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所有的感觉都清晰明朗, 姜皎在睡梦之中睡得并不安稳。
她能感觉到沈随砚对她的作弄,也能感觉到那股子不上不下的感觉。
甚至就连被绑起来的手脚,都有着十分强烈地感受。
直到次日清晨, 梦才渐渐散去。
姜皎从床榻上转醒, 梦中的一切都太过于真实。
以至于如今脖颈之上, 还尚存着那股劲。
朝床榻旁边看去, 沈随砚还在睡着。
只是她一翻动, 沈随砚也随之醒过来。
嗓音都仍旧有着早起不可磨灭的感觉, “怎得醒的如此早。”
究竟有些心虚, 好在如今还是小日子, “有些疼,睡不着就醒了。”
这话不是假的, 但也没有真到哪里去。
沈随砚倒是做了与他身份不相符的事,他侧过身, 大掌覆在姜皎的腹部, 轻轻揉捏着。
寻常男子,或是知晓夫人小日子来, 也许会同床,但也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姜皎猛然间有着不一样的感觉,不可避免的又想起梦中的场面。
到底是为何, 才会出现这样的梦。
以前时总是觉得, 是因为沈随砚的触碰才会如此。
可是先前时日手伤了一个月,回回都是沈随砚在帮她上药,并不是婢女, 两人也触碰过许多次, 但是梦境却没出现。
更加糟糕的是,梦中好似逐渐在朝她开始所想的那样发生。
想要沈随砚短命, 而后两人和离。
但是如今,她并没有如此想,可是在梦中,沈随砚还是知晓此事。
如果梦都会实现,这可如何是好。
但沈随砚毕竟是没有确切证据的,如何就能知晓她在想什么。
有了这点子的想法,姜皎放心下来。
倒是这梦,究竟为何会出现,是当真不明白的。
看来,倒还真的要寻位大师来看看。
姜皎的心不在焉被沈随砚给发现。
他喝着杯中的清茶,看似低头,但黑眸却借机在打量着姜皎。
不知为何,他总是觉着自个的王妃瞒着他什么事,这样的事,好似还不算是太小。
姜皎早起时总是会出现鬓发上带着汗珠,面色潮红的模样。
想起那天一早姜皎让人换下来的床铺,怎得就正正好,她面色不对,茶水就直接泼在床榻上。
两人各有不一样的心思,姜皎也没什么胃口,现今想着的全都是去找慕听烟还有阮桃说下此事,再找位大师前来解惑。
她放下竹筷,先是问着沈随砚,“夫君今日可是有事?”
沈随砚眸色不动,面上不显,似是若无其事地问她,“夫人问这作甚?”
姜皎也在紧张着,完全没察觉出沈随砚的不对来,“昨日我同慕姐姐约好,要教她打花样,阮妹妹也会去,想着夫君若是今日在府上,我独自出府,是不是不大好。”
沈随砚将手中茶盏放下,不紧不慢道:“我在府中无事,多年来都这么过来,夫人想做什么便去吧。”
有了他这句话,姜皎显然放心的多。
马车已经备好,她毫不犹豫的直接出门。
只是身后沈随砚的眸色愈发暗沉,见她走出门后又看向内室,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来。
姜皎自是没有注意这些的,满脑子想的这一梦境。
她让蔻梢去请阮桃,自个带着榴萼先去慕府。
坐在马车上,姜皎心思沉沉,事情好似越来越不可控起来,如此这样下去可怎得好。
进到慕府中,姜皎直接去找慕听烟。
慕听烟今日起得迟了一些,听闻姜皎来,带着几分的不敢相信。
还在同自个身边的婢女打趣,“从前倒是没见她这般喜欢我这地方,怎得一连两日来,难不成是她与她的夫君又发生什么?”
一旁的贴身婢女伺候着她用饭,“想来王妃定然是有事才会来,姑娘还是赶紧先将饭给吃了。”
慕听烟挑眉,没理会旁的,安静坐在原处将饭给用完。
等到姜皎到时,她正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肚中。
瞧着姜皎火急火燎的模样,慕听烟问她,“你可曾用过饭?”
姜皎点头,“姐姐,我似乎发现些不对劲的,我将阮妹妹也一并请来,等她来后我一道说。”
慕听烟不是个急性子,听她这么说也不会十分的着急,却也只是好奇,倒地是什么事。
姜皎喝着香片,不时朝外头看,小半个时辰过后,才终于将阮桃给盼来。
阮桃今日本是在家准备练琴的,不想被姜皎的婢女急匆匆的叫来。
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鼻尖还有水汽渐渐蔓延,面颊也是红润的。
三人都在,其余两人都直勾勾的盯着姜皎。
姜皎喝口香片,也不紧不慢的道:“其实我并未告诉你们,我的梦,并不止那一个。”
阮桃是先绷不住的那一个,呛到后不停的用帕子擦拭着衣裳。
慕听烟虽然淡然,但也没有面上看起来的那般镇定。
当初听见姜皎说她的梦境时,只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偏生梦中的事情都发生,如今她又是做了什么梦,竟然会让她如此慌张。
阮桃追问道:“姐姐还做了怎样的梦,可是又与姜酿有关?”
姜皎叹口气,“若是当真与姜酿有关,我或许还不会如此慌张,但是不妙的地方就在,后头的梦,是与我现在的夫君,五殿下有干系。”
在两人十分震惊的目光中,姜皎将梦中的事情一一说给她二人听。
虽说都是闺阁中的姑娘,这样的事情不必太过于害羞。
但是说到某些地方时,姜皎也是含糊不清的。
如若梦中当真会出现,她真的要被沈随砚绑在床榻上,还要被他用铁链绑在不知道的地方?
