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
花园之中,司马冏轻轻地落笔,寥寥几笔,花草的鲜活跃然纸上,他细细地看着全图,得意了半天,他还是很有绘画天赋的,而后又觉得画面有些呆板,是再加一方石头,还是画半翅蝴蝶?
几个官员面色沉重,急匆匆地到了司马冏的身边,司马冏转头看了一眼,道:“坏消息就等一会再说,本王此刻心情极好,莫要坏了本王的画。”
一群官员佩服地看着司马冏,只是破罐子破摔了?
司马冏又是几笔下去,终于画完了画,满意地欣赏了许久,吁了口气,这才道:“好了,说吧,什么坏消息。”
一个官员神情郑重,道:“秦州各郡皆已投降逆贼胡问静。”一群官员用力点头,眼神之中冒出无边的愤怒,此时此刻局势太糟糕,若是不愤怒,不“逆贼胡问静”,很有可能被快要嗝屁的司马冏一刀砍了。
司马冏神色不变,淡淡地道:“阴平关的那个高什么也投降了?”
一群官员的神情更加愤怒了:“是,那姓高的贼子也叛国了。”有官员眼神如火,厉声道:“当追究高阀的责任,必须满门抄斩!”
司马冏笑道:“算了,何必太认真呢,高阀一直不是本王的人,眼看大厦将倾,决定另投明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他轻轻地挥手,仿佛一点点都不在意。
一群官员眼神悲伤极了:“阴平已失,只怕逆贼会沿着邓艾的旧路绕过剑阁直扑江油。”
司马冏大笑:“若是如此,本王就赢了。”他笑容一敛,淡淡地道:“剑阁和江油两地驻扎的将领是我司马家的王侯,天下谁都会投降胡问静,就是司马家不会,只要这两地不失,这益州稳如泰山。”
司马攸和卫瓘既然把蜀地当做后手,哪里会只安排司马冏一个人入蜀?司马家想要攀附司马攸的子弟多得是,随便就找了一堆人跟随司马冏入蜀,只是这些司马家的王侯都是草包,进攻肯定是不行的,缩在关隘之中坚守不出却不是问题。蜀地最重要的剑阁、江油、阆中、绵竹四地都是司马家的子弟镇守,若是这些司马家的王侯觉得可以在胡问静的手下活命,或者北面塞外是个好地方,那么不妨投降试试,司马冏很想知道此时此刻司马家谁还具有皇族乐观精神,愿意用自己人的人头娱乐万千百姓。
一个官员惊喜地长躬到地,道:“原来殿下早有谋略,将毙敌于一役,吾等不及也。”又一个官员眼中满是佩服:“只要剑阁不失,逆贼胡问静纵然亲至也绝不可能打入益州,只要在剑阁与逆贼僵持,逆贼定然会粮尽而返,益州无忧矣。”又是一个官员捋须长叹:“陛下深谋远虑,佩服,佩服!”
一群官员当然知道司马冏的布置,司马冏干脆地放弃了益州以北的所有秦州梁州土地,将可信的人尽数留在益州的战略一直饱受诟病,把可信任的人放在汉中、阴平多好,为什么要凭白送了大半的疆域?司马冏的格局太小,毫无北伐收复故土的胆略,标准的守护之犬,但此刻恭维司马冏才是能够安安全全在成都活下去的诀窍。
司马冏微笑着,他今年多大了?二十一?二十二?还是没到二十?他竟然不记得了,他连今年是太康几年都不记得了。他原本是皇族纨绔,可是这短短的几年经历太多的噩耗了,他唯一学到的就是看穿官员的嘴脸。这些满嘴恭维,眼睛冒光的官员一个都不可靠,若是大楚的军队杀入了益州,这些人会立刻出城迎接胡问静,三呼万岁。司马冏微笑着:“汝等都是我大缙的肱股之臣,有你们在,益州定然稳如泰山。”他心中又想到了苏小花和夏霖,这两个人一心去南面都是为了她们自己的前程,毫无忠君之心,以为他不知道吗?只是跟随他从洛阳来到成都的官吏中没有人愿意去满是瘟疫的更南边,益州本地官吏和门阀中人更是指挥不动,难得有人愿意去南边打出一片基业,司马冏为什么不答应呢?若是真的取得了交州,他至少可以逃到交州对不对?听说交州之南还有番邦,若是实在不成,他坐船逃到番邦做个富家翁也行啊。
司马冏微笑着听着一群官员毫无诚意的恭维,心思放到了蜀地的大局之上。他不用看地图,秦州、梁州、益州、宁州的地形就出现在了脑海之中,可是他一点点都想不出反击的办法。
身为蜀地门阀子弟的阴平关高守将投降了,司马冏其实很愤怒,但也很无奈。
当年大缙司马炎灭吴的时候,朝中除了贾充山涛之类莫名其妙的坚决反对,其余人都一致看好,司马冏记得当时他就在司马攸的身边,听了无数名将解释为什么灭吴必然成功的理由,比如蜀汉灭亡之后吴国已经是最后一个偏安一地的小朝廷,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吴国绝对无法抵挡占有十分之七八的天下的大缙,吴国必灭,也知道大缙灭东吴之后再无忧患,并不会大肆屠杀东吴的将士官吏门阀,这东吴上上下下除了孙家的人之外谁都不会卖力抵挡,这东吴又怎么会不灭呢?
