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圆圆两只手上还拿着艾草和竹叶,嘴里还咬着叶子,三处一起发力使劲拽,松松散散的叶子很久就变长了展翅欲飞的蝴蝶。
她抬头看到是宁宣,穿着薄薄的兔毛披风,暖耳也不带一个就回来,竖着眉毛道:“做虫子去百病!”
段圆圆伸手就拿折好的草蜘蛛在他身上扫。
宁宣不信她的鬼话,也不生气,被刺了一句反而有种到家了的舒心。
段圆圆也顾不上再说他,扭头就问婆子丫头有没有热水和药包,她想让宁宣进去泡一泡。
之前他带出去的那些衣服,她都不想要了。宁二老爷可是负距离跟源头多次亲密接触啊,想着宁宣在乡下跟他见了面她就难受。
最近宁家每天热水不断,随时都有大桶洗澡水。婆子道了声有,就带着两个丫头小跑着过去提热水。
其他丫头也不是傻的,见状你拽我窝拽你也跟着跑了。
一下子院子里的人就只剩段圆圆的贴身丫头在预备着伺候人。
宁宣听到药包知道多半里头有缘故,看她在外头不愿意说,就想牵着人进屋。
谁段圆圆破天荒泥鳅一样滑走了,跟人传噩耗是倒霉差事,她不想去干,还是让他自己的小子说去吧。
段圆圆离宁宣八丈远才站住脚,让他先去洗洗澡洗衣服。
宁宣在外头冻得手脚发僵,看屋子里已经擦摆好了浴桶热水,低头一闻自己确实满身尘土味儿,也就顺势进去脱了衣服泡着,进去之前还给她放了一个小盒子在丫头手里。
小丫头用热帕子在外头擦了一遍才把东西交给段圆圆。
宁宣烫得浑身热热的,开口想叫表妹进去给他梳头发。
段圆圆捏着东西没吭声,傻子这时候才进去!
她只是隔着帘子好奇地问:“你回乡下看到二叔了吗?他怎么样?”
段圆圆估计宁二老爷八成已经有病了,就是不知道病发在哪个阶段,她听说这种病就像蟑螂,发现一只之后,在身上多找找,多半还能发现它的一家老小和堂表亲。
宁宣没料到她会问这个,立马心里头也有谱了,家里的事儿多半跟二叔有关。
是薛大奶奶出事了还是方小太太滑胎了?
这都跟圆圆没什么关系,她也不是会去串门子的人,那就是那个在自己家里要钱的和尚了。
他慢慢想着,嘴上还不忘回圆圆,道:“二叔最近身子骨不爽利,总是倦怠得很。这回回去他都没出来几回,听说还在熬药吃。”
要是以前早挺腰子来挨他了,现在王家人到跟前儿他都没去巴结。
段圆圆唔了一声,她之前只有三分猜测,现在倒是有七八分信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说:“是长辈的事,你到时候也不要太操心了。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歇一歇,精神好些再说烦心事吧。”
反正家里已经被她清理拉一遍,现在也没有这么急,她更想表哥好好休息,人又不是铁打的,这么跟骡子似的不停地转,迟早得英年早逝。
杜嬷嬷在院子下头瞧着心里也着急,她怕这傻姑娘什么话都跟姑爷说。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感情再好也不能干!
点火的比不上灭火的,等姑爷发了火再过去,才是她大显身手的机会!
杜嬷嬷悄悄走到段圆圆身边拉着她就往外走,故意大声地说给里头听:“奶奶,小蹄子不晓得该把东西放在哪里,你快过去瞧瞧。”
段圆圆走了以后,宁宣就把刘怀义叫到帘子外头问话。
刘怀义这几天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跪在外头头也不敢抬,慢慢斟酌着用词把事情跟他说了。
宁宣闻着汤里的药草味儿,总算知道怎么回事了,他问:“外头还有人知道这个吗?”
刘怀义好近道:“都瞒得死死的,只有跟着过去的几个小子和奶奶身边的几个丫头知道。”
宁宣听完就打发他出去领棍子,让他养好了伤再回来伺候,又道:“不要再让别人知道,奶奶说怎么办你们还怎么办,剩下的杂事就不要说给她听,免得脏了她的耳朵。”
刘怀义头磕得梆梆响,高兴得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只要让他再回来几天,什么板子不板子的,挨过去就是了!
这么想着,他看里头没动静了,才哆嗦着跑出去对着小子笑着说:“都别客气,狠狠给你大爷来三十棍子,要是让我知道谁留了手,等老子好起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小子们赶紧说不敢不敢,问他究竟要躺多久,他们也好看着下手。
刘怀义想了想道:“就打成那个狗屁明大爷的样子就差不多了。”
小子们一听暗道一声,怪不得别人能当官儿,他们只能跑腿,对自己真狠啊!