她可不要!
姜皎有些难为情的将梦给讲完,阮桃不必说,一向是最冷静的慕听烟都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耐心等她们消化完这一消息,姜皎一直都没说话。
还是慕听烟先开口,“你与五殿下,竟然都在如此地步?我瞧着寻常人家的闺房之乐,竟然不及你们的万分之一。”
阮桃羞红脸,不知说什么好。
姜皎更是羞恼,“姐姐!这不是现在发生的,只是梦中的!”
可慕听烟却只轻飘飘一句话,“但你做的梦,全部都灵验,只是同五殿下的还没开始灵验罢了,若是当真这般,你要如何是好?”
这也正是姜皎为难的地方,她喃喃道:“如今,我连为何会做这样的梦都是不知的。”
她深吸一口气,将早上想的猜测给说出来,“之前我总是以为是我每一个与他接触才会如此,但是从今晚到现在,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前些时日我手臂伤了一个月,一直都是沈随砚在帮我上药,若是当真是因得触碰,可是为何那一个月中间一次都没有出现,反倒是昨夜又出现。”
阮桃沉吟许久,这才开了第一次口,“姐姐说的也是有理,从前姐姐是觉着触碰,但是如今又发现不是,可这梦,我觉得应当是与五殿下有关系的。”
慕听烟将她的茶盏中添些茶,示意她继续说。
阮桃捏着帕子道:“姐姐也说以前是与五殿下见面,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在一起,还有后面你二人成亲,而后便是你二人差点亲吻上,昨夜我尚且不知为何,但是五殿下也是睡在姐姐的身旁,如此种种,都是与五殿下有关系,所以只要从五殿下身上找到规律就好。”
听她这么一说,姜皎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她美眸转动,拍着手道:“对了,还真是如此一回事。”
慕听烟问她,“如今你知晓,打算怎么办?”
姜皎眼神十分地坚定,“梦自然不能一直做下去,况且这梦总是按照我最初的想法,以前我是想过要与沈随砚和离,但是现在也并未如此想,找位大师看看先,看看大师有何指教的地方。”
慕听烟与阮桃同时点头,“现下要做的,就是不能再让梦出现,还有,这梦可是一定不能灵验的。”
姜皎垂下头,想着梦中的场景,自然是不能灵验的,不然她可当着要没有办法了。
三人在府中用过饭,想着下去再过去的好,想了许多,仍旧觉着林清寺才是香火最为灵验的地方,还是去那处好。
慕听烟与阮桃无事,索性陪着她一块去。
只是到了林清寺,三人忙着去找大师,不想忽略从后面走出来的两人。
先是段祁卿瞧见她三人的身影,虽然都带着面纱,还罩着兜帽,可是其中一人的身形她倒是难以忘记。
用扇子戳着沈随砚,“你今日怎得想到来寺庙中。”
沈随砚沉声道:“最近心绪不佳,想来找慧空大师瞧瞧,怎得?”
他拨动着自个的袖口,却听见段祁卿道:“我方才,好像瞧见你的王妃了,还有她的两位好友也在。”
沈随砚没有完全信,扭头看着段祁卿。
段祁卿被他眼神看的有些心虚,可转念一想,有什么好心虚的。
方才那人,他定是没有认错的。
于是指着不远处的方向道:“你家王妃方才还从我的跟前过去,你若不信,一同去前面瞧瞧。”
沈随砚顺着段祁卿手指的方向,眸色渐渐幽深下来。
那处,是慧空大师的院落。
慕听烟还在同姜皎说着,“你不知,慧空大师一年也就只有两三次的时间会替人看,其余时间是完全没有的,今日倒是幸运,正巧撞上。”
姜皎也觉着是如此,慧空大师是上京颇有名气的,今日能见到,若是解了惑,自是添上多少的香油钱都是无妨的。
三人走至慧空大师的院落,看见三人来,外头的小沙弥对着三人行礼,“三人施主可是来见慧空大师的?”
姜皎也回个礼,微微点头,“正是,不知慧空大师可否有用?”
小沙弥道:“施主是个有缘人,随我进来吧。”
姜皎听见,压住面上的笑意,对着慕听烟与阮桃使个眼色,就同小沙弥一道进去。
殿中一片安静,只剩下敲击木鱼还有念经的声响。
小沙弥在她身后对着角落一处道:“师傅,这位女施主找师傅。”
慧空大师沧桑的声音响起,听着又使人颇为宁静,“你先下去,女施主请上前一步。”
姜皎压下心中的那份不安,缓缓朝慧空大师走去。
只见眼前的人缓缓睁开眼眸,看着姜皎。
还未等姜皎说话,就率先说上一句,“施主被事情所困,无法解脱。”
姜皎一听,眼眸一亮。
连忙寻问,“大师可是瞧得出?”
然而慧空大师摇摇头,“天机不可堪破,施主面带愁容,想来因事所困,不才,贫道恰好能看见,施主似是被什么东西缠绕上,可却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只是会让施主在夜半梦回之时,看见些什么东西。”
姜皎听着心思更加通透起来,看来,慧空大师应当能解决了。
“可有破解之法?”
慧空摇头,“暂无,施主的梦境,不似一般俗物,且若想堪破天机,实在是太过困难,不如顺其自然,依照世间万物皆有的命数来办。”
一直到出了慧空大师的禅房,姜皎还在琢磨方才慧空大师说的话。
慧空大师的意思难道是:这件事并不是个坏事,只要顺从自己的心意,便不会有梦中的事情发生?
出了院落,慕听烟与阮桃站在外面等姜皎。
见她姣好灵动的容颜上,多了一分沉思,慕听烟过去问她,“大师可有说什么?”