司马冏回想这个理由,当年听了只觉趾高气扬,身为强国大国必胜之国的骄傲充满了胸膛,此刻却悲凉到无法言语。子民尽叛,身边阿谀奉承之徒虽多,无一人可信,天下虽大,无容身之地。
当年孙家的王侯们大概也是他如今这个感受吧,哦,孙家的王侯们应该没有他绝望,东吴没有被其他势力渡过长江攻打过,孙家的王侯还能指望东吴的百姓能够爆发余勇守住长江,可蜀地几十年前被钟会邓艾破蜀的血迹未干,面对大军攻打蜀地只会觉得又要破蜀了,何来一丝一毫的斗志?他的绝望是比孙家的王侯们更绝望了。
司马冏微笑着,盯着纸上的图画,胡问静一定一定一定打不下剑阁,也不敢走邓艾的小路到江油,那么,胡问静会从哪里进攻益州呢?
几个将领快步进了花园,花园中的几个官员望去,立刻知道又有了糟糕的消息,急忙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花园中顿时寂静一片。
司马冏拿着毛笔,转头看着那几个将领靠近,是白水关投降了,还是汉中投降了?他心中苦涩,却又并不惊慌,他的底线是剑阁,是江油,只要这两个地方不失守,胡问静就不能入益州。
那几个将领快步到了司马冏面前,道:“逆贼周渝率三万人从水路攻克巴东郡,已到南浦。”
司马冏大惊失色:“什么?水路入川?”他的手一抖,沾满了墨的毛笔落在了案几上,图卷立刻污了一片,毛笔继续滚动,又从案几边滚落掉在了司马冏的衣衫上。
一群文官同样大惊,荆州从水路进攻巴东郡?一个文官惊愕地道:“长江之水由蜀地而向荆州,从荆州水路入川是逆流而上,水战很是不利,周渝为什么敢水路入川?真以为我蜀地没有水军吗?”虽然这个消息早已传遍了益州,但是谁也没有当真,佯攻罢了,多半摇旗呐喊之后就会撤退,没想到周渝竟然玩真的。
另一个文官皱眉道:“周渝虽然镇守荆州,但是逆贼胡问静以下就没有一个人是熟悉水战的,哪怕周渝破扬州也是一路走的陆路,周渝一个旱鸭子凭什么敢从水路进攻蜀地?”
前来汇报消息的武将中一人惨然道:“沿江各地无备,只怕……”益州各地谁都没有想到大楚军会从水路进攻,巴东郡缺乏准备,有的城池手中只有几十个衙役,有的城池城墙都没有修葺,有的城池甚至不知道来船是战船,欣然看着对方靠岸,这巴东郡沿江各地可谓是分分钟就被打下了。
另一个武将道:“此刻必须立刻调派人手,不然只怕大楚军直入白帝城。”
一群文官用力点头,催促着呆若木鸡的司马冏:“殿下!殿下!快发兵救巴东郡。”好几人心中冷笑,还以为司马冏如何的有定力,如何的破罐子破摔,原来发现益州难保的时候不过如此,有文官已经开始盘算周渝杀入益州之后该如何写降表了,是该写“罪臣”,还是该写“金牌小密探”,或者写“大楚皇帝陛下座前走狗”,必须细细斟酌。
有官员一脸惶恐地看着司马冏,心中发狠,墙头草的诡计不怎么值钱的,想要升官发财还是要狠!他飞快转念,家中有数百家丁,若是能够一举抓住了司马冏献给了胡问静,他的富贵是不是不可限量?
