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徐家人的到来,苏曼少不了要带上钱票,还有昨天在厂里开的节日促销证明、钢厂工作干部证明、军属证明等证件,都放进一个军绿色的布包里,斜挎在身上,出门叫上徐家人跟她一道去军属区外坐电车。
小李开得吉普是给徐启峰这个团部军官用的,徐启峰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小李得开着车去军区候命等他,不方便送他们。
徐家人还没坐过电车,一听要坐电车,他们都很积极。
他们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电车到来,苏曼领着徐家人上车,买了电车票往里走。
因为是节前的头一天,电车挤得满满当当,徐家就站在一起,拉着电车厢的扶手,摇摇晃晃往百货大楼方向去。
途中有人下车上车,彭笑萍见有空位,想过去坐,一个大妈也想去坐。
彭笑萍可管不了那么多,她很少坐车,一坐就晕车。车子摇摇晃晃,晃得她胃里翻涌,看见大妈要跟她抢坐,她想也没想,直接把大妈撞开,一屁股坐在空位上。
她力道挺大,那大妈直接被她撞倒在过道上,大妈个子高大的儿子把她扶起来,冲着彭笑萍怒吼:“你他娘的干啥!!”
彭笑萍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肩膀一缩,嘴里却不怕死道:“她自己站不住脚,你冲我嚷嚷干啥。”
“我妈是自己站不住脚,倒在地上的吗?是被你撞在地上的!你他娘的连句道歉的话儿都在没有,找死?!”大妈的儿子怒气冲冲地要上前揍她。
“哎,大兄弟,别生气,别冲动。”周围的人,还有徐家人都上前拉住他。
“大兄弟,对不住啊。”徐启耀很不好意思的道:“那是我媳妇儿,她头一回从乡下来到大城市里来,头发长见识短,做事莽撞没脑子,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个妇人见识。大娘伤着没?要是伤着,我们去医院看看?”
大妈儿子看他认错态度良好,大妈又表示自己没摔着,没啥事儿,大妈儿子冷哼一声,“这次就放过你们了,下不为例。”
他心里还没落下那口气,转头对着彭笑萍说:“果然是乡巴佬,一点礼数都没有。下次到城里来,麻烦你先学学怎么做个人。不然你不丢脸,丢脸的是你家人。”
“可不是,乡下人没事儿往咱们城里跑干啥,多浪费国家的运输资源呀,这不是给我们磐市增加负担么。”
车里不少人都露出鄙夷的目光,看向彭笑萍和旁边的徐家都是一副看乡巴佬的神情。
徐家人脸上一红,在车里如坐针毡。
郑巧珍气得胸口起起伏伏,下车第一件事就是指着徐启耀的鼻子骂:“你是怎么管教你媳妇的?咱老徐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你要管不住她,她要还是那样丢人现眼,你们立马给我滚回老家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儿媳妇们为人再不好,做事再混账,郑巧珍都不会骂她们,只骂自己儿子没用,管不住媳妇儿。
这样骂儿子的威力,可比直接骂媳妇的威力大多了,饶是厚脸皮的彭笑萍也感到浑身不自在。
徐启耀则老实听训,“是,妈教训的对,是我没管孩子她妈,我回头好好收拾她。”
递给彭笑萍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彭笑萍顿时安静如鸡,不敢再作妖。
苏曼自始至终在旁边看着,没有说一句话。
她是看出来了,徐家是婆婆在当家,家里的公公叔伯小姑子都对她很尊重,都听她的话,她们这些当媳妇的,自然也要尊敬她。
一旦她们当媳妇的作妖,婆婆不会说她们什么,但是自家那口子怕是会跟她们吵吵闹闹,夫妻感情陷入冰点,打架离婚都很有可能。
苏曼很佩服郑巧珍,她虽然是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妇人,却能把丈夫儿女都管得那么听话,一个个都已经成家立业,当爸妈的人了,还以她为主心骨转,也是一个人才啊。
到了百货大楼,因为节前的关系,楼里楼外都挤满了买东西的人们,各个都往柜台挤,只为了抢到限量不要卷的商品。
百货大楼外面张贴了好几张大红纸,用黑字写的告示。
上面写着:“劳动最光荣!五一节庆期间,全体磐市人民凭居民户口薄,不收肥皂票,每户限购肥皂一块,香皂一块!”
