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伏在地上,脸上泪痕未干,满头大汗。
而这汗如泉涌的缘由——显然也不仅仅是因那扑面而来、令人胆寒的帝王威压,而是踩在她肩上,那份生杀予夺的重量。
“你惯用哪只手。”
就在半炷香前,高高在上的大魏皇帝问她。
语气听不出任何喜怒或威慑,似乎只是随口的一问,可,就在她犹豫着说出“右手”的刹那,一只未着鞋履、却被血色浸透的赤/足,毫不留情地碾上了她的右肩。
她甚至连吃痛的闷哼声都未及发出,原本便因叩首而伏下的双肩瞬间塌陷在地。
肩上重量稍一加深,她立刻听见骨骼碾碎、清脆的碎响,不由地汗如雨下,却连稍微抵抗的动作都做不到,整个人完全被覆盖在一种恐怖的重压之下。
仿佛踩在她肩上的不是一只脚,而是一座山,她半边身子失去知觉,只有嘴还能动弹,挣扎着出声求饶:“陛下,民女无辜,求陛下彻查,民女绝无……!”
绝无半点不敬?
绝无加害之心?
都没有用。
她不想死,不意味着她就能有不死的权利,出现在这里的十二个女子,已死了十个“大逆不道”的,晕了一个“胆小如鼠”的,还剩下她这么一个“苟且偷生”的——其实,和地上那些死了的也没有什么不同,区别只是早晚而已。
上位者,尤其是如魏弃这般大权独握的上位者,不会去思考谎言的真假,一切只凭直觉和心情行事。
【倘若陛下今日兴致好,说不定,你们这里能活下三之一,回头送进东宫,太子殿下倒是个心慈的,想必不会为难你们一群女子。若是不走运、恰好碰上陛下……】
沉沉忽然想起进殿前,那胖宫女讳莫如深的表情。
心道,很不幸,魏弃今日的心情大抵算不上好。
而自己,大概就属于不走运的那种,总是每次都能撞在人的枪口上。
“陛,下,”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牙齿打颤,撑在地上的双手直抠出两道血痕来,“民女解明珠,曾受先帝指婚,许以摄……许以昔日的,三皇子为妇,因故流落在外,昏迷数年,再醒来时,婚约……已废,民女却已不为辽西贵人所容,这才,匆匆,嫁了金家……”
蚍蜉撼树,蝼蚁亦有偷生的本能。
她已经快要失去意识,嘴里仍不住喃喃说着解十六娘的生平,企图能换来这位陛下的一丝怜悯之心,又或者,在他心里,还有丁点被利用的分量也好。
“魏骁,”头顶却忽的传来一声冷笑,“解家女变金家妇,他倒是舍得本钱。”
沉沉哪里知道他是话里有话,只当他是终于想起了这位解家十六姑娘,心头一喜,忙道:“陛下明察,民女确乃——!”
终于反应过来了吧?
她是解十六娘,是魏治母家中最疼爱的的幼妹,是辽西摄政王的“前未婚妻”,本该嫁给金复来的她,如今却出现在上京皇宫……个中阴谋,一想便知。
活着的她,总比死了的价值稍高些,于情于理,总该给她一条活路吧?
“陛下,”她说,面不改色地卖了辽西某个混账玩意儿,“民女,心向大魏,绝不会,帮人,污蔑陛下……也从未有过,以死相胁之心……”
“十二女血溅承明殿,誓死不从昏君。”
魏弃却只淡淡道:“若孤没有猜错,你们每一个人,在辽西,出身理应都不低,尤其是你,解家女——怎么,我那位三哥苦心孤诣,要做正义之师,捎带着你们的命来做他的垫脚石。你食君之禄,受命而来,却,临阵反悔?”
前脚说他觊觎赵明月,后脚便给他送来十二个“敢死兵”,要不了多久,他这个暴虐不仁的名声前头,又能再加上一个更让天下人所不耻的“性好/色,喜夺人妻子”。
魏骁的算盘倒是打得精明。
只可惜,挑的人里,却并不是每一个都那么视死如归。
而他,不稀罕临阵倒戈的叛徒,不介意成全。
没有焦距的双眼,似乎在虚无中找见了方向,“视线”落低,幽冷而平静地望向脚下。
鬓边白发垂落,更衬得一张出尘俊秀的脸,少了几分尘世秾艳,却更似神祗圣洁,高不可攀,无悲无喜。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沉沉作为殿中仅剩的活人之一,却也无从观察——她甚至连头都抬不起。
只一瞬间,感觉到肩上力气稍松,立刻贪生怕死地就地一滚。捂着受伤不轻的肩膀,她趴在地上,气喘如牛,心道自己十六娘的身份还没捂热,难道今天就要折在这了?
