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1 章
司马慎不知道自己该怨谁。
又或者, 只能怨他自己。
他当年若是没有早夭,阿父不必需要让阿钟登位,也就不必需要让掌后位的贾南风摄皇权, 更也就不必控制贾南风的子嗣……
他又一次羡慕孟彰。
在这殿中坐了一阵, 司马慎起身去往椒房殿。
不论如何, 事情总是得解决。
也只有这样, 也只有将这些事情一件件都解决了,他司马氏一族才能真正迎来转机……
司马慎在椒房殿中见到了贾南风。
贾南风看见他, 不等司马慎行礼, 她便已经冲他招手:“我儿来了?莫要多礼,快过来坐下。”
这般与往日无甚不同的作态,非但没有让司马慎放松下来, 反而还更叫他心底那根弦绷紧。
“阿娘我……”
他停住了, 甚至骗落了目光。因为他受不住, 此刻贾南风的眼神太叫人难受了。
贾南风定定地看着司马慎, 许久没说话。
殿中的宫人不知什么时候全退出去了, 这里只剩下司马慎和贾南风两人。
“你是应该知道的, 毕竟现在这座宫城里, 少有你不知道的事情。”贾南风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过来见我,应该也是想要叫我安分些。”
安分这个词,太冷硬了……
司马慎嘴角动了动, 到底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可以什么都不做, 但我有一个条件。”
司马慎急急抬眼,就见贾南风的眼神莫名地癫狂。
“你只做我的孩儿, 怎么样?”她说,“如果你只做我的孩儿, 我就不捣乱,甚至还会帮你。”
“我会帮我的孩儿。”
司马慎唇抿得死紧,绷坐在那里眼神汹涌。
“你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贾南风的话又传了过来,“我知道你一时间做不出选择,但没关系,阿娘我会等你的。不过……”
“阿慎你也莫要让阿娘等太久,阿娘可没有什么耐心。况且,如今这时机太过难得,错过了就没下次了,阿娘我可不想拖到最后什么都没落下呢。”
“阿慎,你能理解阿娘的吧?”
司马慎没能在椒房殿这里久坐,过不得一盏茶时间就走出来了。
长乐宫很快得到了消息,杨太后坐在凤座上笑得东倒西歪,险些没能喘过气来。
“皇后这是要给她自己抢一个孩儿回去啊。哈哈哈,我阿姐这回该气惨了!”
阴世天地里的杨皇后还真是被气狠了,她顾不上其他,直接闯入司马檐的未央宫。
司马檐也是脸色黑沉黑沉,骇人至极。
“凭她贾南风!凭他贾氏!也敢抢我儿!”杨皇后控制不住她的情绪,扑到司马檐的怀里死死拉着他的手,“阿郎,阿郎!你一定要叫她死!我要她死!”
司马檐沉默片刻,竟是冷静下来了。
他将杨皇后搂入怀中安抚。
“且冷静,且冷静,现在还不是叫她贾南风付出代价的时候。”
杨皇后果真渐渐地安静下来了。当然,如果不看她烧着熊熊怒火的眼,也未尝不可以说她冷静。
“我们曾在贾南风身边布置有诸多手段,就是为了防这一日,没道理贾南风会在现下这么关键的时刻发癫。”
杨皇后被带着找回了理智。
“一定有人帮了她。是谁?!到底是谁?!”
司马檐冷声道:“我还在等消息,但不论如何,能在我大晋的宫廷中做成这种事的,无非也就是那么三两人。”
杨皇后一怔,旋即锁定了目标。
“世宗皇帝?”
司马檐没有作声,但俨然也是赞同之意。
晋世宗景皇帝司马师,晋高祖宣皇帝司马懿嫡长子,司马檐之父晋太祖文皇帝司马昭的长兄。
杨皇后又问:“除了世宗皇帝以外,其他人……高祖皇帝呢?高祖皇帝是不是也插了一手?”
司马檐摇摇头,沉声说:“不知道。”
他祖父惯来能忍,除了寥寥几个亲近的人,鲜少有能读懂他真正情绪的。司马檐也不知道他祖父是不是也想要跟他清算一下皇位传继过程中的那些问题。
杨皇后狠狠咬牙:“那我们就不能动她贾南风了?!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抢走了我们的阿慎?!”
司马檐沉默着将杨皇后拥得更紧,用这落在她身上的力量安抚她。
“你放心,没那么容易的。属于我们的,谁也抢不走。”
峻阳宫这一片地界的阴气随着主人的怒火收敛而平复下来,看得更远处的人摇头失笑。
“大兄。”司马昭唤着对面的人,面上带着点哀求,“大兄,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心里有怨,但眼下,眼下可是我司马氏再度安定社稷的关键时候,你能不能……”
司马师掀起眼皮子淡看司马昭一眼。
司马昭再多的话都被压了回去。
“司马氏社稷动荡了吗?”司马师问。
司马昭一时无言。
纵然司马慎真的控制不住局面,叫皇位旁落,把持皇权的也不过是司马氏的另一个族人。皇位仍旧在司马氏手里,怎么就能说司马氏的社稷动荡了呢?
毕竟王氏很满意“王与马共天下”,不是?
可皇位如果真的落到司马氏诸王手里,对于司马昭、司马师来说,跟司马氏丢了皇位有什么不同?
司马师情绪稳如旁侧潺潺溪流。
“我自来不在乎这个,你也多放松些,到底都是我们司马氏的郎君,那个位置谁坐不是都可以?”
他在意这个做什么?他生前无子,后头过继来的司马攸也没能顺利坐在那个位置上,甚至被逼迫忧虑致死,再接着司马攸的子嗣齐王一脉……
呵,不是在司马氏诸王里头吗?
更何况,连司马钟一个愚子都能在那个位置上安安稳稳坐了二十多年,而且看样子还能继续坐下去,那这个位置谁还坐不得?
司马昭听出了司马师话语里未尽之意,又是一次哑口无言。
然而,再不能辩驳,他也还是要辩驳。
“大兄,阿檐是做得过了,可阿慎是个好孩子,他不应该被这样折腾拉扯……”
司马昭不想叫司马师想起司马攸的事情,但很显然,即便他不提,司马师也能想得到。
“对,好孩子不应该被折腾拉扯,”司马师终于笑了一下,但那笑却不能叫司马昭放松,反而还更叫他似坠在冰窟里,“但这世道不一直都是在折腾好孩子吗?”
“阿攸被来回反复折腾着,也不见他心软收手,更不见他有过愧疚。现在被折腾的是阿慎,他就心疼了?他就恨了?”
司马师悠悠往司马檐所在的峻阳宫看一眼:“阿昭,当日你面对阿攸的处境只能心疼、悔恨却束手无策,现在,和当日的情况很相像啊,阿昭……”
“你现在是不是同样的心疼、悔恨,也束手无策?”
司马昭知道,司马师这话并不是真心疼、体谅他,而根本就是在警告他。
他警告他——
公平。
当日他怎么处理阿攸的事情的,今日就该也这样处理阿慎的事情。
“你知道的,阿昭。”司马师又说,“阿攸可是一直都在看着呢。你莫要让孩子真的恨你。”
这句话说完,司马师又觉得自己有些后悔了。
“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呢?唉。”
如果司马昭真的叫司马攸失望乃至是绝望了,那阿攸不就只有他司马师一个父亲了么?
他不该多嘴的。
倒是司马昭被司马师这么一提,目光下意识就往齐王宫位置看过去。
齐王宫还是百年如一日的沉默。
司马昭不由得想起他们还在阳世时候司马攸的鲜活模样。
他声音一时也低了下来:“阿攸还是没出来?”
司马师随意应了一声:“或许阿冏兵出齐地的那一日,他会出来吧。谁知道呢?”
司马昭久坐无言。
等他离去,司马师才又抬眼看了眼他刚才坐着的位置,嗤笑出声。
“明明自己做的孽,报应落在自家的好孩子上,却总是连个悔意都没有……”
“阿父,你可都看清楚了?”
高祖宣皇帝的高阳宫中,传出了司马懿的声音:“我一直都看得很清楚。”
顿了顿后,司马懿又说:“可是阿师,阿慎比阿冏有本事。他们这一代中,阿慎是最强的。”
司马师沉默一下:“没错,阿慎是要比阿冏他们有本事。倘若真论起能耐,阿冏他们哪个都比不上阿慎。”
“我也知道阿攸所以败给阿檐,是因为他们两个在本事和能耐上不分上下,更知道阿攸比阿檐心软。”
司马檐和司马攸都是司马昭的亲子,就算司马攸出继了,司马昭也还是一样庝爱着司马攸。
在司马昭的心里,司马檐和司马攸基本没什么差别。
所以有司马昭的疼爱,有司马师的遗泽和司马昭曾经的承诺,司马师哪怕离开阳世落入阴世,对于司马攸的处境也没太过担心。
可是他没想到,司马檐事情做得太绝。
他仗着司马昭、司马攸不会对他下死手,硬生生将本来要给司马攸的皇位给抢了过去!
可怜司马攸……
明明曾经占尽优势,却偏落得个催逼致死的结局。
“可是阿父,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其实不全然依靠他的本事和能耐,还要够狠心。”
这是司马师早该有的觉悟,但他没有,甚至他也没有教给他的孩子。
“阿慎手段、本事是够了,可他不够狠心啊。”
“现在我司马氏的社稷足够稳固安定,”司马师又说,“只要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能守成,谁坐不是坐?”
司马懿淡淡提醒:“阿师,你忘了草原,你忘了异族。”
司马师摇头。
“我没有忘记,阿父。”他说,“草原那些异族,现在有边疆将领盯着,他们想要越过长城,可没有那么容易。至于如今散在九州各处的那些精魅妖怪……”
司马师笑了一下:“不是有道门的诸位真人在吗?道门那边要立下的天庭中,可有许许多多的仙神需要世间传唱祂们的威名和功绩呢。”
司马懿却说:“盯着草原的边疆将领,是阿慎在阳世天地那边逐渐收拢君权,才一个个安插过去的。”
没有了司马慎,与草原接壤的那些边疆重镇是什么样子的,当年他们也都已经见过了。
司马师脸上的笑收了收。
“那也是因为阿钟的缘故。”
司马钟就是一个愚子,他坐在那皇位上每日里就是玩的,哪知道什么家国大事?哪知道边境镇守?
司马懿不被司马师隐隐的愤怒和不甘影响。
“但现在时势不同,时刻有各方插手落子,阿冏在往日里或许可以做到守成,但现在显然不能。而且……”
“阿冏经历过阿攸的事,心底积蓄了许多阴郁,他若真坐上皇位,在一朝吐气扬眉、天地反复尽在手掌的虚假繁荣诓骗下,他未必能稳得住自己。”
一朝得意,结果就放纵自己肆意享受最后落个身败名裂的人,他们还见得少了吗?
司马师没有说话。
司马懿却又说:“经历过阿攸的被催迫、阿钟的安坐皇座,我们司马氏的儿郎有一个算一个,对那个位置的力量都出现了一种盲信。”
他们觉得,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没什么事是他们不能做的,没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到的。
看,因为司马檐坐到了那个位置上,所以有司马师、司马昭遗泽庇护,自身极有贤名本来应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司马攸被逼迫致死了。
看,因为司马檐坐在那个位置上,所以他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愚子一样的司马钟,安安稳稳地做了二十多年的天子。
这是何等令人心动、何等叫人痴狂的力量啊。
那个位置,它简直无所不能!
“他们已经痴狂。”司马懿说,“但我们都知道,皇权并没有那么厉害。”
司马檐能做成这事,确实是他的本事,但他现在,何尝不是在让他自己、让司马氏在给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而偏偏,司马檐自己还没有醒悟。
又或者说,他确实已经醒了、悟了,可是他不后悔?
“现在存活在阳世里的司马氏儿郎,就只有阿慎没被这种假象诓骗,就只有他还在拼命缝缝补补。”
司马懿说:“所以除了阿慎以外,那个位置谁都坐不得。”
司马师久久地、久久地沉默。
司马懿根本就是在警告他,警告他不要想将司马慎毁了。
司马师忽然伸手整理了一下袖角。
“阿父,我不会拦着阿慎坐在那个位置上,但是阿檐确实需要得到教训。”
既然司马懿已经宣告了他的底线,那司马师也直白了。
“阿慎既然已经转生,那就转生得彻底些吧。”
“阿慎是个好孩子,阿檐太折腾人了,他俩做父子,不合适。”
“似现在这样做爷孙,我觉得很不错。”
这回却是轮到司马懿沉默了。
“……可。”
但他到底应允了。
司马师当即就笑了:“多谢阿父心疼阿攸。”
自司马师得了司马懿的允准以后,司马昭也好,司马檐也罢,都察觉到了阳世宫城中椒房殿的异动。
贾南风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了,偏偏又卡在一个很巧妙的尺度上,不会叫司马慎太舒心,但也不会很为难。
司马慎脸色一日比一日复杂,但阴世洛阳的峻阳宫里,气氛却是一日比一日沉凝冷寒。
“她,他们……”
“他们都想抢走我儿!”
司马檐将杨皇后压了又压,终于再快要压不住的那一日,齐地、汝南、赵地等等各处藩地的藩王升起了大旗,带着兵将战车浩浩荡荡涌向了帝都洛阳。
“清愚拙,正君位。”
除了这样一个高举的大旗以外,还有一句句话向着九州各处飞速传扬去。
“世无人杰,竟叫愚子登位!”
“愚子无能,久坐皇位,如今太子长成,天资卓越,我等身为司马氏宗室,为天下望,当正天下事,请太子登位。”
“天子愚拙,太子贤德,该落天子而拜太子……”
这一句句极有道理、堪称历朝历代宗室典范的话语,一下子竟真唬住了不少百姓。
“这,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啊……”
“天子果真是个愚子?那我们这天下,到底是谁在打理的?”
“如果太子果真贤德,而天子愚拙,落天子拜太子不是不行……”
“是啊是啊,据说自太子渐渐长成后,朝廷上的很多事情都是太子在处理的。”
“我听说,那九州摄异楼就是太子一力主张的……”
更多消息灵通、心神清明的寒门子和世家子,虽然不至于似寻常百姓一样直接被唬住了,但也觉得这些话语很有道理。
可不是么?当今天子就是一个愚子,他坐在皇位上顶个什么?固然,有一个万事不理会的天子,朝廷中更多的权柄就分落到诸位公卿将相手上,诸位朝官堪称是大权在握。
但是,顶头上坐着的天子是个愚子,他们辅佐、效忠的天子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这事情说出去很好听?
不止是当世的人嗤笑、嘲讽,只怕连看见这一段史书的后人见了都是指指点点的……
除了这个以外,很多人也在心下惊叹。
“看来这些宗室藩王里也不是没有能人的嘛,居然打出了这样一个名号。”
“是的,他们这一手做得很不错。起码他们挥师走出封地的时候,不少想要阻拦他们的人都犹豫了。”
“确实,如果这些藩王旗帜鲜明地说了要那个皇位,他们是怎么都要拦的。不拦就成了诸王的同伙。而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就是他们司马氏族内的事情了。更甚至,怕不是这天下还有很多人以为这是那位东宫太子的手笔呢。”
“就算知道这件事情东宫那位着实冤枉,那些郡守、郡丞也不好做些什么了。”
“东宫这回可真是……”
侧耳听着外间诸位世家子谈话的孟昭和孟显对视一眼,都在各自的眼底找到了些笑意。
“那位司马慎确实头疼,但不是现在,他很早以前就烦恼过了。”
东宫在这之前又不是没有收到相关的线报,怎么到现在还头疼?早疼过了,那位这会儿想的,是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大兄觉得,”孟显悄声问孟昭,“那位东宫接下来会怎么做?”
孟昭说:“发下谕令,通报全国,说些父君尚在、自己年幼、未敢奢望九州神器这一类的话吧。”
顿了顿,孟昭说了一句公道话:“他也难。”
孟显不太在意孟昭,他想的是另一件事。
“大兄,”他说,“现在宗室诸王和东宫都保持着相对的分寸,接下来这世道,是不是就乱而不坏了?”
孟昭沉吟片刻:“我记得阿彰很看重长城内外那片郡州的气候问题……”
他的视线和陡然转过眼来的孟显碰了一碰。
从很早之前他们就知道,阿彰对这个世道、对这个朝廷的一切都极为悲观,很不看好。而对于朝廷,他关注的重点,主要有三个。
临近长城内侧那两个州郡的气候。
那两个州郡的掌权人以及他们对于居住在本州、本郡中各个部落异族的态度。
司马氏宗室诸王。
就目前来说,司马氏宗室诸王确实不甚安分,而且现在已经直接打出旗号,挥师逼往洛阳。
孟彰所关注的三件大事中,已经有一件引爆了。那剩下的两件……
孟显说:“这些年来,临近长城内侧的那两个州郡的天气气候确实有些不对劲,但自东宫掌权以后,也多有往那两处州郡落下布置。”
“就目前来说,气候方面的影响勉强在控制之内。”
孟昭也说:“那两处州郡的官员这些年里也多有调动。离开的都是些心高气傲的世家子、望族子,留下的以及转调过来的,据查,都是本事不差、手段圆滑的那一类。”
他们两人相互看了看。
孟昭做出总结:“只要那司马慎稳得住,那两处州郡就不用太过担心。更甚至,说不得这两个州郡中居住着的诸多异族,还会成为司马慎手中得用的、如臂指使的兵丁。”
孟显也点头:“如此一番计较下来,岂不是说阿彰那些年间所忧虑过的那些问题,都有了一定的处理?”
“所以,朝廷这里是稳得住的?”孟显又问。
孟昭说:“谁知道呢?”
话虽是这样说的,但不论是孟昭还是孟显,对于接下来这时局,也都有了他们自己的评判。
只从这些年的变化来看,司马慎确实很有些手段。
孟显静默少顷,忽然笑着开口道:“大兄,你说安阳郡那边,有没有谁会后悔?”
后悔放他们这一支出去,不但看着他们在外头逍遥自在,还削减了安阳孟氏的力量。
原本的安阳孟氏,可是只有两支嫡支算有能耐的啊。现在呢?现在只剩下一支了。
孟昭不答话,只轻斥了孟显一句:“促狭。”
孟显笑着,悠悠举起杯盏抿了一口那清亮的茶水。
这茶楼本就是他们孟氏自家的产业,孟昭和孟显在这里坐下以后还添加上了自家的许多手段,所以哪怕是一些相对重要的话,他们两个也能放心说。
“大兄,我昨日里收到了阴世天地中黑无常范无赦神尊的传话,祂给了我一枚神篆。”
“巧了,”孟昭知道孟显忽然提起这个是要说什么,“我也得了一枚白无常谢必安神尊送来的神篆。”
孟昭还说:“我那道神篆类似于部曲中的百夫长符令,底下还有百位阴兵份额。”
孟显默默点头,说:“我也是。”
这代表着什么孟昭和孟显心里都再明白不过了。
它意味着兵权。
隶属于阴世酆都地府的兵权。
第 512 章
更重要的还是——
“这是暂时的。”孟昭说, “待我所累积的阴德、功勋提升以后,我手上的这枚符令也可以往上拔升。到时候,千夫长乃至独掌一军的万夫长也都可以企及。”
孟显还是说:“我的这枚也是。”
孟昭再往外间看了看, 又说:“我还得了一位道门道长送来的天箓。未认主, 未炼化。”
孟显接话:“待这枚天箓被认主、被炼化以后, 其主将可以在道门的天庭中领得一个天职。”
孟昭默默看孟显。
孟显说:“我也收到了, 也是在昨天,在收到那枚阴篆以后不久。”
孟昭也点头。
他的情况跟孟显那边的近乎一模一样。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 他们兄弟两人, 是不是需得分出一人去领了道门天庭那边的天职?
思忖片刻,孟昭先道:“那我吧。”
孟显惊了一下,连忙说:“大兄, 阴世酆都地府才是你我手足四人经营的重心, 天庭那边不过是个延伸、开拓……”
酆都地府那里现在就有阿彰在, 未来……
瞧阿彰和阿蕴的态度, 显见阿蕴也是要往那里去的。
他们手足拢共四个人, 两个跟酆都地府关系密切, 这便已经去一半了, 阴世酆都地府不是他们手足四人的经营重心, 还有哪里是?
天庭那边分去一个人,不过是因为道门打造天庭野心不小,未来天庭怕不是要主宰三界。如此紧要的地方, 他们又正巧得着了机会, 不在那里领一份天职未免太蠢。
可是不论怎么看,去往天庭那边的, 都不该是孟昭啊。
孟昭可是他们的大兄!
“该是我才对。我去天庭那边。”
孟昭摇摇头,拦住了孟显更多的话。
“天庭和地府, 需要有一个平衡。”孟昭说,“我是你们的大兄,不论从世俗的哪一面来说,我身份上的份量都是要比你重的。”
“酆都地府那边阿彰已经跟祂们掰扯不开了,阿蕴大概也差不多,若是我也去酆都地府那里,只留你一个在天庭。除非你在天庭那边厢涉足极深,否则这平衡是要倾斜的。”
“换我就不一样。”
“虽然仅凭我一个人是抵不上你、阿蕴和阿彰三人的份量,但是我是你们的长兄,我入天庭,足以表明我孟氏的诚意,也足以证明我们茅山阳明观的立场。”
孟昭又说:“天庭毕竟是阳世的天庭,我们毕竟是阳世的生人,而茅山阳明观,更是道门的茅山阳明观。”
孟显默然良久,到底没再坚持。
“天庭那些仙□□位,”孟显闷声说,“虽然基本都已经定下了,但诸位仙神后续的发展如何,据说还得看诸位仙神自己的本事。”
孟昭带起一丝笑容:“你已经开始打听了?”
孟显没觉得有什么,只继续说:“据传,天庭仙神提升自我的方法除了其他惯常的那些以外,还有一种比较特别的。”
孟昭配合问:“是什么?”
孟显看他一眼,深吸口气:“香火。”
孟昭眉头陡然皱了起来:“香火?”
“香火。”孟显说。
这也是孟显所以想要自己替代孟昭到天庭里去的原因之一。
香火这玩意到底有什么作用,只要不是家族落魄到连相关传承都丢失的世家子,没有一个是不知道的。
同样广为人知的,还有香火的弊端。
香火有毒,信仰杂乱,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孟昭想了一阵,放松地摇头:“香火这条路我不走就是了。”
“左右我在天庭那边就是个凑数的,”孟昭说,“我既没有那点野心,香火这东西再好我也不会心动。”
孟显想了想,觉得孟昭这话所言不差。
“虽是如此,但是……”孟显压低了声音,告诉孟昭一个比较秘密的消息,“据说现在天庭那边,很有一些仙神在为祂们自己正位天地后的名位烦恼。”
孟昭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他也压低声音问孟显:“可是不太对啊,阴世天地那边的阴神正位天地的时候,没听说有哪位阴神神尊担心祂们的名位的。这边是怎么回事?”
孟显说:“大概就是为着这香火了。”
说这话的时候,孟显悄悄意味深长地看了孟昭一眼。
孟昭当即意会,也明白过来。
说什么为着香火,分明就是天庭比酆都地府少了一份天地正统。
酆都地府里的诸位阴神神尊可都是由阴世天地孕育的。
全都是!