姜皎看着慕听烟点头,将方才大师说的话一字不动地讲给两人听。
阮桃也道:“若是如此说来,这梦境竟然还能帮姐姐做成想要的事情?但既然姜酿的事已经解决,如今的梦境还有什么是没有做成的呢?”
姜皎也得不到答案,可既然都说了不是坏事,遵从本心就好。
深吸一口气,姜皎用轻快的声音道:“谁知晓是怎得一回事,但是既然得知不是坏事,也能放心许多。”
两人都点头,三人朝着山下走去。
后面,沈随砚与段祁卿看着三人离去的背景,段祁卿道:“你瞧,我并未骗你。”
沈随砚面上沉稳,可狭长的眸子变得愈发地深。
他甩着衣袖进去,小沙弥见到他赶忙道:“师傅已经等到施主许久。”
沈随砚点头,先一步踏进去。
里头还留着姜皎身上的花香,沈随砚不动声色的攥紧手,站在慧空大师的面前。
慧空大师对沈随砚倒是热情许多,伸出手道:“殿下请坐。”
随后慧空大师又道:“听闻殿下大婚,还未来得及恭喜殿下。”
沈随砚抬手,“大师有礼。”
然而慧空大师却说:“方才的女施主,想必就是殿下一直以来想要庇佑的人吧,我瞧见她身上佩戴的平安福,那是殿下为她所求。”
在慧空大师跟前,沈随砚毫不掩饰,“是,为她所求。”
随后沈随砚又不紧不慢的问着,“刚才她来,所为何事,不知大师可否能告诉一二。”
慧空大师轻敲木鱼,殿内又出现熟悉的声响。
他苍老但又似是从远方传来的声音,一字不落的在沈随砚的耳中出现,“被梦缠身,却又不是噩梦,天机如此,世人皆有命数。”
与跟姜皎说的话是差不太多,但是沈随砚却品出其中的几分意思来。
看来,当真与他想的重合到一起,只是不知,姜皎是何时开始做这样的梦,又是因为什么才做,她究竟,梦到了什么?
走出慧空大师的禅房,沈随砚也并没有将这些问题给悟透。
段祁卿摇着扇子,凑过来道:“方才那人,当真是你的王妃没错吧。”
沈随砚没直接说:“你想知晓的,我会去问我的王妃。”
等的就是他这么一句话,段祁卿又想起刚才的身影,实在是心痒难耐。
不知小娘子究竟有没有婚配,便是有,也迟早都是他的。
从林清寺回来后时辰就已经不算是太早。
姜皎直接回了府上,沈随砚倒是一直坐在桌前等她用饭。
看见饭食都变得有些温凉,又想起自个从前的心思,姜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在,“夫君今日一直都在府中?”
沈随砚默不作声地翻书,轻“嗯”一声。
“夫人回来,不如先用饭。”
今日姜皎格外的乖顺,沈随砚说什么她听就是。
席间,沈随砚倒是没有比从前有何不同,但姜皎却始终觉得,他看向自个的眼神有些奇怪。
就好像在等待着猎物上钩,只等一击毙命的那种的寒凉感觉。
姜皎几番想要张口,但是都咽回肚中。
倒是沈随砚先道:“夫人可是有话同我说?”
姜皎连忙摇头,“没,只是想起教慕姐姐的花样,总是觉着还差些什么。”
沈随砚道:“不如夫人,明日再去一次?夫人绣工如此好,若是不对岂不是可惜?”
姜皎总觉着他话中有话,好似想要知道什么。
莫不是,他知晓自个去找了慧空大师?
但很快,这一念头被姜皎从脑海中扔出去,回来时她分明问过小厮,小厮说沈随砚是未曾出去的。
有了小厮的话,姜皎倒是放下心不少。
她柔声道:“不了,今日独留夫君一人在府上,我甚是过意不去,明日我留在府中,一同陪着夫君可好?”
沈随砚眸光微弱,却仍旧是什么都不知的模样,“甚好。”
用过饭,两人各自去沐浴。
姜皎今日倒是早些,先一步睡在床榻上。
想起慧空大师所说,一切皆是有因有果,那么她开始做的梦,皆是因为她开始的念头才会如此。
但梦境,终究是会随着人而改变的。
姜皎在床榻中慢慢捏紧自个的手,定是如此,只要她待沈随砚好,管梦来或是不来都好。
若是来了,后头也不必太过于害怕。
可她,仍旧还是想要知晓,究竟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沈随砚回到卧房时,没有做别的,径直上床。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直接将姜皎的思绪给拉扯回来。
揉着眼眸转过去看向沈随砚,笑脸盈盈。
只是这般的笑意,落在沈随砚的眼眸中倒是别有一番意味所在。
他眸光不减,背对着烛光完全看不见他眼眸中所想。
只知他冰凉的手掌扣住自个的背部,顺着背后的曲线在缓缓向上摸。
姜皎被他摸得骨头都有些酥软,红唇微张,喘着气。
而沈随砚不为所动,就好似动手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姜皎终究是受不住,握住沈随砚的手腕。
不知他究竟为何突然间又想了,以前的时候可表面的清心寡欲毫无追求一般。
“夫君,想要做什么?”
沈随砚垂眸看她许久,直到看的姜皎都有些心虚,才听见他缓缓开口道:“近来,我总是做着一个梦。”
此话一出,姜皎吓得魂都快要散去。
他是知晓了?他知晓自个梦中所做的都是什么?
还是他是否知道什么,才会如此说?
