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冷,两个老爷斗得乌鸡眼似的,宁文博在铺子上挨个拔掉宁二老爷的心腹,宁二老爷一声不吭,在外头挖土挖得热火朝天,就等着今年的蜀王发的碑下来给自己撑腰子。
宁铺子整理好了,拆了重修的城墙也修好了。
谁知道碑是从总督府里里抱出来的。
那碑比别人家的都要大一整圈儿,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宁宣的名字。
宁家两兄弟傻眼了。
宁文博指着宁宣道:“好你个小子,瞒得你老子好苦!”
这么骂着人,他脸上也没真动气。总归是自己儿子,家财还在大房,什么时候收拾他都行!
宁宣恭恭敬敬的站着挨骂,一句话也不还。
宁二老爷钱花了,墙修了,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给他人做嫁衣裳,看着上头的总督印,他噗一声又喷了口血,被一众狗腿急急忙忙地抬着回家躺着。
连着被段圆圆和宁宣气得喷了两口血,宁二老爷醒了就觉得身子有些倦怠。
在家安安生生吃了几天三七,花了百十两银子才养得胸口没那么闷。只是行动间还是不松快,百事命为先,宁二老爷为百年计,不得不放下了恩怨,准备乖乖做三年孝子再说。
守孝的屋子一好,两兄弟就带着婆娘浩浩荡荡地去了乡下过清苦生活。
孝顺乖巧懂得给爹让位置的宁宣,又带着唯唯诺诺被闲置的管事们迅速回到了铺子上。
之前不见了的珍玩也悄悄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宁家两个老爷都不管事,家里生意又不能停,二房那几个兄弟没经过事,要是交给他们,还不等他们回来宁家就成了大家的宁家。
宁二老爷再不愿意把东西交出来,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得不愿意。
总比给了下头光顾着从嫡枝嘴里抢肉的三千里的豺狼虎豹强啊。
自己的钱就是烂也要烂在自己人手里。
两兄弟坐在马车上,暖炉烘得人直出汗,车上又颠得慌,宁文学喝着茶出了一身汗,干在身上就有些发痒,一路上都忍不住轻轻地挠。
趁着人离家还没多久,他打开车窗吩咐外头的小子:“赶紧回头买两包防虫去痒的药粉过来。”
这还没到乡下他就过敏了!
两个老爷一走,陈姨妈也不在家。
段圆圆这里来了不少三姑六婆,送过来的礼比她成亲时随的都要贵重。
之前宁宣带她出门见了很多管事媳妇,好些人都说后边要再登门来跟她说说话,实际上来的只有小猫两三只,更多的是没有来的。
现在宁宣在铺子上一人独大,这些人跟约好的似的,又一窝蜂地过来跟她说话玩闹。
段圆圆笑得腮帮子发酸,看着一屋子的礼,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收下来。
宁宣过去看了一眼,见都这成色上好的珠钗衣料就笑了。
他拿起拿匹流光溢彩的杭州绸子,说:“这些人都是人精子,你不收他们才急得跳脚。”
听他这么说,段圆圆就心安理得的收了。
她一收,外头来的人就更多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两个大老爷在乡下守孝,怎么也得一二年才回来,谁知道到时候是什么光景?
之前被宁大老爷卸下来的二房管事都大喇喇地抱着个箱子过来。
宁宣只说了能收家里人的,二房不算家里人啊,段圆圆吃着菊花糕说:“不要他的,让他去找表哥。”
这些在外头走动的人,也不能得罪。
青罗和杜嬷嬷就请他坐着喝茶,扯东扯西地跟他说奶奶是妇道人家,家里爷们儿不在,她不好出来见人。说着又给他拿了一个装了二三两银馒头的荷包,让他回去给娘老子买点儿冬腊肉吃。
管事抱着箱子也赔着笑说:“咱们家里哪有不知礼数的人?”他吃着炖得烂烂的鸡腿又道:“里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冬日里没什么好景,小的老娘精心养了几盆花,让小的送过来让奶奶赏着玩儿。”
别说花儿朵儿,就是千金万金,青罗和杜嬷嬷也不敢伸手。
管事看她们油盐不进,抓住空子,放下东西就拔腿跑了。
青罗和杜嬷嬷再能跑抱着东西也跑不过他,又怕是来碰瓷的,两人在外头打开悄悄看了一眼,看究竟是个什么,抱着手里跟小孩儿似的重!
两人打开就被金光闪到了。
里头装的确实是花儿朵儿,但都是永不凋谢的金玉堆里开出来的花儿。
东西一共四盆,都是金嵌碧玉做的盆子。
一盆长方盆穿珠梅花,一盆蜜蜡佛手。剩下的两盆是玉石雕的牡丹和掐丝海棠。
青罗和杜嬷嬷吞了吞口水,不敢再动手挪它,扭头叫了两个小子轻手轻脚地抬回去。
——万一坏了卖了她们也赔不起!
段圆圆在宁家好东西见多了,还是觉得豪横。
没钱吃不下饭,太有钱了也吃不下饭。
她勉强吃了两个肉包子,一碟子凉拌猪耳朵,一欧儿粥和鸭蛋黄,对着四盆花发呆。
段圆圆觉得这四盆花放在家里,冬天瞧着还挺好看的。
可太好的东西怎么会落到自己手里呢?
宁宣一回来,她就赶紧把花拿给他让他带走,再不带走她就舍不得了!
