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怎么被挪到二房的段圆圆没有看到,家里迅速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全家上下再也看不到一点儿白。
——之前准备的白布都被重新放回库里去了。
大家也闹不准老太太是不是真的没了。
在场听了半耳朵的丫头知道这是要命的事,在家里吓得上吐下泻,就怕几个少爷老爷过来把自己绑了打死,在家连个屁都不敢放,就是天王老子过来把嘴闭得紧紧的,恨不得把自己毒哑了了事。
老太太的院子里空空荡荡的,段圆圆怕杜嬷嬷和小花在那头冲撞了什么,就用宁大老爷从江南带回来的丫头过去把两人换下来了。
老太太可还穿着红衣裳红鞋子,要是真有鬼一准儿得变厉鬼!杜嬷嬷心里那个怕啊,一晚上过去脸都尖儿了。
宁宣气压很低,他不许家里有颜色,段圆圆屋子里的花儿朵儿的都被青罗收起来了,连头上都重新戴回了小米珠。
院子里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红花也被拔了。
青罗带着小丫头在院子里来来去去,想着幸好是冬天,院子里只有海棠和红梅是红的,要是春天百花齐放,这院子又要遭殃。
宁老三走了,老太太连糖葫芦都不让进院子的事儿还历历在目!现在就轮到她折腾了!
冬天的花儿值钱,小丫头把花摘了还叫外头的小子偷偷拿出去卖,还挣了不少银子,个个脸上都笑盈盈地,逢人就说:“老太太福气大,咱们为她高兴呢!”
宁宣一连几天都没回屋。
他请了几个嘴巴严的和尚道士在老太太院子里念经驱邪,给老太太镇魂。
老和尚说非要用子孙血写经烧给亡人才成。
宁宣心里再不信,毕竟也是个古代人,从小受到教育就是要尊天地要敬鬼神。
他一连在屋子里待了三天才用血写完了经书出来。
段圆圆不知道宁宣在忙什么,这几天她吃瓜吃得太多,糕饼果子时时不断,眼珠子每天往下掉三回。
终于在这天早上吃撑了。
她穿着睡衣坐在凳子上,屋子里都是菜香,虽然对外头说老太太还活着,但打着给老太太祈福的名号,宁文博让全家都一起吃素。
桌上摆着豆油炸春卷,咸甜豆腐脑,段圆圆端了碗油茶小口小口地嗝。
南方的油茶和北方的不大一样,这是米糊糊上头撒上馓子、花生碎、黄豆、泡菜碎,再往里头放些盐巴、辣椒油、葱花,最后和在一起吃。
吃起来香甜可口,一碗下去浑身都暖了。
段圆圆很爱吃这个,结果今天才吃了两口就哇一声吐了。她觉得肯定是这两天胡吃海塞配八卦吃得太多了!
杜嬷嬷给她端水漱口,也说:“姑娘年纪小,没个饱嘴,昨儿吃了一地的糕饼茶水,不如净饿两顿试试。”
是药三分毒,不到万不得已杜嬷嬷宁愿喝符水也不愿意吃药。
段圆圆听到净饿两个字就有点发抖。
来之前她都觉得红楼梦里把人饿几天治病是胡扯,晴雯生病挨到看大夫那会儿已经饿了两三天,大夫来了又让人饿了两三天。
她都怀疑人最后是被饿死的。
直到自己被饿过几次,她才知道古代有钱人真是这么养孩子的。
——他们的孩子吃的精粮不比现代人差多少,像什么梗米粥,都是精挑细选的静粮。
从小这么养惯了,肠胃就弱体质也差,很多时候身体受不了太多的食物。
一般情况下,饿一两顿吃点儿消食完就已经很有用了。奈何娘老子总觉得病去如抽丝,非把人关着饿两三天,连说话都没力气才叫人吃饭,小孩子身子骨又没长好,饿得恰到好处的自然活蹦乱跳,饿过了头一命呜呼的都有。
前头的“段圆圆”身子骨不好,从小被饿了不少回,她过来这几年也在这个上头遭了不少罪。
现在好不容易不用被武太太管着了,段圆圆不想再遭这个罪,就说:“我先吃一丸消食丸看看,下午想吃饭了就吃。”
青罗在宁家的时间长,知道宁家的规矩。
宁老太爷觉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宁家的孩子病了是因为福享用得太多,所以家里一有人生病,他就要让人把吃不完要把东西分给路边的猫狗,让它们帮着吃,好给子孙积福积德。
青罗听了就掀开帘子出去拿消食丸,又就叫人把饭菜端出去给路边的猫狗分。
结果还不到中午宁宣就知道她不吃饭了。
宁宣又惊又喜,这几天写的经越多,他就越冷静。
前尘往事一个劲儿往脑子里涌,他想起来就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自己去了那么多次江南,宁文博从来都叫下头的弟弟妹妹出来给他磕头,这个长大成人的好弟弟竟然叫他瞒到现在。
在他心里,难道自己就是一个这么没有容人之量,只会残害同胞的冷酷之人吗?