一群人的飞快转念中,呆若木鸡的司马冏陡然大叫一声:“啊啊啊!”
一群文武官员同情地看着司马冏,就等他大喊一声“天亡我也”,然后吐血倒下了,可是为什么“啊啊啊”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司马冏一脸的喜悦,大叫道:“好!胡问静真的走水路了!老子看你怎么死!”大喜之下,“本王”的称呼也记不起来了,粗俗的言语脱口而出。
一群文武官员怔怔地看着欣喜若狂的司马冏,宜都王殿下是不是失心疯了?
司马冏环顾左右惊呆了的官员们,哈哈大笑,志得意满,你们这群蠢货也配知道本王的伟大计谋?他的眼神满是傲慢和自信,道:“本文早就知道胡问静一定会走水路入川!本王在几年前就知道了!”
司马冏一点都不吹牛,他在司马攸等人死后吓得魂都没了,立刻知道自己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守住益州当个闭关锁国的末代小王侯,于是司马冏带着一群司马家的王侯走遍了益州各处要隘,亲眼之险,纵然是胡问静亲自带兵百万也无法攻打,立马抛弃了汉中和剑阁以北的所有地段,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了剑阁之后的防线上。
可是,刘备是如何得蜀地的?
司马冏再纨绔也知道刘备得蜀地有陆路大军,也有诸葛亮带着张飞赵云的水路大军,胡问静会不会从荆州水路夺川呢?
司马冏越是看着陡峭的蜀道,越是觉得胡问静只要脑子没病就不会走北面的山路。司马冏派了夏霖等人去荆州刺探各种敌情,所有消息最后都会毫无区分的到他的案几上,他从无数大大小小的消息中确定了几个消息,荆州一直在造船和训练水军。
东吴已经平定,胡问静建立水师不是为了进攻蜀地,难道还是为了去遨游大海?
不管益州、梁州各地的官员怎么认为水路入川的不可行,司马冏一万分的确定胡问静要从水路入川,他更不信任长江沿岸的梁州和益州的官员们,“众人皆可降曹”,这些墙头草官员凭什么不会投降胡问静?大缙朝从立国开始就没有忠臣,凭什么认为蜀地的官员会是坚贞不屈的忠臣?
司马冏甚至没有将在水路与胡问静决战的消息透露给成都的官员们,透露给墙头草就是透露给胡问静,他在此刻只信自己。
司马冏环顾四周文武官员的眼神中透着无边的深邃,道:“本王早就在江州埋下了重兵,只要胡问静的水军到了江州,江州水陆大军并进,立刻收拾了胡问静。”
司马冏自信地笑着,他的布置当然不仅仅如此简单,他在巴郡临江城布下了三千人,这些人将会在胡问静的大军在江州决战的时候陡然杀出,截断了胡问静大军的退路;江州下有巴郡和巴东郡的各个城池的粮草早就悄悄地被调拨到了远离长江的地方,胡问静的水军想要补给粮草就只有抢夺百姓。
司马冏微笑着,那些墙头草百姓、门阀、官员是老实地被胡问静的水军抢夺,是与胡问静厮杀,他都不在意,他只要灭了胡问静的水军。
“若是杀了周渝,灭了三万水师,这荆州是不是就是本王的了?”司马冏不知不觉说出了声,生擒周渝以为己用的念头他是绝对没有的,但是周渝战死,三万水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一定会比蜀汉关羽战死更加震动华夏,他的水师顺流而下夺取荆州将会轻易而举,然后从荆州进攻洛阳,搞不好他能够光复大缙朝。
“若是胡问静就在三万水师之中……”这个设想太过美妙,司马冏觉得天上掉馅饼的几率就不要想了,好好想想杀了周渝,夺取荆州之后是将百姓卷入益州,还是在荆州站稳脚跟吧。
一群文武官员看着脸上洋溢着诸葛亮转世的微笑的司马冏,齐声敬佩地道:“殿下神机妙算,脚踩孙武,拳打诸葛亮。”有官员泪流满面:“有殿下在,大缙浴火重生就在眼前!”有官员捶胸顿足,嚎啕大哭:“陛下,陛下!宜都王殿下将会重新夺回大缙天下!”