“全国人民欢度五一,市民凭借单位证明及介绍信,可免卷购买六尺布、一双鞋。”
“工人阶级最伟大,磐市所有工人可凭单位工作证,免工业劵购买一个搪瓷盆、一个热水壶,免费领取一盒火柴。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
如此多的节庆福利,百货大楼人山人海,每个柜台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买东西的人们一个个声嘶力竭,在诸多嘈杂的声音中大喊:“我带了单位证明和介绍信,我要六尺布!”
“同志,我是钢厂工人,我带了工作证,我要热水壶!”
“火柴还有没有?我还没领到!”
曾芹感叹:“我的老天爷呀,这么多人,我们咋进去买东西,能抢到吗?”
苏曼握着手中的各种证明和票据,也是很踌躇。
她小时后跟奶奶赶过农村的大集,试过那种人挤人,脸都快被挤扁,挤死个人的感觉。
长大后又挤公交车、地铁上班,有时候上班高峰挤得鞋子都掉了,妆都脱了粉,挤得她气都喘不上来,她可真不想跟那些人一起挤。
“怕啥,别人能挤,我们也能挤!”郑巧珍回头拍了拍老大老二的肩膀:“给我上,前面开路!务必抢到老娘要买的东西!”
老大老二很听话的往前挤去,他们是长年下地干农活的人,身上的力气大的吓人,很快就挤出一条缝来,郑巧珍赶紧叫大家跟上。
他们先去的卖热水壶柜台,还没到他们的时候,就听见柜台售货员喊:“今日热水壶售罄,请大家明日再来!”
“啊?怎么就没有了,我们挤了老半天,排了半天队啊。”大家纷纷抱怨。
“这我们可没办法,节庆促销每天就卖那么多货,我们想卖多的,也没指标啊。”售货员一脸无可奈何道。
大家知道她说得是理儿,纷纷叹气,转战其他柜台。
郑巧珍没买到热水壶,心里很不舒坦,立马下出指示:“老大、老大媳妇,你俩去买搪瓷盆子,没买到不准回来见我。”
她说着,拿出一张大团结,一张早前徐启峰邮寄给她的军用票卷,让他们分头去抢。
转头她又让老二两口子去抢毛巾肥皂之类的日常用品,自己则拉着苏曼、徐秋霞两人,还带着孙子孙女们,身形彪悍的往卖布的柜台前挤去。
眼见柜台的售货员们手拿尺子,量好几尺布后,拿起剪刀,手脚麻利地咔嚓咔嚓剪好布,拿给要布的顾客,柜台上摆着的几匹布越来越少。
郑巧珍急了,生怕买不上布,给苏曼做不成新衣,不管不顾地大喊:“同志,我是军人家属!我有军人家属证明,我能不能先买布?”
“军人家属?当然可以先买布,全国各地都是军人优先,优待军人家属的!”
一个中年女售货员,像是那个柜台的组长,马上发话:“大家都让一让啊,先让军人家属买布。军人在外面保家卫国,为咱们祖国人民拼命撒热血,咱们可不能苛待他们的家属,让他们寒心啊。”
军人优先的条列深入这年代人们的思想骨髓,大家不管乐不乐意,都往旁边让了让。
郑巧珍赶紧带着苏曼她们挤进去,示意苏曼拿出她的军人家属证明,给苏曼扯了六尺军绿色的布,又花钱花布票买了八尺蓝色碎花的棉麻布,这样苏曼就能做两身新衣服。
苏曼手里也有军用布票,她也给郑巧珍扯了六尺布,让她自己做身新衣服穿。
郑巧珍嘴上说着苏曼太浪费了,她一个老婆子穿什么新衣服啊,实际笑得合不拢嘴,一直爱不释手的摸着手里柔软的布料。
可把彭笑萍现眼的,嘴巴都歪到天上去了。
一家人东抢西抢,还真凑齐了郑巧珍要的东西。
苏曼不忘记买喜糖瓜子花生等等,还给孩子们买了大白兔奶糖、水果糖,各种点心,还有钢笔书本等等,两个叔伯妯娌一人买了两双这年头稀罕的尼龙袜子,经过烟酒柜台时,还给徐中贵买了一瓶茅台酒,给徐启峰买了两包大中华。
一通买买下来,苏曼花了大约五十块钱,若干票据。
徐家人都有礼物,个个都很高兴,看苏曼的眼神透着亲昵。
出了百货大楼,苏曼又带着徐家人到附近的公园逛了逛。
几个小孩看见公园里的凉亭造型古朴,旁边大湖里有十来只鸳鸯、白天鹅在游动,水里还喂了一群五颜六色的胖锦鲤,一个个惊讶的睁大眼睛,七嘴八舌议论。
“怎么城里的公园还养野鸭大鹅啊,都长那么大了,那鱼也喂得那么肥,怎么没人捞来吃。”
“壮壮,平时叫你多读书,多认真听老师讲课,你就不听。你没看见湖边的告示牌上写着:‘严禁捕杀鸳鸯天鹅锦鲤吃,违者重罚,抓去判刑!’,什么野鸭大鹅,人家是鸳鸯,是天鹅,是观赏用的!”
