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刚过,家家户户都是走亲戚的时候,谁都没注意宁家侧门上站着两个穿戴老气的姐姐。
段圆圆靠着陈姨妈坐着,仔细打量了两眼,也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却比陈姨妈大二十岁似的。
两个人就是以前伺候宁文博的两个姐姐,头发都有些花了。
自从被灌了药丢到宁文博床上,两个人就想着要寻死,结果还没动手老太太就把她们配给了在乡下种地的两兄弟。
两兄弟年纪都不小,只是长得不好看,细细瘦瘦的跟细狗似的,人活到三十岁还没娶上媳妇儿,一听老太太说要把少爷身边的大丫头嫁过来都高兴得找不着眼睛,娶不到婆娘的汉子一点儿也不在乎她们是少爷的人。
看着两个大媳妇都嘿嘿地笑。
两个姐姐看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都拼命摇头不肯答应,她们宁愿死也不愿意嫁过去,一下子什么都想通了,什么姐弟又不是真的,留在宁文博身边总比跟着两条狗强。
等洞了几次房,她们慢慢就想可能认命比较好,本来要是不去伺候宁文博,要嫁的多半也就是这种人,现在只是一切回到正道上。
谁知道一连好多年两人肚子里都没动静,那两兄弟就猜她们是在宅子里被灌了药,后来又观察了两三年,肚子还是没动静,这事就传开了。
两兄弟觉得做了赔本的买卖,娶媳妇不生孩子不是白娶吗?那还不如花钱去窑子里解闷儿。
但两个姐姐是老太太给的人。
他们不敢休又不肯白白养着人,起初还担心宁家人过来走亲戚什么的,后来看那头竟然是绝亲的意思胆子就大了,这个让去拉犁那个让去挑粪,赚到几个钱就去窑子里搂着姐儿胡闹。
这么不到十年,两兄弟操劳太过前后都没了,两个姐姐仗着宁家的势倒没人敢对她们怎么样,还东家借米西家借锅地混日子,田也交给别人种着,只让每年给自己分点儿口粮,日子苦归苦,可她们都盼着宁老爷把自己接回去。
一个人说老太太再狠也寿命有限,总有她死的时候,等老东西死了她们好日子就来了。
一个说自己要是再回去就得被抬成姨奶奶,她们跟少爷是从小的情分,就是太太也越不过她们去!
乡下人看她们信誓旦旦的,稀里糊涂地也信了一半,由得两个人作威作福要鸡要鸭子,今年路过的客商听到这故事直乐,说人家儿孙满堂怎么可能要个乡下妇人啊?再说老太太丧期早过了,奈何桥上的鬼都投几回胎了,怎么接亲的人还没到啊?
仙人板板的,咱们是上了鬼当了!
村人迅速收拾出一个大包袱,带着两个人一路打听着摸到宁家,往宁家大门口一站张嘴就喊还钱,又说给你们家送姑奶奶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张纸,上头密密麻麻地记着这么些年两个人用了什么。
十只鸡|八只鸭孙家六顿饭赵家九个菜包子。
街坊邻居听到动静都探头探脑的出来看热闹。
门房臊得脸通红,想把人撵出去,转眼又想家里爷们儿这德行,搞不好真是他们在外头拉下的,他拿不准了,只好把人往屋子里一带说等着吧,接着就捏着纸过来找段圆圆了。
门房前脚刚走,后头就有人追上来说庄稼人不见了。他们想来想去,都觉得要债不容易,半老徐娘的头发都白了,谁会要这两个人回去啊,就是有人家能认吗?两个人越想越哆嗦生怕人砸在手上带回去又吃干饭,最后连债也不要了,直接拔腿就跑。
门房满头大汗地说着,苦着脸问:“奶奶,外头那两个要怎么办啊?”
按说也是他们宁家的人,但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带回来放哪啊?
段圆圆听说过这两个老姐姐,她让纱衣罗衣把人洗干净,看着总算像个人了就领着人跪到陈姨妈跟前叫太太。
她们最开始还想叫姐姐
陈姨妈没让,这么叫好像她也成老婆子了似的,她心软看两个人不比自己大几岁头发都花白了,把人赶出去就是一个死字,都是宁家人做的孽,她琢磨着留在家里吃两口饭就当给宁宣行善积德了。
这两个姐姐做过宁老爷的人,陈姨妈心里有些别扭,跟人说了两句话就打发她们去照顾宁文博。
两个姐姐都激动得掉眼泪,没等宁宣回来就跑到宁文博屋子里去了。
回了宁家门她们才觉得自己像个人了,好衣服好料子,就是死在这儿她们也不愿意出去了。
宁文博在屋子里睡不着,想着自己生了个夜叉做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命了,老是半夜惊醒,非得让丫头婆子都在他屋子里打地铺。
春桃就睡他脚榻上。
两个老姐姐温柔凑到宁文博身边,熟练地给他解开衣服擦身通头,宁文博以为是春桃闭着眼手摸过去摸到一张树皮马上就惊醒了,再一看跟看见鬼似的在屋子里惨叫。
这是什么东西?多大年纪了还穿着嫩绿色!