司马冏负手而立,看着太阳,身体笼罩在刺眼的光芒之中,坚定地道:“我等了三年,就是想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证明我有多了不起,而是要告诉别人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注1】
一群文武官员感动得热泪长流,确定司马冏一丝都不信任他们,所有刺杀司马冏、活捉司马冏、出城迎接胡问静的念头都可以抛弃了,小小的花园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司马冏的死士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当日,成都城中欢声雷动,谁都知道司马冏给胡问静设下了埋伏,胡问静的大军定然会在江州全军覆没。
长街上,斥候飞马而过大声地道:“来自谯县的怪物已经在南浦登陆!”
……
江州附近,百余艘巨大的战船逆流而上。
岸边不少胆大的百姓袖手旁观,指指点点,他们只是老百姓,谁赢了都要缴纳税赋,看热闹才是最重要的。
有百姓指着江中的大船,啧啧道:“这船竟然逆流而上还不用纤夫,真是奇怪。”一群百姓用力点头,这些战船大部分是大型楼船,每一艘估计都能容纳数百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船嘛,只要有钱有合适的木料只管造大船,益州曾经建造过可以容纳两千人的楼船征讨东吴,眼前的楼船只是小字辈的楼船,没什么可以赞叹的,但是这一段水流很是湍急,船只逆流而上肯定要用纤夫的,这是长江两岸的百姓的常识,为什么这些楼船竟然没有使用纤夫呢?
长江上流十余里处,一个武将看着远处的青烟直上天空,笑了,回首船上的将领们,道:“诸位,功成名就,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就在今日!”
一群将领大声欢笑,人人喜气洋洋,大军埋伏敌人已经是必胜了,精锐水军埋伏一群逆流而上的菜鸟简直是必胜中的必胜。
有将领仰天大笑:“若是今日打输了,张某的名字就倒着写!”有将领握紧了腰部的长剑,厉声道:“杀了周渝,夺取荆州!”
一群将领想到了反击荆州,青史留名的美妙,笑得像朵牵牛花。
那大缙水师主将厉声道:“休要多言,杀光了逆贼胡问静的水师!”
一群将领大笑:“喏!”纷纷上了自己的战船。
片刻之间,江州东面的江水之上密密麻麻的出现了几百艘船顺流而下。
江边有百姓大声地叫道:“快看!那是我大缙的楼船!”无数百姓望去,却见一艘巨大无比的楼船出现在眼前。有人赞叹道:“那就是能够乘坐两千人的大船啊!”
无数百姓盯着那巨大无比的船只,只觉大楚逆流而上的船只在可以容纳两千人的战船面前统统都是小儿科。
有衣衫华丽的门阀中人挥手:“擂鼓,为我大缙男儿助威!”
身后数百家丁急忙擂鼓,整齐的鼓声响彻天地,忽然鼓声一歇,数百家丁齐声大叫:“江州刘阀祝大缙水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然后又是响彻天地的整齐鼓声。
那超级楼船上无数将士对着岸边的百姓挥手招呼,大缙水师主将大笑,在船首傲然叉腰而立,远望下流的大楚水军,这辈子的风光就在这一刻了。他大声地下令:“火矢都准备好了,没有本将的命令不得射箭。”
一群将士大声地应着,火矢的射程有限,也就在二三十丈,此刻双方至少还有数里,必须靠近些。
那大缙水师主将微笑着,他的楼船上只有火矢,可是其余的船只中却又小心投石车,射程比火矢更远,而且威力更大,这还罢了,不过是普通水师手段而已。
那大缙水师将领望着两岸,荆州水师真是不懂水战啊,怎么可以直接杀到江州附近呢?他在两边岸上埋伏了不少投石车,只要荆州的水军微微向岸边靠近立刻就会受到几十块石头的猛砸。
“此战必胜。”那大缙水师主将自信爆棚,虽然大楚的船只诡异的逆流而上,但是论船只数量、大小、器具、埋伏、水军的战斗力,统统都是他拥有绝对的优势,飞龙骑脸怎么会输?
……
成都城中,有斥候在长街上飞马而过:“不可明说的吃人魔头正在逼近江州!”
无数百姓欢呼:“死在江州的大江之中吧!”
……
大楚战船中,胡问静估算着距离,道:“调头。”
大缙水师见前方大楚战船调头,欢呼声四起:“楚人跑了!”“追上去!”岸边的锣鼓更是震天般地响,无数百姓欢呼:“必胜!必胜!必胜!”