.......
逛完公园,苏曼又带着徐家人逛了中心街。
徐中贵看到无线电商店摆着几款收音机盒子,想起苏曼家里放的收音机,有些羡慕道:“咱们老村长家里有个收音机盒子,没事儿就打开,收听收听国家广播大事,偶尔还能听听红色歌曲,真让人羡慕啊。”
苏曼道:“爸,您想要收音机,一会儿启峰回来,我让他来买收音机配件给你组装一个,您到时候拿回家就可以收听。”
徐中贵一愣:“这玩意儿还能自己组装?”
“能。”苏曼道:“我们家里的收音机、缝纫机、自行车啥的,都是启峰自己组装的。不过要买这些配件可不容易,要去军区开结婚购物证,得军区层层审批才行,十分麻烦。”
徐中贵迟疑:“那......”
苏曼明白他的意思,“爸,您放心,我们会想办法给你组装一个收音机。”
徐中贵点头:“辛苦你们了老三媳妇,一会儿让你妈给你钱,听说一个收音机要卖一百五十块钱,可不能让你们破费。”
苏曼想说不用,组装一个收音机,本钱要不到五十块,公公想要收音机,他们夫妻俩孝敬他们就成了,不要钱。
郑巧珍轻轻拍了她一下肩膀,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她看了看旁边两个眼睛发亮的妯娌,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曾芹跟彭笑萍听到苏曼说小叔子能组装收音机,两人都动了心思。
她们嫁到徐家的时候,聘礼比乡下一般人家丰盛,礼金也多了好几倍,可是没有三转一响。
她们来磐市之前是村里大小媳妇羡慕的对象,她们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嫁得真不错。
可到了磐市,见到苏曼住的大屋子,里面各种全新的家用具、全新的三转一响。
哪怕是平时不争不抢的曾芹,心中也泛起酸水,这人跟人的差别咋这么大呢。
别的大物件她也就不想了,听公公说起收音机盒子,她也动了心。
这年头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匮乏了,在乡下除了种地干家务,跟村里人闲话家常,偶尔看看露天大电影,看看城里表演慰问团的演出,平时无聊的紧。
她要是有个收银盒子听听曲儿,得让村里多少人羡慕啊。
可一听公公说一个收音机要卖150块钱儿,她顿时歇了那个心思。
原因无他,手里没钱。
徐家兄妹没有分家,吃住都在一块儿,她家那口子,不是公公亲生的,人没什么文化,就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平时徐启咣在大队累死累活的干活,赚得工分除去他们大房一家子的吃喝,剩下的工分到大队那里兑换到手的钱,一年不过五块。
因为他们夫妻俩没啥大出息,平时是仰仗公婆过日子的,孩子生病、吃穿用度,学费书本费啥的,全是公婆包圆。
她回娘家,买的各种点心鸡鸭肉之类的,也是公婆出。
公婆之所以这么大方,一方面是他们老两口子干活勤奋,手头攒下不少钱,单纯的对孩子们好,另一方面,用的是小叔子邮寄回来的津贴。
可以说,这个家,没有公婆,没有小叔子,他们大房、二房不可能过得像现在这样吃穿不愁,这么舒坦。
曾芹心里跟明镜似的,买收音机的想法一闪而过,很快回归现实,跟大家说说笑笑。
而彭笑萍就不一样了,觉得公婆不公平,都是当徐家媳妇的,凭啥她跟大嫂没有三转一响,而三弟妹不仅有,婆婆还各种给她买买,她打心眼里就不服气。
她不爽的心情,即便是苏曼请大家在国营饭店,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也没让她平复。