生来就带有神职的那种。
而道门天庭那边呢?有个三分之一,就算是道门厉害了。
既然不是天地孕育,缺失了天地名位,那就需要人道来扶持。
由得人道众生认可的仙神组建天庭,自然也是得人道众生认可的天庭。
然后以人道推动天道,最终使得天庭天命所归,成为真正的天地正统……
兄弟两人只是简单提一嘴,就将这事放下了。
“大兄,我还听说道门那边的诸位真人有意将这部分的事情交托给小说家那边去做。现在还在商量着,等他们有了个结果以后,你要不要也去小说家那里请一份小传?”
孟昭考虑了一下。
如果是在道门与小说家那边有个结果以前去请一份小传,孟昭是不会考虑的。
当他们不知道么,小说家所以会在这次出面为难道门,折腾天庭,固然有道门、天庭那边势大,小说家虽然折腾这么一下,好叫外人知道他们不好惹,别把手伸向他们小说家。
但同时,小说家那边也是为了给孟彰出气。
他们作为孟彰嫡亲的兄长,没得在这个时候给人家小说家拖后腿的。
“且再看看。”孟昭说。
孟显随意点头,并不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到孟昭和孟显返回孟府,听到孟蕴的决定以后,这件事更是几乎被他们两人完全抛在了脑后。
“什么?!”孟显忍不住惊呼,“你这就准备与顾瑾成亲了?!”
孟蕴将手中药经放下,冲着满脸惊讶的孟昭和孟显点头。
“为什么?”孟昭问,“为什么这么着急?”
有必要这么着急吗?如今世道虽然有些乱象,但毕竟不曾崩坏。司马氏那边宗室藩王跟宫城里那一脉之间的争斗也都被有意无意约束……
为什么孟蕴要这么着急?
孟显连连看向坐在上首的孟珏和谢娘子:“阿父、阿母,你们也答应了吗?”
阿蕴才多大?不多留她在家待几年的吗?
孟珏和谢娘子摇摇头。
“这是阿蕴的主意。”谢娘子劝着孟昭和孟显,“你们莫急,且先听一听阿蕴的理由吧。”
孟显将身体往后一靠,拿眼睛瞥着孟蕴:“好,我就先听一听阿蕴你的理由,看你要怎么说服我!”
孟蕴看看孟昭和孟显,又看看坐在那里的孟珏和谢娘子,认真道:“我学的虽然只是药学,不算完全的大夫,但我这一道跟医道其实也很相似。”
“就是要走出去。走出去见天地间的万灵万药,见天地间的世情百态。”
“只待在一郡一地,守着一个宅院,是成不了药道的。”
孟昭明白了些:“所以?”
“所以,我要出去游历。”孟蕴回答道。
孟昭一时不说话了,但孟显却还有问题:“你出去游历便出去游历吧,大兄和我也好,阿父和阿母也罢,都没说过不让你出去游历,缘何就要成亲了呢?”
孟蕴的视线低了低:“因为成了亲的小娘子在外头行走总会更让人容易接受一些。”
孟显面色一顿,过了片刻才又道:“纵是未成亲的小女郎,有家人陪伴在侧也不是不能行走天下。正巧大兄和我过段时日就也要出门了,你跟着我们一起走就是了。”
孟蕴张张嘴,想说什么。
孟显声音幽幽:“你莫要告诉我,你成亲以后出门游历,不是顾瑾与你一道出门的啊。”
孟蕴就停住了话。
孟昭看看孟蕴,看看孟显,果断将发挥的主力位置让了出来。
“既然你成亲后出门游历也是有顾瑾陪伴在侧,那你未成亲随着大兄和我出门游历有什么问题?”孟显的语气越发幽怨,“还是说,在你看来,顾瑾就是要比大兄和我来得可靠?”
孟蕴被孟显的话问得头皮发麻,尤其边上还有孟珏、谢娘子和孟昭的视线无声施加压力。
“这不是可靠不可靠的问题。”孟蕴无奈道,“当然,当然,在我心里,大兄和二兄你们向来都是极其可靠的。不过这一回我不麻烦大兄和二兄,也是有我自己的考量。”
“什么考量?”孟昭问。
孟蕴就说:“大兄和二兄出行游历,基本都是有自己的打算和目的的,我跟在一旁,虽然说不上打扰,但着实不甚方便。”
“不似顾瑾。”
“他的游历是随性的,哪里的山水有奇,他都可去得,也总会有所见所想所闻可以入画。我与他同行,做主的可以是我。”
孟昭和孟显听完,都是无话可说。
孟珏和谢娘子却又不同。
相比起所知不多的孟昭和孟显来,他们两个更明白孟蕴为什么要选择将顾瑾带走的原因。
——顾瑾命劫将近,他要是不跟在孟蕴身边,只怕活不过十年。
“你这就要成亲了,阿彰那里怎么办?他现在可是在静修。你不通知他,他岂不是就要缺席你二人的婚礼?”
没办法,孟显只好抬出孟彰。
“阿彰会生气的。”
孟蕴一时就沉默下来。
她知道孟显说得不假。她要是不曾知会过孟彰就定下婚期,哪怕孟彰先前已经见过顾瑾,且也已承认了顾瑾,他也是会生气的。
一定很生气!
她略定定神,心神遥感冥冥。
孟彰和顾瑾当前的状态就都出现在她的感知之中。
“且先准备着,待我知会过阿彰再说。”
孟昭和孟显听得孟蕴的话,就知道这里头恐怕还有内情。
孟昭问:“阿蕴,你和顾瑾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孟显也看了过来。
孟蕴认真想一想,摇头:“我也不知道。”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知道,就有些玄奇了。
尤其孟昭和孟显都没忘记过孟蕴身上曾经出现过的殊异。
“罢了,”孟昭叹道,“待你知会过阿彰后,便择定吉日成亲吧。”
孟显偏头过来看了看孟昭,到底是没有发出异议。
孟蕴先是一惊,旋即就笑开:“好,多谢大兄、二兄。”
孟昭摇摇头:“你们若是不那么着急,我们才会更高兴。”
孟蕴只笑,并不搭腔,心下也在琢磨……
什么时候适合联络孟彰而不会打扰到孟彰。
见孟昭和孟显多少算是接受了现实后,孟珏和谢娘子才插·入他们兄妹三人的谈话中。
“我依稀听说道门那边给阳明观这边留了两份天箓?”孟珏问。
他旁边的谢娘子脸色也是平静,似乎也是有所听闻,只有孟蕴脸上一时带出点惊奇。
显见,孟蕴是真的不知道。
再联系上方才他们谈论的事情,想也知道这些时日里孟蕴都在忙着做什么。
孟昭和孟显往孟蕴那边分过去一眼。
孟蕴自觉愧疚,冲他们讨好地笑了笑。
孟昭饶过了她,回转视线答孟珏的话。
“是,不过我和阿显商量过了,这两份天箓会由我接掌其中一份,剩余的一份则是看道门诸位真人如何思量。”
“若诸位真人想要收回,那便交还回去,若不然,便留在观里,也好做一份底蕴。”
“毕竟,”孟昭说,“我们是阳明观诸多弟子的祖师,不好不为他们多想一想。”
孟珏赞道:“你们想得很是周全。”
他又一次提醒孟昭和孟显:“阳明观如今也是一方法脉,观中弟子不少,你们日后行事,也要似今日一样多思量思量。”
孟昭、孟显和孟蕴尽皆从座中站起,低头受教。
孟珏摆摆手,叫他们三人又重新坐了。
“阿昭准备领受道门的天箓,那阿显呢?”孟珏又问,“阿显果真是准备承领阴世酆都地府那边的阴阳行走?”
被询问到了,孟显也不遮瞒。
“是,这是早先大兄、我、阿蕴和阿彰早先就定下了的,不过中途多了两枚道门的天箓,大兄便另改了主意。”孟显说,“只由我接下酆都地府那边送来的神篆。”
孟珏似是沉吟一阵,看着孟昭和孟显道:“你们手中的天庭天箓和地府神篆,品级应该都不低,手底下是会有人的。而看起来,道门也好,酆都也罢,都不曾想过太过干涉你们的选择。”
“所以对于你们自己日后的属官,你们心里有想法吗?”
“有。”孟昭先说,“阿父提起这个,是想要从族中给我们安排些人?”
孟显也看了过来。
孟珏说:“如今茅山地界中的族人,日子过得有些太清闲了,我想给他们寻些事情做。”
孟昭想了想,也没拒绝,只提出要求:“阿父,我们手里确实会有一部分空余的职司。不过我们希望接下这些职司的族人必须是他们自愿的,也必须要得到我们的认可。否则……”
孟显也在旁边点头。
孟珏笑:“这是应有之义,我会事先与他们分说清楚的。”
他又不是要给孟昭和孟显添麻烦,当然得要让孟昭和孟显自己认同啊。
孟昭和孟显放下了心头最后的一丝忧虑,跟着笑了起来。
孟珏看得他们兄妹三人一眼,转头看向侧旁的谢娘子。
“虽然眼下还没能联络上阿彰,但阿蕴这事,该准备的也要预备起来了。”
真等到知会了孟彰以后才正式开始筹备,那正式成亲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去。似他们这等世家子、望族子的婚事繁琐得很,可是一点都不能错的。
尤其这还是他们这支孟氏在茅山立足以来,头一件很有分量的婚事。
若是这婚礼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他们茅山孟氏一族的脸面怕是不好看。
谢娘子点头:“阿蕴的嫁妆自她出生以来你我就一直有留心预备着,眼下不过是要再做些调整,然后再补足一部分便成了,费不了多少事的。”
“我们只需等着阿彰便行。”
至于孟彰么,说起来孟彰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庞大的信息流中梳理了多久,他只知道,当他终于从错杂综乱的庞大信息流中走出来的时候,他似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阴神暖融融的。
久违的暖意让孟彰不觉一时怔忪,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幼时。
那时候,虽然他身体病弱,时常受不住外间的寒气,以致于手心脚心一直阵阵发冷,但饶是如此,孟彰的心口也透着暖意。
那是生命特有的暖意。
亦是——阳气。
愣怔许久,孟彰忽然就笑了起来。
这方天地的修行者修行,在筑基境界以后是养神境界,养神境界之后是阴神境界,阴神境界之后……
修行者令阴神孕养出阳气,使阴神成就阴极返阳之象,由此磨去阴神之中的一点阴渣,从而进入阴神境界的下一步。
元神。
修行者修行到这一步,尤其是阴灵,已经可以说他的生命层次已经蜕变到下一个阶段,与往日又大不相同了。
其实阴灵修行到这一步,已经可以被尊称为仙,号鬼仙。因为鬼仙也指清灵之鬼。
待稍稍抒发过情绪,孟彰的心情就平复了不少。
他去检查自己的状态。
而很快,他就得出了相应的结果。
他还没有完成阴神境界到元神境界这一段阶层的跨越。
还差最后一步……
也幸好还差最后一步。
如果真让孟彰在梳理那庞大信息流、重新构建星河发带诸多梦境世界的过程中完成这一步跨越,他的根基到底会有多虚薄孟彰自己都不敢想。
因为太快了,而且他的阴神还没有经过任何的打磨呢。
悄悄松得口气,孟彰回转心神去看那星河发带中被他至少重新构建了一次的诸多梦境世界。
不论是他还想要保持足够迅捷的精进速度,还是想要踏实稳当地迈过从阴神到元神的壁障,孟彰都有一个明确且切实可行的法子。
亦是他进入无边梦海以前想要达成的目的之一。
战斗,搏杀。
真正的、在梦境层面的战斗和搏杀。
孟彰重新出现在无边梦海之中,落在他的龙舟之上。
蜿蜒星河簇拥着他,其中那万千星辰光辉熠熠,似是比更早之前又更明亮了。
孟彰抬眼往四周看了看,随手一招,《酆都万象图》和金色贝叶同时出现在孟彰面前。
《酆都万象图》自发卷起,投入孟彰抬起的衣袖中消失不见,而金色贝叶则被孟彰给捧在手中。
接下来的事情,少不了它的帮助。
孟彰往金色贝叶中送入一点心念,金色贝叶无声一震,顿时有一股微妙道韵以金色贝叶为中心向着无边梦海四下辐射。
不知距离孟彰这艘龙舟多遥远处,一只正在无边梦海中欢快扑腾的松鼠模样的梦魇猛地停住蹿出的身形,支棱起来的耳朵抖了抖,像是在认真听着什么。
忽然,它牙口撕扯,原本还算稚趣的五官当下撕裂伪装,狰狞又可怖。
它不过身形简单一晃,整只梦魇便已经向着前方冲出。
若是在无边梦海中自上而下俯视全景,当可见一道浮光飞快地绕过更强者气机笼罩的范围、闯入更弱者的领地,直奔孟彰那龙舟所在。
孟彰亦站立在龙舟上,双手捧金色贝叶,身后星河星光浮动。
俨然也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来了!’
在那浮光闯入孟彰感知中的那一刻,他心下低喝一声,身后星河当即星光暴涨。
星光如狂暴洪水奔腾而出,不过须臾间就直接撞上了那道浮光。
“吱吱。”
松鼠梦魇怒火高炽,竟在周身缭绕的浮光被星光撕裂后悍然撞入星光里,用它自己那尖利至极的齿牙直接啃咬。
“撕拉。”
裂帛声音爆响,裹夹凶悍气势撞向松鼠梦魇的星光竟果真被它撕咬了一小块。
虽然只是一小块,也足够让孟彰侧目的了。
“到底是斗战的经验不足。”
孟彰叹一声,同时将手放下。
金色贝叶飞上半空,悬停在孟彰头顶。
孟彰自己却是身形一晃,直接迎上了松鼠梦魇。
松鼠梦魇初初瞧见孟彰的时候倒还算寻常,可它看着那金色贝叶的双眼却几乎能够迸射出火星来,几次都要弃了孟彰直奔那金色贝叶而去。
孟彰拦了几回,那松鼠梦魇的怒火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它一时收住身形,站在不远处冲着孟彰气愤地吱吱不停。
孟彰与它虽然不是同一物种,但此刻意外又不意外地听懂了它的话。
“这东西曾一连偷了我十几个树洞,我一定要撕了它!你跟它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拦着我?!”
“你再拦着我,我就跟你不客气了!”
一连被偷了十几个树洞,确实是很凄惨、很可怜,但是……
“真不是它偷的你。”孟彰认真分说,“如果我没猜错,你那十几个树洞的东西还在。它没偷你的。”
顿了顿,孟彰又说:“你看,它就是一页纸,它偷你树洞的东西干什么?”
松鼠梦魇更怒:“纸页不过是它的表象!它也是梦魇,我那些东西它当然也用得上。”
“你别再拦着我,否则,我真跟你不客气了。”
孟彰笑了,都不等松鼠梦魇扑来,他自己冲了上去:“来!”
“它是诚心的!你也是诚心的!”
松鼠梦魇更怒,浑身毫毛被激得竖起,更有蒙蒙白光升腾。
孟彰瞧得分明,那白光根本不是其他,而是一方方转变了形态的梦境。
第 513 章
松鼠梦魇挥舞着爪子扑咬上来, 但第一回迎上它的,是一层白茫茫的梦境。
松鼠梦魇落入梦境之中,才刚想要撕咬, 就看到了满山满谷的松树林。松树林中树下、树上满是饱满、喷香的松果。
就算落在地上的那部分, 也仍是新鲜诱人, 似是才刚从树上跌落下去的。
更关键的是, 这每一颗松果上都透着浓郁、纯粹的梦道本源气息。
是它最钟爱的味道!
它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一喜, 纵身扑过去改撕为捡, 一面捡还一面往它的囊袋里塞它自己才刚捡到的松果。
一路捡一路欢快奔跳,它竟也沉醉了。
孟彰却不敢放松精神,他盯着松鼠的动作, 时不时调整山谷中松树的品种, 好叫松鼠梦魇捡得更高兴些。
“吱吱。”
又捡起一枚松果塞入囊袋里, 感受到满满的丰收喜悦, 松鼠梦魇仰起头看那仍然挂满松果的松鼠, 欢快地叫了两声。
然而它的叫声还飘荡在空中, 它整只松鼠便化作一道白光, 扑向某株松树底下平平无奇的杂草。
“来得好!”
孟彰叫得一声, 双手猛地一拍,被收在松鼠梦魇囊袋里的松果立时开始脱去表面的角皮,以松鼠梦魇为土壤, 不断汲取它的元气生根发芽。
松鼠梦魇被孟彰这手攻击打了个猝不及防, 浑身元气猛地一乱,几乎就要被孟彰趁机暴起, 打入一个梦境世界里去做囚犯了。
可它到底在无边梦海中厮混了不少年月,反应相当迅速, 还没等那些松果开始长大,松鼠梦魇的囊袋中就有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凭空生出,反过来囚锁那些生命力大盛的松果。
它甚至还尝试着反向抽取这些松果内部蕴藏的力量和道理。
孟彰见得,双眼更亮。
“就该是这样。”
他是打算要好好跟无边梦海里的诸多梦道生灵磨练一下自己的拼斗、搏杀手段的,如果战斗情况落个一面倒,那就太没有意思了。
何况这松鼠梦魇是金色贝叶为他特意挑选的对手,若是它不堪一击,斗战手段拙劣,孟彰怕是也要怀疑这金色贝叶到底有没有尽心。
幸好,这松鼠梦魇手段不差。
“再来!”
孟彰低喝一声,带着浓烈的战意又在松鼠梦魇周围叠加一层一层的梦境。
相比起松鼠梦魇来,孟彰的梦境更见新奇,而且处处针对的松鼠梦魇本身,一时之间,松鼠梦魇竟难以招架。
第一层梦境是松树林中茫茫多的、诱人松果;第二层梦境是它自己一直仔细贮藏的松果、瓜子等等食粮长着腿就跑了;第三层梦境又是追着丢了的储备粮跑的它自己迎面撞上往日里避之唯恐不及的强大梦魇;第四层梦境则又退返到狼狈躲避的它不小心闯入一处谷地,被一头可爱的松鼠梦魇搭救……
这些梦境有层层叠加的,有相互嵌套的,还有彼此对立的,根本没有个固定模式,折腾得松鼠梦魇死去活来。
“……吱吱,吱吱吱。”
松鼠梦魇满脸空白地瘫倒在半空中,不去理会那些接连演变的梦境世界,整只梦魇像是已经死掉了一样木然。
杀了我吧,我认输了还不行吗?我收藏的那些果子也都给你了还不行吗?
“哈哈哈。”孟彰笑着出现在松鼠梦魇的旁边,蹲下身去看摊平的松鼠梦魇,“怎么就躺下了,不再多玩玩?挺好玩的啊。”
那满满的意犹未尽感觉,听得摊在那里的松鼠梦魇都想要爬起来给他一爪。
孟彰又拨弄了一下松鼠梦魇瘫软的身体,见松鼠梦魇还是一副死尸模样,不由叹一声:“想走直说啊,弄个死遁……”
“死一次很难受的。”
梦魇的一大特点是什么呢?难杀。
每一头梦魇的命都很硬。就算将那头梦魇打得粉碎,只要它还在哪个梦境里留下自己的一点本源,它就可以凭借那点本源复生。
除非出手的人能将它不知留存了多少、留存在哪里的本源都给拔除了,才可能真将一头梦魇磨灭。
不过,杀是难杀,命也确实硬,但被打死时候是什么感觉,它就算能活过来也要切切实实地体会一遍。
没得说活过来就能忘了的……
松鼠梦魇闭着眼睛不看他:“吱吱?”
我直说你就放了我?
孟彰笑着打了个哈哈。
松鼠梦魇懒得张嘴了。
“这样,”孟彰说,“你也看见了,我需要一个陪练来打磨我的斗战、搏杀的能力。你来帮我一帮,等我磨练得差不多了,就放了你走,如何?”
松鼠梦魇都不带搭理他一下的。
孟彰偏头想了想,没觉得他的逻辑有什么问题,于是便不多想了,只催问松鼠梦魇:“如何?”
松鼠梦魇被他催了几回,烦了他,再开口时候语气很是不好:“你所说的斗战、搏杀之术就是你刚才那样的?然后我陪你磨练,就是还像刚才一样被你耍弄得团团转?”
“呃……”孟彰也觉得自己理亏。
松鼠梦魇哼了一声。
孟彰盯着它看了一阵,摇头:“你不愿意便罢了,就摊在这里吧,等什么时候你自己能从这里逃出去了,就自己离开吧。”
反正封镇、囚困、削弱、迷惑等等等等,也都是斗战搏杀的一部分。松鼠梦魇总还是得给他做这个陪练。
‘不过,’孟彰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或许应该在它逃出去的时候,给它一份谢礼?’
毕竟……
毕竟那松鼠梦魇看起来是被他折腾得很绝望的样子。
虽然心头存了这么一点想法,但松鼠梦魇所在的那处梦境世界,还是被孟彰叠加上一层又一层的梦境世界做封锁,简直心硬如铁。
待孟彰的心念抽离以后,摊在半空中的松鼠梦魇爬了起来,看着这寂静的梦境世界“吱吱”叫了两声,随即抬起头用力嗅了嗅,锁定一个方向举起两只爪子。
两只短小却尖利的鼠爪在空中快速划过,发出清脆的裂帛声。
那一顷刻间,似乎真有虚空被松鼠梦魇的利爪撕裂了。
但还没等松鼠梦魇咧嘴露出个笑来,那被松鼠梦魇利爪撕扯过的地方居然还是白茫茫的梦境世界壁障,压根就不是松鼠梦魇所以为的梦境世界裂缝。
松鼠梦魇愣了一下,随即暴怒。这次撕扯虚空的,甚至不只是松鼠梦魇的两只短爪,还包括松鼠梦魇尖利到森白的牙齿。
孟彰的心神停驻在梦境世界之外,看着被困在梦境世界里的松鼠梦魇手、牙、口齐上,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连忙去查探梦境世界的壁障。
但还好,一层又一层的加固封锁根本就没有被动摇,还结实得很。
孟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可以。”
单只从测试的层面来看,松鼠梦魇是给不了孟彰多少压力的,但既然这是金色贝叶为孟彰过滤、挑选出来的第一个对手,孟彰很相信这松鼠梦魇的能耐,是以他根本没想过这样就放了松鼠梦魇去。
他还想看一看松鼠梦魇的手段。
不知松鼠梦魇是不是已经看破了孟彰的意图,每日里只用它自己的齿牙、手爪撕扯梦境壁障,再多的手段是一个都没有。
如此日复一日的,它不绝望,孟彰都觉得无聊了。
“……你试了这么久都没有作用,真的不考虑换一些有用的法子吗?”孟彰问它。
松鼠梦魇根本不理会,每日里不是撕扯梦境壁障,就是睡觉恢复,又或是收集些梦境世界里出现的食粮。
毕竟,孟彰也没打算饿死这头梦魇。
如果说头一日孟彰还看不出这头松鼠梦魇的心思的话,那第二日孟彰就多少有些怀疑了,到得第三日,更仔细地观察了这头松鼠梦魇片刻的孟彰终于能够确定——
这头松鼠梦魇将孟彰这里的梦境世界当成了它的饲养场。
真正确定下来的那一刻,孟彰看着这头松鼠梦魇脸色古怪。
所以这算什么?
兽人永不为奴,除非包吃包住?