无数的念头从姜皎的脑海中钻出,她硬着头皮对沈随砚道:“夫君说的,是什么梦,竟叫夫君如此。”
说完,她感觉落在自个身上的眼神好似又深一分,像是要将自己看穿一样。
没有抬头,只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尽量让自个不显出异样来。
然而胸腔之中的跳动却愈发的剧烈起来,没有一丝要平息下来的感觉。
只是话头起的严肃,沈随砚却倏地笑下,“记不清了,只记得做了一个梦,本是想着要与夫人说说,可却忘记了。”
说着,沈随砚将手抽出,又恢复原先那股子淡然的神情,“快些睡吧。”
他大掌微凉,如此甚是舒服。
手猛然间撤走,美背处还残留着他如今的温度,倒是叫姜皎还有些不大习惯。
她看见沈随砚直接翻身躺下,借着外头的月光,瞧见他薄唇轻抿,眉眼淡漠,倒是与往常并无二致。
姜皎大抵是放心些,想来应当是她自个多想了,沈随砚又怎会知晓她梦中的事情是什么,若是知晓,岂不是,两人在共梦?
姜皎很快就打消这一念头,不可能,世间的传闻多是有离奇的事情,然而共梦这样子的事倒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放回心躺回床榻之上,在昏暗的帘帐中,外头冰块的凉气丝丝渗进来。
沈随砚在姜皎闭上眼眸后这才又睁开眼睛,只是黑眸深邃,一眼望不到底。
侧过头,看见姜皎熟睡的容颜,他的嗓音几乎快要融入月色中,与月光相配,“萤萤,你当是不同寻常。”
回应他的,只要姜皎睡熟的呼吸声-
许是许久梦境都没有再来,又或是慧空大师的话起了作用,近些时日来,姜皎过的异常好。
如此好,倒是还有个原因,那便是沈随砚当真是将铺子给张罗起来。
不过自个开家铺子还是有些显眼,就借着段祁卿的铺子,两人五五平分。
茶叶铺子近些年来收益倒是不错,何况段祁卿的铺子中多是些上等茶叶。
进账不错,姜皎过的异常痛快。
谁说她嫁的夫君是个不行的,如今瞧得,倒是甚好,行的不能再行。
有了银钱,想做的事自然也可以做。
姜皎今个买绫罗绸缎,明个买珍奇首饰,真是好不畅快。
六月二十三一早,榴萼端着饭食到房中,瞧着姜皎已经起身,将饭食放下后福身,“王妃早,今日可是王妃的寿辰。”
她不说,姜皎也不会忘记。
朝自个的耳垂上带着耳铛,姜皎抿唇轻笑,“今日慕姐姐还说要为我摆宴,母亲也让我回家用饭,但我总是觉着有些太铺张,想来想去还是算了比较好。”
榴萼跪坐在一旁,帮姜皎理着发髻,“王妃是好福气的,就算是不回去,可各家都已经将礼物送来。”
姜皎看着外间堆放的盒子,不用瞧都知晓,定然是按着她喜好来的。
她看向铜镜中的自个,柳眉似远山巍峨,秋眸含水,樱唇色彩鲜艳。
“扶我出去吧。”
到了外间,沈随砚并不在,一早就出府,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但如今,姜皎并不是同沈随砚客气的时候。
将桌上的锦盒一个个打开,里面的首饰夺目,且多是珍品。
挨个看过去,姜皎面上的笑意都快要藏不住。
榴萼与蔻梢也在一旁说:“王妃每年的生辰,各家都要送不少的珍奇玩意,总觉着世间的珍奇宝贝都在王妃这处。”
听见蔻梢带有调皮的话语,姜皎作势要打开。
手抬起后又放下,没多说什么让两位婢女将东西给收起来。
“是。”
她二人动作迅速,将饭食给摆好。
勺子递给姜皎的那瞬,姜皎才想起自个的夫君来。
“王爷去了何处?”
榴萼摇头,“不知,只知观砚说今日王爷十分的忙,大抵晚上也不回府用饭。”
姜皎捏着白瓷勺的手一顿,面上有一瞬的落寞但很快就掩盖过去。
看来,他是不记得自个的生辰。
罢了罢了,不记得便不记得吧,谁稀罕似的。
可用过早饭在美人榻上躺着,姜皎又不可避免的想起沈随砚来。
其实她今日推了各方的宴席,便是想要同沈随砚在一块过生辰的。
但他却好似并不知晓此事一般,连份贺礼都并未送。
不仅如此,还早早出了府。
走就走,当是谁稀罕。
手摸上腰间系的羊脂白玉,姜皎咬着下唇。
定亲时生辰八字上都有写,为何他记不住,自个都已经记住他生辰不是。
赌气般地将书给放在小几上,姜皎躺在美人榻上,拿着扇子不停地扇风。
榴萼进去帮姜皎打着扇子,“王妃今日不如去寻慕姑娘还有阮姑娘去玩,近些时日来京城不是十分流行叶子牌,姑娘前些时日还说自个是有兴趣的。”
姜皎美眸中一瞬间就来了精神,但很快就黯淡下去。
“不去了,省得她们要问我五殿下怎得没有陪我。”
前些个日子去戏楼听戏,慕听烟就问过要不要一同去打叶子牌。
她本是想要答允的,但是想想又放下这份心思。
其实生辰,她是想与沈随砚一道过的。
不知怎的,就算是每日待在府中,与沈随砚只是坐在一处看书,都觉得心中分外的安宁。
便连晚上的时候,也忍不住地想要与沈随砚靠近。
就连梦境许久没来,姜皎都怀疑是不是何处出了什么问题。
但是如此心境,她不知是为何。
不知何时开始这般地在意沈随砚,但是却又不好明说,甚至连为何这样都是不知的。
姜皎索性闭上眼眸,想要疏解心中的闷闷。
但很快,还是睁开眼,不知想些什么。
榴萼与蔻梢自小陪着姜皎一块长大,也明白如今姜皎的意思。
对视一眼后,手中扇子未停,在姜皎耳边轻声道:“若是王妃想出门,不如现在就问问管家王爷在何处?”