等一家人回到军属区,婆婆和大嫂在院子里高高兴兴的给苏曼量尺寸,要在今天之内把苏曼的新娘衣服给赶出来,她再也憋不住了。
趁苏曼回二楼放东西的时候,她忍不住对郑玉珍道:“妈,您也太偏心了,三弟妹都有三转一响了,你为啥还给她买两身衣服?当初我跟大嫂嫁到你们徐家的时候,也没见你给我们扯一身新衣啊。”
郑巧珍把料子放在院子中间的木桌上,正拿着一只跟大孙女借得铅笔,在布料上画料子需要裁剪的地方。
闻言,她抬头看向彭笑萍:“咋滴,不服气啊?人家是大学生,厂里的干部,人家自个儿有钱,想买就买啥,不缺衣服穿,还给我扯了几尺布呢。你呢,你嫁进我们徐家六七年了,你给我买过啥?这么多年来,除了你们刚进来那两年没给你们扯布,后面几年,不是每隔两年都在给你们做新衣,我自己都舍不得买,你有啥不知足的?你要不服,让你男人也像老三那样可劲儿赚钱,赚了钱都交给我这个当妈的管,别说给你做两身新衣,就是三转一响我也给你买。”
郑巧珍一般不对怼儿媳妇,她觉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受够了恶婆婆磋磨的苦,轮到她当婆婆了,她怎么着也不能让自己的儿媳妇遭受自己的磋磨。
然而彭笑萍就不是省油灯,三五不时就要做做妖,不收拾她一顿,她不会消停,也不知道‘羞’字怎么写。
当年要不是老二喜欢她,非要娶她进门,这种搅家精的儿媳妇,郑玉珍才看不上。
徐启耀不是个读书的料,读完小学,初中都考不上,后来当上大队的记分员,要随时随地督查整个大队人的干活,下工时要准确的给大队的人记工分,自己也要下地干农活。
一顿忙活下来,徐启耀也只是分的工分粮食比普通的社员多一点,没有工资,钱都是用工分换,除去他们二房日常吃喝用后,每年剩到手里的钱不过十块钱。
彭笑萍被婆婆怼得说不出话来,也不说帮忙,气哼哼地回到客厅,把苏曼新摆出来的瓜子花生装进自己衣服的包包里,直装得衣兜鼓鼓,装都装不下了,这才抓起瓜子花生,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
吃完随手把瓜子花生壳扔在地上,感觉喉咙有点干,喝了一碗水,嗓子还是感觉不舒服,于是清了清嗓子,往干净的地面上吐了一口浓痰。
苏曼下楼,正好看见这一幕。
美好的心情一下被破坏,火气噌噌噌往上涨。
昨天徐家人要来,她知道这年头的人们都没有往垃圾桶里扔垃圾的习惯,都是随手扔。毕竟大家都吃穿不饱,忙着干活挣钱养家,没那么多讲究。
相关市政部门也不会像后世那样,强调让人们要爱护市容,不能随地扔垃圾之类的。
苏曼考虑到这些,专门弄了一个纸盒子当垃圾桶,放在客厅茶几旁,一眼就能看到。
盒子很大,丢垃圾很方便,里面还提前丢了一些纸张、瓜子壳在里面,表明垃圾放里面。
然而就是这样做足了准备功夫,彭笑萍还是把瓜子花生壳扔得遍地都是。
昨儿丽丽几个小学生都委婉的告诉她,要讲卫生,把垃圾扔到垃圾盒子里。
彭笑萍就不听,还说孩子们读了几天书,学会瞎讲究了,乡下到处是随地大小便的人,他们咋不说说。她扔瓜子壳咋拉,吃完扫干净不就行了......
彭笑萍后来当然没扫地,是苏曼清扫的。
苏曼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主儿,相反她跟原主的性格有点像,有不爽的地方,当场就发作,哪会让自己受气。
可是徐家人第一次上门,她也不好第一天就指摘妯娌,到时候让徐家人觉得她事儿多,不好相处,嫌弃他们是乡下人等等,所以昨天彭笑萍的动作,她忍了。
今天彭笑萍还装耳边风,当着她的面儿,糟蹋她家,士可忍孰不可忍!