思量过一遍后,孟彰没将松鼠梦魇丢出梦境世界,恰恰相反,他还给松鼠梦魇调整了一下梦境世界供给的食粮。
松鼠梦魇捡到那枚品质明显比往日更胜一等的松子时候,还是有些犹豫,但它到底舍不得,拿着松子原地站了半日,终于将那枚松子小心收入囊袋里。
第二日是上上等的苹果。
第三日又是甘甜多汁的白梨……
等孟彰的心神再次落在这方梦境世界时候,松鼠梦魇正美滋滋地用它尖利的牙齿磨着核桃外面那层坚韧的果壳。
“……吱吱。”
将一枚核桃的果仁仔细吃完以后,松鼠梦魇没有躲开,抬头遥遥对上了孟彰自梦境世界之外投落的目光。
“看起来你日子过得挺不错的嘛。来,再来跟我练习练习。”
察觉到周围的梦境世界即将发生变化,那松鼠梦魇快速冲孟彰“吱吱”了两声。
将将要转变的梦境世界生生停了下来……
“你是说,你知道有一个地方能让我满意?”
松鼠梦魇严肃地点头,又“吱吱”了两声。
不错,我告诉你那个地方,你自己找过去,作为交换,你放我走,还有,再补给我一些梦道本源。
孟彰犹豫了一下。
放松鼠梦魇走其实没问题,毕竟这无边梦海里,多的是梦魇梦灵,根本不少松鼠梦魇一头;给它补一些梦道本源也可以,《酆都万象图》就在边上,它每日里汲取、精炼分润给他的那部分梦道本源,只有超出他消化范围的,没有他缺少的。
真正的关键是,松鼠梦魇是不是在诓骗他。
“我可以立誓,”松鼠梦魇说,“如果我骗你,我的所有根源都是你的。”
孟彰不缺它这一头梦魇的根源,但对于松鼠梦魇自己来说,却是玩得太大了。
“那处地方有什么问题?”孟彰问。
松鼠梦魇僵滞一瞬:“那是一场梦境。梦境主人早已经死了,但那人在做这个梦的当日,是在参加一场他自家道脉的考验,他失败了……”
孟彰明白了。
“你去过那方梦境世界?”
松鼠梦魇哼哼一声,没应话。
孟彰又问:“那方梦境世界,不会牵扯有那梦境主人曾经道脉的隐秘传承吧?”
松鼠梦魇当然知道如果诓骗了孟彰它到底会有什么下场,所以虽然还是有怨气,但它知道又确实该孟彰知道的,它也不瞒着孟彰。
“吱吱,吱吱吱。”
有是有的,但如果你不碰那传承,那道脉也不会找你。
顿了顿,它又叫了两声:“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那道脉在阳世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在阴世中还有几位祖师。你就算碰了那传承,他们也拿你没办法吧?
实在不行,你取了那传承出来后,帮着他们再在阳世那边复辟道脉传承,他们感激你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寻你麻烦?
孟彰听完松鼠梦魇的话,视线久久未曾挪开。
感受着身上越渐厚重的压力,松鼠梦魇吞了吞口水,像是饿了一样,又从囊袋中挤出一枚松果用牙齿慢慢磨着。
“……你跟那个梦境主人是什么关系?”
松鼠梦魇一口咬去了半个松果。
“吱吱,吱吱?”
我一头梦魇,能跟那连阴寿都耗尽不知多少年的老古董有什么关系?
孟彰似笑非笑看它一眼:“是吗?据我所知,噩梦最容易孕生出梦魇,尤其是,那种带着浓烈不甘、强烈执念的噩梦……”
孟彰这话,就差指明这头松鼠梦魇就是那个噩梦世界孕育出来的梦魇生灵了。
松鼠梦魇没分给孟彰一个眼神,只是又从囊袋里挤出一枚苹果来咬着吃。
孟彰盯着它看了好一阵,等这头松鼠梦魇将苹果吃完,才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松鼠梦魇若无其事地舔了舔爪子上沾染的果汁:“吱吱,吱吱吱……”
无边梦海的本源被你这至宝汲取,无边梦海本身倒是没什么影响……
孟彰沉默着没说话,心里却不甚赞同松鼠梦魇的这番判断。
如果换一个人盯上这无边梦海,或许情况就是松鼠梦魇所想那样的,但那个人是孟婆。
而且是已经证得了大罗仙,大概率是要向混元仙迈进的孟婆,这事情就不稳当了。
就算无边梦海本身体量无比广阔、积累更是庞大,还时时刻刻会有无数新生的梦境世界做补充,恐怕也扛不住孟婆的抽取。
就算扛住了,那亏空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填补回来。
松鼠梦魇不知道孟彰所想:“吱吱,吱吱吱,吱吱。”
无边梦海不受影响,会有补充,不代表无边梦海里的那些梦境世界也完全不受影响了。
孟彰又听明白了。
所以是那个梦境世界承受不住无边梦海的动荡,很可能在《酆都万象图》的汲取、炼化中被摧毁湮灭,松鼠梦魇想要替那方梦境世界的主人留存下他曾经的道脉的痕迹。
甚至是,在这个时代里完成道脉的复辟。
孟彰思忖片刻,问松鼠梦魇:“这事你能做得了主?要知道,关乎道脉传承的,就不是小事。背后都是因果。”
谁知道这些道脉中是不是走出过什么狠人?贸贸然接过去,是生怕人家没找上门来吗?
还有,就算这些道脉在这方天地里、这个时代已经凋零到没什么遗留了,那其他的天地呢?过去、未来的时代里呢?
不确定因素这么多,还想着走出这方天地、走出岁月限制的修行者哪个敢随随便便伸手沾染因果?
反正孟彰自己是要多考虑考虑的。
松鼠梦魇想了好一阵子,冲孟彰声音传来的方向点头:“吱。”
我当然能够做主。
它叫了这么一声后,看着孟彰这边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疑惑。
“吱吱,吱吱吱?”
你既然这么担心,又是怎么有胆子敢在无边梦海中放出那件至宝的?
孟彰没有接这话。
他能说《酆都万象图》出现在无边梦海里,并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么?
那些人想要清算因果也容易,直接到奈何桥头那边找孟婆就是了。左右他现在的身板太脆,扛不住他们的动作。
但经过松鼠梦魇这事,孟彰确实也有点想法复炽。
“和你的那方梦境世界情况一样的梦境世界,你还知道吗?有多少?”
松鼠梦魇听出了孟彰话中的意图。
“吱吱?吱吱吱?”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莫不是打起了那些道脉传承的主意吧?
“吱吱吱吱?”
你不是刚才还很担心那背后的因果的吗?
孟彰笑得一笑,道:“我是很有些担心不假。但相比起眼睁睁看着这诸多道脉在天地间完全失去痕迹,我觉得还是将它们延续下去比较好。”
“我不是图这些道脉的法门、秘传,”孟彰说,“就是替这天地的求道者可惜而已。”
松鼠梦魇知道孟彰说这话是真心的,它能听得出来。
“吱吱,吱吱,吱吱吱?”松鼠梦魇叫了几声。
是还有一些,不过这需要我去联系,你舍得放我出去?
“嗯,”孟彰带着笑反问松鼠梦魇,“这不是你的问题吗?你该问的是,你自己舍不舍得从这里出去。”
松鼠梦魇被孟彰这话刺了一下,方才所有的从容镇定都消失无踪,近乎跳脚一样冲着之前孟彰声音传来的方向“吱吱吱吱吱吱”地叫个不停。
孟彰一阵大笑:“那你用点力气吧。不然……”
他的笑意忽然一收:“我会觉得那个道脉传承就这样消失在岁月中也不错的。”
松鼠梦魇整个都停住了,就像被冻结了一样。
好半响后,它才重新有了动作。
它从囊袋中挤出了一枚松果。
那松果看着就很是干瘪粗糙,不知道放了多久连灵气都消散了的。
但松鼠梦魇却格外珍惜。
它将松子从松果里抠出,很仔细很仔细地将那些松子一颗颗吃完了。
等它将松果的果皮扫落,再抬头去看梦境世界的时候,那双眼睛再也不是早先时候的模样。
它满是锐利的锋芒,只一眼就刺得人骨肉生寒。
孟彰没惊扰它,也没再在这梦境世界之外继续叠加封印和囚锁。但这对松鼠梦魇来说,仍旧很困难。
尖牙、利齿、锐爪、皮毛、血肉……
所有它能用得上的手段,它都用上了,且义无反顾、毫无保留。
孟彰在梦境世界之外看着。在这一刻,他看到的似乎不只是这头松鼠梦魇,还有诞生松鼠梦魇那方梦境世界的主人。
那修行者,他曾为自己没能通过那一场道脉试炼而不甘、自怨乃至孕生噩梦,但在这些负面情绪的背后,却是他对自家道脉的热爱,是他对自家道脉的愧疚。
他那些无法与他人分说的隐秘心思里,恐怕就有其中一个是……
“如果我当日通过了这场道脉试炼,如果我能承接道脉传承,是不是我们这一脉就不会凋零到失落?是不是现在的炎黄诸脉传承的格局就要换一换?”
“我曾经那么无用,现在几乎要到最后了,我还是那么的废物吗?!”
孟彰静静地坐在梦境世界之外,看着松鼠梦魇疯一样地撕扯着梦境世界的壁障。
它的尖牙钝了、利齿和锐爪也被磨掉了,皮毛破损,暴露出来的血肉上也满是狰狞的裂痕,梦魇那特有的、泛着银白的血液落了一地……
它狼狈至极,但那股意,却被打磨得越渐锐利。
到最后,那被打磨成利刃的意随着松鼠梦魇的猛力一撞,虚空终于承受不住,发出层层崩碎的裂帛声。
一道深长的裂痕出现在松鼠梦魇面前。
松鼠梦魇收不住冲势,一个踉跄跌出梦境世界。
孟彰站在龙舟上,而松鼠梦魇是倒在无边梦海的海面上,一人一梦魇一上一下,天然就形成了高度的差距,也是最明白不过的俯视姿态。
但孟彰却觉得,这一刻俯视着对方的,不是孟彰,而是松鼠梦魇。
是松鼠梦魇在俯视着他。
孟彰不争这个,起码不是这一刻。
“你出来了。”他说,“看来,是我刚才说错了。我低看你们这一门道脉的手段了。”
听得孟彰的话,松鼠梦魇强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散了。
它骄傲又得意地哼哼两声,真正放松地躺倒在无边梦海的海面上。
孟彰也不站在龙舟上了,他坐下,就坐在龙舟的船舷上。
“说起来,”孟彰悠悠问,“你们是不是挺恨我的?”
他看着还在那里汲取无边梦海本源的《酆都万象图》,神色却很悠闲。
松鼠梦魇艰难偏头看他,当下就被他那悠闲给刺了一下。
“吱。”
原来你知道啊。
孟彰轻笑一下:“恨也没用,这茫茫无边梦海,什么时候没有梦境世界崩散呢?”
不是在这一刻,也会在下一刻。不是在今年,也总会有一日。
梦境毕竟只是梦境,哪怕曾经留下这方梦境的主人有再多的不甘、再大的痴妄,也终会消失。
能永恒驻留在天地之中的,唯有超脱岁月的大罗仙。
松鼠梦魇没有反驳,它也反驳不了。
但就是因为梦境世界已经是曾经主人的最后遗留,所以它这样从梦境世界中诞生出来的梦魇、梦灵,才会更偏执地不愿意放手,更偏执地奢求着一点可能。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松鼠梦魇冲着孟彰叫了几声。
你若还是这样的态度,那你日后就等着挨揍吧。一定还会有更多的我们找上你的!
孟彰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这不正是我所想要的吗?你忘了,我还想着要找人帮我磨练我的斗战、搏杀能力呢!”
第 514 章
“我正缺对手。”
松鼠梦魇果然被孟彰气得七窍生烟。但它这会儿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连怒骂孟彰的力气都是从空虚至极的身体里压榨出来的,又哪里能跳起来给孟彰一记狠的?
更何况,就像孟彰刚才自己说的那样, 他正缺陪他磨练斗争、搏杀手段的对手, 它如果被他激得跟他动手, 怕是才正如了他的愿呢。
松鼠梦魇才不想让孟彰如愿。
但让它眼睁睁看着孟彰得意, 又骂他不得打他不得……
它狠狠瞪了孟彰一眼,别开目光不看他。
孟彰被松鼠梦魇的处理给逗得没忍住, 直接大笑出声。
松鼠梦魇在孟彰这里也没有待太久, 只稍稍恢复体力、确定不会在返回自己老巢的路上遭遇什么要命的危险就走了。
不过走之前,这松鼠梦魇也给孟彰留了一句话。
“吱吱吱,吱吱。”
我会叫它们来找你的, 你且等着。
它们当然是指的跟松鼠梦魇一样的、手上握有藏着凋零或消失不知多少岁月的法脉传承的梦魇。可, 明明是好好的一句话, 偏偏叫松鼠梦魇说得像是在摞狠话……
孟彰忍着笑, 郑重应道:“嗯, 我等着, 你们尽管来就是了。”
好么, 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如果说松鼠梦魇刚才说的像是在摞狠话, 现在孟彰这回答就像是接下战贴一样的,半斤八两。
松鼠梦魇离开以后,这一片无边梦海海域又只剩下了孟彰一人。
《酆都万象图》和金色贝叶悬停在孟彰上方, 玄黑的酆都万象和金色霞光相互映照, 将这一片海域趁得格外的热闹。
但大抵是察觉到了此刻孟彰复杂的心情,《酆都》万象图所演化的酆都万象似乎都安静了不少, 连带着这件至宝汲取、炼化无边梦海梦道本源的速度和效率都相对下降了。
“不怪你。”孟彰说,“只是觉得, 很多东西都像是握在手里的沙,留驻只是一时的,失去才是长久。”
除非成就大罗仙。
可就算是成就大罗仙……
“能与祂一同超脱岁月的,也只有记忆。”
人是孤岛。
或者说,所有的有情有灵众生,都是孤岛。
“但群体的力量总是可以留下一点东西。”孟彰忽然又道,就连《酆都万象图》显然都不太能跟得上他跳跃的思路,至宝周身流动的道韵都滞缓了一瞬。
孟彰却已经收回了看着《酆都万象图》的目光,转而望着无边梦海广阔的海面。
无边梦海其实很怪异。
海面上的天空漂浮着瑰丽万千、变幻莫测的云气,更有七彩华光自由变化舒展,海平面上有大大小小、种类不同的岛屿破海而出,海面下又会像内陆的河流一样有暗礁,还会有悬在海里的裂谷和盘地。
天地间所有真实存在的、虚假幻想的地形,都能在这海洋里找到。
而这些地形的存在,其实和无边梦海中更多、更庞大的海水一样,都是众生梦境的具象化。
它们都是梦境。
它们是尘埃,它们也是宝藏。
但每一个想要在尘埃中翻找出其中宝藏的修行者,都需要有足够的机缘和手段。
孟彰其实很早以前就打过它们的主意了,早到他还没有走出自己的根本梦境世界,只是停在梦中湖和无边梦海的边沿处眺望无边梦海的那会儿。
但孟彰一直没有真正的将它付诸行动。
因为他在害怕,这方世界的水很深,只凭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怎么敢随便打无边梦海这诸多梦境世界的主意;也因为他很忙,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他要关注的事情很多,他还要专心修行和学习。
现在……
现在其实也不算是最合适的时机。
因为孟彰就是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自己实力低弱,不过是仰仗他人的力量庇护方才能得来几分自由而已。但不得不说,现在也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现在,以晋廷为代表的九州炎黄人族主体也好,以道门为代表的九州炎黄诸多法脉也好,他们都在忙。
晋廷司马氏宗室诸位藩王举旗挥师指向帝都洛阳,就目前来看,应是晋廷当今这一脉的胜算更大,即便这位就是一个愚子。
而等到这场司马氏宗室内乱的结果出来,晋廷内部必然会出现势力的真空地带。即便是胜算更大的晋廷当今一脉也不会例外。
故而现下的九州炎黄人族中,不论能不能抢占这部分势力真空地带,各方都在紧盯着局势的变化。
因为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更精准地攫取到他们想要的利益。
时局的变动,从来就不会只是某一部分的变化,而是整体的改变。不论有心思的还是没心思的,都会被这整体时局所影响。
此乃必然,没有谁真个是例外。
而以道门为代表的九州炎黄诸多法脉那边也一样。
道门要立天庭,要让天庭成为天地正统,首先就不可能将天庭局限在道门内部。
因此,除了道门自家的诸多法脉以外,九州炎黄法脉也都要囊括在内。
这部分的力量、利益整合,足够那些法脉好一段时间都抽不出身去理会其他的事情了。
至于阴世的酆都地府……
看见孟彰了没有?
看见孟彰头顶悬挂着的那幅《酆都万象图》了没有?
这方天地大体划分出的天、地、人三方格局,“天”所意味着的仙、神、修行者,“人”所意味着的九州炎黄人族,在这一段时间里基本都不能抽出身来无边梦海这边。
而“地”所意味着的阴世酆都,则根本就是完全由孟彰做代表。
这个时候真就是孟彰动手的最好时机。
“有一位名叫张横渠的大儒曾立下大志,他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不及这等大贤。”
孟彰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的话,或许是他自己,又或许是这方无边梦海。
“远不及。”
“但我想,有些事总是我能做的,哪怕只有一点。”
没有谁来问孟彰要做什么,也没谁催着孟彰做什么,孟彰说完了话便闭上眼睛,心神沉入阴神。
他的根本梦境世界月下湖中,那扎根在岛屿上经年却未见有任何变化的燧木幼株忽然随风摇动树冠。
“呼啦”一声轻响,燧木幼株的树冠燃起了火。
橙红色的人道文明子火。
它像是被惊醒,又像是得了某些重要的补养,迎着风呼啦啦地烧。
那火气随风烧向孟彰这一方根本梦境世界,也随风直接烧向身在无边梦海里的孟彰。
这一刻,孟彰曾经感受到的、像是隔着重重迷雾既远又近的那点暖意忽然前所未有地清晰。就像有什么东西充作了它的柴薪,让它的火势无可阻挡地壮大、强盛,轻易烧穿了那困阻着孟彰的瓶颈,烧去了那些浓雾。
孟彰感觉到了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他的阴神开始,流淌向整个魂体。
那始终伴随着他、如跗骨之俎般的森寒阴冷终于在这绵绵无绝的暖意面前倒退消减,乃至彻底退出孟彰的魂体。
元神。
如果说孟彰当日从失去生机的身体脱离,只剩魂体行走天地是由生入死,那么这一日,这一刻,孟彰的阴神自然孕生阳气,便是由死返生。
阳气流转魂体,魂体暖融,阳气与阴气冲和,化生更醇和的真元,再经历由生入死、由死返生的轮转,孟彰整个阴灵都不同了。
随着孟彰的突破,他的本命灵宝星河发带也开始了新一轮的蜕变。
和先前在《酆都万象图》和金色贝叶的帮助下汲取、炼化无边梦海中诸多梦境世界时候出现的变化不一样,当时星河发带中所有梦境世界只能算是在长大、在发展。
直观点的说法便是:先前星河发带中诸多梦境世界的成长就像是一株株营养不良的树木在得到充足的阳光、雨露、养分的快速成长,是一种再常态的壮大。
但现在这星河发带诸多梦境世界的蜕变,就是普通的妖兽经过艰苦的修行觉醒了血脉蜕变成身具强大血脉传承的妖兽的变化,是本质层面的变化,也是根本层面的晋升。
也唯有这种出现在根本层面的晋升,才能让星河发带更高效地消化《酆都万象图》和金色贝叶联手带给孟彰的机缘。
不过随着星河发带的蜕变完成,孟彰想要再似先前那样如臂指使地催动星河发带,还需要他先巩固了这突破的修为,完全掌握了这大幅度提升的力量再说。
将星河发带再次束起,孟彰站起身,立在龙舟船头上张望这无边梦海。
许久以后,他摇摇头,放弃了。
也是,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元神境界修行者,哪里来的能力窥见这无边梦海的一丝本质?
任他极目张望,也不过是能看得远一些,看得更清晰一些,看得更多一些而已。
孟彰这么想着,忽然就是一笑。
就这般已经是难得,他还想多要些什么好处?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心念一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凝聚在他眼前,如同白练般随风摇曳。
孟彰抓住了这条白练,随意往外一扫。
先是劈空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重物撞击水面发出的闷响,水面破开,溅起人高一片水花。
孟彰觉得,真要是再碰上刚才的松鼠梦魇,根本不用第二鞭,松鼠梦魇就得躺下。
而这,还是孟彰只凝练了一方梦境世界而已。
孟彰的星河发带里,可是有着数之不尽的梦境世界。
也就是说,孟彰那星河发带全力催动的话,威力应该很可观。
这就是元神境界了。在一郡豪强的、曾经的安阳孟氏中都处于绝对核心力量,仅此于孟梧、孟椿这两位阳神境界修行者的强者。
破开入这一重境界,孟彰在安阳孟氏立足已经完全不需要靠父母兄姐的偏爱,也完全不需要仰赖族中的看重。
只凭他自己,他也已经能够在孟氏族群中站稳脚跟,也已经可以让孟氏认真倾听他的声音,考虑他的态度和意见。
他已经真正成为了一号人物。
但孟彰并未为此而自傲。自傲什么呢?他又不是那等没真正见过世面的。真要自傲,那也该是他姐啊。
孟彰这一刻畅想的是再往上、更高一层的境界。
元神再往前走出一步,那就是阳神,将阴渣在元神中尽数烧去,炼得纯阳元神的阳神境界。
任何修行者想要完成这一阶段的修行都得历经天地降下的风、火、雷三灾考验,从未听闻过例外。
哪怕是有肉身作为渡世宝筏护持修行的生灵,经历三灾也是九死一生,更何况是孟彰这等失却了肉身庐舍的阴灵?
多少历经诸多凶险、好不容易修成元神的阴灵倒在三灾面前?
也正是因为这元神三灾极端克制阴灵,所以近乎十成的阴灵在修成元神之后就滞步不前。哪怕他们的道心依旧,甚至更胜往日,不到最后一刻,不做好万全的准备,他们都不会尝试去引动三灾。
世人为什么普遍将鬼仙排在天、地、神、人、鬼五仙中的最末席?认为五仙就算不是排名,只是一种罗列,他们也将鬼仙放在最末?
原因就在这里了。
法术、神通、手段种种或许有差别,真正造成差距的是三灾劫数。
天仙、地仙、神仙、人仙,他们中大概确实只有屈指可数的一部分渡尽三灾晋入阳神,但他们中绝对有许多是渡过一重灾劫的,渡过二重灾劫的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可是鬼仙呢?
连渡过第一重灾劫的都是寥寥无几,更遑论是那渡过第二重、第三重灾劫的了。
“万劫阴灵难入圣”真不是一句虚话,而是再真实不过的写照。
修行者越是往上走,哪怕是同阶,他们之间那再细微的差距也会演变成实力上的巨大鸿沟。
元神三灾,一灾一蜕变,每一次蜕变以后都与蜕变之前的他们自己大不同,甚至能轻易完成辗压。
那当从未渡过灾劫、自晋入元神以后就原地踏步几乎没有任何实力增长的鬼仙对上已经在元神境界往前摸索乃至经历过不止一次蜕变的天仙、地仙、神仙和人仙的时候,他不垫底谁垫底?
如果孟彰只是一个寻常的元神境界鬼仙,在他完成突破、直面前方九死一生的绝望的那一刻,他就要开始给自己另找出路了.