对上魏骁,她尚且还有解家作为资本,可以与他唇枪舌战,是因自信自己在依从他的前提下,魏骁不会轻易杀她;
可对上魏弃——
她发现,自己现在完全摸不透这家伙的想法啊啊啊啊!
他杀人不讲任何理由也不考虑后果,想杀就杀啊啊啊!
沉沉在心中咆哮,难怪说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当一个人完全不害怕你能够威胁他,不好奇你从哪来,不对你存有任何情绪时,踩死你,可不就比踩死路边的一只蚂蚁简单么?
亏她临别前还托七娘打听了一下,说金家在大魏这边的生意,比之盛年时的解家亦不遑多让。
可,就是这么一个富可敌国、跺两脚能影响今春粮价的商人,在魏弃这里,竟然连句“彻查”都换不来!
没办法,只能靠自己。
沉沉艰难地爬起身,强撑一口气,继续维持着跪倒的姿势,动也不动地跪在这尊杀神跟前。
“民女不是临阵反悔,”她说,“实乃被蒙骗而来,从始至终,都不知个中设计。”
说话间,被疼痛逼出的冷汗已渐渐浸润了衣裳。
她的肩膀不知是脱了臼,抑或干脆折了骨头,整个软软地垂荡在身侧。
一片死寂间。
没听见魏弃吭声,也不敢抬头,她的眼神飘忽,又不经意瞟过那横躺在地、死不瞑目的“宋姑娘”:
准确来说,是瞥过那贯穿女人喉咙的碎瓷片,留在颈上、醒目又骇人的伤口。
这——
她脑中“嗡”一声,福至心灵,立刻龇牙咧嘴地开口:“陛下,方才救了我,民女当以余生报答陛下救命之恩,绝不敢再生二心……”
而且,你才救了我,不至于现在又要杀我吧?
刚才突然发难只是试探我是不是说谎对不对?
魏弃的“沉思”被人打断,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偏头。
那双蒙着白翳般诡异而渗人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却仿佛仍能看清什么一般,直直向她望来。
沉沉正好满脸期冀地抬头,不巧与他双目对上,登时吓得一哆嗦。
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发觉自己绝无可能漏出破绽——分明还是话,这才稍松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再望向那双不知是在看她、抑或透过她看向某处的眼睛。
“因为你在救人,”她听见魏弃说,“有趣。”
沉沉:“……”
可你说“有趣”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半点笑容也没有,看起来像是在说一块砖很平整,一面墙很结实……一个死人,很安详一样啊?
有趣,所以留人一命?
她的心高高吊起,强忍肩上剧痛,俯身再拜:“民女惶恐——”
话音未落。
“可惜,徒有救人心,毫无意义。”
却听那声色如刀,将她片片凌迟,每说一个字,她的心便往下沉重一分:“她们死了,尚有节名,你苟活于此,难道还盼着金家人冒大不韪,把一个送进宫的女人,再光明正大接出去么?”
既然活着,还不如死了,有什么必要求生?
沉沉一怔。
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顷刻之间,汗流浃背。
脑中飞快思索对策的同时,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可……入目所见,除了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满是剑痕的斑驳墙壁,血痕喷溅的帷帐,哪里还有她能躲藏或逃命的去处?
她的脑子自重生过后从未转得这般快过,一声“陛下”还卡在喉口,冷不丁地,胸前却忽的一痛。
“……?”
起初,仿佛只是被人撞了一下,闷闷的疼。
可紧接着,那痛感却如水中波纹般散入四肢百骸。她低下头去,瞧不见任何伤口,可胸口分明如被撞瘪了般凹陷下去。回过神时,整个人已横飞出数丈远,后背狠磕在墙上。
原来,杀人……真的是这般轻易的事。
这是沉沉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
她如破碎的枯蝶般,手脚歪折,俯趴在地,血流了满脸,一动无法动弹。
恍惚间,脑海中却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的确见识过魏弃的这门功法。
捻叶为刀,执气为石。
只不过那时,捻在他手中的莲子弹指而去,只为熄灭屋中烛火。
如今,他同样的一招,却只在一念之间,取她性命于瞬息。
罢了。
她呕出一口血来,心道,罢了。
她早该知道,没了生死相依的情分,她与昔日惨死在眼前的杏雨毫无分别。
只可惜,十六娘死了……解家的姐姐们,该有多伤心……而她好不容易,才能重新睁开眼睛。她还没有活够,不想……就这么死掉啊……
双眼将闭未闭,只余一线天光——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脑海中的走马灯,画面却愈发清晰,代她回忆着这短暂贫瘠的一生、作为“解十六娘”的悲欢喜乐。
“姨父!”