姜皎一瞬睁开眼眸,但很快就蔫儿下去,“还是不了,这样岂不是显得我多在乎王爷是的。”
蔻梢忍不住偷笑,看来还是她家王妃自个想通才行,不然谁说都是无用的。
在房中待了许久,姜皎抑制不住心中的烦闷。
缓缓起身想去府中的花园坐着,可这时观墨却匆匆进来,隔着屏风对姜皎道:“王妃,王爷与段世子出门商谈事情,不想一时醉酒,如今在郊外,瞧着王爷醉得不轻,王妃可要去看看?”
听闻沈随砚醉酒,开始的时候姜皎是不大相信的。
他虽然没在自个的面前喝过酒,但是瞧着并不是如此没有分寸的人,怎得会在郊外醉酒。
但语气中的焦急,还是透露出她的情绪来,“王爷如今身边可有谁?”
观墨沉声道:“如今只有观砚在,王爷醉酒后固执得很,谁都不让靠近,今日郊外的风甚大,怕是吹会风会染上风寒。”
听观墨这么说,姜皎心中紧张起来,连对着观墨道:“备车,我去将王爷给接回来。”
顺道对着榴萼还有蔻梢道:“你们去厨房备些醒酒的汤药,还有披风也带上一两件。”
沈随砚醉酒是不要紧,但是姜皎依稀记得,圣上是不爱醉酒的。
好似是从前因醉酒误过什么事情,便克制许多,连带着底下的皇子也明白父皇的心意,不敢再如此。
沈随砚如此,姜皎只怕惊扰圣上,所以不得不先防着一些。
府中人办事都是麻利的,很快就备好东西。
姜皎坐上马车,心中不免焦躁。
银牙咬着下唇,掀开车帘不时道:“也不知王爷到底是怎得一回事。”
榴萼在一旁宽慰她,“王妃放心,想来问题并不算是十分的大,不然观墨与观砚不论如何都会将王爷给带回来的。”
姜皎点头,也是认下这般的说法。
观墨与观砚表面上是小厮,其实功夫倒是不错的,打探消息也是有一手,如同下属一般。
曾经姜皎还好奇过为何沈随砚要将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后面又想通不少。
自家夫君是个病秧子,若是不带些得力的人在身边,只怕是没命活到现在。
只想马车再快上几分,姜皎十分担心是不是会出什么事。
好在不一会就停在郊外。
这处是许多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闲来无事消遣的地方,泛舟江上,顺着江水顺流而下,便是一段快活的时辰。
若是觉着太过无趣,还可叫上歌女什么的作陪。
姜皎眉心蹙起,一瞬想起什么,但很快又自个打消这一念头。
只问着观墨,“王爷在何处?”
段祁卿也真是,定是他带沈随砚来这处的。
观墨用手指着不远处岸边的一艘小船,“王爷在那边的船上。”
后面的府卫都站在原处没动,只听见自家王妃道:“今日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明日中王妃看着是个好说话,可是当真遇见事情,就会明白并不是如此。
府卫都低下头,无声应着她的话。
姜皎缓步走近,没让婢女们跟着。
自个拿着披风,嗓调如同黄莺啼叫一般,“夫君,你可在里头?”
里面传来一声的闷哼,还有什么跌落在地的声响。
姜皎心头一惊,顾不得其他,连忙闯进去。
船只看着小,可里头却大有乾坤。
一应物件全部都是有的,不仅如此,还有个供人休憩的厢房。
没有掌灯,帘幔放下的时候,里头一片的昏暗。
也不知观砚去了何处,不是说他守着沈随砚。
莫名对黑暗有些恐惧,姜皎生怕会钻出什么来。
但是想到沈随砚还在里头,便不得不硬着头皮朝里面走去。
沉闷的声响又在一瞬响起。
姜皎顾不得害怕,连忙借着外头的日光跑进去。
厢房里是有灯的,但是却并没有人。
姜皎一瞬间心提起来,喃喃道:“怎会无人?”
莫不是沈随砚遭遇什么,或是发生什么不测?可是方才她还是听见里头是有人的啊,怎会一瞬人就没了?