他也完全可以找到。
不论是凝练鬼仙果位、带着果位这一世积累转生阳世天地,再重新开始修行,还是带着鬼仙果位投奔酆都地府,兼修神道继续修行,都是可行的。
不过是更艰难一些而已。
不过是要重新在他所修的梦道中再寻找乃至是延伸出能与其他道路贴合的桥梁而已。
但孟彰不是。
在他的背后,有孟婆,有酆都地府诸位阴神,所以他可以头铁地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只求那虚无缥缈的一线生机。
如果坐拥这等优势条件,能确定自己无论怎么折腾都不会落个魂灭道消结局,孟彰还是连试一试都不敢的话,莫说旁人,孟彰自己都看不起他自己。
再遥遥往阳神境界张望一回,孟彰回转心神,专注当前。
既然已经晋升到了元神境界……
那那份秘法他是不是可以开始尝试着参悟了?
孟彰这样想,也果真就这样做了。
来自小说家一脉的故事秘境构筑秘法出现在他的心神中,一点点开始进行解析,但大半日之后,看着这小部分解析出来的信息,孟彰笑不出来了。
构筑故事秘境所消耗的修行资粮是一个问题,怎样去构筑故事秘境又是一个问题,再有,怎么让故事秘境独立且长时间地存在也是问题……
这一个又一个问题的出现,只告诉了孟彰一个事实——
现在的他还远未到考虑构筑故事秘境的时候。
元神境界的修为不够,积攒的资粮不够,构筑秘境该有的事前准备更是一点都没有……
就算孟彰想要的从来不是故事秘境,而是能离开无边梦海、独立且长时间存在于阴世和阳世的真实梦境,也一样。
“唉,”孟彰失笑叹息,“我果然也是飘了,居然就开始打真实梦境的主意了。”
心中念动,那被打开的构筑故事秘境就被重新封起来了。跟随着这份神通一起享受压箱底待遇的,还有孟彰自己刚才解析、参悟出来的少部分内容。
简单整理过完成突破后自己身上出现的那些变化以后,孟彰重新想起了他完成这一场突破的契机。
沉默片刻,他睁开眼睛,笑着叹一声:“这下是真的不做都不行了。”
他抬起视线,看向上方护持着他的《酆都万象图》,定睛看了很久。
“阿姐是知道的吧。既然如此……我能认为阿姐你是默许了我吗?”
《酆都万象图》没有回答他,就连时空长河下游处那位在奈何桥头守着炉子熬汤的娘子也没有往他这边厢看过一眼,但在没人留意的时候,那娘子扬着唇角露出了一点笑意。
没等到回应也不慌,孟彰只当自己猜对了。左右真要有什么不妥,孟婆必然会跟他说的。
从来都被兄姐纵容着的幼弟有这个自信。
全不在意那离开的松鼠梦魇会不会守约,也不去猜测那松鼠梦魇会给他带回来多少跟它出身相类的梦魇梦灵,孟彰坐在龙舟船舷上草拟出一个个他觉得具备一定可行性的方案。
无边梦海小学……
无边梦海中学……
无边梦海职业技术学校……
无边梦海培训中心……
无边梦海图书馆……
无边梦海撞宝楼……
小学一定要有,因为文字是信息的载体,不论那些存留在无边梦海各个遗留梦境里的传承、道统、法脉是什么样的,想要承继它们,就需要读懂它们。
想要读懂它们,首先就要识字。
不论是现今炎黄人族主流通用的隶书,还是汉前的秦篆、燕文、楚字等春秋战国各国文字,或是更早远以前的青铜文、甲骨文……
所有的文字都要有相关的课程,哪怕不多,也一定要有。
这个时候,孟彰真是无比地、特别地庆幸。
庆幸炎黄一族从最开始选择的就是象形字。如果是像孟彰记忆里某些国家那样选用象声字来记事。鬼知道这么久远岁月流转下来,这些承载信息的文字变了多少回,又改了多少次?
庆幸炎黄一族出了个秦国,出了位始皇,凭借六世君王积攒的底蕴完成一统,以莫大魄力书同文,总算把将要就此裂解的炎黄一族又给统合了起来。不然,鬼知道那一个个国家、一处处地域的文字到底能多折腾人?
现在虽然也有很多文字要学,但比起那些想一想都觉得恐怖至极的学习量来,这情况已经很友好了。
“小学这里,除了学字、学写以外,品德也要学。”孟彰嘀咕着。
不教他们学品德,那教给他们再多的知识、手段,都是在山林中随缘种树。最后是种出支撑天地的梁木,还是歪歪斜斜、横生枝节的歪脖子树,那都看孟彰自己的运气。
前者毫无疑问是孟彰、是知识原有者、炎黄一族的福气,后者则完全是他们的“福报”。
“小学粗通,就认一下字,写一下的样子,虽然要学的文字种类比较多,笔画比较复杂,很多字的字形、字音还比较相似,但没关系,他们都能学会的,都能通过考试的……”
孟彰笑得无比欣慰,仿佛已经能够看见那些学生们捧着经由先生批复的试卷时热泪盈眶、满眼骄傲的样子了。
“小学之后是中学,这边要学得比较深入一些,当然,因为炎黄人族各地、各方多年来使用过的文字太多,如果深入学习,就得做好分类……”
“职业技术学校,重点是职业,也就是道途的选择,重点在理念的学习和修持。道、巫、祭、诸子百家、三教九流……”
“培训中心,侧重点应该是技能,不重道而重术,比如剑术、箭术、武术、培育、耕种、女红……”
“图书馆则是收录所有资料的地方,包括落在青铜器、竹简、玉简、石块、龟壳、贝壳、纸张等等切实载体上的信息,也包括一段记忆、一段遗留声音这些相对松散的信息……”
“至于撞宝楼,给人撞运气用的,欧皇统治的地方,真正看他们自己的命,有命、有缘那就有宝有传承,没缘没命的话,给他他也看不出来……”
孟彰声音轻快加一句:“嗯,也包括我。”
得益于孟彰前一世的所见所闻,这事情完全难不住他。很快,他就拿出一套基本可行的方案来了。
他自己再将草案上的一部分用词调整修饰一下,让它们更符合这方天地的习惯和理解,便举起这份基本拟定的计划笑:“成了。”
只要这份草案能落到实处,哪怕只是收拢无边梦海隐藏着的一部分法脉、道统,只能接引少部分的民众进入其中学习、接续法脉和道统的传承,对于孟彰、对于这些已经消失不知多久的法脉和道统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孟彰站起身,伸手整理一下身上的袍服,手捧刚拟出来的这份草案面东而立。
无边梦海没有太阳,也看不见那太阳,但当阳世天地中大日破开夜幕,洒下万丈光芒的那一刻,孟彰肃容拜倒。
他没有言语,没有过多表情,只是躬身而拜。
一拜,再拜,三拜。
等孟彰站直身再看去的时候,东方既白,天下皆明。
而在他手中那份草案的左下角,则是四个字——
华夏书社。
第 515 章
当松鼠梦魇领着几头鼠类外形的梦魇、梦灵抵达这片海域边线的时候, 他们忽然都被一股厚重的惊悸攫住,颤颤巍巍停在原地,根本不敢再往前迈出一步。
“松辰……”一头竹鼠梦魇抖着声音叫那头松鼠梦魇, “你真的……真的是带我们来找能承续梦境的人, 而不是……不是要将我们当……当作食材给他送过来?”
其他几头梦魇梦灵也警惕地盯着松鼠梦魇。
松鼠梦魇知道, 但凡他做出什么事情触碰了这些梦魇梦灵的神经, 这些梦魇梦灵就要将他丢在这里,转头冲入无边梦海逃命去了。
他原地站定, 尽量维持一身气息的平稳, 慢慢安抚道:“他真的想要帮我们承续梦境,他不是要吞了我们。”
“如果这孟彰真的是在打我们的主意,那么之前我败在他手里的时候他就不会放过我了。我还怎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那, 那万一他不只是想要吞了你, 还想要吞更多呢?”竹鼠梦魇还是不安, 尖声质疑。
松鼠梦魇摇摇头, 神色不变。
“那我们也没有办法, ”他说, “你看见这片海域的变化了吗?”
竹鼠等梦魇梦灵沉默着没有应话。
但他们都是长眼睛的, 又怎么能看不见呢?
这片海域像是破了一个洞, 又像是有什么盘踞在那里张着大嘴贪婪地、无有止尽地拼命吞噬。无论是海域中的海水也罢,流荡过来的气机也罢,都是进入了这里就没有再出来过。
“这里的变化会越来越大, 越来越明显, 往外辐射的范围也会越来越广,直到……”
“半数的梦海甚至是超过半数的梦海被攫取, 填满那未知可怖的胃口,这样的吞噬才有可能结束。”松鼠梦魇说。
停了停, 他问旁边的这些梦魇梦灵:“你们自问,你们自己那梦境世界,能支撑到那个时候吗?”
竹鼠等一众梦魇梦灵久久沉默。
事实上,这也是他们到现在还没有离开的真正原因。
松鼠梦魇再看得他们一眼,无所谓他们是继续跟他一起等着,还是从这里退走离开,自己随便找一处地方坐了下来。
他看着前方海域,坐在海面上等,等心头的惊悸平息,等里面的动静平复。
竹鼠等梦魇梦灵相互看得几眼,竟都没有退走,各自寻了一个地方坐着。
不知过去多久,那前方传来的恐怖威胁终于消退。
松鼠梦魇当先站起来,对着也站起来的那些梦魇梦灵说:“走吧,我带你们去见他。”
竹鼠梦魇等也不再迟疑,跟上了松鼠梦魇。
他们在一片无风无浪的海域上看到了源头。
危险的源头,威胁的源头,也是改变的源头。
画轴、薄纸以及龙舟。
在这一切的中央的,则是一个人。
一个人族的少年郎君。
这个躺在龙舟船舷上的人族少年郎君似乎也是才刚睡醒,眼里面上还带着笼着睡意,倒将他眉眼间原本挥之不去的病气都给遮掩了几分。
他似乎已经听到了动静,转眼往这边看过来。
竹鼠梦魇被这一眼攫住,只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方又一方的梦境循环之中。
他在那循环里兜转,醒不过来,也……舍不得醒来。
还是一个声音将他从那循环中带出来:“你们来了,且先过来坐吧。”
竹鼠梦魇顺着声音看过去,就对上那个人族少年的眼。
它们带着温和的善意,落在身上很暖融,也很让人放松。
竹鼠梦魇下意识就要向他走过去了,但他往前迈出两步后,陡然反应过来站在原地,脸色忽青忽白。
……他怎么就这么轻易就丢弃防备了?他不是应该先远远站着观察,等确定安全无危险以后再做出应对的吗?怎么人家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了?
竹鼠梦魇一面深刻反省,一面拿眼角余光瞥着左右两边的其他梦魇和梦灵。
让他惊讶的是,虽然他都这样警告警醒自己了,可他再次望向那个人族少年的时候,他居然还是没有生出防备。
让他不惊讶的是,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的梦魇梦灵面对那人族少年的时候,反应和状态都跟他差不多。
也就是说,这人族少年身上有一种恐怖的亲和力。虽然不知道这种亲和力是不是有所针对,但起码他们这些梦魇梦灵是抵抗不了的……
竹鼠梦魇正待去考虑这种亲和力的影响和应对,就听得耳边传来那松鼠梦魇充满震惊的声音。
“你,你居然已经突破了?”
松鼠梦魇简直不敢相信自家的判断。
他才从这里离开多久,这人族就已经突破了?半年?三个月?半个月?现在这年头,突破这么容易的吗?还是从阴神境界到元神境界的突破?更更重要的是,这个名叫孟彰的修行者,还是一个阴灵。
阴灵!
阴灵修成阴神境界确实要比其他族类容易不少,可他们的优势和便利也只体现在这里了,再要往上走,他们的每一步都比其他族类要艰难。
因为由阴生阳从来都不容易。
可是这样的常理,落到这个孟彰身上,却似乎压根不存在。
才这么点时间,这人居然就已经跨过屏障完成突破,甚至能自如地运用元神境界的力量……
孟彰冲着松鼠梦魇笑了笑:“侥幸想明白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做的事情。”
松鼠梦魇的视线落在孟彰放在手边的玲珑宫城。
这座宫城从内到外,全是梦道的道与理,而构建、支撑它的,却又是他尤为熟悉的梦道本源……
很明显,这座玲珑宫城就是孟彰的梦境造物。
更甚至,松鼠梦魇在这座宫城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惊悚感。
就是他们刚才在外间更远处时候感受到的那种惊悸感觉。
“……你说的想明白的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做的事情,就是跟它有关?”松鼠梦魇问。
孟彰点头,却不急着跟松鼠梦魇分说这件事。他看向跟在松鼠梦魇后头的竹鼠等梦魇梦灵,笑问:“这是你给我找过来的、用来代替你的陪练对手?”
这话一出,竹鼠等梦魇梦灵尽皆看向了松鼠梦魇。
虽然这些梦魇梦灵没有更直白更直接的远离、谴责动作,但他们明晃晃的带着质疑的目光却已经锁定了松鼠梦魇。
松鼠梦魇没好气地冲着孟彰“哼”了一声,又回头“吱吱”叫着跟竹鼠等梦魇梦灵辩解。
孟彰听着松鼠梦魇指桑骂槐的话,却只是含笑听,像是在瞧一出精彩的好戏。
好不容易将竹鼠等梦魇梦灵安抚下来的竹鼠梦魇好悬没被他气出怒火来。
他沉着脸冲孟彰“吱吱吱”地叫唤。
说正事!
孟彰配合地坐直了身体,又冲这些梦魇梦灵招手:“不若到我这船上来坐着说?”
松鼠梦魇没想要拒绝,但他得考虑其他梦魇梦灵的意见。
他看向了竹鼠等梦魇梦灵。
竹鼠等梦魇梦灵看了他一眼。
他便当先一步,领着竹鼠等梦魇梦灵走向了孟彰的龙舟。
龙舟也好,画卷和金页也罢,都很安静,死物一般,完全没有早先时候所有梦魇梦灵感受到的危险。
可也正因为如此异常,所以这些梦魇梦灵才更紧张小心。
偏偏坐在龙舟船舷处的那个人族少年又总会让他们安心,时不时就忘记了要警惕要谨慎……
孟彰看着这些梦魇梦灵时而紧张时而放松,都替他们觉得难受。
他想了想,在船舷处摆了案几,给他们这些梦魇梦灵各个分去了一杯梦道本源。
捧着满满一杯梦道本源的梦魇梦灵几乎没被震傻。
这,这人族少年这么大方的吗?
松鼠梦魇没理会其他的梦魇梦灵,先就用自己短小的两只前爪抱住细长的瓷杯,一口一口将杯盏里的梦道本源饮尽。
孟彰很体贴,用来盛装梦道本源的杯盏形状都很贴合这些梦魇梦灵的身体构造,根本不会给他们饮用梦道本源造成什么麻烦。
松鼠梦魇放下瓷杯,一双眼睛直接便盯住了孟彰旁边的那座玲珑宫城。
“吱吱?”他问。
这就是你准备用来收存法脉传承的地方?
孟彰点头,不去看那些也开始饮用梦道本源的梦魇梦灵,将手边的玲珑宫城又向松鼠梦魇那边推了推:“你仔细看看,若是觉得哪里不合适,也可以跟我提一提。”
松鼠梦魇斜眼看他:“吱吱?”
跟你提了,你就会改吗?
孟彰笑说:“我考虑考虑。若实在不合适,那当然是要改的。”
松鼠梦魇不看他了,凑过身去仔细看那座玲珑宫城。
随着他的注意力投放到这座玲珑宫城处,一篇文书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如果他不拒绝,这文书就要映照在他的心神中了。
松鼠梦魇随意地扒拉一下,开始查阅文书中的内容。
那是一份细节罗列得很是周到、完全没有什么隐瞒模糊之处的草案。
在这份草案里,失落在岁月中的法脉如何安置、如何为它挑选合适的传人、传人会得到怎样的照拂和帮助等等等等问题,也都有了相应的解决办法。
可以说该孟彰考虑的、不该他考虑的,孟彰基本都已经考虑到了,还拿出了更细致、更适用的解决办法。
他很用心了……
松鼠梦魇沉默,心神越过这份文书去看那座玲珑宫城。
在这座不过十四寸的玲珑宫城里,松鼠梦魇很轻易就找到了草案中拟定的各个区域,也看明白了这些区域的作用。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他问。
如果法脉再传的传人又遭逢种种困境,最终无法将法脉承继下去,你这学宫还会帮忙吗?
孟彰说:“那个时候我该是已经不在这方世界了,不过……”
“他们将法脉送回学宫就是了,学宫自然会有人帮忙看顾。”
松鼠梦魇先是放松地笑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漏了重点。
“……吱吱吱,吱吱?”
……那个时候你该是已经不在这方世界了,是什么意思?
孟彰也没想到松鼠梦魇会先关注这个问题,他眼神更温和了些。
“因为那个时候我大概已经飞升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松鼠梦魇又问:“吱吱?”
你这么早就选择飞升?
在见识过作为一个阴灵的孟彰完成从阴神境界到元神境界突破的轻松和随意,松鼠梦魇已经不去想孟彰能不能飞升这个问题了,他更奇怪的是孟彰为什么会选择那么早飞升。
在这方天地,修行者走到高处时可以自己做出选择。
飞升,或是留在这方世界里继续修行。
第一次选择的机会,在完成阳神境界的修行,打磨出纯阳元神的那一刻,也是道种初成的那一刻。
届时,天地之外会有天光垂落接引。修行者只要接纳回应天光,天光便会为他打开飞升通道,引他去往另一方天地。
而如果那一次拒绝飞升,选择继续留在这方天地修行,那么修行者就要从天地中采炼与修行者自身道途相应的大道法则,然后将这些大道法则炼化,和自己所修所行所悟的种种收获一起充作资粮,培育自身道种成长。
走这一条道路的修行者,想要等到第二次天光接引,再次飞升,便要将自身的道种培育到一定的程度。
这便是阳神境界之后明道、入道、证道的三重天。
三重天以后的修行者,又称玄仙,一身神通手段玄之又玄,奥妙无穷。
按照孟彰在这方世界的底蕴和根基来说,他在这方世界修成玄仙,应该没什么难度才对,怎么就……
孟彰看他一眼,说:“你为什么带着他们来找我,我便是为的什么这样选择。”
松鼠梦魇沉默一瞬:“吱吱,吱吱吱。”
我以为,这无边梦海里谁都会被影响,唯独你不会才对。
孟彰摇摇头:“确实,谁被影响我都不会被影响,但万一……”
万一因为他在这无边梦海里修行,他阿姐提前为他预留修行资粮,导致自己束手束脚,不够用了呢?
万一届时他在这里修行需要占用的无边梦海份额太多,导致他阿姐那里不够,不得不占用本来应该留给无边梦海的那部分份额呢?
他早点离开,这边很多事情就不必那样紧张了。
孟彰没再跟松鼠梦魇谈论这个。
他扫一眼也凑到松鼠梦魇身边仔细看那玲珑宫城的几位梦魇梦灵,问:“你们的决定呢?”
松鼠梦魇跟那些梦魇梦灵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吱吱,吱吱吱,吱吱。”
可以,我们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就按你的这个安排来。
孟彰笑了开来:“很好。”
松鼠梦魇却还是在看定他:“吱吱吱,吱吱。”
但要将那些法脉传承请到这座宫城里来,得你亲自去。
孟彰平平看着他们这些梦魇梦灵。
松鼠梦魇半步不让:“吱吱,吱吱吱。”
你若不去,那就什么都不必提了。
孟彰片刻沉默后,说:“可以。”
对面的那些梦魇梦灵才真正松了口气。
孟彰笑说:“正好,我又能有对手磨练我的斗战、搏杀手段了。”
松鼠梦魇沉默着。
孟彰站起身来,他抬手,宽大的袖袍垂落。
玲珑宫城、《酆都万象图》、金色贝叶齐齐飞入他的袖袍里。
“走吧,我们去将这些法脉传承带回来。”
龙舟荡开,向着前方而去。
“除了你们自己的这些梦境以外,你们可还知道其他别的什么相对安全的梦境?我们也过去一趟?”
松鼠梦魇这些梦魇梦灵挤在船头,好半饷找不到话语。
所以这孟彰比他们还要迫不及待?
他们正沉默着,孟彰的目光就转了过来。
“有吗?”
这回不等松鼠梦魇接话,竹鼠梦魇就“吱”了一声。
有。
孟彰当即就笑开了:“很好。”
龙舟在海平面上航行半日,忽然向上攀升,直入天空之中。
它最后停在了一片浮云之前。
孟彰看向松鼠梦魇。
松鼠梦魇沉默着送出一根毫毛。
“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孟彰问。
松鼠梦魇摇摇头,拒绝了。
孟彰也不勉强:“那诸位且在这里等我一等。”
说是等一等,果真就是等一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分吃着孟彰摆放在龙舟几案上那些灵果的梦魇梦灵们就看到浮云出现震动。
“……吱?”
这就结束了?
竹鼠等一众梦魇梦灵齐齐看向松鼠梦魇。
松鼠梦魇看着那震动越来越剧烈甚至开始崩解的浮云,平静地“吱”了一声。
他一点都不意外。
早在孟彰突破以前,他就能将他压着打,何况是现在已经从阴神境界突破到元神境界的孟彰?
看着崩散的浮云后露出的身影,松鼠梦魇又向竹鼠等梦魇梦灵“吱”了两声。
我这里他已经解决了,你们那里应该也拦不住他太久,我们还是想一想,是不是真要给他几个相对厉害一点的梦境让他去折腾吧。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也是一个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看着孟彰从一个个崩解的梦境中走出来,竹鼠等一众梦魇梦灵想。
随着一个又一个失落在岁月中的法脉道统传承被孟彰打捞起,无边梦海之外,诸子百家的稷下学宫、道门的三清山祖庭、巫祭一脉的昆仑山祖庭,也都有渐渐有所感应。
其中最直接、也是最明显的体现便是他们各家的气运。
“这是……”
昆仑山祖庭的一位大巫睁开眼睛,直接就循着变化锁定了无边梦海。
他也很轻易地锁定了孟彰。
孟彰本来就没有遮掩。
梦海学宫这事,只靠孟彰自己一个人是不成的。
他需要帮手,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得到允准。
相比起此前从未跟孟彰接触过的昆仑山来,诸子百家和道门的反应很是迅速。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支九节杖、一枚三清铃就出现在了孟彰面前。
九节杖是稷下学宫祭酒专用的,持有此杖,孟彰便代表了整个稷下学宫。
同样,三清铃也是三清山祭祀专用的道器,掌有此铃,孟彰也就能代表三清山行事。
“你们这也太快了……”
昆仑山上的大巫摇头,同时摘下自己身上挂着的一枚老旧龟壳。
但除了这九节杖、三清铃、老旧龟壳以外,原本停在孟彰根本梦境那燧木幼株上的橙红人道子火也列在孟彰近前。
孟彰怔了怔,旋即整理表情,郑重对这四件至宝一礼。
“彰必尽力而为。”
有这四份至宝在,孟彰几乎可以自由出入所有炎黄人族的梦境。
孟彰的镇定和冷静也很好地安抚了待在他龙舟上的梦魇梦灵,叫他们也勉强压下了心头的震撼,能相对平静地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他们已经开始在自己的见闻中筛选适合孟彰的梦境世界了。
然而收下那四件至宝的孟彰回到龙舟中后,这龙舟还停在原地,根本没有去寻找梦境的意思。
松鼠等一众梦魇梦灵奇怪地看着孟彰。
孟彰摇头:“这样的效率太慢了。”
松鼠梦魇叫了一声:“吱?”