等弄清楚是他两个姐姐回来伺候他了,宁文博怔怔地瞧了一会儿,他想自己倒宁愿她们死了。
起码那会儿两个人还是温柔的解语花,不是面前这两个又老又丑的老妪。
宁文博嚎着不要她们只要春桃。
春桃站在门上想过去接手,两个老姐姐都齐刷刷地看着她,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春桃心嘭嘭直跳,再一看两个老姐姐还是那么温柔,可她再也不肯留在这屋子里了!
这种眼神她看得多了,绝不可能看错,这两个东西分明是粉红骷髅,是鬼来讨债的!
春桃哆嗦着搂着衣服把饭菜放在桌子上,一溜烟儿跑到柴房躲着,晚上谁过来她都不开门,冷了就在锅里添点儿水,烧把柴在灶上。
春桃睡柴房的事很快段圆圆就知道了。
段圆圆还把人叫过来问究竟怎么回事,想着要是她不愿意跟宁文博一个屋也有客房能睡,怎么好端端的跑过去睡柴房?
柴房有灶王爷,克鬼!
春桃哪敢跟她说这个,这奶奶是个宝贝,她肚子里还有个宝贝,二合一就是个大宝贝,谁吓个好歹出来她都脱不了手。再说春桃也没证据两个老姐姐不对劲。
春桃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只是想人跟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肚子里那块肉还没下来,就让人怕得不得了了。
段圆圆看问不出什么,又看她盯着自己肚子,就笑:“你不愿意跟我说,那你跟表哥和姨妈说说?”
这回春桃答应了,她把两个老姐姐冰冷的目光说了一遍,陈姨妈虽说不太信,但这东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就琢磨着让两个老姐姐到别院里去颐养天年,就当两个妾养着。
宁文博本来不愿意让两个老姐姐伺候,一看陈姨妈要把她们调走,他又不让了。
两个老姐姐唬得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哐哐磕头,心里骂着肯定就是陈姨妈这个老狐狸精拦着宁文博不让她们回来,不然自己怎么会蹉跎成这样?口里仍说自己这辈子活一天算一天,只想伺候老爷到死。
要是陈姨妈不让,她们就一头碰死在宁家。
陈姨妈气得够呛,才回来几天就知道死啊活啊的拿捏人,她倒是想让她们试试看会不会撞死,一想倒像为了宁文博争风吃醋似的心思又歇了。
宁宣从外头找了三个大夫回来,让他们跟着去照顾宁文博,干脆把两个姐姐一起塞进去眼不见心不烦。
他是个行动派,发了话第二天段圆圆和陈姨妈就在院子里给宁文博收拾东西,连根头发都不放过。
丫头婆子看了都嘀咕怎么老爷再也不回来似的啊?
等到要走的那天,家里收拾出整整一个院子的行李,瞧着要拉十几趟才拉得完。
陈姨妈淡淡地说:“总能拉得完,他的东西放在家里也没人用。”
段圆圆听到接人的马车来了,赶紧带着一屋子人走到门口送宁老爷出门。
当家做主的人要远行,她大着肚子也得出来送人,宁宣站在她面前挡了一大半的目光,不让她瞧见宁文博的样子。
段圆圆估计有点骇人。
因为宁老爷是被人抬到裹着被子抬到马车里的,人一进去帘子就合上了。
宁文博低垂着脑袋半躺在软垫子上,两个老姐姐也进来了,她们手里有个小包袱。
里头有一件毛衣,针线不怎么样到处都漏风,还有个红糖饼子。
两个老姐姐小声说这个是太太和少爷准备的。
宁宣也说不清自己怎么想的,他不恨宁文博,但也不原谅他。只是看这个人到了死关头,怎么样他都不在乎了。
听着大风刮过来的呜咽声,宁宣轻轻说:“回去吧,外头风大。”
段圆圆一口亲在他手心上,又钻到陈姨妈怀里撒娇道:“姨妈我好冷啊。”
宁宣把披风给她裹好,陈姨妈也回神了,看她脸色像是装的又怕她是真冷,赶紧拉着人回去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山下走。
宁文博难得安静了一会儿,抱着东西躺在马车里也明白前头那件毛衣是冒牌货,这个才是真的了。
可一辈子都过去啊,失去的又回来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宁文博在马车里又哭又笑,他对这窗户也不知道说给谁听,道:“我早就知道你们都会跟娘一样,迟早会不要我。”说到这他看着车顶又得意起来。