叹完手上也下了大劲儿,打得像宁明他们是不敢的,宁明差点都死了!两个小子最后互相揣摩着只把刘怀义打得起不来床,少说也得躺两三个月才能好齐全。
刘怀义痛得杀猪似的叫,冒着冷汗被抬回家歇着,还龇牙咧嘴地笑着叫婆娘给了两个小子铜板说他们干得不错。
两个小子没敢要,口里连声叫刘爷好好歇着,转身就忙不迭地跑了,回家喝了两大壶冷茶才镇定下来。
仙人的,狠得都不像人了!
屋子里段圆圆拿着手上的盒子研究。
她觉得好像装的是吃的,接着就叫来花家两兄弟问这个是什么时候买的。
花家两兄弟也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只知道是陈姨妈给少爷的。
段圆圆听了表情就有点复杂。
这是他揣在袖子里一路带回来的,表哥不穿厚衣服,是怕它化了吗?她摸着盒子上的花纹想。
宁宣洗完澡没来得及擦头发,先快步去了屋子里看圆圆,走到门口见杜嬷嬷拿了一个小调羹进去。
他笑着问在外头烤果子吃的米儿:“这才吃了午饭多久,就又动筷子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奶奶也这么吃?”
“才吃了饭肚子还饱着,下午三点多钟才会吃茶点。”段圆圆习惯用大座钟的时间,米儿在她身边待了半个月已经会认那个西洋钟了,她笑着解释:“姑爷带回来的那个什么螺有些化了,她在里头用调羹舀着吃。”
宁宣掀开暖帘走进去,果然看到段圆圆在用调羹挖酥油泡螺。
陈姨妈在走之前又给他装了一盒子,让他带在路上用,宁宣自己连着用了这么几天已经吃腻了,想着家里也没有厨子会做这个,他也不好从别人的家宴上头带给她,就放在袖子里揣了一路想让小表妹尝一尝。
让下头人知道怪磕碜的,他谁也没让知道。
宁宣被背着人打开看过,下马前还没化。
被丫头拿热帕子一烫,屋子里暖气一蒸,可不就化了。
段圆圆想到表哥手都冻青了,化了也不忍心丢,她认得出来里头装的是酥油泡螺,段老太爷给她带过一回,刚做好的吃起来外头有点儿酥,里头要更软一些,含在嘴里像在舔一块微微发硬的咸甜口动物奶油,比那个还要更好吃一些。
手上这盒酥油泡螺长得丑了点儿,味道也没有差多少,吃起来也甜滋滋的。
宁宣走过去伸手要把东西丢了,他在吃食上不是很讲究的人,但新鲜和基本美观还是要有啊。
他道:“这东西都坏了,你想吃我去给你找一个会做的厨子进来。”
段圆圆按住盒子没让宁宣拿走,看着他头发还湿漉漉的就推他去擦头发,道:“你跑了这么远带回来,不吃怪可惜的。”
宁宣心里烫烫的,知道表妹这是舍不得丢了自己送给她的东西,这么贴心的表妹他更不能让她生病了。
段圆圆没他高也没他劲大,最后酥油泡螺还是被抢走了。
宁宣把盒子交给丫头让她们丢了,才转身回来。
段圆圆看他大冷天在湿着头发这么来来回回地走,这会儿还站在门上吹风,就叫人把烘头发的炉子毛巾拿过来给宁宣擦干净水汽。
她看他脸色如常,也不知道下人们究竟跟他说了没有。
刘怀义进去过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宁宣半个月没见过圆圆,但他对这圆圆欲言又止的表情并不陌生,他就跟段圆圆说:“和尚的事你不要管了。”
要脏手的活儿他都不想圆圆去做,圆圆只要高高兴兴地在家里养花逗狗,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就好。
段圆圆哦了一声,明白表哥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他不要自己管,她就可以很心大地把事情忘了,两人略过此事不提,段圆圆没话找话,问他有没有把东西交给陈姨妈,这回怎么在乡下待了那么久。
丫头们在身后给宁宣烫着头发,看自家姑娘这么喋喋不休地说话,生怕大少爷听多了会烦。
结果宁宣不仅每一句都会回,还会回一长串,跟她说在乡下做了什么事,吃了什么饭,连别人送他锅巴都拿出来说。后头段圆圆都插不上嘴了,只插着空给大少爷递水润喉咙。
素衣端着帕子毛巾出去以后还有点回不过神。
原来姑爷和姑娘是这么相处的吗?太不可思议了。她一直觉得宁宣很可怕,也不知道为什么宁家人都说他和气好说话。
像段家的主子才是真好说话啊!
素衣在外头悄悄跟杜嬷嬷嘀咕。
米儿插话道:“要是姑爷狠,让你去二房你去不去?”