所以?
“所以我决定使用一种效率更高、速度更快的办法。”孟彰没跟这些梦魇梦灵解释,而是问他们,“这些梦境都崩散了,你们可有别的去处?”
松鼠梦魇点点头,但拒绝了孟彰相送,他自己带着其他梦魇梦灵走了。
在他们离开以前,孟彰拿出个印章,给他们一一盖下印记。
“吱?”松鼠梦魇打量着自己爪子上的印记,问。
这是什么?
孟彰解释说:“这是权限。有了它,你们随时可以在梦海学宫里查看你们那些传承的去处。”
“没有这个权限,不论是谁,都只能知道这些传承是不是有了承继者,而不能知道这个具体的承继者是谁,当前又在何处落脚。”
这些梦魇梦灵非但没有异议,反而还很是珍惜地将印记给藏起来了。
“吱吱。”他们跟孟彰道谢。
谢谢。
孟彰摇摇头,目送他们离开。
待到这一片海域里又只剩下他自己,孟彰一拂衣袖,放出诸多至宝。
《酆都万象图》打开,显出森严、沉正的酆都地府诸位阴神神尊,也将阴世天地的气息接引到此处。
金色贝叶升起明耀金色霞光,照定海域,升起无数萤火一样的梦境。
这两件至宝护持了孟彰方圆百里,不叫任何情况惊扰孟彰。
九节杖、三清铃和老旧龟壳围绕在孟彰周遭,橙红人道子火飘在孟彰头顶三尺。
这四件至宝的气机萦绕在孟彰的气机左右,为他驱散一切阻隔和排斥。
孟彰看了看这些至宝,在船舷处躺下。
他入睡了。
被他随手放在身侧的星河发带中,一颗一颗的星辰亮起。这些星辰的星光中,各自又有一道或者几道虚幻的身影快速变得凝实。
这些人从星光中走出,从星辰中走出,从星河发带中走出,浩浩荡荡地站在龙舟外的海平面上。
这些人,有手持金箍棒的猴子;有踩着风火轮、提着火尖枪的莲花童子;有手持青荷的女仙;也有手托异火的少年……
齐天大圣、哪咤、何仙姑、萧凡……
这一个个,都是孟彰梦中故事的主人公。
而这一刻,他们都被孟彰从星河发带的那一个个梦境中请了出来。
只粗略那么一数,便足有三百之数。
这也是孟彰当前所能显化的极限了。如果再想要奉请更多的梦境故事主角,那就要削减这些故事主角的实力了。
而就当前的状况,重点是要保证这些故事主角的实力,保证他们能各自闯荡梦境后安全将收取到的传承和道统带回来,数量不是必须,也完全没有意义。
第 516 章
孟彰还在沉睡, 但这些从星河发带中走出来的梦境故事主角却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使命。
他们彼此看了看,又都笑了起来。
有昂扬大笑的,有肆意大笑的, 有温和笑开的, 也有骄傲笑着的……
“诸位, 那老孙就先走一步了!”
“我也去了!”
“走走走, 都快走,不然等会回来的时候, 怕是要被他们落到最后了。”
“哈哈哈, 那我也走了!”
“诸位,学宫里见了……”
两百多位主角、神人、仙人轰然闯入无边梦海之中,竟不似是碎石入海, 而像是陨石一般狂暴而无可阻挡地砸落过去, 烧出一个个恐怖的大渊。
无边梦海里各处梦魇梦灵都被这些主角闹出来的动静惊住了。
“谁个胆子那样大, 竟然敢在无边梦海里这样猖狂?”
只暗自嘀咕一句的都算是那脾气好的了, 脾气不好的, 当下就抄了家伙冲出去要打杀一场。
可惜, 那等脾气狂暴的梦魇迎面对上的, 是脾气更狂暴、更桀骜、更势不可挡的梦境主角。
这些主角见到冲撞过来的、满身杀意的梦魇, 当下就笑开了。
“哈哈哈,来得好,也叫我瞧瞧你们的本事。”
便是那看起来温温柔柔、平和干净的何仙姑, 对上这些梦魇的时候也只摇头叹息。
“我们来替已经逝去的先辈取回留存在他们梦境里的法脉、道统传承罢了, 是全了我炎黄人族大义,也是补足了诸位先辈的遗憾, 乃是大功德之事,你们何故阻拦我等?”
她这样说着, 手中擎着的青荷迎风一晃,化作一杆长·枪直指冲撞过来的梦魇。
梦魇则是骂。
“屁话,你说带走就带走,那我的食粮怎么办?少了它这个鱼饵,哪些人的心神撞到这个梦境里能给我机会?”
“我饿死了,你给我饭吃?!”
何仙姑摇摇头:“以修行者的心神为食粮,无异于吃人。”
“既这样,便没得商量了,”她叹,长·枪划破空气,森寒枪意扫破虚妄,“来,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能耐。”
梦魇哼一声,果真就冲了上去。
不过是一个梦境中人而已,连真正的生灵都不是,有什么资格在他的面前叫嚣?
何仙姑拎着一盏铜灯回到龙舟这里的时候,还有不少的梦境主角还未曾归来。
哪吒看她气息有些凌乱,便笑问:“仙子也跟人战过一场了?”
何仙姑扫一眼在场的百十来个梦境主角,见他们的气息也比早先离开时候多了些锋锐,也是笑:“是碰到了个小梦魇,但不是什么大问题。”
孙大圣坐在一边耍弄着他的金箍棒,催何仙姑:“仙子快些将那收来的传承送入道宫里去安置吧,趁着这会儿时间,我们正好来复盘一下这些战斗,也好再涨几分战力。”
他可从来没有忘记,除了用这些收拢回来的法脉、道统传承充实梦海学宫以外,增长梦主的斗战、拼杀能力也是梦主的主要目的。
而梦主的斗战、拼杀能力体现在哪里?
除了梦主自身以外,他们可也是梦主斗战、拼杀能力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更关键的是,梦主除了可以借用他们直接进行战斗拼杀以外,可以在他们的斗战、拼杀能力中不断汲取养分,增长、提升他自己的斗战和拼杀能力。
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情,他们怎么可以错过?
何仙姑看了看孙大圣眼中灼灼的战意,又在哪吒等其他同伴眼中找到同出一脉的火光,扬眉一笑:“就来。”
等何仙姑从梦海学宫中出来,她就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听其他同伴解说他们的战斗经历。
从实际战斗过程来说,他们虽然不算赢得很艰难,但确实比较狼狈,这跟他们自身故事设定的能力其实是不大相符的。
毕竟他们这些梦境主角,在孟彰的梦境世界里可谓是绝对的骄子。不论他们是个什么样的出身,他们的资质也支撑着他们走到最后,站到梦境世界的最巅峰。
他们是他们所在那方梦境世界里当之无愧的最强者。
现实与梦境设定的矛盾,着实让这些梦境主角很有几分不适,但他们并不在意。
他们还在修行的道路上前进才是关键,才是一切的重点。
他们纵然生在梦境,现在也在触碰真实。
“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纯粹求道道心,他们哪一个都不缺。
又或者说,正是这样的矛盾,才让他们真正确定自己在离开虚幻,走入真实。
在一众梦境主角的上方,忽然又升起一片茫茫白雾。白雾翻滚卷覆,最终凝练成一本书册。
书册那原本空荡荡的纸页上,正在快速勾勒、描画出一头头梦魇。在这些梦魇画像的下方,还有简单几行文字记载着梦境主角跟它们斗战、搏杀的过程。
“其形似鹏,速度极快,有追风、迅影之能,吾守而攻,虽罕有能击中其身之时,但终寻一战机,以手擒其翅,拿他于裂空之中。”
“……似蛇,有吞象之力,吾以为与巴蛇相类,但其比之巴蛇逊色不知几千里……吾入其腹,自内破之。……甚弱,失望。”
“……人身而鱼尾,类海中鲛人,但其比之鲛人性更燥,……吾破之以天火,烧干其藏身海域,其乃出,……战而胜,杀之于干海。”
一页一页的书纸,一幅一幅的梦魇画像及他们的搏杀过程,渐渐编成这一卷书册,也渐渐牵引来莫名的道韵沉淀。
这俨然又是一件梦道灵宝。
龙舟左近的这些梦境主角却未曾在意这个,他们畅快地聚在一起分说自己的斗战过程,又认真倾听其他同伴的斗战过程,然后又凑在一起仔细分析如何能更轻巧地拿下那些梦魇。
待到一轮斗战复盘结束,这两百多位梦境主角便又再次分散入无边梦海,去寻找那些散落的法脉、道统传承,也寻找自己的对手。
随着他们闹出来的动静越来越大,更多、更强的梦魇站出来,这些梦境主角的行动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他们开始出现战败,乃至两手空空回到龙舟左近。
但他们并不气馁,更甚至,他们心头的战意被磨砺得越加勃发锋锐,以致于那股锐气仿佛能从他们的双眼冲出,直摄外人心神。
他们复盘的情绪也越发的高昂。
“我在青山见一老牛,头角摇落,皮翳深重,脚步沉而慢,但我拿之不下,被撅了一脚,直接被扫出那方世界……我以为,那方梦境世界所藏留的法脉、道统传承或许不必我等收拢……”
“也无妨,我等避开这方梦境世界便是。梦主请我们出梦境的时候,也曾有过交代说不必勉强。”
“是这个道理,”何仙姑说,“梦主着我们收拢这些法脉、道统传承,原是为了这些散落、遗失在岁月里的法脉和道统能有所存续,如此才不负这些法脉和道统曾经的先辈,但既然这些先辈自己有安排,便依照这些先辈自己的安排处理就是了。”
孙大圣也说:“俺们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斗战和拼杀的能力问题。俺老孙这次是没碰到什么硬茬子,但诸位同道碰上了,俺老孙觉得,叫俺老孙憋气的对手大概也不远了。”
明明斗战失利是很让人挫败的事情,但孙大圣说起来却带着笑意,甚至很有些迫不及待。
何仙姑、哪吒、萧凡等梦境主角也都笑了起来。
“那正好,叫我们也看看能让大圣你吃瘪的梦魇梦灵,会是个什么样儿的?”
“正是这个道理,我们可还没有亲眼看到过大圣你斗战失利的场面呢。记忆里的那‘打落五指山’的场面太模糊了,我们没看清大圣你的表情……”
孙大圣哼笑一声:“这回你们必也瞧不清楚。”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说?难不成孙大圣你还藏了别的什么手段?”
“俺哪儿还藏了别的什么手段?”孙大圣偏仰着头,满眼笑意,“是梦主。梦主不想让俺老孙在你们面前落了面子呢。”
何仙姑、哪吒、萧凡等梦境主角恍然大悟。
他们或是笑,或是摇头,都在说应当。
孙大圣面上笑意更盛:“所以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说是这样说,但等孙大圣真的带着一身破败披挂回到这里的时候,迎上的就是何仙姑、哪吒、萧凡等两百余梦境主角带着期待的眼神。
孙大圣哼一声,挨着船舷就坐下了。
“大圣也败了?”旁边的张小凡问道。
孙大圣也不隐瞒,直接点头。
“碰到了个很强的家伙,我才刚扬起金箍棒,就被他一袖给扫出来了。”孙大圣想了想,说,“俺觉得他有点镇元大仙的样子。”
孙大圣说完,也看一圈形容狼狈坐在这里的各位梦境主角:“你们也没个赢的?”
萧凡苦笑:“不止是没个赢的,倘若不是有这幅画的气机……”
他视线往上,扫过龙舟上方悬浮着的那幅《酆都万象图》。
“我怕是得死回来。”
何仙姑、哪吒、张小凡等足有百余数的梦境主角也都点头。
孙大圣沉默一下:“看来,这一片海域里,俺们能收拢回来的法脉、道统传承都已经收拢回来了,剩下的,已是超出了俺们的能力范畴。”
换句话说……
“梦主快要醒了。”
孙大圣摇摇头:“俺老孙还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多战斗几回的。俺老孙好不容易才从那梦境世界里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形开始变得虚淡。
而躺在船舷上安睡的孟彰,此刻眼睫也开始颤动。
“不管如何,”孙大圣的声音在这片海域回荡,落入每一位身形已经要彻底淡去的梦境主角耳边,“能见到诸位,俺老孙心下畅快。希望下一回,还能跟诸位一道论战畅饮。”
在孙大圣声音的下一瞬,哪吒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好,到时,我必提一壶清光酿与诸位共饮。”
孟彰豁然睁开了眼睛,手边压着星河发带。
他坐起来,又将星河发带拿到眼前来仔细看了看。
“喝酒?”孟彰自己嘀咕,“我也好久没有喝过酒了,不知道他们到时候喝的那些酒,还是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些味道……”
孟彰随手一拢头发,用星河发带将它束起。
等他从船舷上站起,他张目便看到了那玲珑道宫,看到了与玲珑道宫摆放在一处的、才刚成形没多久的书册。
“《斗战摘录》?”孟彰将它拿过来,看着上面题着的书名,“倒也挺贴切的。就这个了吧。”
他将这《斗战摘录》打开,慢慢地翻看,极其认真,极其细致,在记录、整理这些梦魇梦灵相关信息的同时,也一并消化那些梦境主角的斗战、搏杀经历。
海面平阔,岁月寂寂,只孟彰自己一人如痴如醉地翻看着书册,竟也甚为安宁。
而这一场安宁……
才刚要往这片海域再走近一步的几个梦魇顿时停住身形,既惊又疑地打量着周围,更沉声说道:“……哪位同道在这里?”
没有了应答,但那股莫名而来、死死攫住他们心神的惊悸也未再加深。
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这几个梦魇中,有两个动了。
一个往外迈出,一个往内走。
往外迈出的那个梦魇动作轻松随意,往内迈进的那个梦魇则迟疑又缓慢,在这同一时刻,同一片地界,他们两个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对比。
而结果也并没有让他们这些梦魇太过意外。
往外走的那个梦魇轻松将脚落下,而要往内走的那个还没等脚完全迈出去呢,他脸皮就已经止不住地滚落豆大的汗滴了。
他自己的身体更是站不住一样地不停颤抖。
他放弃了。
迈出的脚被收回,他整个梦魇的身体往后急退。
也是等到他退出三百丈以外,这梦魇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
其他几头梦魇对视一眼,也聪明地没再往前,急退三百丈赶到同伴的身边。
“……走吧。”才勉强恢复一些的梦魇招呼他的同伴道。
没有梦魇反对,他们结伴,又往外退了回去。
在往外走的时候,他们也见到了同样气势汹汹往这边冲撞过来的诸多梦魇,但他们谁都没说话,甚至没多看那些梦魇一眼,低头远离这片海域。
直到他们觉得自己已经走出足够远了,这几头梦魇才敢回头去张望。
“那些并不算多厉害的梦境生灵胆子那么大,到处搜刮久远梦境世界,果然是有他们的底气的……”
“往后这些事情,我们还是少理会吧,谁知道这又是哪位强人在布局无边梦海呢?”
“既这样,我便回去了。往后外头再弄出些什么动静,你们谁也别多插手,我那里,”这头梦魇说,“你们若是来跟我说说话、论论道的,我欢迎,但如果再有其他的事情……”
“就恕我不奉陪了。”
散了的、消停了的,更甚至是决定暂且蛰伏隐匿的,也不只是这几头梦魇梦灵,还有一群又一群往孟彰那片海域赶又以更快速度退去的那些梦魇梦灵。
这些梦魇梦灵在无边梦海里诞生、成长、修行,对奇诡的命运变化有着特殊的敏锐,这不,察觉到事情不对,他们退得比来得还要快,而且快多了。
至于那些更强、更敏锐、更机智的,则根本连来都没来,直接就躲了。
开玩笑,那些梦境生灵能够自如出入诸多久远梦境的原因其他梦魇梦灵不知道,他们还看不出来吗?
那代表着稷下学宫祭酒的九节杖、代表着道门三清山圣地的三清铃、代表着巫祭一脉昆仑山祖地大巫的卜器……
这哪一件的背后是他们不需要忌惮的?
若只是招惹其中一家,以他们自己的实力,再背靠无边梦海,他们倒不是也真不能做到。但是,同时招惹三家?
这不就是觉得自己命太长、活得太平顺了,要给自己寻一些“乐趣”?
而且如果只有这三家,他们或许还会想着是不是再去接触一下某些更隐蔽的势力,将这里头的消息透露出去,又或者在其中借着这件事做由头四下折腾,如此也算是多少给他们这些无边梦海的梦魇梦灵挣回一些脸面。
可是……
可是!
在这三家背后,他们还感受到了人道子火的气息。
人道子火啊那可是。
所以这件事,压根就不只是稷下学宫的诸子百家、三清山的道门和昆仑山的大巫的意思,而是整个炎黄人族族群的意志。
整个炎黄人族族群的意志。
知道这件事严重性的那几位强大梦魇梦灵看向那些成功保住自家地盘的梦魇梦灵,很有些惋惜。
现在这方天地,可是人族,更准确地说,是炎黄人族的天地。
悖逆了炎黄人族族群的意志……
“这些个小家伙的情况也未必就那样糟糕。”有一头梦魇悠悠说道。
其他几个强大梦魇转了目光看过去。
那头梦魇说:“这些个小家伙只是将那些梦境生灵驱赶出去了,没有真的将他们打杀。彼此之间的脸面没有撕破,就还有周转的余地。”
“更何况……”这头梦魇似是认真回想过,又说,“我见那些梦境生灵被赶出这些个小家伙的梦境世界的时候,情绪还算稳定,不是很糟糕。”
几头强大梦魇仔细回想一番,也都赞同点头。
“是的,我也没见他们的情绪太糟糕。”
“他们的战意就跟开始时候那样高昂。”
“不不不,这话不对,我觉得他们那时候的战意比开始时候还要高昂多了。”
几头强大梦魇想了想,都点了点头。
“那这样的话,情况应该是真的还有转圜的余地。”
得出这样结论的强大梦魇本该轻松几分的,但陡然沉默下来的他们周围的气氛竟是比刚才还要沉郁些。
“……我打算寻个隐蔽地方睡一觉了。”一头梦魇忽然说。
其他几头梦魇没觉得如何惊讶。
他们也考虑过这个应对方式,但问题是,他们怕自己这一觉睡了就再没有醒过来的时候了。
“你真决定了?”有一头梦魇问那梦魇。
那梦魇点头。
又有一头梦魇张了张嘴:“你……要怎么保证那位不会对你下死手,能让你再次醒过来?”
那梦魇转头看定了一个方向。
那方向,正是孟彰的龙舟所在。
“因为我看到了祂的偏爱。”
几头梦魇顺着那梦魇的目光看过去,也不知道他们的视线有没有突破《酆都万象图》和金色贝叶的阻隔,看到正在龙舟里翻看书册、消化斗战拼杀经验的孟彰。
但他们一定看到了那幅画。
那幅画着一整个酆都地府的画,那幅几乎代表了阴世天地的画。
“偏爱……”
几头梦魇低低咀嚼着,似乎也抓住了一些头绪。
“对,祂的偏爱。”那头梦魇说,“更关键的是,得到这份偏爱的那个人,是一个阴灵。”
阴灵……
阴灵!
“孟彰,他修的是梦道。”那头梦魇说,“而我们,一直都在这条道路上。所以,我们能帮助这孟彰,能指引他更快、更稳地往前走。”
“还有,孟彰是个阴灵,而且是个元神境界的阴灵,他要继续往前走,需要渡过元神三灾……”
这头梦魇忽然抬头,一一看过他的友人。
“我们可以帮他。”
几头梦魇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我们帮这孟彰,与他结下善因,而为了不让这份善因变成恶果,那位会愿意在我们不阻碍祂的前提下,抬手放过我们一回?”
那头梦魇重重点头。
“这,这真的可行吗?”一头梦魇犹豫着问道。
那头梦魇笑了一下:“为什么不行?”
不等其他梦魇说话,他自己先开口了。
“那位是走的正道的大修行者,除非是绝对不能相让的道争,那位不会真将事情做绝。若不然,祂也不会守在奈何桥头了。”
这话太有说服力了,其他梦魇不自觉地跟着点了点头。
“而且孟彰得祂偏爱,那么祂必定会为他多想几分,也必定不会想出现因为祂的缘故而让恶果落在他身上的事情发生。”
“所以……”
几头梦魇被说服了,看向龙舟所在方向的双眼异常明亮。
“我们的生路在他的身上。”
“生路是生路,但如果我们一窝蜂地挤进去,这条生路恐怕要脱离我们现在的预期,直接变成死路。”又一头梦魇慢慢说。
“你的意思是?”有梦魇问。
他说:“我们需要好好想一想,如何能让这条生路宽敞到足够我们几个通行。”
第 517 章
“否则, 只怕这条生路只会是某一个的生路。”
只是他们中某一个的生路,那对于剩下的梦魇梦灵来说,不是死路绝路又是什么?
几头梦魇梦灵齐齐沉默下来, 却不是反对, 而是默认。
他们这些凑在一起的梦魇梦灵实力基本都在同一层面上, 没有哪个是能稳压其他梦魇梦灵一头的, 同样,也没有哪个是明显弱于其他梦魇梦灵的。
他们分不出胜负, 就只能合作。
“元神要渡三灾, 我手里有几个梦境,可以让他提前感受一下三灾劫数的威能。”一头梦魇抬眼团团看得一圈,率先打破沉默。
“让那孟彰提前感受三灾威能?”有梦魇皱眉, “真的可以?万一那孟彰因为提前感受而在心里落下阴影呢?这不就成了弄巧成拙?”
“我也觉得不成, ”又一头梦灵说, “而且三灾劫数都带有天地之威。你手中的那几个梦境里的三灾劫数, 也有这重天地威能?”
那头梦魇脸色不变:“我敢提出来, 自然是觉得这孟彰能从中得到好处的。”
至于孟彰会得到什么好处, 这头梦魇就不详细说了, 口风特别紧。
剩下几头梦魇梦灵知晓不能让他吐露更多信息了, 便也默默揭过这一茬,没再反对。
“我手里……”一头梦魇停了停,忽然咬牙说, “我手里有‘河’的一点痕迹。”
齐聚在这里的梦魇梦灵有一头算一头, 都转了眼睛来看定他。
许久,才有梦灵反应过来, 问:“‘河’?什么‘河’”
什么“河”?
那头梦魇哼了一声:“当然是阴世里的那条‘河’。”
被他特意掀出来的底牌,难道还会是阳世天地里随便的一条什么河吗?
得到确认的各位梦魇梦灵心里更难以相信。
“你怎么会有阴世那条‘河’的痕迹?”
既然这同类敢拿出来交给孟彰, 那他手里的“河”的痕迹的来历一定很清白。起码当年出手崩灭“河”的雏形的那些人里,绝对没有一个他。
否则,他不就成了自投罗网了?
“那些人当时对‘河’动手的时候,我正巧在做梦,梦见了。就收拢了一些散落的痕迹……”那头梦魇说。
其他梦魇梦灵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既羡又妒。
他们这些梦魇梦灵哪个不是常年在梦海中沉睡的,但谁个有他这样的运气,竟然那么巧就梦见了那些人对“河”动手的情景,又那么小心地收拢部分“河”的痕迹且一直深藏到现在的?