所以不是宁宣和陈姨妈不要他,是他早就不要陈姨妈和宁宣了。
路上颠簸得厉害,又没什么软嫩的食物。
等到中午宁文博肚子咕咕直叫,两个老姐姐想着弟弟爱吃糖,就把宁宣给的那个糖饼子拿出来在怀里捂了一会儿,等捂得半温用手撕了一个小口子让宁文博吃。
宁文博贪婪地用嘴去吮吸糖浆。
天寒地冻的,宁宣给他的时候糖浆就有些凝,两个老姐姐想用体温给他化开卖个好,但人没炉子有用,宁文博人不成了嘴里也没热乎气,粘稠的糖浆吞到一半就糊在嗓子眼儿怎么吞都吞不下去。
没一刻钟就喘不上气涨得面色通红,大夫们都在后一辆马车里坐着,两个老姐姐也不乐意叫别人伺候他。
她们还跟小时候似的用手去抠他的喉咙,小声地说:“少爷糖又吃多了?慢慢吃吧,又没人跟你抢。”说完了又说:“吃多了糖就当不了少爷了。”
两个人手指甲都有些长,这么一动在宁文博嘴里划得一道一道的,宁文博又痛又喘不上气,眼珠子涨得鼓出来跟金鱼似的。
两个老姐姐看他在车上不停地挣,也有点怕了,只能给他往嘴里倒水冲下去。
宁文博哇了一声总算能喘点儿气了,一路上两个人都这么照顾他。
三个大夫还没见过宁文博的面儿,每次停车要去看里头都嗯嗯啊啊的叫。
几个人都嘿嘿地笑,说宁老爷宝刀未老,生病了还这么拉着人胡闹,看来病得压根就不重啊。
接着也没人过去掀帘子了。
宁文博的新家在一座小山上,还真是个荒废的小道观,前头神像都拆得七七八八,全部改成了屋子住人,现在宁家老爷搬进去修身养性屋子里都布置得舒舒服服的,就是人太少,拢共就他们五六个人。
平时车夫都守着门不进来,屋子里就住了两个姐姐和宁文博,三个大夫轮流在耳房守夜。
赶了五六天路大家都累了,两个老姐姐跟女主人似的招呼人做饭铺床,又说先睡吧,老爷有我们呢,三个大夫想着车上的动静都乐,女主人都发话了还能怎么样?
照办呗。
两个老姐姐当真以为是来着养病的,还想着回去吃香的喝辣的当姨太太,回屋就抱着宁文博清理喉咙。
一个人捏着他的下巴往里头倒水漱口,想把红糖冲下去,一个人唱歌哄着他说别怕,忍着点儿啊,喝了水糖化了就不难受了。
几个大夫睡在隔壁,半夜听到有女声唱歌都打了个寒颤,迷迷糊糊地想着究竟是谁。
最后还是瘦长脸那个胆子大些,披着冬大衣起来瞧。
月光寒得像刀,宁老爷门关得紧紧的。
声音就是从这传出来的,大夫笑起来用手指在窗户上戳了洞。
白天还不够浪的,晚上还这么龙精虎猛。
他抱着膀子跑过去瞧,看一眼人立马就醒了。
他仙人的这道观是个野|鸡观,难怪神像都让人拆了!鬼怪蹿到屋子里都没声没息的!
两个女人打扮得跟十八岁的姑娘差不多,都缠在宁老爷身上不下来,两只小脚跟月亮似的在床边一荡一荡的,宁老爷被灌得嘴里咕嘟咕嘟直冒泡,眼看着要死了。
大夫一脚踹开门,跑过去拉两个老女人。
两个人都冷冷地瞧着他问你是不是要来抢我们弟弟?
一个人说他就是荣富。
说到荣富两个人神色都变了,都直勾勾地盯着他。
大夫吞吞口水后退了一步,晚了,两个女人兔子似的扑到他身上来,一个劲儿抓他挠他,大夫脸上身上被抓得一道一道的,血珠子一串一串往外冒。
要不是另外两个听着动静不对跑过来用用帕子把两个女人捂倒,他非交代在这不可。
两个老姐姐和宁老爷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满屋子都是头发血珠子。
这下没人唱歌了屋子里静悄悄的。
三个大夫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办。
一个说快去看看宁老爷,一个说你怎么不去。
废话,要是他敢他不是早过去了?
最后还是被救的那个跑过去摸了下宁老爷的脉说还有点儿气。
几个人连忙把人抬起来放到床上扒开眼睛嘴巴看,一闻宁老爷嘴里又腥又甜,都忍不住跑出去吐了一地。
大家心知肚明宁老爷也就是挨日子了,能挨多久不好说。
十两银子一个月,干一年都能买间小屋子了,爷们儿不狠,娘们儿没布裙,三个人一合计都说怎么说也要给他吊着一口气狠狠赚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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