苏曼大步下楼,双手抱胸,站在彭笑萍的面前,目光冷冷道:“二嫂,瓜子花生好吃吗?”
“挺好吃的,咋啦?”彭笑萍看她来势汹汹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怵她。
大概就是没文化的人,跟有文化的人对上,总觉得自己差了几分底气。
“好吃就好。”苏曼皮笑肉不笑道:“吃完了记得把地上的瓜子花生壳扫进垃圾桶里,拿抹布把你吐的口痰擦得干干净净,再把抹布给我洗上三遍,放在院外晾晒。要是洗不干净,直接丢到军属区外的垃圾处理地。一块抹布而已,我还不稀罕!你也别怪我讲话难听,我是城里人,我爱干净,见不得有人把自己当回事儿,到人家家里可劲糟蹋。你要是不做,不好意思,哪怕你是我丈夫的亲戚,你也只配去招待所呆着,不配住在我干净的家里!”
“你,你啥意思!”彭笑萍变了脸色,“你这是明目张胆地嫌弃我们徐家人啊!我们在乡下就是这样,你这是嫌弃咱爸妈不爱干净?”
她特意把嗓音提高,就是为了让在院子外面的公婆听到。
苏曼哪里看不出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冷笑道:“可别说什么‘我们’,我嫌弃的只有你。咱爸妈叔伯可从没往我家里乱扔过垃圾,也不像你一样随地吐口痰。连丽丽几个孩子都知道讲卫生,吃饭之前要先洗手,就你一个人,上完厕所直接吃饭,吃完饭也不擦嘴,就这么油滋滋的到处乱窜。你这么埋汰,也就二叔心好能容忍,要是换做我,早跟你离了,换个干净勤快的媳妇。”
这是暗讽她好吃懒做,来苏曼家里两天了,没见过她洗过一次碗,帮忙做一顿饭,全都是苏曼、曾芹、郑巧珍婆媳三人在忙活,她就心安理得的半躺在沙发上,吃着苏曼买的各种零嘴。
彭笑萍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挤兑嫌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正想跟苏曼吵一吵时,徐启耀黑着脸从外面进来,冲着她大吼:“你还愣着干啥?!还嫌今天丢的脸不够?要我送你回娘家才甘心?”
彭笑萍想起娘家那几个同样不是省油灯的嫂子,脖子一缩,乖乖扫地去了。
院子里,郑巧珍听见苏曼两人的争执,没有任何不悦,相反觉得这样挺好。
苏曼看起来斯文漂亮,像个才毕业不久的女大学生,她还担心苏曼脾气太好,跟人相处吃亏呢。
现在看苏曼一番话,怼的平时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老二媳妇说不上话来,郑巧珍无声笑了起来。
这老三媳妇颇有她年轻时候的泼辣风范,怼的好啊!以后就不用担心小俩口在这边生活不顺了。
她们在做衣服的空档,隔壁王翠花过来了,先是自来熟的跟徐家人打了招呼,自报家门,后面又给郑巧珍打下手。
三个女人裁剪好布料,郑巧珍跟曾芹不会用缝纫机,苏曼也不会。
郑巧珍原本打算用针线缝合衣服,王翠花道:“哎呀,郑大婶儿,自己用针缝衣服得缝到什么时候啊,家里有现成的缝纫机,直接用缝纫机啊!”