宁宣一面派人去把那些被卖了的弟弟妹妹找出来,给点儿钱财再寻个好人家养着,就算对得起他们磕给自己的头。
一面又叫人把这个成年的弟弟看得死死的,不叫他出来乱晃。
他早就知道那头才是一家人,但人真的来到跟前了,宁宣才发现自己不是一点儿也不在意。
但现在他有自己的家了,那些微不足道的父子之情已经成了他可以抛下的东西。
这么一想,宁宣就高兴,高兴圆圆恐怕怀孕了,只是怕老太太病重在床孙媳妇不想着伺候人,还缠着爷们儿把肚子搞大了被人说嘴。
他坐在凳子上头一次觉得老太太“活着”真好啊,说着叫了大夫过进来瞧,又叫人重新上点儿清粥小菜让表妹吃。
段圆圆摇头,叹了口气,她不想吃,肚子还撑得慌。
宁宣捏着她的手道:“胡闹,怎么能不吃饭呢。饭是精气神,吃了才有力气。”
他以为圆圆是担心自己有孕被人说闲话,又道:“再说有什么事都有我在。”
那两个公鸡都没事,自己怎么可能让她有事!
大夫很快提着包进来了,还是先前给段圆圆看病的济世堂大夫。
大夫看了会儿就摸着胡须说段圆圆这是点心吃多了不克化,吃两天清淡的就好了。
宁宣一噎,有好笑又好气,回头就让人把她的零食全收起来了,哼哼道:“怎么这么没良心?我不在你还吃撑了。”
你家的瓜太多,我有什么办法!
段圆圆脸红红的,扯着他的袖子道:“表哥我想你了。”
宁宣很好哄地亲着人笑了,只是心里还有些失落,都好几个月了,按理说快的人已经怀上了,怎么圆圆还没动静呢。
这么想着,他就直勾勾的盯着圆圆的肚皮,大手揉得人浑身发软。
段圆圆还以为他想要了,但老太太头七都没过啊,这太吓人了,她伸手去抓宁宣放在自己肚皮上的手,结果只摸到一截布就被逮住了。
宁宣扣住她的手把人揽进怀里,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道:“老太太刚走,等出了孝表哥再疼你。”
段圆圆瞪他一眼,把他的左手拿起来瞧,等看到手腕上的纱布还在往外渗血,她就没忍住哭了。
不管是为了获得孝顺的名声还是真心为老太太去世伤心,刀子都割在他自己身上。
宁宣取了药重新涂了一遍,把人抱在腿上笑着安慰:“这算什么?叫外头看见对咱们才好呢。”
杜嬷嬷带着青罗出去,砸嘴想:这个大爷,真不是东西,不想叫姑娘心疼干嘛抱她专用左手?又不是左撇子!这不是生怕姑娘瞧不见么!被发现了还把布取下来给她看,简直其心可诛!