那头梦魇却没有太得意。
他有杀手锏,有压箱底的底牌,其他梦魇梦灵难道就没有吗?
果不其然,在这头梦魇之后,一头又一头梦魇梦灵掀开了他们的底牌。
“我有时间砂砾……”
“我有一方世界的坐标,虽然那方世界也有道主,但是那边的梦海正在全力孕育梦海梦君,孟彰或许可以从中收取些气机。”
已经说完话的、想要说话的,在这一刻全都停住了思绪,转头定定看着那头梦魇。
“不是,你怎么想的,居然要叫孟彰从另一方世界的梦海里汲取一些正在孕育的梦君的气机?”
这心思,真叫人不知如何点评。
如果这事轻易就能够做到,同为梦道修行者,这头梦魇为什么不自己抓住这个机会,而要让孟彰去做?
如果这件事很麻烦,后续还会有许多问题,这头梦魇又为什么想让孟彰去做?他真的是想要跟孟彰结下善缘?
迎着众多梦魇梦灵的视线,那头梦魇也不隐瞒,直接说:“那方世界也有道主,虽然那位道主对那梦海孕育的梦君尊位没什么兴趣,也没有合适的人手接下那梦君尊位,但我不是那方世界的生灵。”
“我如果真想要打那梦君尊位的主意,那道主却是不会答应的。”
这……
确实也是。
旁边听着的各位梦魇梦灵纷纷点头。
他们想明白了这位同类的思路。
他是不能打那梦君尊位主意的,但孟彰不同,孟彰背后是一位道主。那方世界的道主再怎么样,也总会给他们这边世界的道主几分脸面。
起码那位道主不会在孟彰靠近那梦君尊位的第一时间就直接出手赶人。
而且他说的是,孟彰或许可以收取几分那梦君尊位的气机,不是说孟彰可以收取那梦君尊位。
梦君尊位的气机和梦君尊位可不是同一回事。
梦君尊位气机只是梦君尊位中的大道法则渲染天地气而演变的玄机,梦君尊位却是天地尊位中的一种。
只要孟彰不直接打那方天地梦君尊位的主意,只是收拢些许梦君尊位的气机,他们还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即便只是梦君尊位的些许气机,也该是能给孟彰些帮助,为他拨去部分眼前迷雾的……
“我……”最后的那头梦灵看看其他财大气粗的同伴,一咬牙,说,“我乃梦海异种,背上龟壳最擅长的,不是卜算天机,而是占定梦海中诸多梦境的脉络。”
这头梦灵的话语一出,边上所有梦魇梦灵都被震住了。
所以这位的意思是……
他要将自己献给那孟彰做个助力?!
“老龟,你……”一头梦灵不敢置信地问,“你真的确定了?”
那老龟形象的梦灵慢吞吞点头:“你们拿出来的机缘都太好了,老龟我没有你们这份家底,就只能这样了。索性老龟我也还算有些用处。”
何止是有些用处?
那孟彰如今在四处收拢久远梦境中藏留的法脉、道统传承。那些梦境有多诡谲恐怖,没有谁能真的确定。
孟彰那散出去的两百余梦境生灵能全身而退,甚至有所收获,大概率是仰仗孟彰身上的那一重重锁匙。
那代表着稷下学宫祭酒的九节杖、代表着三清山的三清铃、代表着昆仑山大巫的卜器以及那代表着炎黄人族文明传承的人道子火,替他镇压下了太多太多的诡谲变化。
若没有这些锁匙,但凡孟彰敢在那些久远梦境里暴露出一点他的意图,他就会知道被触碰到逆鳞的梦境癫狂起来到底会是怎样的狂暴样子。
可即便是有这些锁匙,有这些法脉、道统圣地的允准,那孟彰也只收拢了部分遗落的法脉、道统传承,剩余的都还在原本的梦境里。
孟彰的问题不在其他,而在于他的修为。
初入元神境界的阴灵,在梦海之外的天地里,确实多少算得上一个人物。可他要在梦海里来去自如、甚至是随心所欲地在久远岁月之前的梦境中打捞宝贝,这点实力还不够。
远远不够。
不过这绝对的短板也不是就没有办法补全。
老龟就是一种很好的办法。
事实上,也不只是老龟梦灵,这里所有的梦魇梦灵都能帮上孟彰大忙。
“老龟你真的要到孟彰那边听他使唤?”又一头梦灵问道。
但比起方才质疑的那位梦魇,这位梦灵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考虑。
很显然,他也在思考着老龟梦灵这法子合不合用。
老龟梦灵慢吞吞说:“你们只看到了那位将目光落在无边梦海这里,却没想过在那孟彰的梦海学宫之后,会有多少目光投落在梦海这里。”
诸位梦魇梦灵都没作声。
不是他们不去想,而是……相比起那之后会出现的危机,他们总是先要面对迫在眉睫的威胁的。
在孟彰的梦海学宫之后,就算有人也想学孟彰在无边梦海里打捞失落在岁月里的、藏在梦海梦境里的珍宝,那也得等那位的目光从无边梦海里移开了再说啊。
真当谁都是孟彰,能被那位偏爱,默许在那位分取无边梦海之前甚至是分取无边梦海的时候,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啊。
而要是他们没能熬过那位对无边梦海伸手的这一段时间,那等那位的目光移开之后无边梦海发生的所有事情,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那个时候都已经没有了啊。
所以这些同类想事情是真的想了,但有时又想得不那么透彻,糊里糊涂的。
老龟梦灵摇摇头:“你们都说了,除非是绝对的道争,否则那位不会真将事情做绝。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自己活不到那个时候?”
其他那些梦魇梦灵完全愣住了。
是啊,明明他们很相信那位的品格,那为什么他们还会觉得他们活不到那位将目光从无边梦海这里移开的时候?
“老龟你是说,我们其实没有性命之忧?”
老龟梦灵慢吞吞点头。
但在其他梦魇梦灵开始放松以前,老龟梦灵又说话了。
“在祂那里,性命之忧是没有的,但无边梦海这边本源削减,你我状态也不会好。如果没有尽早找到庇护,如果我们自己又被其他有心人盯上……”
老龟梦灵不继续说了。
但后续的内容,所有梦魇梦灵自己心里也都明白。
“所以,我们需要庇护……”一头梦魇说。
另一头梦灵也彻底想明白了关键。
“我们帮助孟彰,投的不是孟彰,而是孟彰背后的那一位。”这头梦灵高声说,轻易说服了他自己,“我们帮助孟彰,给孟彰做事,只是替那位照顾孟彰而已。”
“对对对,正是这个道理!”
被这个太有说服力的理由,周围这些强大的梦魇梦灵也都拿定了主意。
“老龟,我们跟你一起。”
“对,算上我一个,我也是梦海的异种,而且我曾经走过梦海的许多地方,梦海里我最熟悉了……”
所以等孟彰收了《斗战摘录》、《酆都万象图》以及金色贝叶,催动龙舟去往另一片海域的时候,他被六道强横无匹的气机给拦住了去路。
握住卷拢起来的《酆都万象图》,孟彰沉声问:“诸位灵君何故拦我去路?”
那六道气机动了动,散去遮掩的迷雾。
却是一龟一鸡两鹤两蝴蝶。
听得孟彰的问话,鸡、鹤和蝴蝶虽然没有太明显的动作,却都不住地拿眼神催促着被安置在中央位置与孟彰面对面的老龟。
老龟梦灵声音仍旧慢吞吞的。
“我们找来,不是要阻小郎君去路,恰恰相反,我们是来给小郎君做个助力的。”
孟彰握着《酆都万象图》的手险些就抖了。
“……做个助力?”孟彰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想要什么?”
孟彰只想到这个了。
因为他知道,他自己是决计没有那个能让远比他强大的生灵纳头就拜的王霸之气的。
只能是他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想要得到的。而他们又不能从他这里强抢过去,所以就只能这样迂回地来。
“安全。”老龟说,“我们想要安全。”
孟彰沉默下来。
他知道,这些梦魇梦灵所以会迫切需要安全的保证,其实孟彰也是根由。
在这事情上,孟婆都不比他的破坏性大。
孟婆只是看中了无边梦海里的梦道本源,要汲取梦道本源补养阴世天地而已。等孟婆将无边梦海的梦道本源抽取得差不多了,孟婆自然就会停手了。
而那个时候,虽然无边梦海的梦道本源会被抽取去大半,但对无边梦海的影响也就是本源受损,无边梦海的生存环境相对恶化,许多本就只是勉强支撑的梦境彻底崩碎而已。
对无边梦海现存的所有梦魇梦灵来说,己身安全还是能够保证的。
但孟彰拿出了梦海学宫。
他本意是好的。
将那些被埋葬在久远岁月里的、已经失落了的炎黄人族法脉道统的传承重新拾起,安置在梦海学宫里,他会让这些蒙尘的传承重新散发光华,他会让许多求道无门的平民百姓得到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但是……
孟彰也将外界的目光引到了无边梦海里的梦境本身。
他让所有人看到了梦海中梦境的价值,他给所有有心人指了路,告诉他们怎样可以绕过梦境主人的绝大部分抗拒意志,将深藏在梦境里的珍宝捞取出来。
孟彰还在无边梦海里打捞的时候,倒还算安全。
因为有他在这里忙活着这件事,诸子百家的稷下学宫也好,道门的三清山也罢,巫祭的昆仑山亦然,都不会让人贸然往这里插手。
孟彰就是唯一的那个人。
可当孟彰离开无边梦海,其他人就按捺不住了。
稷下学宫、三清山、昆仑山这些圣地,甚至是诸位炎黄人族的祖皇,也未必会按捺。
他们甚至会主动派遣门下弟子、学生、后辈进入无边梦海。
而那个时候本源损缺、诸多梦魇梦灵不得不避入各处梦境世界休养生息,又有谁能来阻拦这些修行者的到来呢?
孟彰知道,他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我无法庇护你们。”孟彰说,“我也一直在别人的庇护中。”
是的,他自己清楚得很。
他从未离开过家人的庇护。
第一次,孟彰真正地生出了离开这方世界的想法。
他一个成年男人,愣就是活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将这些心思压下,孟彰抬头看向对面那六头梦魇梦灵。
“我无法庇护你们,但事情因我而起,我也确实需要为你们争取一点权益。”孟彰说,“我可以帮你们引荐,但你们能不能得到她的同意,我不知道。”
“如此,你们同意吗?”
老龟这些梦魇梦灵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直到望入孟彰的眼睛,在他那双沉黑的眼睛里只见认真而不见玩笑,他们才终于能够确定下来。
“同意!”
“我们同意!!”
孟彰点点头,又说:“我也有一个条件。”
六头梦魇梦灵飞快稳定情绪,那老龟梦灵代表他们所有梦魇梦灵对孟彰点头。
“你说。”
孟彰闭了闭眼睛:“我需要你们发动更多的梦魇梦灵帮我打捞那些失落的法脉、道统传承。”
六头梦魇梦灵还在思考着孟彰的用意。
如果说在最开始的时候,这些强大无比的梦魇梦灵所以会找上孟彰,愿意给予他一定的信任全是因为站在孟彰背后的孟婆的话,那么现在,这些梦魇梦灵对孟彰本人就多了些认同。
这小子虽然熊,但他闯出来的烂摊子他自己也帮着收拾啊。
不是个完全仰赖背后的人的废物。
“越多越好。”孟彰不理会这些有着压得他几乎心神停滞的磅礴威压的梦魇梦灵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只说,“你们也该知道,在我之后,在她之后,这无边梦海里会有多热闹。”
“如果我这里能多打捞一些,不说全部,就算仅有六成、七成,只余下三四成,也足够让那些人多犹豫一些的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六头梦魇梦灵也都不是傻子,哪里还真想不明白孟彰的意思?
如果孟彰这里打捞了足够六成、七成,甚至更多,那绝大多数有心人都只会将视线投向珍藏着孟彰在无边梦海里所有收获的梦海学宫这里。
孟彰都已经将大部分的梦境留存的法脉、道统传承收拢并放在梦海学宫里了,进入梦海学宫的条件也不算很苛刻,那他们为什么不先去梦海学宫看看,而非得要自己在无边梦海里做大海捞针的事情呢?
可莫要忘了,无边梦海里能被捞起来的六成、七成乃至更多都已经被孟彰打捞起来了,剩下的那些孟彰没打捞起来的,谁知道到底是孟彰不屑打捞、还是打捞不了甚至是不能打捞?
剩下还留在无边梦海里的那些部分,连孟彰都不曾去碰,他们有什么?他们敢去碰?
就算他们真舍弃梦海学宫这边的、已经整理好的种种法脉和道统传承,一定要自己去打捞那些还剩在无边梦海里的,这样的人也不会太多。
面对这些人,无边梦海里的梦魇梦灵应该能应付得过来。
打不过,起码也是能躲得掉的……
想明白个中的关键,老龟这些梦魇梦灵当即表态。
“行,我们会给你找人。”
“是越多越好吗?”
孟彰点头,目送着这六头极其强大的梦魇梦灵各自散去。
龙舟停在平静又诡谲的梦海海面上,久久、久久没有往前行驶出一里。
龙舟的主人孟彰,坐在龙舟船舷上,身旁搁着《酆都万象图》,手上捧着《斗战摘录》,似乎翻看得很认真专注。
但他手里的《斗战摘录》迟迟没有翻过一页,他的视线也木然地停在某一处位置,根本没有往侧旁移动过半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彰才回神。
“……本来还想着要磨练一下自己的斗战、拼杀能力的,现在这个样子……”
“也是不用想了。”
“算了,”他丢开手上的《斗战摘录》,整个人躺倒下去,双手交叠垫在脑后,眼睛直直望入无边梦海灰蒙的天穹,“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吧。”
孟彰自己也很不确定。
而他的怀疑却又是正确的。
等那六头强大至极的梦魇梦灵带着浩浩荡荡一大片的梦魇梦灵找到他以后,孟彰只需要入梦,催动星河发带召唤其中梦境故事的主角,接下来基本就没有他出手的机会了。
凡这些梦境主角走过的路,都是平坦的、明确的;凡他们抵达的久远梦境世界,也已经有更强大的梦魇梦灵帮助他镇压反抗的梦境意识,让他轻易打捞出封存在梦境最深处的、失落已久的法脉和道统传承……
就算这些梦境主角每每为这些失落梦境的变化驻足、逗留,那些负责帮助他的梦魇梦灵也没有任何怨言,兢兢业业地守在旁边帮他拦下所有可能出现的攻击。
他们尽忠职守得让这些梦境主角都不由得在孟彰面前为他们美言了两句。
孟彰却只是沉默。
梦海学宫内部收藏的、失落的法脉和道统传承出现了惊人的增长。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梦海学宫就已经进行了两次扩建,差一些就要进行第三次扩建。
也就是这梦海学宫由孟彰用梦境打造而成,所以才没有那么麻烦。否则,光是这扩建,就够孟彰折腾一阵子的了。
第 518 章
自越来越多的梦魇梦灵投奔过来后, 孟彰就再没担心过梦海学宫的库存,他转而思考起两个关键问题。
第一个,他该如何在没有他以及其他梦道修行者加持的情况下, 让入梦者在梦醒之后还清楚地记得他在梦里所学到的东西?
第二个, 梦海学宫是他的梦境造物, 就跟这无边梦海中太多太多失去了主人的梦境一样, 等孟彰从这方天地离开,梦海学宫也失去了他的供养和维系。他要怎么保证他离开以后梦海学宫还能长久地、遵循他的期望一直运转下去?
这两个问题真的很关键, 也必须要得到解决。
思忖良久, 孟彰决定首先解决第一个问题。
他拿出一片桃叶,联络郁垒、神荼两位门神。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直接出现在无边梦海孟彰的侧旁。
“你近来,”郁垒扫一眼头顶悬浮着的《酆都万象图》和金色贝叶, 目光打量着不远处悬停在梦海海面上的学宫以及在学宫里进进出出的诸多梦魇梦灵, “可真是闹出好大一番动静啊。”
孟彰给两位门神送上茶水, 听得郁垒的话, 有点惊讶:“都已经传出外头去了?”
神荼笑着呷饮一口茶水:“你觉得那些人眼瞎?”
“那倒没有。”孟彰叹着, 目光往上看了一眼《酆都万象图》, “我只是以为诸位兄长能帮我封锁消息的。”
郁垒和神荼的动作同时一顿。
这是孟彰在闹小脾气了?
“我们尽力了。”神荼说, 又看着那些带着各自收获进入梦海学宫的梦魇梦灵, “但真的,阿彰你这动静太大了。”
郁垒也说:“稷下学宫、三清山和昆仑山都没往外传出风声,但无边梦海这边的久远梦境破碎太多, 总有些痕迹叫人抓住了。而且他们几家的气数也总有人盯着, 纵我们有心瞒,也瞒不了多久……”
一味地讲道理是不成的, 郁垒和神荼都很明白。
所以在为祂们自己分辩过一回后,郁垒再开口的时候就带了点安抚。
“但这事确实也是我们没做好, ”郁垒说,“你放心,真有什么人因为这件事来找你的,你只管叫我们……”
祂正说着话,神荼就察觉到孟彰脸上的异色,直接就截断了郁垒的话。
“我们在边上给你坐镇,让他们好好给你做个陪练。你不是正想要打磨自己的斗战、拼杀技巧的吗?正好,这些都是送上门来的磨练对手呢。”
郁垒也立时反应过来了,无比自然地换了一种说法。
“正是这个道理。”祂说,“阿彰你虽然是梦道的修行者,但你的斗战对象却不可自我拘泥在同为梦道修行者的其他人身上。”
郁垒正色提醒道:“你总是要跟其他道路的修行者正面碰撞的。若一直避开,那到得真正危机时刻,你怕是会遭到针对。”
神荼也郑重点头。
孟彰脸色倒是缓和下来。
起码是比早先时候要更和缓一些的。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郁垒和神荼才敢委婉询问原因。
“……可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对了?”
看着有些手足无措又有些委屈的两位门神,孟彰沉默一阵,往旁边别开视线。
“两位兄长觉得……”他看着那些来来往往但每每看向这边都是神情殷切的梦魇梦灵,“现在这般,我还有打磨自己斗战、拼杀能力的机会么?”
“呃……”
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许久之后,郁垒才尝试着开口:“或许你可以往外找一找,这无边梦海里,总有许多梦魇梦灵是……”
不等神荼眼风扫过来,郁垒就闭嘴了。
这无边梦海里,当然多得是桀骜不驯、蔑视权威又手段强大的梦魇梦灵。但似那等品性的,能存活到现在绝对是有他道理的。
万一……
万一真让孟彰碰到这样心狠、手狠又不管不顾的,到时候出了事祂们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酆都万象图》固然厉害至极,但这茫茫梦海之中,谁知道是不是还藏了什么至宝?更重要的是,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人想行那有心算无心的事情,要借着孟彰把他后头连着的存在也一道埋进劫数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孟彰看看郁垒,看看神荼,心下一叹,终于舍下了那一点小别扭。
就当他是真的还没有长成好了。
反正对于修行者来说,年龄的增长不是长成,生命层次以及力量层次的提升才是真正的长大。
何况,在高阶修行者面前,二三十岁的年纪真算不得什么。
孟彰给两位门神上了两碟灵果。
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一点都不介意这姗姗来迟的灵果,高兴地各自捡了一枚来拿着吃。
“我这回请两位兄长过来,是想要跟两位兄长聊一聊这梦境联通现实的事情的。”
这件事从更早之前,孟彰就跟郁垒和神荼提起过了。现在孟彰是来问郁垒、神荼两位的解决办法的。
“这门户的事情,两位兄长可拿出个主意来了?”
郁垒三两口吃完手上的灵果:“你才建成这梦道学宫,就想要解决梦境与现实联通的问题了?”
孟彰也不拿虚话来搪塞两位门神。
“我这梦海学宫没打算只叫修行者出入。但寻常生灵在梦醒后,也很难再清晰回忆起他们在梦中的种种,所以……”
神荼接过话:“所以你就想跟我们讨一个解决的办法?”
孟彰冲两位门神讨好地笑了笑。
“两位兄长先前不是一直琢磨着怎么在无边梦海和阴世天地间开通一个门户?现在我这边这个问题是更棘手更麻烦了些,但道理总是一样的。”
都是开一扇门户。
不过一个是无边梦海和阴世天地之间的门户,一个则是梦境记忆和真实记忆之间的门户。
“两位兄长是谁?”孟彰又连声夸道,“两位兄长可是阴世天地孕育出来的、与道同生的门神,生而执掌门户的道理。”
“两位兄长在无边梦海和阴世天地之间都能想办法立下一个门户,如今不过是要在梦境记忆与真实记忆中再开一个门户而已,又如何能为难得了两位兄长?!”
郁垒和神荼被他夸得几乎坐不住,只能投降。
“行了行了,别夸了,我们兄弟知道了,会给你想想法子的。”郁垒说。
孟彰当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更亲手帮两位门神各挑了一枚灵果。
“这灵果的味道会更甜一些,郁垒兄长来尝尝这个。神荼兄长,这个给你。”
接过灵果,郁垒摇摇头:“吃你这一枚灵果还真是不容易啊。”
孟彰冲祂讨好地笑了笑。
神荼说:“行了,你我兄弟,也不必说这些,你且静等着就是了,过不了多久……”
祂偏转视线打量了一眼那梦海学宫。
“我们会给你安一扇门户上去的。”
孟彰肃容正色:“多谢两位兄长了。”
神荼摇摇头:“哪里要你来谢我们,该是我们谢你才对。”
梦海学宫的价值以及它未来所具有的影响力,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同样地,谁也都知道若能在这里掺一脚能带来怎样的好处。
孟彰找两位门神帮忙,固然是因为这方天地中两位门神最精通这一手,但何尝又不是孟彰在给阴世酆都地府那边的阴神一个回馈呢?
在他离开以前,由他自己报还的曾受到的照顾与庇护。
孟彰摇摇头,先行岔开了话题。
“我近段时日以来都在忙活着这件事,倒是没多关注外头,也不知道外头现在怎么样了?”