有百姓不屑地撇嘴:“大楚不过如此。”还以为会看到一场精彩的水战,没想到大楚就是一群废物,根本不敢开打。
有百姓淡定无比:“不用进集体农庄原本是极好的。”
那大缙水师主将大笑:“全力追杀溃逃的败军!”大缙水师拼命地划船,原本顺流而下的战船速度又上了一层,顿时疾如奔马,而那大楚的船显然速度慢多了,双方船队渐渐靠近,眼看只有百余丈了,大缙水师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两岸的百姓更是拼命的敲锣打鼓:“必胜!必胜!必胜!”
大楚船中,胡问静微笑着,下令道:“发射。”
“嘭!”几十块燃烧的巨石从大楚的船尾飞射而出。
大缙水师中所有人抬头看天,惊疑不定:“为什么大楚的投石车可以抛射这么远!”百余丈啊,这射程比大缙的投石车远了一倍!
无数人的目光追随着天空中燃烧的几十块巨石,却见几十块巨石意外的密集,竟然瞄准了同一艘大缙战船。
那艘大缙战船上的水师将士抬头看着天空中燃烧的巨石密密麻麻地飞来,只觉末日降临。
几秒钟后,一块巨石落在了那艘大缙战船的附近的江水之中,激起几丈高的水花,不等船上的士卒和周围的百姓欢呼,一块燃烧的巨石准确地落在了那艘战船的船头,巨大的撞击声中,木屑和火焰四溅,那艘战船像是被恶狠狠地踩了一脚,船头猛然下沉,船尾翘了起来,船上百余士卒齐声惨叫,有士卒立足不稳,坠入了江水之中,将领大声叫着:“抓住船舷,抓住船舷!”可是他自己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抓住船舷,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叫喊。
不等那艘战船的下凹的船头浮起,又是一块燃烧的巨石落在了战船的正中,像楼宇一般的船顶瞬间就被打穿,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从船舱中传了出来,然后是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夹杂着木屑和尸体碎片从窗户中喷涌而出,几十个士卒从船舱中跑了出来,有人手中拿着弓箭,有人赤手空拳,有人浑身上下都是火焰,在甲板上翻滚,有人叫着:“跳水!跳水!”
“嘭!”一块巨石从天而降,正好击中了一个乱跑的士卒,那士卒顿时成了燃烧的肉沫。
“嘭!”又是一块巨石击中了战船的左舷,出现了一个大洞,原本已经摇晃的战船向左边激烈地倾斜,江水疯狂地涌入了战船之中。
“轰!”船首的碎木之中冒出了一团大火,火光之中,破碎的船舱之中火光和浓烟从窗户之中冲了出来。
船上的将领惊恐地看着火焰,喃喃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副将扯住他的胳膊厉声道:“快跳水!所有人跳水!”船上的百余士卒疯狂地跳入了江水之中,拼命地向岸边游去。
岸上的敲锣打鼓早已停止了,无数人呆呆地看着那艘大缙战船,所有围观者都知道这艘战船已经彻底完了,可灾难才刚刚开始。
几十块燃烧的巨石纷纷落下,一块又一块的巨石砸在了那艘大缙战船之上,或者江水之中,接连不断的“嘭嘭”声中,水花、碎木和火焰不断飞溅,战船不断地下沉、倾斜、燃烧,终于变成了一艘火船,慢慢地下沉。
大楚水军之中无数人欢呼:“必胜!必胜!必胜!”
大缙战船之中,水师主将看着一艘战船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被击沉,脸色惨白,一瞬间就想到了原因:“回回炮!大楚的战船上有回回炮!”
一群副将恍然大悟:“是回回炮!一定是回回炮!”虽然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回回炮,但是能够超远距离打击的投石车除了大名鼎鼎的回回炮,还能是什么?
有副将叫道:“回回炮的石头比我们的投石车的石头至少大了三倍!”不然怎么会打穿了楼船的船舱?
天空中又是几十块燃烧的巨石对着一艘大缙战船飞去,那艘战船上的将领大叫:“向左!向左!”只要船只向左或许可以避开巨石,可是船上的士卒不等巨石靠近,纷纷跳到了江水之中。
剧烈地撞击声中,那艘战船毫无意外的成了残破的火船。
大缙水师主将红了眼睛,厉声道:“全速前进,冲过去!靠近了打,我们人多船多,我们一定能赢的!”