姜皎百思不得其解,倒是如今有一瞬的寒凉上身,后知后觉才知晓害怕。
稳妥起见,捏紧手中的披风准备先一步出去的时候,口鼻却在此刻被人捂住。
她害怕得奋力挣扎,想要喊出声也是不行的。
心头一瞬间想到许多的事情,也在担心,是不是今日就会命丧于此。
可她,还未来得及见上沈随砚最后一面,怎能就如此丧命。
腿脚不停蹬着,身后的人大掌孔武有力。
姜皎什么也顾不上,只想逃离此人。
可下一瞬,她不知是踢在何处,背后的人闷哼一声。
声音似乎是有些耳熟的,姜皎的心还未平复下来,但却也有一丝的不确定。
这声响,倒是像及沈随砚。
她没有方才抗拒得如此剧烈,还未转身,就听见沈随砚听声叹口气,“夫人倒是打痛了为夫。”
姜皎被他捂住口鼻的时候,就已经是跌坐在地上。
如今顾不上其他,转身就对着沈随砚道:“混蛋。”
她转过身来,看见沈随砚完好无损地坐在轮椅上,周身一点都未曾被干扰,不自觉地眼眶就红起来。
绣花拳打上沈随砚的胸膛,“你当真混蛋极了,你可知我听闻你醉酒有担心,又有多害怕你被圣上责罚,你倒好,专等着在此处戏弄我。”
其实从开始进来未曾看过他时就应当明白的,只是当时不知是怎地被沈随砚蒙了心智,偏生没有想到这处地方上。
姜皎眼眶红着,沈随砚敛了玩笑。
修长指尖抚上姜皎的面容,“都是为夫不好,只是想给你个惊喜罢,未曾想会吓着你。”
沈随砚喉结滚动,说出的话虽然还是平淡的语调,但是指腹上的力道却是愈发地小起来。
姜皎又砸了沈随砚两下,“夫君自个留在这处吧,我要出去。”
她气恼不过,就想着离开。
自个也没想到,方才究竟是在哭什么。
倒是如今缓过神来,厢房中又如此亮堂,才会觉着分外地丢面。
一到沈随砚的跟前,好像就变了许多似的。
可她如何能走得掉。
在起身的那刻就被沈随砚握住手腕,直直坐向他的怀中。
两人离得很近,瞧着姜皎的面容上还有泪珠并未擦拭掉,沈随砚缓缓拿出帕子,轻柔压在她面容之上,“夫人这般哭,为夫的心都要碎了。”
还未等姜皎反应过来,就听见沈随砚用又沉又暗的嗓音道:“萤萤,生辰快乐。”
陡然间,姜皎的心中不知是生出何等的意味来。
原来,他竟是为了自个的生辰,早起就不在府上竟然是为了这件事情。
一瞬间,许多都说得通顺。
姜皎秋眸含春水,不知不觉将人的魂都勾了去。
撞进沈随砚的黑眸之中,姜皎看他薄唇都带些放松的意味,“你开始时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沈随砚没有掩饰,发出一声低闷的笑意来。
修长的手指不住在姜皎的颈后摩挲,“是,但如今看来,好似萤萤并不是那般的喜欢。”
下意识,姜皎想要反驳沈随砚的话,但是又止住自个的想法。
她小声道:“不是不喜。”
分明离得极近,沈随砚却还是让姜皎再说上一遍。
瞧着他如此不紧不慢的模样,姜皎自知中了他的圈套,“不说了。”
沈随砚指尖勾着她衣领,轻笑一声。
他声音低沉,入耳却是十分的好听,“萤萤可是在意我,才来的?”
姜皎能感受到他大掌顺着自个的背脊摸下去,时不时有些战栗,“才不是。”
她如此否认,与方才并不是十分的相同。
沈随砚知晓,但是没有戳穿她。
感觉船只在慢慢动着,姜皎心生好奇,“我们是要去哪?”
沈随砚将小窗打开,外头的景物照进来。
今日他穿着一身宝蓝色镶仙鹤圆袍,头上只用玉冠简单束起。
面容清隽,俊朗无比。
眉峰似剑没入鬓发,狭长黑眸带有少有的温情。
下颌仍旧是不可磨灭的硬朗,衬他更为英气。
小窗外一步一景,煞是喜人。
姜皎听见沈随砚柔声道:“自是带萤萤,好生出去潇洒。”
第三十二章
从前只觉着沈随砚沉冷, 可是今日出去潇洒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倒是也丝毫都不违和,反倒是配合他今日的模样,还十分相配。
姜皎也起了心思, 咬着字, 嗓音中柔柔转转道:“不知公子要带我去何处潇洒?”
船只晃晃悠悠, 摇得人欲醉。
沈随砚也随着姜皎的话来了兴致, “姑娘可有想去的地方?”
音调沉哑地顺着水声轻晃落进姜皎的耳中, 面容清冷俊逸, 丝毫不失风骨。
姜皎揉下耳根, 实在是有些没忍住。
他怎得丝毫不知羞一般。
一声“姑娘”就让姜皎想起两人还并不十分相熟时, 沈随砚每每喊她的“二姑娘”。
咬字缱绻,字字入了她心头。
姜皎还是没有沈随砚这般厚脸皮, 只道:“王爷带我去何处就何处,难不成王爷还能将我卖了不成?”
她秋眸中是难得的狡黠, 让人不免发笑。
沈随砚揉着她脑后的发丝, 乌黑顺滑地从他指尖滑落。
两种极致交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再难分开。
“我当夫人甚是喜欢。”沈随砚不动声色将发丝给拿开,“若是夫人喜欢,今夜——”
今夜怎得?今夜他想如何?
现如今已经上了沈随砚的贼船, 好似也是跑不了的。
两人圆房的事谁都没有再提起过, 就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可如今,他说这话,莫不是想了?
姜皎银牙贝齿, 唇瓣上沾湿, 露出点点光亮。
红唇微启,她轻声道:“今夜我们不回王府?”