可王翠花也不会用缝纫机,四个女人大眼瞪小眼一阵子,最后是难得提前下班的何虹淑从徐家门口过,王翠花眼尖的看见她,拉着她问会不会用缝纫机。
何虹淑家里条件好,三转一响她都有,自然会用,于是裁好的面料都交给她来做。
她坐在徐家一楼客厅角落的缝纫机前,熟练的上线、上针、上机油等等,然后拿着面料放在缝纫机台上,脚下踩着踏板,一阵轻微的突突突声响后,她快速移动手里的面料,就已经缝合好一截。
等她按照郑玉珍的想法,做好一件军绿色的列宁服,一件蓝色碎花的棉麻春长裙,郑玉珍摸着衣服整齐的针脚,由衷感叹:“这缝纫机做得衣服可真不错,瞧瞧这边角收的多好,跟制衣厂做得成衣没什么差别。”
何虹淑只当她是夸赞自己手艺好,跟徐家人说了一会儿话。
苏曼笑着提醒她,明天晚上一定要去军属区大食堂吃喜宴的时候,她笑呵呵的应下离开了。
时代的局限性,这年头的人们结婚,不可能像现代那样大张旗鼓的摆个几十桌。
这年头的人们大多请上相熟的亲朋,简单的摆几桌,吃顿晚饭就成了。
苏曼跟徐启峰提早几天请了各自相熟的亲朋同事,满打满算,最多坐八桌人。
他们借了军属区食堂的地儿,错开食堂的开饭时间,大约傍晚七点左右开席,酒席所用的菜品酒水啥的,由军部后勤处配送,当然这些钱,是夫妻两人自己出。
徐启峰回到家里的时候,郑巧珍正让苏曼换上新衣服试试。
苏曼穿着何虹淑在她要求下,做了收腰处理的蓝色碎花裙,袅袅婷婷的下来楼,正好对上徐启峰回家惊艳的目光。
为了演出恩爱夫妻的模样,她绽唇一笑,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轻声询问:“好看吗?”
她本来就长得明眸皓齿,十分漂亮,身上的衣服十分贴合她的身材,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凸显无疑。
这一转圈,裙子下摆特意放大弄得蓬松的裙子,像朵花一样旋转开来,苏曼则像个天上下凡的仙女,仙气飘飘。
不仅徐启峰看得晃了神,连在旁边的郑玉珍跟其他徐家人都张大了嘴巴,感觉自己是见到了真仙女。
壮壮称赞:“婶婶好漂亮,像电影里的女明星一样,跟我三叔站在一起,真是豹材女貌。”
“噗——”丽丽笑他:“叫你多读书,你不听,什么叫豹材女貌,明明叫郎才女貌!”
郑巧珍也笑:“是啊,老三媳妇长得多好看啊,这身衣服一穿上,哎哟,我还以是天女下凡。”
原本她是打算给老三媳妇扯几尺红布做新衣,穿上喜庆。
可老三媳妇说,上头今年下了文件,不允许大家伙穿大红大紫的衣服,她就按照苏曼的想法扯布,还别说,这衣服穿在苏曼身上还真好看。
大家都在夸苏曼漂亮,苏曼想知道徐启峰的反应,偷偷看向他。
徐启峰一直在看她,深邃的眼眸带着丝丝缕缕的柔光。
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徐启峰像是猜到苏曼的心思,薄唇轻启,无声的说了两个字:“很美。”
苏曼心跳漏了一拍,白嫩的脸颊悄悄浮上红晕,她红唇微张,同样无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徐启峰嘴唇微勾,心情极好的跟父母一家人嘘寒问暖,很快到了晚饭的时候,徐家人要做东,请亲家苏家人吃顿饭。
酒席时间凑得紧,明天就得办,在此之前他们两家人没见过面的话,说出去多让人笑话。
郑玉珍一听儿子说在家里请客,顺便让苏家人看看他们家是个什么样的情景,她赶紧掏钱,让两个儿子去外面的国营饭店端几个好菜回来,又让老大老二媳妇给自己打下手,做一桌她拿手的好菜。
她还把提前从老家带来的特产礼物都拿出来,一会儿让亲家带回去,再蒸了一些包子馒头,把几个孩子给喂得半饱,以免一会儿开饭,孩子们见着肉菜一顿争抢,丢徐家的脸。
晚上六点左右,徐启峰亲自开着吉普车去接苏家人到徐家。
郑巧珍带着一家人在门口等候,看到车里下来的苏家人穿着气质,就透着高、知干部的家庭氛围,不由心里有些紧张,笑着迎上前:“亲家、亲家母,你们来了。我是你们女婿的母亲,我姓郑,你们叫我老郑或者郑姐都行,欢迎你们到来,屋里坐。”
她说着,给自家那口子使了一个眼色。
徐中贵局促的搓搓手,黝黑的面庞,声如蚊呐,低声喊:“亲、亲家母,亲家公......都往里坐。”
徐家其他人早前被郑巧珍再三敲警钟,看见苏家人下车,都齐刷刷地喊:“苏叔/苏婶,苏爷爷/苏奶奶,晚上好!”