孟彰这话原本是寻常,但却叫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在电光火石间犹豫了一瞬。
两位门神无与伦比的默契让祂们得以轻易达成共识。
——将真正会挑动孟彰情绪的事情放到最后。
“外头么?”郁垒自然接话,“这段时日里梦海这边折腾,外头也同样不安宁。”
神荼也点头:“你才闭关没多久,阳世、阴世两边的晋廷都闹腾起来了。……”
是真的闹腾。
阳世天地那边,晋廷司马氏宗室藩王是打着请东宫继位的旗号挥师向帝都洛阳去,但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他们自己知道,阳世天地中七成的九州百姓也都知道。
所以在这些司马氏宗室藩王走出他们藩地界域以后,他们立即就迎来了一趟又一趟看似诚心但压根就没有多少诚意、更像是例行公事的劝归的使臣。
在这些使臣接连往诸藩王的营帐跑了三趟后,炎黄九州内本来还遮遮掩掩的兵戈气顿时冲破了所有的粉饰,直接演变朱厌杀伐之气。
晋室司马氏的内战至此正式爆发。
阳世兵乱再起,导致本来就事多繁忙的阴世诸位阴神神尊越加忙碌。倘若不是祂们提前思量,培养招纳阴阳行走,只怕事情还会更多。
说起这事来的时候,郁垒、神荼两位门神面上不止有余悸,还多有庆幸。
“幸好我们俩只是门神,只需要负责镇守鬼门关便罢……”
听郁垒说这话,孟彰下意识地抬起目光往头上那《酆都万象图》看过去一眼。
他的视线尤其在《酆都万象图》上那两位东方鬼帝的身影上停了停。
郁垒和神荼真就是能当作没看见,睁着眼睛就跟孟彰继续说话。
“无赦和必安两个才真叫凄惨。每日里不是东边接引战死的战兵,就是要到西边去缉捕捉拿在凶横朱厌杀伐之气中炼出来的恶鬼凶灵……”
说到这里,郁垒还摇摇头。
“我在鬼门关上看着祂们一趟趟出入来回的,都替祂们觉得心累。”
神荼在旁边说:“也没办法,这都是职责。不过我倒是觉得,无赦和必安再这样下去,怕是真会出现一些纰漏,要知道,这还才是个开始。”
孟彰听得神荼这话,眉头动了动。
……这还才是个开始?
难不成,在他闭关以后,阳世天地的九州炎黄地界,又蹦出来了什么“神仙”?
郁垒和神荼当然没错过孟彰面上神色的变动。
“我听闻,炎黄的道门要在阳世天地间立下天庭?”神荼转着已经吃去大半盏茶水的杯盏,带着点漫不经心地问。
孟彰点头。
神荼又问孟彰:“阿彰,你觉得要怎样的天庭仙神才能够被你们炎黄九州的百姓所接受、所承认?”
孟彰没有说话,但他心里是有答案的。
“对,你们炎黄人族天然会承认你们的先祖,但你觉得,一个全由你们炎黄人族先祖执掌神职的天庭,能得到整个天下的承认吗?”
孟彰虽然还是没有说话,但他摇了摇头。
“你看,你就很清楚。”郁垒说,“而且先前因为我们地府的缘故,炎黄九州的暗色力量空缺,而为了填补这部分空缺,那些人族世家私底下接纳了其他族群。”
“妖、魔、怪、魅。”孟彰终于开口,“所以,他们要动了?在这个九州炎黄人族内乱的当口?”
神荼嘴边带了笑:“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不是吗?”
“炎黄人族内乱,族群大部分的力量都耗在了彼此征伐之上,能用来镇压这些族群的力量就不会太多。更何况,道门要立下天庭、要让他们的仙神正位天地、得天地万灵百族的承认,要他们的仙神积攒庞大功德……”
“乱世,”郁垒低眉,面上尽是悲悯,“已经在降临了。”
孟彰久久沉默。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那还在不断被充实的梦海学宫上。
乱世,他阻止不了,也没有人能够阻止。
哪怕是他阿姐也不行。
因为乱世起自人心,亦起自天地,它是劫数的一种。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炎黄九州的局势虽然还在向着乱世演变,但相比起孟彰记忆中同一时间段炎黄人族族群所经历的劫数,现在这种场面,已经是经历过一定的改善的了。
起码,这方天地的炎黄人族整体力量还受到掌控,没有完全失陷在内斗中。损失还在控制范围内的炎黄人族力量,足够震慑九州之外草原上的异族了。
异族哪怕还会趁着炎黄九州的力量被削弱、被牵制的机会南下打谷草,但也未到肆无忌惮冲刷炎黄九州,真拿炎黄人族当两脚羊的程度。
不得不说,司马慎真的已经很用心了。
何况,谁说他阿姐是不是也将要面对她的劫数呢?
但是他阻止不了乱世,却能给要经历乱世的百姓一分自保甚至是反抗的力量。
哪怕这力量,很薄弱……
若不是时机真的不成熟,若不是炎黄人族的生产力远未到能够匹配那种生产关系的程度,孟彰还真想再用几分力气,让那把火将这片九州完全烧成赤色。
可惜了……
“阴世天地那边呢?”孟彰定定神,来问两位门神。
郁垒先就笑了。
“阴世天地这边,”祂看向神荼,“炎黄晋廷这里其实是没什么明显的动作。”
毕竟不曾动了刀兵,不是就没有明显动作了吗?
神荼说得明白一点:“炎黄晋廷内部也在拉扯,扯旧事,说旧情和旧怨。每天都这样,很热闹。”
孟彰只这样听着,都能想到那些人到底是怎么个“热闹”法了。
放到他的前世,那就是一场接一场、叫人眼花缭乱、吃得不亦乐乎、只嫌不够多从来不觉得少的撕比大戏。
吃瓜吃到撑的那种……
孟彰真心实意叹一声:“可惜了。”
可惜他竟然没在现场。
郁垒和神荼落过来的目光带了点古怪。
神荼就先岔开话题了。
“其实也能理解,毕竟阴世这边,可还有他们司马氏的老祖宗在呢,一个个的阴寿都还长得很,争争吵吵就算了,真要大打出手,说不得他们头上的老祖宗态度就要偏向对面了。”
“这如何能不让他们小心?”
孟彰也很赞同地连连点头。
但除了这些孟彰先前早有过猜想的事情之外,郁垒、神荼两位门神还给他带来了一个很有些出乎孟彰意料的消息。
“阴世炎黄这边,除了每日争争吵吵的晋廷以外,汉室那边也有些动作。”
“汉室?”孟彰惊了一下,“他们做什么了?”
郁垒说:“汉室那边,有人引导汉廷余气汇聚。”
孟彰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
引导汉廷余气汇聚?莫不是……汉廷那边还想着复辟?
汉朝在炎黄九州中确实比较特殊。毕竟炎黄人族在孟彰的前世里,又称汉族。
他的前世里,仙神绝迹,炎黄人族传承数千年,中间出了多少个朝代皇族,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就是在这样辉煌的族群历史里,汉朝却脱颖而出,力压开创大一统功业的秦、同样辉煌昌盛的唐朝和明朝,成为了族群的名号。
由此可见,汉朝在炎黄人族族群中到底有多特殊。
而这样的一个朝代,却有人在当前乱局已成的时势里悄然引导汉廷余气汇聚,又如何不让人多想几分?
但很快,孟彰就自个否定了这种荒谬的猜想。
因为历经西汉和东汉以后,汉廷的皇朝气势在三国时候的蜀汉就已经耗尽了,它支撑不起第三个大一统的汉朝皇廷。
这事情他知道,刘汉皇室也一定知道。
可是,汉廷余气汇聚也是事实……
孟彰拧着眉在记忆里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抓住了一点蛛丝马迹。
或许这只是孟彰自己的牵强猜想,但孟彰莫名觉得,这就是真相了。
在孟彰的前世里,炎黄人族的朝代更替轮转之间,莫名就是有一些因果轮回的意味在。
就好像……
曹魏篡夺了汉朝的皇权,然后曹魏的皇权就被司马晋给篡了。从这一点来看,勉强算是晋室司马氏替汉室刘氏报仇了。
但接下来的发展很有意思。
晋室司马氏从曹魏那里篡得皇权,为了自家的名正言顺,晋室司马氏宣称自家乃是代汉而立。
然后……
整个汉朝传承脉络曾分为三部分,西汉、东汉和蜀汉。
晋室传承也有西晋、东晋和后晋。
更有意思的是,在三晋覆灭的过程中出了大力气的三位狠人,都姓刘。
孟彰悠悠望着远方:所以这时候的汉廷余气汇聚,有没有可能就是汉室里的某些人看晋室实在碍眼又嫌弃,要给他们一些教训?
毕竟蜀汉的覆灭,曹魏是绝对的主力没错,可司马晋的老祖宗司马懿当时也是曹魏的大将军,曾险些就带着大军杀了诸葛亮的。
明明是曾经下死手的敌人,回头却恬不知耻地宣称自己代汉立晋……
孟彰都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好笑,还是要幸灾乐祸,但他觉得吧,虽然司马慎被连累得确实很惨,但这些前人旧债,他不背就得他司马氏背,总是要还的。
他还是扛着吧。
孟彰轻易抛开那点同情,继续看向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等他们继续。
但这会儿,两位门神却是倏然沉默下来了。
孟彰看看祂们的脸色,心头莫名有一种预感。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轮到他们家了?
他猛地收起面上还余留着的笑意,郑重问郁垒、神荼两位门神:“是我孟氏一族的事?”
没道理啊,孟氏一族,不论是安阳孟氏,还是茅山孟氏,在孟彰进入无边梦海闭关以前都挺老实的啊。
没道理他族中也成了“热闹”的啊!
郁垒、神荼默默地摇了摇头。
孟彰心下并不觉得轻松,恰恰相反,他心情甚至还更沉重了几分。
不是孟氏一族,又跟孟彰切实相关的,除了……
还能有谁?
“孟家?”孟彰问,“是我阿姐,还是我大兄和二兄?”
郁垒隐去叹息,祂看着孟彰:“你心里应该已经猜到了。不错,是你阿姐。”
他阿姐的事……
“外间都是怎么说的?”他问。
神荼说:“其实没什么事情,就是听说你家准备要举办婚宴了而已。”
举办婚宴了而已……
孟彰心里是既放松又沉重。
“……所以这次两位兄长真个就是传话的?”孟彰问。
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点头,祂们凝望着孟彰,而孟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个什么反应来。
他固然是两世为人了,但嫁姐这样的事情,还真是头一遭。
“我姐……”
孟彰有心想问问孟蕴自己是怎么想的,但他立刻就收了声。
这事要不是他阿姐的意思,谁能安排她?谁又会这样安排她?
“我知道了。”孟彰说,“等会儿我就离开这无边梦海,去阳世那边走一趟。”
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仔细打量他。
孟彰只能为他自己辩解。
“我只是回去问问具体情况,没打算搅和了这门婚事。”
第 519 章
虽然有些恹恹, 但该做的事情,特别是重要的事情,孟彰却也没有忘记。
“两位兄长, ”他问郁垒和神荼, “倘若我想把它留给无边梦海, 该如何做呢?”
郁垒和神荼似乎并没有多少惊讶, 祂们甚至很快给出了建议。
“只需一场祭祀即可。”神荼说,“甚至不必太过隆重, 简单也可, 只要仪轨无误就百无禁忌。”
郁垒也说:“你放手去做就行。”
孟彰点头,又从两位门神这里接过了诸多仪轨的知识。
无论是整个仪轨的流程,还是布置仪轨需要注意的各种事项以及布置仪轨需要用到的种种礼器, 都无比的详尽。
孟彰看了一眼便将它收起来了, 决定等空闲了再来仔细研究。
当前的话……
他还是要跑一趟阳世天地, 去见孟蕴。
孟蕴大抵也是在等他, 在梦中见到他的时候, 她一点不觉得惊讶, 更是笑了起来。
“阿彰你来了, 我正等着你呢。”
孟彰摇摇头, 在孟蕴对面坐下。
孟蕴也丢开她手里的书卷,把一张大红饰金的帖子递给孟彰。
孟彰只看一眼,就将它压在了手边。
“时间挤得这样急?”
如果这事情是早就定好了的, 那在孟彰入无边梦海以前他就该得到消息了, 但不是。所以,这是后来才决定的, 是有什么事情叫孟蕴改变了主意。
眼底氤氲着层薄薄暗金的孟蕴看着他,张张嘴想要说话, 但孟彰的话先到了。
“阿姐,别拿那些虚言来诓骗我,我可不是大兄和二兄。”
孟蕴最终妥协了。
“这段时间我需要跟在阿瑾的身边,最好是随时。”她说,“我需要拦下他随时可能出现的命劫。”
孟彰皱了皱眉头。
“我以为……寻常修行者的生死对你来说应该算不得什么。”
就算顾瑾真的半路就死了,那让他成为阴灵继续修行也好,进入酆都里当一尊阴神也罢,更甚至是再次入轮回转生,总是处理的办法。
孟蕴有很多的选择,为什么对顾瑾这随时可能出现的命劫那么紧张?除非……
“顾瑾这命劫有问题?”是有大罗仙甚至是混元仙在背后出手了?
孟蕴没有答话,只是冲他笑了笑。可这,便已经是什么都说了。
孟彰沉默一下:“是冲着阿姐你来的?”
“我毕竟快要突破了。”孟蕴说。
孟彰问不了太多,也不能了解太多,但有一个问题他还是想要个答案。
“你急着将我送走,也是因为担心这个?”
孟蕴别开视线,只看孟彰手边的那张喜帖。
孟彰将喜帖拿起:“我知道了,我会准时参加的。”
在他离去以前,孟彰还是忍不住向孟蕴求一个肯定。
“……你会没事的吧?”
孟蕴只是摇头失笑,眼底氤氲的暗光就那样隐去了。
但饶是如此,看着有点慌乱的孟彰,这个孟蕴还是回答他:“放心,我会没事的。”
但他们谁不知道呢?修行的道路步步险途,尤其越往上走,能得到的庇护和照拂就越少,而偏偏要面对的敌人和对手却越来越强、越来越难缠……
没有谁敢保证自己往前走出的一步能无波无澜、无惊无险。
孟彰带着喜帖回了阴世。
他的出行和归来都未曾遮掩,但没有人来质问他,时间平平顺顺、安安稳稳就过去了。阳世的乱战也好,阴世的纷乱也罢,都未曾在孟彰身上落下一点痕迹。
孟庙见到从外间归来的孟彰还有些惊吓,等见到孟彰递过来的大红喜帖后,他也就想明白了。
“所以阿蕴果真要成亲了?”
孟彰应了一声,请孟庙为他准备好添妆礼,又吩咐青萝为他准备好介时出席婚宴时候的衣装。
这些事情都好办,孟彰是嫡亲幼弟,又是早夭落入阴世天地的阴灵,他的添妆礼只要能尽他心意便可,没有什么太过分的要求。
但这是俗世的规矩人情,孟彰自己还是更想近一些心意。
他毕竟是孟蕴的嫡亲弟弟,受她照顾良多……
孟彰的目光在他自己府内、府外兜转了不知多少个来回,最后停在无边梦海那座还有许多梦魇梦灵进进出出的学宫上。
他身上几乎九成东西都是旁人给他的,不好再拿出来充作孟蕴的添妆礼。但这座梦海学宫,却是真正的只属于他的东西……
虽然说这梦海学宫他是预备着要留给无边梦海的,连相关祭祀的种种仪轨孟彰都已经从两位门神那里拿到手里,但这不代表孟彰不能将梦海学宫转给孟蕴。
只要孟彰完全舍弃梦海学宫的所有权,由孟蕴以梦海学宫的主人的身份铺设祭祀仪轨,将梦海学宫祭献于无边梦海,后续无论是无边梦海的反馈,还是炎黄人族族群气运、功德反馈,便都会归孟蕴所有。
这也是孟彰真正给予孟蕴的添妆礼。
而这些反馈,多少该能给孟婆的突破增添些许助力才是。
孟彰心里推算几番,确定可行,手掌掌心处便亮起一枚宫城模样的道印。
孟彰掌心这枚道印才刚刚亮起,还未见他有任何动作,时空长河下游处守炉熬汤的娘子、当前这个时间节点阳世里的孟珏和谢娘子一时都停下了手上动作,皱着眉头往这边抬起手掌掌心的孟彰看过来。
《酆都万象图》从孟彰的袖袋中飞出,自发在孟彰身前徐徐展开。
没有谁在说话,只有一道无声的视线从《酆都万象图》中投来,定定地看着孟彰。
“阿姐?”孟彰低低问。
画卷不动不邀,只有那道目光的存在感越来越明显。
孟彰如何还不明白孟婆的意思。
“但是阿姐,我也只有它算是能拿得出手来的了……”
《酆都万象图》还是没有更明显的动作,但孟彰的视线中却飞快地映照出孟昭、孟显的身影。
孟彰一下子也是没有了言语。
同为孟蕴的嫡亲兄弟,孟彰最为年幼且还是早夭的童子,他都拿出梦海学宫这样的好东西来做孟蕴的添妆礼,那孟昭和孟显呢?
他们俩又需要拿出什么品级的宝贝来才合适?
拿出梦海学宫作礼,孟彰是心安理得了,可孟昭和孟显那里呢?
眼见孟彰开始重新考虑,孟珏和谢娘子都放心了些。
“真是乱来。”谢娘子笑着骂道,“明明阿彰他自己还更需要这一份功德呢,这边就想着给阿蕴当添妆礼了。”
孟珏替孟彰分说:“他也是担心阿蕴。何况……”
孟珏笑了一下:“他怕是想着,只要阿蕴能平安,无论突破成功与否,他自己境况再差,也总还有阿蕴在后头兜底,可阿蕴如果真出事了,他却是没有办法做那个兜底的人的。”
“他在保自己的后路呢。”
谢娘子摇摇头:“哪里就用得上他呢?何况没了学宫这份功德,阿彰他想要渡过三灾可没有那么容易,等后续再慢慢积蓄,他就该要错过那方世界了。”
“若果真如此,阿蕴联合那些人把司马慎送回来的力气可不就白费了?”
孟珏笑看着谢娘子。
谢娘子问:“怎么了?”
孟珏挪开视线:“我看你挺高兴的。”
顿了顿,他又说:“阿蕴也是。”
谢娘子没否认,却是说:“既然阿彰为这添妆礼的事发愁,那我们是不是也该给他想想办法?总不能真叫阿彰把梦海学宫让给阿蕴吧。”
孟珏笑问她:“只是帮阿彰想想办法吗?阿昭和阿显呢?还有我们要给阿蕴的那份添妆礼呢?你就不怕他们说你偏心阿彰?”
谢娘子一点都不烦恼。
“都有。”她说,“我都给准备了不就行了?正好,本尊在渊墟那里有了些收获。”
“渊墟啊……”
正说着话呢,孟珏和谢娘子忽然同时停住话头,看向阴世天地里的孟彰。
原来这时候孟彰已经回到了无边梦海里,正站在他的龙舟上看着这梦海呢。
“这是……”谢娘子问,“他自己有想法了?”
“或许。”孟珏慢慢说,“且先看一看吧。”
孟彰还真有了一些想法。
他定定看了这无边梦海半日,忽然转身,对正从梦海学宫中走出的一头灵龟梦魇拱手作礼。
这头灵龟梦魇可不寻常,实是这无边梦海最强大的六位梦魇梦灵之一。
灵龟梦魇见得孟彰与他作礼,不喜反惊,侧身往边上一躲,直接避开了。
无他,实在是怕孟彰这一礼的代价他付不起。
“小郎君有什么吩咐且直说便是,”老龟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不必如此客气。”
孟彰也不勉强,只招呼老龟到近前落座。
“前辈,”他问,“不知前辈对无边梦海里生长的诸多灵植、灵草、灵矿可熟悉?”
老龟看他一眼,不急着回答而先问:“小郎君怎么忽然想要了解这些东西了?”
孟彰就说:“家姐将在半年后出嫁,我想在无边梦海这里为她寻摸些动作做添妆礼。”
家姐……
孟彰的家姐,不就是……那位么?
孟彰无视了老龟面上神色的细微变化,只继续道:“家姐修药学,与她定下婚盟的顾家郎君则专精于绘画,这无边梦海里的灵植、灵草和灵矿或许能给他们几分灵感也不定。”
“小事尔,”老龟答得很利索,他还问孟彰道,“小郎君是只要这些东西的资料,还是再加上一些实物?”
孟彰客气笑说:“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再加上一些实物更好。”
老龟就说:“小郎君且放心,这件事叫给老龟我就好。绝不会误了孟小女郎的婚事。”
他说话的时候还瞥了一眼旁边的梦海学宫:“也必不会耽搁了学宫这边厢的事。”
“好,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孟彰含笑点头,“等添妆礼准备好,我一定会替你在阿姐面前多分说两句。”
老龟笑得越发高兴。
“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当特意拿到孟小女郎那边提起……”
当然,更关键的还是,难道孟彰不提,那位就不知道他的功劳和苦劳了么?
老龟确实很是卖力,也远比他表面看起来能干,不过才三个月的时间,一卷书册并一方亦真亦幻的小梦境世界就被送到了孟彰面前。
孟彰伸手把那卷书册拿过来。
书册一入手,还没打开,孟彰就已经感觉到了其中厚重的份量。
他知道,与这书册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重量相称的,是书册内中承载的知识。
也只有庞大、繁多的知识,才能堆积出这样一份连孟彰都觉得沉手的书册。
“很好。”孟彰赞道,又当着老龟的面把小梦境世界拿过来看了看。
小梦境世界里显化出各色各样的地理环境,其中生长着不同的灵植、灵药、灵材,山上海里还生长有许多灵矿。
……珍贵确实是珍贵的,但更叫孟彰满意的是,这些灵植、灵药、灵材和灵矿的种类特别多。
不论是要进行某些研究,还是要开拓眼界,这些都很合适。
“很好。”孟彰又赞了一句,他想了想,索性问老龟道,“再有三个月,家姐的婚事就要举办了,到时我会前往阳世参加婚宴,你要不要与我一道去凑个热闹?”
老龟简直要被这个惊喜给砸昏了。
“这,这真的可以吗?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孟彰点头,“你可是给家姐备了厚礼,家姐必定会欢迎你的。”
老龟郑重点头作礼:“多谢小郎君提携。”
孟彰摆摆手:“也是你尽心。”
孟彰说话算数,到孟蕴正式大婚的前一日,他带着老龟上了去往阳世天地的车队。
特地显化出人形的老龟穿得极其喜庆,面上那笑容,比孟彰面上的都还要灿烂。
直到孟彰收了笑走入马车,老龟才想明白了个中的因由。
‘是了,自家嫁出去一个姐姐,从这一日以后,姐姐平白多了一个夫君,多了一个家庭,谁做弟弟的能真个高兴起来呢?是我没想明白……’
想明白的老龟在车队抵达阳世九州江东地界的时候,也收了面上过分灿烂的笑容。
若不是见孟彰面上又挂起了笑容,老龟怕是就跟着板起脸来了。
见得孟彰,守在大门外等了好一会儿的孟显顿时伸手拉住他:“阿彰你也来了,快,我们快进去。”
孟彰跟着孟显就往里走。
“二兄你怎么等在这里?今日你不用忙么?”
“忙是真忙,但里头还有阿父、阿母和大兄支应着,出来接你的这点时间我还是有的。”
说是这样说,但其实孟显也没能在孟彰这里待太久。很快就有人来报说顾家各支各房的郎君来了,大郎君请二郎君去招呼。
孟显飞快皱了皱眉,为难地看向孟彰。
孟彰直接冲他摆手:“二兄你且去吧,顺道也帮我招呼了那些顾氏早夭去的小郎君们,你知道的,我惯常不喜欢那些闹腾的小郎君。”
今日孟蕴大婚,孟珏、谢娘子、孟昭和孟显都有他们的任务,孟彰当然也有。
他需得负责招呼那些顾氏族中同样早夭、早亡的大小郎君们。
但孟彰真不是那等八面玲珑的性子,所以早早就将这事情推给了孟显。
孟显无奈地叹了一声:“那你在这里待着,等时辰到了,我再来叫你。”
左右这阴世、阳世里都知道孟彰是在闭关的中途出关来参加孟蕴的婚礼的,他不出面招呼来客,谁也不能说他什么。
孟显伸手揉了揉孟彰的脑袋,压低了声音想要营造出些压迫感来。
“你给阿蕴的添妆,阿蕴看了,很喜欢……”
孟彰眨眨眼睛,无辜地看着孟显。
“你既有主意,为何不知会一下你二兄我?大兄那不必管,你二兄我总是要多帮着想一想的你记不记得?!”