宁宣脸上表情很丰富,仔细打量了一下几盆花,稀奇地看着段圆圆,道:“他倒是机灵,这些东西怎么都送你这里来了。”
段圆圆瞠大眼睛,道:“不是我要收的,他放下东西就没命地跑,丫头们抱着东西撵不上。”接着又问:“这个东西不像管事会有的啊?该不会是他偷的吧?”
宁宣叹了口气,道:“还真是偷的,只不过是家贼,现在给你也算物归原主。”
段圆圆很吃惊。
宁宣告诉她,这个都是先前荣华管铺子时,铺子上不见了的东西,这几天正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只有这几盆花始终不见踪影,他还以为是荣花敲碎东西带着跑了。
谁知道是被管事还到圆圆这里来了。
段圆圆在嘴里把荣华两个字转了几圈都没想起来这人是谁,还是青罗挤眉弄眼地提醒,她才想起来好像是宁大老爷的奶兄。
这下她有印象了,梁嬷嬷过来找她给宁大老爷添钱都还是前几天的事,怎么今天人就不见了?
宁宣把花给她放在房里,说:“你喜欢就留着用,铺子里在寻点儿别的摆着就是。”说着,他又笑:“家里现在还有什么你不能用的呢?”
段圆圆从荣华身上回神,听到他这么说就想。
她不能用的东西多了去了。表哥的小金库她就没有见过!也不知道里头是不是摆着跟这几盆花不相上下的华贵之物。
可是表哥从来不带她过去看。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看到他的小金库长得是什么样子。
宁宣看着她欲言又止,就把人拉过来问究竟怎么了?
难道是那老小子过来拜庙门还给圆圆脸色看?
宁宣脸上云淡风轻,肚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教训人。
段圆圆想到前几天他没有生气,就扭头说:“照你这么说家里还有其他的花儿了,但表哥从来不给我看!”
宁宣一愣,他真没想到圆圆会说这个,看她委屈得这样儿,还不知道心里过了几遭这个事儿了。
要说让他把东西全让表妹管,宁宣还没到这个地步。
权是官的命,财是商的命,既然是命怎么能这么松快地放到其他人手上。
至于圆圆,她想看看也没什么不可以。
“你想瞧又不说,表哥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看什么时候我都带你去看。”宁宣看着她的脸色,笑着说。说完心里又叹了口气,问她:“表哥对你还不够好吗?”
段圆圆靠在他怀里想,这还是不要她管啊。
那她不稀罕了,道:“谁想看你的东西!娘给我留的嫁妆够我吃花一辈子!”
宁宣点点她的头啼笑皆非:“是我非要你去。”
段圆圆失了兴致,也不搭理他了,一门心思打理花盆。
宁宣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只长牙的兔子,怎么看怎么能新奇。
段圆圆不理他,他就拿话儿逗人,说铺子里哪些人拿了什么东西走了,又有什么人想拜码头,在铺子上抓耳挠腮地想过来给她送东西。
他故意胡说道:“你收下来的礼,搞不好里头就有宁家的,只是东西太多我也认不全。。”
用宁家的东西赚她的情,夸她还好茶好水地招待人。
段圆圆上了当,有点失望,决定下次她们再来的时候自己态度要冷淡一点。
现在她更好奇宁家的是,问:“你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啊?”
宁宣看她脸色回转,悄悄把人带到榻上,很豪迈地表示,不止他这样,其他家族的子弟也差不多。
家里到底有多少产业,有多少古玩字画,只要家产足够多,当家人就没办法记清楚。
人只有一个脑子,怎么记得住这些鸡零狗碎的事?
他问段圆圆:“你记得清自己的衣裳有多少吗?”
段圆圆摇头。
但段家的钱段老太爷就记得很清楚,她吃着酥油泡螺和油茶,不想承认是段家的钱少。
那就只能是宁家不如段家了。
宁宣又说:“你的衣裳你记不清楚,每天给你洗衣服的丫头肯定记得住,要是哪一天你想起来要穿,她们找不到怎么办?”
空闲的别院田地和收起来不用的珍宝也一样,主人不用的时候都是他们拿着啊。
以前宁家还发生过把奴仆忘了的事,宁宣接手以后过去看,人家住着大宅子都四世同堂了,平时穿着绫罗绸缎守着门,跟活在桃花源差不多,附近的乡民还争着把女儿往里头嫁。
这些事管不过来,只能睁一眼闭一只眼。
刘怀义平时也不是每年住在宁家宅子里,他还请宁宣去过他在外头的私宅喝茶,吃穿用度都不比中等之家差。
卖身为奴的人,身家性命都不是自己的。
只有钱财在活着的时候还能够尽情享用,能搂钱的地方当然要大搂特搂。
不让他们搂钱就是要他们的命。
那个荣华在里头那么愣头愣脑地要查账,谁不恨他?
就是人还在家里,宁宣也可以肯定他活不了多长时间。
宁宣看她把刚才的事忘得差不多了,才说:“娘不在家,你管着家里,下头要赚几个钱,要是不过分,就由着他们赚去。”
段圆圆听到这里才知道,表哥是怕她管家出纰漏。
两人在屋子里慢慢地说着话,燃着小香炉,又放着黄铜火盆。
忽然青罗掀开油单绢暖帘进来,她道:“外头有个穿了单衣的和尚在门口打都打不走,满嘴胡沁,直嚷着说是家里欠了他几两银子没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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