先下嘴得好, 省得一会儿沈随砚说出些她没办法答允的条件来。
瞧出她的紧张,沈随砚黑眸下垂,看着她侧脸。
没有防备的将手撤走,他声调不减,“不回,今日,让夫人过一个难忘的生辰。”
姜皎被他的话激起一些的兴趣来,可却又不能显得太过于没有见识。
她确实是并未享受过这样的乐趣,原因无他。
家中的姜翃与姜宴都对家中的人管得极其严格,姜翃倒是还好,姜宴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姜宴对妹妹好一个说法,可是却在某些事情上丝毫不退让,例如泛舟小溪上,没事听个小曲。
若是被姜宴知晓她竟然敢来这样的地方,怕是就要被罚跪祠堂。
所以姜皎从未来过这般地方,如今倒是沈随砚先一步带她过来。
许是泛舟溪上,并不会十分的闷热。
姜皎将小窗开着,即使没有冰块也依旧觉着舒适。
沈随砚倒是安静坐在一旁,目光深沉地落在她腰间的羊脂白玉上。
她倒是喜爱极了这块玉佩,除了新婚那日没有带着,剩余时间一直都带在身上。
姜皎捏着扇柄转头,看见的就是沈随砚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羊脂白玉上。
有些不大好意思,姜皎轻咳一声,“夫君这玉佩甚是通透,我瞧着极为好看。”
沈随砚缓缓将视线落在她面容上,轻声道:“夫人喜欢便好。”
一直都是想问的,不如现在问出来就是。
姜皎侧过身子,葱白似的指尖托起腰间的玉佩,“夫君这块玉佩从何而来?”
这回沈随砚倒是并未准备瞒她,“从前我身子不好,总是病着,母妃就帮我求了这块玉,带在身上倒是比往常要好上许多。”
姜皎听着,有些晃神,好似她当初,也是将玉佩给放在枕下,才得以安睡。
缓缓开口,她轻声道:“之前夫君还未将玉佩给我时,我夜间总是睡得不安稳,倒是有了白玉后好上许多。”
沈随砚的眼眸中染上笑意,“夫人觉得有用便好。”
姜皎倏地又想起什么,美眸中染上几分的担忧,“只是夫君将玉佩给我,自个的身子可会有什么大问题。”
端起杯中的清茶,沈随砚喝下一口后才摇头,“不会,玉佩是有灵的,想来庇护着夫人的时候,也会一道庇护着我,毕竟,萤萤可是我的王妃。”
他的话不算是肉麻,可还是让姜皎有些不适应。
细瘦的指骨放下玉佩,想将船上的气氛给揭过。
小船已经行了半个时辰,也没个尽头。
姜皎颇为好奇,难不成从前这些公子哥,竟能在小溪之上玩如此久的时辰,况且这条溪流未免太长一些。
开始是有趣的,但是过一阵子也会觉得无趣。
姜皎打断正在看书的沈随砚,“这行程,大抵还要多久?”
沈随砚没抬眉,淡声问她,“可是倦了?”
不好直接问,姜皎想着还是点头最好。
沈随砚从嗓音中出现几分酥麻的笑意来,“若是倦了,不如去床榻上休息会儿,到了我叫你。”
看着小船上的床榻,姜皎登时间好似知道些什么。
那群公子哥能在小溪上游玩如此久,既不是为看风景,也不会为享受人世间的潇洒,而是要做,他们觉着最快活的事情。
想必也并不是单纯的歌姬上来伺候,应当还有教坊司的人。
姜皎姣好的面容多上几分为难与羞涩,见姜皎迟迟未动,沈随砚从书中抬眼,看见的恰好就是姜皎丰富多彩的表情。
透着些为难,还有些羞涩,看着床榻甚至还有些嫌恶。
一瞬间,沈随砚明白些什么。
趁着姜皎发愣的时候,他笑着道:“并不是萤萤所想。”
突然出声有些惊吓到姜皎,姜皎不停用扇子扇风,身上的香气阵阵传入沈随砚的鼻尖。
“小船是我的,并无旁人上来过。”
姜皎刚准备放下心中的不适去床榻上歇息一会儿,可又听见沈随砚说小船是他的,那岂不是,他也如同那群公子哥一样,泛舟湖上。
她柳眉蹙得更深,脸上还掺着若有若无的不敢相信。
沈随砚,当真也做过什么?
可一旁,冰凉的手覆上姜皎的手背,“萤萤,我闲暇时会泛舟湖上,远处更安静些,今日要带你去的也是那处,只是我去得甚少,并未如同你所想。”
姜皎抬起眼,看见的就是沈随砚眸光深邃地看着她。
那股劲就像是要将她给吸进去,溺在他眼眸之中。
他眼神太过于炙烈,有一瞬,姜皎的魂差些都要被他给勾走。
她握紧扇柄,轻声道:“我什么都没想。”
然沈随砚却低笑一声,只用指腹轻轻触碰她耳廓,“萤萤,你这处红了。”
姜皎更为害羞,心思被戳穿不说,他竟然还如此直接地说出来。
一把推开沈随砚,他身上的雪松气也在一瞬间散去。
“我要休息了。”
被她推开,沈随砚丝毫不恼。
只是缓缓到窗边,只留下一个小缝,又点了沉心避暑的沉水香,缓缓将瑞兽金丝绕香炉的顶盖放回去。
姜皎被那一小声镇了一下,却丝毫没有受干扰。
知晓沈随砚就在她旁边,她倒是丝毫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厢房中沉水香的气息缓缓散开,可姜皎鼻尖萦绕的雪松香却久久不散。
见她渐渐熟睡,沈随砚不免摇头淡笑,“你倒是睡得安定。”
这段时日睡前,神思总是绷着,总是在想梦境究竟会不会出现,又会是怎样的梦。
如今,倒是睡得十分安稳。
等到姜皎再次醒来的时候,船只已经停下。
远处烟霞蔓延开,水天相交,河面之上都被泼洒上夕霞色。
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姜皎兴致盎然。
细瘦手腕将扇柄拿着,腕间玉镯不时发出磕碰的响声。
她扭头,想将此等美景一同与沈随砚看。
可不想,身后是无人的。
心莫名低落半分,姜皎踢着绣鞋从床榻上下来。
不想才一从船只中出去,就被眼前茂密的山林给镇住。
不想上京竟还有这般的地方。
霞光伴着郁郁葱葱的树木,一丝丝的光影最终落在地上。
“醒了?”