忽然间,一道短促轻快的童声,伴着殿门大开的钝响传来耳边。
沉沉挣扎着望去,模糊而朦胧的视线中,依稀看见双白缎缠金丝的短靴,踏着一蹦一跳的步子越过自己。
紧接着,似扑入了谁的怀抱,声音一下便遥远起来,她只能依稀辨别、他嘴里叫嚷着的:“姨父!姨父!”
姨父……
那孩子声音清澈,且笑且闹:“我听兰若说,您又不吃药了?”
“是眼睛又疼了吗?我瞧瞧、我瞧瞧。诶……果然,看着比上个月还严重些了呀!”
“听说您还把兰若给收拾了一顿?他又干什么惹您生气了。您知道他是犟脾气,怎么还是跟他计较,哈哈!”
兰若,又是谁?
沉沉听得云里雾里,只觉身体中的生气似一点点被抽干,脑子越发糊涂起来。
不甘心就此闭上的双眼,仍挣扎着留有一条缝隙容纳天光,却唯有徒劳地盯着头顶,目光仿佛能穿透那沉闷的高墙,看见碧海青天,上京繁华,人声鼎沸,凡尘烟火。里头的每一样,都比这视人如蝼蚁、性命微贱不值一提的深宫,更值得留恋。
起码在那里,她是一个人。
被人伤了杀了可以伸冤,被人欺负可以反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连反口的资格都没有,就这样,填了一条来之不易的性命。
她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有什么用呢?
她早已不是谢沉沉了……
回荡在肺腑间不平的愤怒,与无声的哀伤,甚至无法化作一行眼泪流下。她哭不出来,满脸鲜血,即将……死去。
“呀,怎么死了这么多人?”那道童声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语气中,毫无悚然的惊惧,反倒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不是送来给兰若做媳妇儿的么?怎么都死了?话说,兰若宫里头都有三十几个了——姨父,我什么时候也能有?”
“等你长大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魏弃,这时终于开口。
却只平静地抛下一句:“现在还不是时候。”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觉——可,这是第一次。
今天的第一次,沉沉想,她在魏弃的语气里,听见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仿佛这一刻,他不再是视生死如无物,万人之上的君王,而只是一个同小辈逗乐,又先忍俊不禁的长辈而已。
“怎么才叫长大?长到多大才算大?”紧随其后,追问的声音,又不依不饶地响起。
“等你长到姨父肩头高的时候。”
“凭什么!兰若也只比我高一个头,也不及姨父肩头高呀,”那声音顿时扬高,满是不可置信和委屈,“而且,兰若还比我小了半岁呢,他都有三十几个了,而我还一个都没有……”
后头的话,沉沉便再听不清了。
她的视线终于还是被血浸染,隔着一道暗沉的血幕,她看见,那个一直哭个不停、又被吓昏过去的小美人,似乎偏偏在这不凑巧的时候,茫然地半撑起身,环顾四周。
被魏弃抱在怀里的男孩兴高采烈地指着小美人,不知说了什么,小美人纳头便跪,磕个不停。
发生了什么?
可笑她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竟然还有闲心关心别人,沉沉回过神来,不由地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
偏偏在这时,又一道脚步声,几乎贴近在她耳边传来——她被扔的位置实在太巧,靠在殿门边,想不听都难。而这道脚步声,明显又比之前那个沉稳得当不少,仿佛天生受过训练,该迈左脚的时候,绝不动一下右脚,踩着鼓点似的节奏,不急不缓。
那是唯有自幼受过训练,又将这礼仪分毫不差铭记心中,并以此规训自身、时刻不敢懈怠之人,方能有的从容。
而后。
那脚步,便忽然在她身边停住了。
久久地停住,不曾迈步。
这一刻,说不清为什么。
她的心口忽然狂跳起来,几乎用尽全身力气驱使,终于,强撑开半拉眼皮。
可是,太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
鲜血糊了她的眼眉,结成一层厚厚的血痂。纵然她再努力,除了眼前一层模糊的轮廓、依旧什么都看不清。
她只依稀觉得,停在自己身前的这个……“小少年”,大概是在看着自己的。
那目光说不上慈悲,更不可能如沐春风,他仿佛只是很寻常地,扫过了路边的一堆秽物。于他而言短暂的一瞬,对她来说,却足够漫长。
于是,就在察觉他要走的瞬间。
她全身上下忽爆发出一股莫名的力气,困兽一般扑将上前——可也仅仅只是,攥住了他的一片衣角而已。她紧紧地攥住,在他衣角留下一握血痕,说不上话,便用目光代替。
她仰起头,用蒙了一层血痂的双眼紧盯着他。
【救救我。
求你……帮帮我。】
【我不想死。】
【至少不要死在这里。】
皇权之下,命若蝼蚁。
她再清楚不过地知道,这片属于大魏的国土之上,如今,魏弃就是说一不二的暴君。其实,谁也救不了她。
可她竟还是天真地想要试一试。
想要在死亡的边缘,为了挽救自己的命,做最后一件……力所能及的蠢事。
“救,救……”
然而,她在昏死过去之前,并没有听见少年的回答。
连一个施舍的颔首也没有等到。
自始至终,停留于她眼底的,只是一道不曾动过、遑论动容的轮廓。
她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
“兰若,你的衣裳脏了。”
魏璟坐在自家姨父的手臂上,坐得驾轻就熟,稳稳当当。
顺带一起领受了魏咎行的大礼,倒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受得心安理得。
说话间,又昂起下巴,指了指魏咎那留了五指血爪印的素衫衣角。
“你方才在和那个人说什么?”他问,语气里好奇而天真,“她流了那么多血,还没死?”
