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们玩牌时,贺乙顺手给自己杯子倒上了石斛汁,正打算替雪茨的杯子也满上,雪茨却将他那杯拿起来喝了。
贺乙反应过来时,他杯子都空了。
“……”那是他喝过的……
雪茨压根没在意这些,还侧眸看了眼贺乙,舔了舔唇,仿佛在暗示他再倒一杯,然后又扭头回去继续出牌了。
出乎贺乙意料的是,雪茨竟然会打马吊。
马吊的规则,贺乙看了会儿,勉强能懂个壳,跟麻将确实有不少共通之处,但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的玩法规则,感觉类于桥牌,可对此他也仅仅是一知半解。
而雪茨甚至会算吊数与凑色样,各类色样名称也是相当趣致,就同麻将里的特殊牌型组合名一样,什么“雪中炭”、“天人合一”、“同花顺”,繁多复杂,雅致得很。
其实在贺乙来之前,雪茨一直在输,不过在他堪堪开始找到规律,并顺利上桌开冲了一次后,贺乙便来了。
贺乙瞅着雪茨脸上的贴条,还是没忍住问了句,“输多少要贴条?”
唐疯子撩眼皮瞥了眼贺乙,道,“咱跟个小孩能玩多大?”
见他没正面回复,贺乙警惕地追问道,“一张贴条等同于欠多少钱?”
雪茨:“五百文。”
“……”贺乙震惊了。玩这么大?雪茨又是哪来的钱打马吊?不过五百文他还付得起,得及时止损才是,雪茨连穿衣都是他教的,这上牌桌定然是叫这群人给忽悠的。
唐疯子看他那紧张兮兮的模样就想笑,故意逗他道:“又不会一直输,有输就有赢嘛,总能赢回来的!”
“赌桌上可不能老说那个字,多不吉利呀!”张歪子打岔道。
贺乙眉心拧得更紧了,牌都没心思看了,手搭在雪茨肩上,欲言又止。
再逗下去,贺乙怕是要将人拐走了,那他们又缺个腿儿了。唐疯子咳了咳,道,“哎哎,咋这么开不得玩笑呢!这小子身无分文的,才让他贴条代替文钱的,不见咱仨都没贴嘛,咱还能盘盘都赢不成?小孩上桌不赔钱,这点规矩还是有的。”
贺乙狐疑地望着唐疯子,似在思索对方说的可信不可信。
“俺们平日是玩钱,但那都是真金白银小铜板呐,谁认你贴条呢?上头又没画押签字!”林大安嘬着酒,醺红着脸道。
理倒是这么个理。没字没据的,离桌便不认了的事多了去了,若他们真要逼着雪茨给钱,他等会儿想个法子将人带走,大概就没人能为难雪茨了。
贺乙便没再说什么,继续看他们打牌,心里又开始琢磨该如何开口提借住的事,才不显突兀。
不过片刻还真让他想到了,贺乙见他们这个时辰就喝得酒气冲天,便试探道,“大伙应该常聚这儿打马吊吧?那要是醉了,夜里回家不,还是就在这儿过夜?”
张歪子一拍大腿,道:“嘿,我到偏房里睡的,西苑我拢共住过两回了。”
林大安一听,郁闷了,“不对啊,那咋每次都赶俺回去啊?合着你好几次压根没回呗!俺还以为你跟俺一样每次都回去了!”
“呵!傻安你家里有婆娘等着你,跟我一打光棍的能一样吗?”张歪子道。
二人便吵吵嚷嚷了起来。
唐疯子乐得看戏,但一想到是贺乙提的问题,他投向贺乙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贺乙抛完砖,便引玉道:“唐兄,冒昧问下,我能否在您这儿借住一阵?我会付赁值的。”也就是租房费用。
唐疯子其实对贺乙所为何来已略猜一二,他消息向来灵通,对其分家一事早已知晓。
他问:“住多久呢?”
指不定能住到赶上某人回来,让那人吃吃干醋呢?唐疯子恶趣味地心道。
“我会想办法尽快将房子建起来,瞧您方便,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先借住一个月。”买地建房的事是有些打眼,不过想来都一个村的,早晚会知道,也无妨现下就在人前自白。
贺乙知道自己毕竟跟唐疯子没什么交情,即便一个村的,算知根知底,但也没那么容易接纳一个不熟的人住在自己屋里头。
但唐疯子显然不是什么会轻易被伦理纲常束缚住的人,他也全然不介意将自住的房屋租赁一部分出去,很爽快地答应了:“准了。再住一个月也行,不过再多我就烦了也说不定。还有地儿你得自己打扫,没什么事儿别到东苑来,二进的西苑就给你住了。”
“谢过唐兄!贺某真乃感激不尽。”贺乙起身作了个揖。
赁值是他们俩到一旁私下谈的,比贺乙想象中的还要便宜些,一个月按九十文交。
这价钱没法参考比对,他不清楚镇上赁值的行价,镇上跟村里也无可比性,且不说这房子属实气派。贺乙便也不纠结了,反正这赁值在其可接受范围内,更何况钱能再挣,这可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贺乙的感激是真心实意的,雪茨大概是被他情绪感染了,拿着倒了石斛汁的杯子递给了唐疯子。
唐疯子没接,他摇了摇手里的酒葫芦,示意他只喝这个。
贺乙便也附和道,“雪茨自己喝了吧。喝完去趟我现下住的那里,有东西要给你。”
雪茨一面瞅着他,一面将那杯石斛汁喝了,然后点头道:“好。”
唐疯子岂料到他这转眼就要将牌友掳走,马上开口强留雪茨,要他陪他们打满一圈才许走,不然房子不租了。
贺乙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们打完整整一圈马吊,看得都快要将马吊规则摸清了,太阳也快下山了,才将雪茨带出了唐宅。
为着让雪茨不跟大伯那家子碰上,贺乙便将刘大娘编的草鞋拿到贺家祖屋外的某个僻静处,教他穿上,教之前还舀了瓢水给他先洗干净脚。
草鞋的脚脖子处还围了一圈细绳,又许是雪茨的双足白腻如玉,生得修长形却不大,穿好后看着既糙又怪精致的。
雪茨还没试过穿着鞋走路,多少有些不惯,踱来踱去,这里踩踩,那里碾碾,似是试上了瘾。
贺乙在一旁抱着臂看着,嘴角不自觉微微抬起。
后来贺乙想起有件他有些在意的事,没忍住问了出来,“晚上你在哪歇息?可有去处?”