所有大缙战船拼命地划船,只盼赶紧靠近了大楚的战船,可是原本速度比大缙战船慢的大楚战船陡然加速,两只船队百余丈的距离怎么都无法再靠近了。
“发射!”胡问静下令道。
天空中又是几十块燃烧的巨石飞起,在无数人的惨叫声中击碎了一艘大缙战船。
大缙水师主将牙齿都要咬碎了:“大楚战船的速度比我们快,它要保持百余丈慢慢杀光我们!掉头!全部调头!回江州!”
大缙战船顶着雨点般的巨石艰难地调头,然后一群大缙水师将领悲伤极了:“河水湍急,如何逆流而上?”平时缓缓逆流或者找纤夫拉都没关系的,如今在水战啊,怎么缓缓逆流而上,怎么找纤夫拉纤?
大缙水师将领们看着大楚战船同样调头,然后以远远超过他们的速度追了上来,只觉嘴角发苦。
大缙水师中有不少小船却并不调头,船上的将领狞笑:“撞上去!”这艘小船的设计就是为了撞击敌船,船头包裹了铁皮,又是顺流而下,保证可以撞大楚的楼船一个大窟窿。
二三十艘小船顺流而下,船上的大缙士卒们使劲地划船。双方距离从百余丈瞬间就成了几十丈。
胡问静淡淡地道:“放箭!”
每一艘楼船上都出现了百余(弩)手,对准了几十丈外的小船。
“嗡嗡嗡!”箭矢如雨,只是一瞬间,数条小船上的大缙士卒被射成了刺猬,失去了人控制的小船依然顺水而下,却再也不构成威胁。
片刻之间,打算撞沉了大楚楼船的大缙小船上的士卒尽数被射杀,几十艘小船歪歪扭扭地顺水而下,偶尔有小船与大楚楼船相撞,木屑纷飞,却只是如此而已。
胡问静注视着水面上的尸体和火焰,应该已经可以收尾了。她下令道:“击沉对方的旗舰。”
“嘭!”几十块燃烧的巨石击中了大缙水师主将的高大的楼船,轻易地击碎了数层船舱,然后从船窗里冒出熊熊大火。
“两千人的大船啊!两千人的大船啊!”大缙水师主将凄厉地惨叫,看着无数水师跳入江水之中,怎么都想不通水战难道不是船大的胜利吗?
一个副将催促道:“将军,快跳船!”那大缙水师主将陡然大笑:“跳船?谁说老夫输了,老夫还有必胜之法!”
“来人,升起旗帜,抛弃所有负重,所有战船调头,撞沉了大楚战船!”
大缙水师之中,一群惊慌的将士陡然看到旗舰上升起了撞船的旗号。
有将领惊慌地声音陡然平静了:“来人,奉主将命令,调头撞船!”
有乱跑的士卒泪流满面,大声道:“是!调头撞船!”
有将领整理衣冠,站在船头看着漫天的燃烧的巨石,嘴角露出了微笑:“大缙灭国之时,岂可没有战死的大将!”
有战船上的将领不敢置信地看着命令,大喜:“我们不要管!我们立刻逆流而上!”不论大缙的水师撞沉了大楚战船,还是大楚战船跟着调头,大缙水师同归于尽的计划失败,他们只要继续逆流而上就能逃之夭夭。
几十艘大缙战船在江水之中缓缓调头,原本因为逆流而上的速度更加地慢了,顿时又有数条战船比击中燃烧,而更多的战船毫不犹豫地拒绝执行同归于尽的命令,拼命地逆流而上。
大缙水师主将一点都不在意,撞船这种手段都用出来了,谁还在乎提前沉没几条战船?那些逃走的船只若是能够顺利回到江州也是好事,江州总要有水师对不对?