孟彰乖乖点头:“我记得的。”
孟显听他这样说,才想笑又给压了回来。
“你记得的?”他佯怒问,“你既记得,那你为何不知会一下你二兄我?知道你二兄我为了这份添妆礼,愁了多久么?”
孟彰直呼无辜。
“二兄你交游惯来比我广阔,似这样的添妆礼应该会有很多可以请教的对象才是,我哪里知道你也会担心这个问题的?”
孟显被噎了一下,只能愤愤地稍稍用力按了一下孟彰的肩膀。
孟彰一动不动。
孟显问:“你还想不想在这里清清静静地待一阵了?”
孟彰连忙投降。
孟显哼了一声,才觉得出了一口闷气。
“好了,”他整理了一番情绪,同时也理了理他身上的袍服,“我该出去了,不然,你也得跟我一个样子。”
在孟显离开以前,孟彰还是叫住了他。
“二兄,这会儿我真的不能去见阿姐?”
孟显认真想了一下:“倒也不是,还是有机会的。怎么,你今日还要见阿蕴?”
孟彰想了想,到底摇头。
“我只是听说,女郎在出嫁的大喜之日,是最好看的……”
孟显看了看他,叹了一声:“放心,阿蕴会好好的。”
孟显大概还是不能理解孟彰此刻的心情,但他仍旧选择了安抚。
孟彰领了孟显的好意,却催他:“二兄快去吧,也多帮我挡着些。”
孟显细看孟彰一阵,果真就走了。
孟彰一人坐在庭院里,看着那蜿蜒亮起的、将小半个夜空都照得通红的红灯笼,许久,又是笑了起来。
‘是阿姐要出嫁,又不是女儿要出嫁……’
放下不合时宜、也不必要的怅惘,孟彰真正享受起这一场婚礼的热闹。
孟蕴在江东出嫁,不是在茅山孟氏族中出嫁,但族中各支、各房的顶事郎君也都跟着来到江东送嫁了。
虽不是族嫁,但也差不离了。
茅山孟氏对这门婚事看重,是摆到了明面上的。但他们并不是真的看重江东顾氏,而只是看重孟蕴而已。
这一点,江东顾氏那边心里也明白。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顾氏才要拿出对等的重视来。
若不然,茅山孟氏看重的孟氏女郎的婚礼却在江东顾氏这边显得格外零落冷清,这是在打谁的脸面?
只是顾瑾这一房?
不,是茅山孟氏,甚至是整个孟氏!
所以,孟彰放心得很。
他在这庭院里独坐,也能安闲地借着侧旁大红灯笼的光慢慢翻着手中收录着无边梦海诸多灵植、灵药、灵材的书卷。
这书卷确实是老龟那头梦魇送上来的、给孟蕴准备的添妆礼。
正品现在还在孟蕴摆放在顾家新房的库房里,但这不代表孟彰不能给他自己备留一份啊。
等孟显从外间进来,瞧见他这惬意悠闲的模样,心里纵是高兴,口中也不免多几分催促。
“时辰差不多到了,你该去新房外拦一拦新郎官了。”
孟彰险些没反应过来。
“去新房外拦一拦新郎官?我?”
在迎亲的新房外拦新郎官的,不该是更年幼的小郎君的任务吗?他已经不小了。
别看他现在瘦瘦小小没长大的样子,但那是因为他夭折了。他要是真的没灾没病地长大,现在也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郎君,将近而立了。
对了,他还是早夭的阴灵。阴灵参加阳世生人的婚礼也就算了,但正儿八经地充当生人拦在迎亲的新房外……
孟显笑:“不是你是谁?你不是阿蕴的弟弟?你不是年幼?”
孟彰犹豫片刻,还是摇头:“换别个吧。”
孟显看出了他的顾忌,脸上的笑意收了收:“你真不去吗?让你去拦新郎官的事,虽是我安排的,但阿父、阿母、大兄、阿蕴甚至是顾瑾都知道,他们也都同意了的。你去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你不必那么多顾虑!”
孟彰摇摇头:“还是多想一些的好。”
孟显又多劝了几句,到底没劝动他,便也就罢了。
“那我叫他们几个小堂弟去便是了。”孟显说,“但阿彰,等新郎官被放入迎亲的新房,阿蕴就真要出门了,你还坐在这里,不出去看着?”
这倒是要的……
孟彰站起身,跟孟显一道走入那通红喜庆的热闹里。
等他们走到了迎亲的新房外时,新郎官也被一众伴郎簇拥着从院子外头往这边走。
“真不过去?”孟显又问孟彰。
孟彰还是摇头。
于是旁边的小院后头就有十来个打扮得甚是严肃端正的小郎君、小女郎抢先一步冲出,拦在新房院门外。
“新郎官且慢行步……”
“且慢行步……”
稚嫩的童声哪怕高声叫着,在这样的时刻也是喧闹的喜庆,让人不自觉就露出个笑容来。
“二兄。”孟彰唤了一声。
孟显闷闷应:“嗯?”
第 520 章
“我并不是觉得我这阴灵的身份有多晦气才不愿过去的, ”孟彰木着脸看那边,“我是真受不住这个时候我站在那边的情况。二兄,你信吗?”
孟显叹了一声:“我信。”
太信了。
孟彰笑了起来。
孟显也不去帮忙, 就在孟彰旁边陪着。
孟彰侧目看他, 孟显也不多说, 只抬手指了指他自己的眼眶。
孟彰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但这完全不妨碍孟显说话。
“为了今日这场婚宴大兄和我连续忙活了半年,现下大兄是还得忙, 但我正好可以躲个闲暇。”
孟彰又看了孟显一眼, 没戳破他。
现在唯一可以给他们两个些许快慰的,也就是院子里那群收拾得格外鲜亮的新郎官和伴郎被折腾得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了。
“小五郎他们还是很有分寸的……”孟显幽幽说。
就是太有分寸了,所以新郎官顾瑾这一群人除了头疼、为难外, 别说身上袍服, 就连大红纱冠上插着的花, 都没见散落的。
“我们也进去吧。”孟显招呼一声, 带着孟彰走入了新房里。
他们也没太靠近, 新娘子旁边围拢着一圈小娘子和小女郎呢。他们只挑了个角落站在人群后远远地看着。
用扇子遮去面容的孟蕴一下就看见了他们, 被脂粉描画得格外精致的眉眼弯起, 冲他们笑了。
顾瑾的心神全在孟蕴身上, 发现落在人群后的他们两个,傻笑了好一会儿才记得往旁边的伴郎们递去一个眼神。
当即就有一个伴郎从人群中挤出,来到孟显和孟彰跟前, 给他们两个一人派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来来来, 阿显、阿彰,红包拿着, 这是顾瑾特意为你们准备的,往后啊, 你们可也是他的嫡亲兄弟了!!”
孟彰和孟显对视一眼,都伸手接下了。孟显更是拿出了兄长的姿态来,当先跟那顾瑾的堂兄弟寒暄。
“郎君也是顾氏的郎君?九房的?我听说……”
新郎官那边的却扇诗折腾了多久,孟显和那顾氏郎君就闲聊了多久,到孟蕴终于将手上拿着的喜扇放下又去高堂拜别过孟珏和谢娘子的时候,孟昭来到她近前蹲下。
他是要背她出门呢。
孟蕴眼眶一红,倾身伏在孟昭的背上,孟显和孟彰也走了过来,一左一右护持在她侧旁,喧闹的人声中,孟蕴听到了身前孟昭的声音:“莫怕,我们都在呢。”
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在心头翻滚,其中有一些是孟蕴自己能够理解的,但有更多却是她无法理解,但又异常熟悉、仿佛因她亲身经历过而萌发出来的。
她分不清,却知道这一切并不是虚假。
她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泪珠滚过大红的喜服,却没在这质地柔软鲜亮的袍服上留下一点痕迹。
但孟昭、孟显和孟彰都感受到了,特别是孟昭,背着孟蕴的他脚步走得更慢。
但仍是再慢,敢在出门的吉时到来那一刻,他也把孟蕴送到了喜轿里。
乐声高起,裂石停云。
迎亲的队伍簇拥着一对新人浩浩荡荡往顾府而去。
孟昭和孟显作为孟蕴的嫡亲兄长,自然是在送亲的队伍里,但孟彰留了下来,他留下陪着孟珏和谢娘子。
更精确一点说是陪在孟珏身旁。
谢娘子那里簇拥着一大群前来送亲的大娘子、小娘子和女郎,委实顾不上他。
至于孟珏这里……
他早早将人打发了,也没谁敢留在旁边碍眼。
孟珏招呼孟彰近前坐下,仔细打量他许久,才问他:“听说这段时日你在梦海那边折腾出好大一番动静?”
孟彰应了一声,简单将他自己的盘算和计较说到了一遍。
孟珏只认真听,并不随意点评,等孟彰停下后他才开口。
“你既是真想做,那就好好做,别想一出是一出地轻易改变主意。”
孟彰听着,总觉得这话孟珏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真的意有所指。
孟彰不禁抬眼仔细打量孟珏,他的父亲。
孟珏自然坦荡地回望他,问:“怎么了?”
孟彰摇摇头:“没什么,阿父说得很对。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孟珏轻哼一声,“以为我会拦下你?”
“你那学宫里若是主要收拢现世天地流传的法脉和道统传承,我必是要拦你的,但你那学宫不是,”孟珏说,“既然你不会被卷入他们自家法脉、道统内部的支系传承争斗,又算是立下一番功业……”
“这等明晰道心,践行道理和大愿的事情,我拦你干什么?”
孟彰被孟珏说得连连低下头去。连方才心头陡然萌生出的一点怀疑似乎都遗忘了。
大抵数落了孟彰这么一通着实让孟珏发泄了一下今日心头郁积的闷气,孟珏原本微微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下来。
不过还没等他去呷饮抵到唇边的茶水,天地更高远处、与时空一样玄妙的命运长河之中,有什么轰然砸落,激起命运长河好一片涟漪。
他飞快地皱了皱眉,但下一刻又放松开去。
然而孟彰这会儿距离他实在太近了,孟珏的变化虽然快捷又隐蔽,但终究是叫孟彰抓住了一丝痕迹。
“……阿父?”
孟珏将口中的茶水咽下,抬眼向孟彰看过去:“有事?”
孟彰看了他好一会儿。
是那种带了点僭越的探究和打量。
就像此刻坐在这里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另一个有着秘密在身的陌生人。
孟珏放下手上的杯盏,手指屈起,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
孟彰这才收敛了目光。
“阿父,你刚才是看到什么了?”
果真是瞒不过去……
孟珏无声在心底笑了笑,面上却不显分毫。
“没什么,”他说,“只是见着某些人处心积虑多方谋算费尽心计却功亏一篑,心里乐呵高兴而已。”
所以真的有事发生了?
“是谁呢?阿父。”孟彰问,很想听一听,也想知道孟珏所说的那些人,是不是跟他家阿姐孟婆有关,跟他那姐夫顾瑾有关。
孟珏一眼就看出了孟彰的小心思。
有关是有关,跟他说本来也无妨,但孟珏这会儿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了。
“帝城洛阳那边的事情。”孟珏停一停,欣赏孟彰有点小失望的表情,又问,“你要听吗?”
“要!”孟彰将心神抽出,飞快地应了一声。
孟珏笑着,把同一时间发生的另一件事拎出来搪塞孟彰:“方才,帝城洛阳内宫中,椒房殿被禁卫军给围起来了。”
“椒房殿的贾南风?”孟彰问,“是她做了什么吗?”
孟珏面上带出了一点玩味的笑意。
“椒房殿里有一位女官往外递送皇后令旨,不过还没等这份令旨离开宫城,女官就被拿下了,接着,这椒房殿就被围了。”
孟彰沉默片刻,问:“那份皇后令旨的具体内容是……”
孟珏说:“大抵也就是说多劳诸位宗室藩王为东宫操心,请诸位宗室藩王尽快入洛阳为她们母子张目之类的话吧。不是亦差不离了,都是这个意思。”
孟彰也不知说什么了:“贾南风这样的恨司马氏,连带着司马慎在她那里都没落到个好?”
贾南风这一刀捅得够狠也够准的,也就是没能成事,要是真的成了,司马氏那些宗室藩王怕是就能更平添几分正统的名义。
要知道,在司马慎长成站出来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贾南风都是执政皇后。
虽然她这执政皇后在朝廷大事上备受掣肘,但名分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更何况在司马慎出生以后,她更是东宫太子司马慎的生母。
如此两层名位叠加,真叫贾南风那份皇后令旨传出去,贾氏会怎么个反应且先不说,天下民声就得再出现几番反复。
到时候被动摇的,哪里又只是皇后贾南风的名望?司马慎也没能幸免,他一定也会被拖入泥泞里。
孟珏笑一笑:“此间自是有因果,谁也不无辜,谁也不冤枉,且随他们自己去吧。”
孟彰当然知道贾南风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发疯,但是……
“他们自己的冤孽恩仇自己不去解决,非拖着这方天地、这方人间一起,天地、人间何其无辜?”孟彰咕哝了一句,冷不丁就问,“阿父,阿姐那边没什么事吧?”
孟珏似笑非笑看孟彰。
孟彰也不觉得紧张,他还很认真地又问了孟珏一遍。
还是孟珏先行缓和了态度:“她那边没什么事。你不必太担心她,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孟彰默默点头,忽然又问:“阿父,我听说阿姐大婚,那司马慎也悄悄送了一份贺礼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孟珏说,“他做得很小心,没走漏消息。”
孟彰很顺口就往下问:“阿父,你和阿母是怎么看司马慎这位东宫的呢?”
“怎么看?”孟珏随口应了一句,“便这样看,还待要怎么看?”
还没等孟彰再多问,孟珏就转眼看定他。
孟彰收了声,肃容正经垂首静坐。
“现如今这样的天下时势,应是比你所预想到最糟糕的那一种要好一些了。”孟珏说,“剩下的,你也该知道你拦不住,便收收心,自个好生修行去。”
“剩下的……”
“都是自有天命,各凭手段。”
孟彰能感觉到孟珏久久停在他身上的目光悠远又平静,就像是在说着再简单、也再明白不过的事情。
“你可明白?”孟珏又问他。
孟彰说:“儿明白。”
孟珏点头:“很好。”
孟彰从孟珏这里出去的时候,谢娘子多看了他几眼,片刻后,她的目光缓慢地、沉沉地落在孟珏身上。
孟珏冲她笑了一笑。
谢娘子的目光迟迟未曾离开,却冲孟彰招手。
此时已经过了戌时,进入人定时分,来新娘子娘家这边参加婚宴的宾客已然散了,也就新郎府上还没到散席的时候。
孟彰在谢娘子身边空出来的位置坐下。
谢娘子伸手帮孟彰整理一下他身上的袍服。事实上,如果不是知道孟彰不喜欢,谢娘子还更想要摩挲他的小脑袋。
“你阿父跟你说什么了?”谢娘子问孟彰,“可是他欺负你?”
孟珏的视线幽幽地望了过来。
还没等孟彰给出反应呢,谢娘子的目光就扫过去了。
于是孟珏的视线就极其自然地换了个落点。
“可是他欺负你了?”谢娘子又问了孟彰一次。
孟彰眨眨眼睛,摇头:“阿父只是让我好好修行,莫要多管闲事。他说他们都是自有天命,各凭手段……”
话是没有问题的,也基本都是孟珏刚才跟孟彰说的那些话,但不知怎么的,孟珏听孟彰这么说,总觉得后头还有幺蛾子。果然,他很快就等来了孟彰的后续。
“阿父这样说,我初时也觉得在理,但后来想想,感觉不太对。”
谢娘子笑问:“哪里不对了?”
“如果旁人都是各有天命,各凭本事,那……”孟彰问,“大兄和二兄呢?他们也是各有天命,各凭本事的旁人吗?”
孟珏双眼立时一定。
他就知道!
他不看谢娘子,谢娘子也未看他,他们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孟彰的身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孟彰的意图已经暴露了。
他确实也在意着某些更广泛的东西,但同时,他也很担心自己身边的血亲。
孟珏和谢娘子倘若只是寻常的修行者,他必也会为他们担心,但他后来发现了端倪,稍加试探后得到了答案也就收了这一份心思了。
可孟昭和孟显却是真的寻常,起码比起他们三个来,他们是真的没有什么隐秘。
孟彰对血亲的担忧也就全落在他们两个的身上了……
以致于到了现在寻着机会,孟彰就要来跟他们两个试探着打听一二。
孟彰迎着孟珏和谢娘子的目光:“大兄和二兄呢?他们也是各有天命、各凭本事的那些旁人吗?”
孟珏笑了起来,谢娘子停在孟彰肩膀上的手也帮着他抚了抚那里的衣裳。
“他们不是。”谢娘子说,“你若是修行进展再顺利些,说不得也能渡他们一回。不过……”
谢娘子收回手来,眼中笑意不减。
“如果你修行进展不顺利,叫他们两个寻着机会追了上来,说不得到最后就又是他们来渡你了。”
“你可明白?”谢娘子最后问他。
孟彰眼底发亮:“我明白。”
“阿父、阿母放心,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的。”
孟珏和谢娘子同时笑了起来。
“好,我们记下了。”
停了一停,孟珏又补上了一句。
“你这话往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阿昭和阿显的,你可莫要真让阿昭和阿显找着机会了。”
孟彰不意自己竟然听到这样的一句话,眼睛顿时就瞪大了。等他回过神来,他连忙寻谢娘子以求得公正。
谢娘子含笑看他,却对他说:“这话确是阿彰你说的。再说,你和阿昭、阿显是嫡亲的兄弟,我虽偏疼你几分,却总不好太过。不然日后论起这事来,阿昭和阿显……”
孟彰悻悻点头:“我知道了。”
孟珏和谢娘子相视而笑。
孟彰陪孟珏和谢娘子很是坐了一阵,才等到满身酒气的孟昭和孟显从外头回来。
谢娘子上前去,催着人伺候孟昭和孟显洗漱。
等孟昭和孟显在孟彰上首入座的时候,他们身上浓郁的酒气已经只剩下一缕残香了。
连饮几口醒酒茶汤,孟昭跟孟珏、谢娘子和孟彰把顾府婚宴的种种都说了。
最后他道:“顾氏那边对阿蕴也很重视,未曾有过怠慢,显见先前我们查证的都是事实,不是弄虚作假的。阿父、阿母、阿彰你们尽可以放心。”
孟显也说:“我专门看过了,顾瑾在正式成婚之前就在做出行准备,只要规矩过了他们新婚的头三个月,他们就能收拾收拾出门游历去,很是合符阿蕴的心意,顾瑾很有心了。”
听孟昭和孟显说完,孟珏和谢娘子齐都点头。
“那我们便在这江东停留三月,等阿蕴他们定了出行的时日,我们再回茅山去。”谢娘子道。
其他孟家人都没有异议。
这是在跟江东顾氏乃至江东的所有名门望族展示他们对孟蕴这个出嫁的女郎的看重呢。
孟彰也有这样的想法,见孟珏、谢娘子、孟昭和孟显四人的目光都看过来,他说:“无边梦海那边有人忙活着,不差我这一个。”
孟昭和孟显似懂非懂,但孟珏和谢娘子却不是。
孟彰不慌不忙又说:“学宫要准备开放了,但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做,正好趁这个时候多看看,或许我就有思路了。”
至于好说歹说非要让他在无边梦海中潜修十年的道门,孟彰是想都没想起过他们。
对孟彰的这个解释,孟珏和谢娘子还是不信的,但他们也没再勉强,无声默认了下来。
等孟彰从孟珏和谢娘子那里出来,还没回他自己的院子呢,就被孟昭和孟显拉着去了孟昭的院子。
被按着坐下的孟彰看看孟昭,又看看孟显,乖巧地坐正:“大兄、二兄,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孟蕴成亲,她自己固然累得够呛的,但孟昭和孟显也跟着扎扎实实忙碌了大半年,尤其是今日,事情更多。
孟昭和孟显两个好不容易熬过来,却不抓紧时间休息,特意来寻他……
这两人要没事,孟彰才不信呢。
孟昭看了一眼孟显,孟显便开口问孟彰:“你那梦海学宫后续的开放事宜,果真是还没有头绪?”
孟彰无辜地笑了笑。
孟显向孟昭瞥去一眼:“大兄你看,我就说阿彰没那么老实的嘛。”
孟彰看看孟显,又看看孟昭,问:“大兄、二兄,你们对梦海学宫里的那些传承也有想法?”
孟彰认真想一想,也觉得可以,如果孟昭和孟显能够消化的话。
左右那梦海学宫里的法脉和道统传承都是要找有缘人承继下去的,若孟昭和孟显与这些法脉、道统有缘,他们当然也可以做个继承人。
孟昭和孟显却都摇头了。
孟彰奇怪地看着孟昭和孟显。
孟昭和孟显倒是很平静。
“我们当前所修的法都还未吃透呢,再去承继那些法脉和道统也不过是狼吞虎咽,非但耽搁了这些法脉和道统,就连我们自己的修行都会大受影响。”
孟昭说:“贪多求全没有什么益处。”
孟显也道:“阿彰你现在的修为可是都越过大兄和我去了,大兄和我要是再贪多,怕是会被你落得更远,不好,不好。”
孟彰不免就更好奇了。
既然孟昭和孟显对梦海学宫里的那些法脉、道统传承没什么想法,那他们将他特意带到这里来,又是要说什么呢?
孟昭和孟显看出了孟彰的疑问。
孟昭将几碟灵果取出来,孟显则取来两壶琼浆。
“大兄?二兄?”
捏着孟昭递过来的灵果,看着孟显分到他面前来的琼浆,孟彰还是没想明白。
但孟昭和孟显却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孟昭说,“只是……”
他笑了一下,在满院子的红灯笼照耀下,他的笑容却有几分模糊。
“或许是因为今日阿蕴出嫁,所以我和阿显总觉得,连你与我们一起待着的日子都不会太长了……”
孟彰默默将手中的灵果送入口里。
灵果脆甜,灵气饱满,滋味本是很好的,但这一刻孟彰尝着却总觉得有些涩。
孟昭还在说话:“明明你在阴世天地,而我和阿显都在阳世,阴阳本就两隔,平日里我们能凑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多,我和阿显却还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委实是有些奇怪。”
“但我也好,阿显也好,竟都很难把它当作错觉来,哈……”
“我们都要以为是真的了!哈!哈哈!”
孟显这个时候也说:“大兄,或许我们就是醉了,才有这样糊涂的想法。”
孟昭当即笑开:“阿显你说得对,确实也有这样的可能。”
“是我们醉糊涂了,也好……”
孟昭和孟显两个絮絮叨叨就已经足够了,都不需要孟彰来插话的。也是到孟昭和孟显两个都趴下去以后,孟彰才慢慢放下手中空了的杯盏。
“纵是别离,日后也总有再相聚的时候。”
孟彰低低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屋舍中响起,轻易就抚平了孟昭和孟显那不知不觉皱起的眉。
“阿姐已经在前方等着了,我虽先走出了两步,但大兄、二兄你们再跟上来也不慢。”
“只要我们一直往前走,道路的前方,我们总还能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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