素衣想到那头方小太太的挨打训练。打了个寒颤摇摇头,小声道:“那还是伺候姑爷好。”
宁宣还在念那个酥油泡螺。
这些话不好跟其他人说,跟表妹说就没关系了。
段圆圆听着他抱怨的语气也很惊讶,表哥难道这是在对她撒娇?
她默不作声地听宁宣说话,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他然后呢?究竟怎么样了?
这种就是看似参与实际压根没有回应的回应。
宁宣自己倒也能说下去。他瞒下了核桃的事,只说自己第一次吃酥油泡螺还是在金陵的时候。宁文博牵着他去给人拜年,主人送了他一盒子。这个点心是秘菜,酒楼里也没得卖,他真没想到家里竟然也有厨子会做。
宁珠一辈子也没吃过。
段圆圆呸了一声道:“不稀罕他的臭玩意儿!”
糟老头子拉皮条挣的方子,他也就这点出息!
她也心疼宁宣在外头吃一口菜都要看宁文博脸色,道:“晚上你想吃什么?咱们让厨房通通做出来,吃不要就扔!”
宁宣失笑,说了声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宁宣有事要处理就先出门。
段圆圆估计他是坐不住要去收拾人,叹了口气,劝自己道,算了,表哥就是个天生忙人,闲不住的,不如给他多做两道菜好好补补。
酥油泡螺也就是奶油,奶油不难做,段圆圆就会做小蛋糕,这个是段妈妈教她的。
只是现在牛是贵重的东西,要用来耕地。
宁家吃牛肉都很少,更别提处理牛奶,她也怕不小心染上布病,现在的医疗条件太麻烦了,段圆圆认为也不是非要吃奶制品。
不能做奶油还可以做别的,甜口的东西不是只有奶油才好吃,鸡蛋和糖放得足够也不错啊。
宁宣比起吃纯甜的东西更喜欢甜咸口,她让人做了蛋烘糕,金灿灿,外酥里嫩,加上梅菜扣肉和烂肉酸豇豆包着,两口一个,又好吃又有diy的乐趣。
蛋烘糕的做法跟鸡蛋糕差不了多少,倪婆子和绿意做得很轻松,知道宁宣想吃甜的,还另外做了一盘子糯米凉糕和果馅酥饼。
晚上桌子上就摆了一四个菜一个汤,还有一大盒子蛋烘糕。
一盘子用冰糖辣椒花椒做的椒麻鸡,吃起来辣中带甜,鸡用冰镇过吃起来又脆又嫩,滋味儿跟口水鸡差不多。一碗辣味儿粉蒸肉,蒸肉用的是小排骨,碎米粉裹得严实,在屋里一抿肉就烂了,还有一碗段圆圆要的梅菜扣肉和烂肉豇豆,这两个放在蛋烘糕酸甜香辣最刚吃。
最后还用大肚子瓷碗装的鸭子加酸萝卜炖出来的酸菜粉丝汤。
宁宣闻见味儿嘴里就开始冒酸水,在乡下吃了半个月素,他也受不了了。
他看桌子上没有摆饭,只有一个红木食盒,打开一看里头放着巴掌大小的小饼子就问段圆圆这个是什么。
捏起来有点软,闻着又很香甜。
段圆圆道:“这个叫蛋烘糕,要往里头夹菜拌着吃,喜欢甜口也可以往里头抹酱。”
她看厨房还摆了几个酱罐子跟蛋烘糕一起放在盒子里。
酱一共三个,樱桃酱花生酱梅子酱。
宁宣捏起一个笑了,道:“这个像小孩玩的家家酒,拿着树叶子往里头放石头泥巴做馅儿,叶子对折起来不就是蛋烘糕吗?”
段圆圆看着他没说话,这个还真是这么做出来的!
她伸手做了一个花生酱的和一个梅菜扣肉的递到宁宣手里。
宁宣吃在嘴里又咸又甜,竟然觉得真的很好吃,甚至吃了七八个。
段圆圆发现他还是喜欢吃菜三个酱尝着吃了一个就不吃了,还伸手去夹凉拌椒麻鸡夹在蛋烘糕里吃。
两人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饭,菜都吃完了,凉糕和果酱就没动几筷子。
段圆圆说丢也没忍心,最后还是都让丫头们分了夹在蛋烘糕里吃了。
吃完饭天色还早,段圆圆饱暖思八卦,在屋子里转着消食,转着眼珠子想着怎么开口问表哥。
他究竟把如意那头怎么办了,怎么不说啊,真是急死个人了。
宁宣看得发笑,愣是忍住了没吱声,看她打算憋到什么时候。
两个人正是无声胜有声的时候。
舒氏在屋子里吃了两三个沾满白糖的碱水粽子,撑得肚子有些难受。
她也听见下头人说宁宣回来了,就问宁明什么时候过去问娘的事。
宁明想着宁宣事情多,择日不如撞日,现在过去多半能见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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