胡问静看着大缙几十艘战船调头,立刻猜到了对方的目的,微微叹气:“哪怕是一个对投降毫无羞耻感的时代,终究是有忠臣猛将的。可惜,可惜。”
她下令道:“加速。”
在大缙水师主将目瞪口呆之中,大楚的战船陡然加速,其速度竟然比方才顺流而下还要快,在大缙战船完成调头之前就从宽阔的江面上越过了大缙战船,逆流而上。
大缙水师主将看着大楚战船擦肩而过,而一艘大楚战船之上出现一个灰色军装的女子,平静地注视着他,陡然明白那就是大楚皇帝胡问静。
“好,好,好!死在胡问静的手中,也算是不枉了。”大缙水师主将望着胡问静的身影远去,在大火中淡然地笑道。
胡问静看着火船,这是跨越时代的碾压,再怎么是水师名将也无法应对降维打击。她不懂水战,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必胜,在大缙水师眼中的黑科技回回炮其实不值一提,她其实还有更高的黑科技没有拿出来使用,只是那黑科技是双刃剑,她还不想随意拿出来。
江州水师大战以大缙水师全军覆没告终,没有一艘战船逃出了大楚水师的追击,江州江面之上漂浮着燃烧的船只和碎木,无数浑身插满了箭矢的士卒顺流而下,在江水之中载浮载沉。
岸边,一群百姓呆呆地看着大楚战船驶入江州,有人忽然叫道:“快躲起来!”无数百姓发一声喊,落荒而逃,唯恐被大楚士卒射杀了。
某个堤岸边,一个大缙将领脸色惨白,他有几十个投石车,但是他从头到尾没有发过一块石头。原本计划中的水师大战,己方的船只利用吨位和数量将敌方的船只逼到岸边,然后岸边的投石车一举击沉敌方船只的预谋压根没有机会实现,更不用提敌方水师狼狈上岸,被己方士卒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尽数杀了的美好画面了。
“将军……”一个副将低声问道,何去何从?
那大缙将领有些茫然,水师输了,但并不算江州失守,大楚军想要占领江州就要登陆,江州依然有重兵把守,虽然士气大跌之下肯定守不住城池,但是打上个把月应该没有问题。
只是,有这个必要吗?
那大缙将领惨然道:“我们投降吧。”坚持个把月,蜀地就有援兵了吗?那些回回炮可以击碎楼船,就不能击碎江州的城墙了?
那大缙将领一点都没有为了大缙而与城共存亡的心思,他只想老老实实地活下去。
半日后,江州城打开城门主动投降,无数江州百姓跪在路边惊恐地等待命运的降临。
有江州官员换了普通人衣衫,跪在人群中,心中七上八下,在这里等待胡问静入城很难说是不是理智,是不是该逃向成都?可是江州一失,不论是水路还是陆路进入成都再无任何天堑,去成都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有江州官员摘下了官帽,跪在最前面,心中想着胡问静得江州后蜀地已经在手,天下真正一统,没有必要再大肆屠戮了,说不定可以继续做个小官。
有百姓找了托盘,放了瓜果饮水,仔细地叮嘱家人:“记住,一定要哭着喊陛下终于来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胡问静总不好意思杀人了吧?
有百姓却带着家人拼命地逃出江州城:“快点!快点!若是胡问静进了江州,我们都会被吃掉!”
江州城外,无数百姓跪在地上,望着官道,许久不见“王师”接手江州城,无数人皱眉,发生了什么事?
“十抽一杀,三抽一从军,准备进攻成都。”胡问静冷冷地道,没什么好说的,打赢了欢呼,打输了就投降的城池绝不纵容,不杀得血流成河如何威震天下?想要全城安然无恙就要在开战前就老实投降。
周渝大声道:“是……呕!”
胡问静无奈地看着周渝:“镇守荆州的大将竟然晕船?”
周渝继续呕吐,压根直不起身体。
胡问静转头看四周三万大军至少有两万人在呕吐,真是无奈极了:“这是长江啊!无风无浪,你们这就受不了了?”两万大军中有人应道:“是,小意思,我们一定没有问题的,呕!”
公孙攒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到了胡问静面前,道:“陛下,末将愿意为先锋入江州城。”在船上待久了,为什么踩在地上竟然轻飘飘的?
小问竹从胡问静的身后蹦出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公孙攒,问道:“我拿手指戳你一下,你会不会就倒了?”
胡问静一把扯住小问竹,道:“不许做坏事。”小问竹扁嘴:“我就问问而已。”
胡问静道:“大军休整一日。”
回答她的是稀稀落落的欢呼,以及无数声“呕”。
……
成都城中,斥候飞马而过:“卑鄙无耻的窃国大盗进入了江州!”
无数百姓震惊了:“江州失守?”
第二天。
斥候飞马而过:“胡问静占领江阳城!”
第三天。
斥候飞马而过:“胡刺史接近资中城。”
第四天。
斥候飞马而过:“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两日后将抵达忠于陛下的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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