苏婷一看徐家人这热烈的阵仗,憋不住笑了,“爸、妈,瞧瞧人家徐叔叔郑阿姨多重视咱们啊,就这欢迎我们的架势,就是首长也不过如此。”
这话让身为领导人的苏宏广爱听,笑呵呵的跟郑玉珍两口子打招呼:“亲家公、亲家母太客气了,走,我们进去聊。”
苏母田素兰和苏大哥苏沐都不动声色地打量徐家人一眼,见他们衣着干净,没有想象中的乡下人邋遢模样,也没有见到他们一副谄媚畏缩的样子,倒对他们第一印象不错。
两家人进到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气氛倒很融洽。
很快开饭,徐启峰向隔壁赵政委家借了一张圆桌过来,在家里摆了两桌。
饭菜很丰盛,有从国营饭店端回来的红烧肉、狮子头、酱猪蹄子,也有赵玉珍从老家带来自制的腊肉、腊肠、煮好分开摆盘,在老家杀好腌制了盐的土鸡,加自家上山捡得晒干的干蘑菇,干笋子,干木耳等,一起炖的大乱炖,另外就是蒸得两笼白白胖胖的包子馒头。
苏曼则做了两份青椒炒肉,蒸两条鱼,煮一锅排骨萝卜汤,还从院子里掐了几把韭菜切碎,打两个鸡蛋在里面,炒了两份韭菜鸡蛋。
如此丰盛的佳肴,看得大家食指大动,徐中贵期间还把从老家打得一坛子烧刀子酒拿出来,跟苏宏广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喝了起来。
到最后,饭菜都被大家吃光,苏宏广两人也喝得醉醺醺的。
郑玉珍知道摆酒前夕,当妈的是有体己的话要跟女儿说,于是叫上儿子媳妇收拾碗筷桌椅,让田素兰跟苏曼上楼说会儿话。
田素兰吃完饭已经围着小楼转了一圈,进到徐启峰的房间后,看到屋里摆放的衣柜之类的用具,还有楼下放着的三转一响,她心情颇为复杂,“小曼啊,这小徐对你还是不错的,你也要对他一点,别再一言不合就闹脾气啊。”
苏曼低头垂眸,很温顺的回答,“妈,我知道。”
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天色不早了,苏家人告辞回家,徐启峰扶着醉醺醺的岳父上到车里,把他们安全送回家里,自己才返回去。
苏家。
田素兰把自家那口子打理上床睡后,关好房门走到客厅,苏沐夫妻俩,苏婷都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她。
苏婷先开口:“妈,我感觉大姐自从嫁给徐团长后,变化好大啊。以前她特别爱漂亮,天天都要化妆,衣服也穿得很鲜艳不重样,走哪都穿着高跟鞋。现在素面朝天,衣着老气的像个老干部,最夸张的是,我看她一直穿着老布鞋,这哪像以前的她啊。”
苏沐也觉得不太对劲:“小曼从小就没干过家务活,她现在不仅会做饭,还在自家院子里开地种了菜,这跟她以前完全是两个人。”
田素兰倒很镇定:“小曼今天跟我说了,上头最近风声紧,随时都会有变故,让我们一家人最近一两年都低调行事,家里不要放什么违规的书本画报用具之内的玩意儿,以免被人抓住把柄。她还说她之前在乡下做基层的时候,其实啥活儿都学会做了,可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难受,她就装成什么都不会的样子。现在嫁人了,她不可能像在娘家家里一样偷懒了,所以啥都要自己做。”
这些说辞,是苏曼一早就想好的,田素兰一问,她就说了。
果然,苏家人听了之后,倒没有怀疑,反而关心起苏曼说得变故。
苏沐:“小曼是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才会有如此大的改变?”
田素兰:“不大清楚,军部的事情,我们外人是不能问的。不过你爸最近也收到了一些风声,咱们家从今天起,要低调行事。”
蒙混过关的苏曼,此刻在徐家,像在锅里油炸,浑身都难受。
送走苏父苏母后,徐家人陆陆续续收拾,洗澡洗脚回屋睡了,徐启峰也洗好澡,上了二楼。
苏曼一想到一会儿要跟徐启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紧张,在楼下卫生间磨磨蹭蹭洗澡,半天都没敢上楼去。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