情中,寂珩玉也从未想过将这些魔头放出来祸世,到最后报复的就只是神域。
桑离很快否定了帝启,“不会的,寂珩玉不会这样做。”
帝启轻笑:“是或不是,过去便知。”他说,“只不过世间生死掌握在你手中,你是我落在人间最后的钥匙,也是唯一一条可以牵制住寂珩玉的锁链,现在……我要把我仅剩的神力交给你,你会知道如何使用它。”
桑离还没来得及搞清情况,眼前幻影忽然消散。
下一瞬,身后的聚灵匣冲入她的胸膛,巨大的撞击感让她身影踉跄,她紧紧捂住前胸,那里似乎有一团密密麻麻的火在烧灼着,旋即灵海打开,万千灵力倾闸而入,她的身体暂时承载不了如此多厚重的灵力,桑离闭上眼陷入了短暂的晕厥。
识海像是要炸开,牵带着太阳穴胀痛而憋闷。
好在这样的痛苦仅维持了一息间,再一睁眼,四周静到落针可闻。
桑离呼吸急促,恍惚抚摸上胸口。
她不知道帝启话语里的意思,甚至都没搞明白他具体留下了什么,身体好像也没有任何变化。
桑离暂时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看着悬浮在不远处的门,目光逐渐坚定。
她跑过去,一把推开了它。
玄铁门的后面犹如虚空之境,天地幽暗,空无一物,银白色的阶梯通往下面,在最低端,悬着一面水镜。
水镜清澈,镜面水波潋滟,犹如湖面。
它面前停着一人,那人背影颀长,括挺,一动不动地站在水镜面前,背影无端映显出寂寥。
真的是寂珩玉……
桑离心里面不住打鼓,她顺着台阶往下,透过水镜倒影,桑离看到了寂珩玉另外一副模样。
那人肩披鬼焰鳞甲,额前魔钿烧灼,神色中无悲亦无悯。
灼灼火光缠绕着他,他位于其中,已无神性。
桑离不可思议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副模样忽然就和聚灵匣里所看到的一幕融合,刹那间脸上血色褪尽,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稳。
寂珩玉犹如没看见她那般,抬手去碰那洗生池。
“寂珩玉!”
桑离回过神来,尖声叫住,他抬起的指尖顿时悬停。
寂珩玉微微侧身,余光斜睨,对她表情间的震愕尤为淡漠。
桑离还是不愿相信,“你当真要入魔?”难道帝启没有骗她,寂珩玉才是那灭世者?
可是为什么?
桑离找不到答案,眉眼当中萦绕着深深的茫然与不安。
“我身处死地,天不相容,道亦覆我,事到如今,我已无路可退。”寂珩玉平静说完,“桑桑,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不行,不行……
想到先前所见种种,想到那死去的生灵和无数惨景,剧烈的悲恸感绞扯着胃部,让她阵阵犯呕。
桑离很快恢复冷静,极力压制着胸腔中翻涌的情绪,依旧保持着淡然:“寂珩玉,你不能进去……那是洗生池,你只要进去,就回不了头了。”桑离小心翼翼地劝他,“我们现在出去,想办法拿回剑玉,好吗?”
“你还不明白吗。”寂珩玉笑了笑,“根本就没有剑玉。”
桑离一怔。
寂珩玉转过身来,目光逼视,嗓音清冽回荡在空寂当中, “向死之玉,方为救世之剑。”他看着桑离双眼,一字一句质问,“谁是向死玉,谁又是救世剑?”
桑离恍然间听懂了。
身体顿时僵愣在原地,面色苍白,直愣愣地看着寂珩玉,无声无息间,眼泪顺着眼角滚落。
她没有去擦拭,仿若木偶一般,四肢已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我一开始的目的便是洗生池,只是不想拂你的意,就想着顺其自然,你晚知道些也好。”寂珩玉隔空抚摸着水镜中倒映出的身影,“桑桑,只要我进去,我便能活着与你厮守。”
桑离眸光一闪,喃喃自问:“你是为了我……才想这样做的?”
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寂珩玉忍俊不禁,低笑出声:“说是为了谁,不过都是为自己寻求的好听的借口罢了,我寂珩玉从不会给自找借口,更不会让你为我背负这一世骂名。”他笑意收敛,眸光定定地落了过来,“所做一切,都只是为了我自己。”
“不行——!”她理智崩碎,嘶声反驳,扑过去用力拽住寂珩玉宽大的袖子,双手顺着下滑紧紧握住他宽大的掌心,“可是我不要你变成那个样子,我也不想让世间生灵涂炭,我们去拿回剑玉,一定会有其他法子的,好吗?一定会有的。”
寂珩玉垂眸望着她,面对着桑离满脸的泪水和无助,他第一次没有出声安抚,淡淡地说:“没有了。”
桑离怔然。
寂珩玉指尖擦拭去她眼角泪痕,语气柔和:“桑桑,没有了。”
寂珩玉说着反手扣住桑离手腕,一把拉过身旁,强行让她和他站在一起,同时面对着洗生池,逼迫她看着里面成为堕魔的自己。
寂珩玉眸光直视着镜子,对桑离说:“三千年间我以自身伏魔血镇压归墟,耗损至今,早已是强弩之末,最后等待我的结局无非是两个:一是业障反噬,沦为邪祟;二是输诚神域,炼作那镇天灵石。”
他的声音紧贴在耳侧,桑离肩膀作颤,说不出话来,眼泪愈落得凶。
寂珩玉继续说道:“可是桑桑,我不甘心啊。”
“我从归墟渊牢一步一步踏上九重顶,我拔出却邪螭离剑时一心想着为苍生谋正道,我想凭手上的剑让那紫霄殿的上神高看我!我认为只要我足够的实力,就能走出归墟,就能改变夔族的命数。可是结果呢?结果我只能如我父族一样,被那看不见的囚魂锁永恒绑在了归墟海。”
“我又不想真如我父族那般,不想早早死去,留我心爱之人独守人间。桑桑,在竹溪村的那些年,是我最快活的时光,我只是想……只是想活下去,想像个凡夫俗子一般,守着一间屋宅,一盏油灯,陪你睡到天明。”
他最后说——
“桑桑,我无路可走,亦无路可退。”
桑离脸色苍白,冰冷的泪水浸湿脸庞。
她牢牢攥紧寂珩玉的手不肯松开,沙哑着语调呢喃,“……我不想你成魔。”
“那我会死。”
她低下头,颇为固执:“我也不想你死……”
寂珩玉缄默。
长目深深凝视着哭得较为狼狈的桑离,“桑离,世间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得什么的,天底下从来没有这么好的事。”寂珩玉缓缓推开她的手,指着那洗生池,“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只要再说一个不字,我就转身和你走。”
桑离扭头看了眼那洗生池。
洗生池照不出她此时的墨阳,只能看到寂珩玉孤单影只地站在浓雾当中。
这就是帝启所说的……可以牵制住他的机会吗?
可她怎么选?在见识过那火海地狱后,她没有办法对六界生灵置之不顾;也没有办法狠心地舍弃寂珩玉。
她怎么选?如何选。
寂珩玉看出她的为难,垂下手自嘲一笑:“你就当我是贪生怕死的懦夫罢。”
说罢,他一步一步后退,最后再抬眸看了一眼桑离,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将身躯跌入那洗生池,彻底与其中倒影融合在了一起。
顷刻间,桑离全身失力,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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