雪茨从鞋子上挪开视线,朝贺乙望了去,眨了眨眼道,“我在山上睡。”
“……??”贺乙一脸木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雪茨见他没懂,便指了指后头的犽猡山。
这下贺乙没法骗自己方才是幻听了。
“山里还有老虎,你回去不怕遇上?”想当初雪茨下山也是随便就跟下来了,仿佛将犽猡山当成自家后院了一般,那叫一个来去自如。
“它打不过我。”雪茨理直气壮道。
“……”贺乙只能心道一句牛批,也没说信没信他这话。贺乙自认不是什么好管闲事之人,可偏偏对着雪茨,总是忍不住操心,想照顾对方。
黄昏时分,大虫便会开始出来活动,现下回去怪危险的,贺乙还是放心不下,便提议让他到自己屋里过夜,出入时注意避着贺永兴那家子就行。
不过雪茨没同意,而是一直望着犽猡山的方向,若有所思。最终贺乙也只能提醒他路上仔细些,雪茨便趁着夜幕未降,往山上去了。
……
一夜过去。
住所的事情虽有着落了,但今日依旧有好些事等着他去处理。
忙啊。
早早地,贺乙先去了趟棉花地,除除杂,因棉花长苗期毋须浇太多水,地不够湿润的才需要浇,主要看下苗的长势和有无虫害迹象。
顺道去看了眼育苗的地,长工早照料过了,该浇水浇水,该除杂除杂,现下人已到旁的旱地里去了。
贺乙看地里没啥问题,打道回家喂喂鸡,又清扫了下鸡棚,便等张货郎上门。
然而等了两刻钟,人没来。他寻思这么干等也不是个办法,有点想先去将其余事先办了。他走开会儿应当不碍事,若真同张货郎错过了,对方怎么也会在贺家这等自己回来罢,他去去就回便是了。
于是贺乙跑到了平日驾牛车往返村镇的岑大爷家,想跟他约个牛车。
大爷颇有些“受宠若惊”,如今镇还封着,他已然多日没开张了,前两日还被大儿子嫌弃。这会儿竟有活儿亲自找上门来,大爷没想到还能像这样预约跑一趟车,乐得不行。
即便何家村离舂子村有些远,岑大爷还是应下了这门生意,答应明日便送贺乙到那去。至于拉塘泥他还得将后车的木板加高,不过这都不算事,他包圆了。
搞定这事贺乙便赶忙回了,谁知回到家依然没见着张货郎的人。
贺乙犹豫要不要现下就搬东西到唐宅里头,免得明日贺永兴那一家子来找茬使绊子,害自己到时赶忙中丢三落四就不好了。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张货郎终于顶着烈日,提着他订的货出现了。
“这儿真一顿好找啊,喏,你要的都在这了。”张货郎知道自己迟了,也有些心虚,擦着汗连连叹气。
“辛苦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贺乙将余下应付的二十文给了张货郎,张货郎接过铜板,数了数,见没错,道两句吉祥话便走了。
贺乙还想请他吃个水呢,可这人走得忒快了,一会儿便没了影,只能作罢。
贺乙看了眼用箬叶包着的那半扇白糖糕,拿回房里用刀分了四块。白糖糕的切面看着就跟蜂蜜的竖切面似的,是疏松竖条结构,齐整漂亮。
因祭拜的供品讲究单数,他便故意留出一块,先行拿去送给唐疯子。
昨日两手空空,这回算是将礼补上。也好意思提前搬东西过去。
虽说就这么一块,但糖本就精贵,白糖更甚,乃糖品类中除稀罕蜂蜜外的佼佼者。本朝出糖率不高,而南方盛产甘蔗,种植面广,价钱相对其他地方不算太贵,但也要五十文一斤。因而就这么一块,也足以作礼了。
其实平日里黄糖糕更多见些,但白色更适宜当供品,当地人受民俗习惯影响,便更舍得花钱在这之上,更倾向于用白糖糕祭祖。贺乙便随大流选了白糖糕。
但当贺乙拎上门时,却被唐疯子一脸“你不识货”的神情瞅着,只听对方道,“我要拜过的,有祖先庇佑,吉利。”
贺乙哪听过这样的要求,只好先去阿嬷坟前上香烧纸,然后才将供过的白糖糕拿回来跟唐疯子分吃。
他本想留块给雪茨,但对方神出鬼没的,也不知何时才遇到,下次再给他买旁的好吃的吧。贺乙一面想着,一面自己吃了。
白糖糕表面柔韧弹牙,里头则清甜松软,有着大米特有的香味。吃着没有很甜,小小两块也腻不起来,贺乙很快便吃完了。
“那我去搬物什过来了,明日再正式乔迁。今后请多指教了,唐兄。”贺乙起身道。
唐疯子却唐突发问,“你是不是不知我本名啊?”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