“没死。”
魏咎闻言,站起身来,毫不在意地低头瞥了一眼皱皱巴巴的衣角。
眼见得魏璟又要问东问西,他眉头微蹙,飞快补充了句:“不过,快了。”
“我就说嘛!”
魏璟这才满意了,又伸出手来,指了指地上还在冲自己磕头的姑娘,美滋滋道:“姨父说,把她给我做媳妇儿了,我也有媳妇儿咯!”
他和从小素得跟服丧似的魏咎不同,喜着金衣,通身富贵,颈上挂着从不离身的长命金锁,每天招摇过市——不对,招摇过宫。
因着教导嬷嬷不敢管他,魏弃纵着他,长此以往,便养成了个混不吝的个性。
说起话来不像世子,倒跟个养在坊间的寻常小公子似的,没规没矩,俗气得直白。
魏咎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一身血的姑娘,没有停留,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怎么这幅表情?”
魏璟于是又不满意了,挣扎着从自个儿姨父怀里探出半边身子来,险些栽下去——魏弃不动声色地把他往回护了点,这才不至摔个倒栽葱。
“你觉得我的媳妇儿不如你的好看?”魏璟声讨道,“你、你,我知道,你定是这么想的!可恶,兰若,你有三十多个,加起来怎么也得比我这一个好看了!”
声音大得震耳朵,刚才还磕头磕个没完的姑娘,顿时,又被他吓晕了过去。
“……”
魏咎道:“不是这么算的。”
至于,要怎么算,为什么不能这么算,他没有说。
只任由魏璟满脸忿忿地碎碎念着,依旧规矩恭敬地,将手中提盒呈上御前——只是这次,却并没有如之前那般高举眉前,而是轻轻放在了魏弃的脚边,随即,他退后数步,再次跪下。
“儿臣想向父皇,求一个人。”
甚至连“劝药”的话都不再说了。
魏璟有些稀奇地瞪大双眼,看一眼他,又扭头去看自家姨父。
他打小便知道,姨父双眼受过重伤,每月总有数日,是见不得光、无法视物的,仿佛蒙着一层灰蒙蒙的翳,是这宫中人人皆知却不敢外传的秘辛。他小时候,每逢这几天便躲着不来,唯有兰若最孝顺,经常捧着药来劝姨父喝——可每次又都劝得不得法,闹到不欢而散。
今个儿,竟然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魏璟满脸惊愕不解。
魏弃却始终面色不变,淡然得几乎冷漠。
低头,“望”向直挺挺跪在五步外的魏咎,他问:“什么人。”
“一个快死的女人。”
明知他看不见,魏咎还是抬手指了指靠近殿门、那面满是剑痕的墙。
如今,墙上又多了望之骇人的斑斑血迹。
“为何。”
“因为儿臣与她,同病相怜。”
话音落地,殿中一片寂静。
饶是魏璟这样没眼色的孩子,刹那间,也察觉到不对,狂向跪在地上的魏咎打手势。
可魏咎似乎没看到,又或者压根没放在心上,是以,并没有往他这里施舍来半个眼神——
这个少年老成,自幼便比同龄人高出一截,成熟到几乎让人怀疑早慧近妖的“太子殿下”,从不掩饰一身棱角锋芒。
他的理由亦不必说服谁,只需表明态度。
“儿臣就要这一个,”魏咎说着,俯身在地,沉沉叩首,“还望父皇,开恩准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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