宁宣还在里头面带微笑地哄表妹。
对上不孝对下不慈,这是家破之兆。谁要他家破人亡就是他的敌人,从前是老太太现在是宁文博。二房一家怎么跳那都是分了家的。
自己和圆圆还是该有一个孩子,这样他们就又是全新的一家人了。
下午宁宣又带了几双鞋子给她,每一双都是暗纹,不怎么显眼。他还在帐子上吊了几个小葫芦。
段圆圆坐在榻上看着手里的鞋发愣。
鞋一共有四双,福寿纹石榴花元宝鞋,金鱼纹浅跟鞋。最别致的是葫芦翘头鞋,打籽绣描边做纹,锦缎上再绣上花朵,跟是木头做的,外面包刺绣真丝,绣的是葫芦底子。
石榴金鱼和葫芦都是多子多福的意思,段圆圆看在眼里,也慢慢明白过来宁宣中午为什么一惊一乍的了。
表哥这是想要孩子了啊。
但她这么小怎么生孩子呢?要是一尸两命怎么办?段圆圆不想穿这个鞋,但宁宣总是让她穿也不是个办法啊。
她就跳下榻自己画了两双现代的玛丽珍鞋给他看,说:“我喜欢这样的”。说完她看着宁宣的脸色又道:“表哥,我看了老太太的脚心里太害怕了,我不想穿看不见脚形状的鞋。”
这种带着点儿方口圆口又露着脚背的鞋子才能给她安全感。
但段圆圆之前跟宁宣还没现在这么好,她不敢说。
从众性在这个时代非常严重,一切跟别人不一样的事,都是“出格”和“离经叛道”。
只有士大夫衣冠不整才会被人称赞有魏晋之风。
宁宣叹了口气,看着她画的怪样子道:“你想要什么怎么不跟表哥说呢?除了表哥你还能跟谁说?几双鞋子在家穿就穿了。”
说完他又有点心疼。
那脚他一个大男人都有些胆寒,圆圆看了这么久脸上都没露出点什么。
是不想他担心吗?唉,怎么就这么招人怜呢?
出门他就去铺子上就把段圆圆画的图纸拿给绣娘了。
这些东西都用不着他费心,宁家的裁缝是云贵川最拔尖的,宫里万里挑一的手艺每次一流出来就会有专门的人研究,隔个一二年就能依样画葫芦。
段圆圆的现代方口、圆头露背缎面鞋很快就做好了。
她箱子里的鞋全被宁宣拿去丢了或者烧了。
段圆圆还觉得很浪费。
宁宣道:”衣服鞋子都不能放多了,你只有一双脚,一个身子骨,在家放那么多衣服鞋袜干什么?尤其是鞋,这东西放得越多人越走得快。”
宁宣以前不信这些,但段圆圆接二连三地发梦。他真有点怀疑表妹是八字太轻了。
所以他现在除了拜财神也拜药尊和真武大帝。
最后旧鞋子还是全被他送走了。
段圆圆高高兴兴地穿上了,也不知道绣娘怎么做的非常贴她的脚。她以前的鞋都是自己和青罗一起做的,完全没有这个舒服!
杜嬷嬷喝着茶道:“你的鞋子衣裳是什么尺,家里的绣娘早寻摸八百回了。就等着你今天穿呢!”
段圆圆穿着鞋在地上走了几圈,走到秋千上坐下来,掀开裙子看自己的脚。
这是一双现代人的脚,指甲圆润饱满,脚背直直的香鲤鱼的背,没有削足适履。
杜嬷嬷看她把脚晾在外头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大声道:“奶奶!这么可不庄重!”
青罗虽然觉得模样怪了点儿,但姑娘开心啊,千金难买佳人笑。
青罗扯着杜嬷嬷给她推秋千去了,道:“在咱们院子里,谁也看不见,谁说出去我就撕烂她的嘴!”
段圆圆在秋千上荡得高高的,她往上飞,裙子也往上卷,脚就随风而露。
只有穿着现代的鞋子走在院子里,她低头才会知道自己是有脚的。
她还没乐完,陈姨妈就叫她和宁宣过去。
宁大老爷终于忙完要准备给她见面礼,喝她的改口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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