后面突然传来声响,姜皎转身。
她才睡醒,眸光尚且含有水光,许是在此等美景下,眼尾都透着几分胭脂色的红晕。
与她面容混在一起,只觉是天上下来的仙女一般。
姜皎打着扇子过去,笑面盈盈,“我们可是在上京?”
沈随砚点头,“是,此处甚少人前来,原先山顶上是座寺庙,只是香火不旺,就渐渐无人,我便使些银钱将此处买下,做了一处庄子。”
没想到沈随砚竟然还有这样的能耐,姜皎闻言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倒是沈随砚不介意她此时的反应,捏着她指尖,纵使夏日,他指骨也是冰凉的,“上去?”
这两字对于姜皎而言是极为大的诱惑,她不受控制的对着沈随砚点头。
观砚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缓缓推着沈随砚朝前走。
他今日坐着,却也丝毫不输旁人。
姜皎侧目,突然就能明白为何那些贵女不停的夸赞沈随砚。
她的夫君,当真是生得好极了。
沈随砚路上也并不会让她觉着无趣,不时与她说着庄子的事。
姜皎的陪嫁中也有好几处的庄子,只是一直都未曾去看过。
她道:“我的嫁妆中也有好几处的庄子,我瞧着倒是可以将银钱放在庄子中吃利息钱,也好过全都压在铺子中。”
如今姜皎掌着中匮,虽不似其他人家有几房的人,但是偌大一个王府管起来也是十分费力的。
姜皎的说法倒是引起沈随砚的好奇,他只说:“夫人管着中匮,自然是夫人做主。”
有他这句话,姜皎倒是有胆子许多。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庄子住的地方,此处的女使小厮并不多,但是完全够用。
晚上的吃食也别有一番风味,虽不甚精致,看起来似是粗茶淡饭,却又颇有滋味。
姜皎做饭甚好,也爱珍馐,这般来此用了这顿饭,不管今日如何,都不虚此行。
沈随砚见她用的开心,自个也开怀不少。
夏夜间山林中最是凉爽的,姜皎打着扇子坐在石桌前,缓缓用着碗中的酸梅子汤,还有一碟豌豆黄。
酸梅子汤中放些冰块,就是夏日中小娘子们最喜欢的。
姜皎连用两碗,想要用第三碗时被沈随砚按住手,“夫人身子寒凉,不得用多。”
姜皎嘟着唇道:“没什么大碍的。”
可是才对上沈随砚的眼神,就将碗给放下。
依依不舍的还看着见底的碗,轻声叹气,“从前我在家中,都是想用多少都可以的。”
沈随砚仍旧是翻着手中的书,没有松动。
姜皎还是不气馁,接着道:“以前母亲还会专叫人给我做冰圆子,像这般的夏夜天,我坐在小院中,看着我院中的花啊藤啊长得极好,用着冰圆子都香很多。”
说完,姜皎还去看眼沈随砚的反应。
可他似是不为所动般,也似是听不见姜皎说话。
无奈,姜皎只得起身,缓缓走到沈随砚的身边。
呼着兰气,她在沈随砚的耳边道:“夫君,只再用一碗可好。”
如此娇娇,沈随砚的手都握紧书册。
然而面上山水不显,他道:“夫人腹痛可是忘记?”
姜皎柔声说:“小日子不是走了。”
沈随砚扭过头,深深盯着姜皎,如此一来,姜皎倒是心虚的多。
她颇有些不高兴,坐回圆凳之上。
看着白瓷碗,又是忍不住地叹口气。
沈随砚见她的模样,知晓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无奈只能道:“最后一碗。”
嗓音顺着晚风传进姜皎的耳中,姜皎现如今也管不了其他,连声道:“我知晓夫君最好了。”
经过他与姜皎这段时日的共处,沈随砚倒是也不难发现。
他的王妃若是无事,便是“王爷”的唤,可是若是有事,就是绕指柔的“夫君”。
今日是姜皎的生辰,沈随砚并不想扫了姜皎的兴致。
见她又用完一碗酸梅子汤,姜皎这会倒是也有了一些分寸,“我去沐浴。”
今日上船没带榴萼与蔻梢,是用庄子里头的婢女。
但是倒是也伺候的十分得体,并不输她的贴身侍女。
姜皎不免有些好奇,沈随砚一个闲散王爷,怎得庄子上竟有如此能干的婢女。
没压住心头的好奇,姜皎侧过身问婢女,“你们在庄子上有多久?王爷可是经常来。”
可这两句话不知是怎得就吓到婢女,她连忙跪下道:“我们都是自小流离失所的孤儿,王爷不嫌我们粗笨才将我们放在庄子上,不至于被四处卖,奴婢们也未动过旁的心思,王妃明察。”
姜皎听完,登时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她也并未想到那个上头,这些女使倒是知晓分寸的。
“好了好了,你快些起来,地上有水。”
婢女站起身,帮姜皎擦着莹白的后背。
姜皎淡笑,“我并未怀疑什么,只是有些好奇,你莫要多想。”
婢女紧了手帕,“王妃说的,奴婢记下。”
随后婢女才缓缓开口,“王爷来的并不是十分多,但每年的六月,总是要来此住上小半月的时间,也并未见过有人来寻王爷。”
每年六月?姜皎有些迷惑。
难道今日只是凑巧,是沈随砚恰好要来所以才将她给带上?
只是时间上未免也太过于巧合,恰逢是她生辰的这一月。
姜皎小小打了一个哈欠,对着婢女道:“起身吧,我有些困了。”
婢女用白巾将姜皎姣好的身子给裹起来,她擦汗身上的水渍,随意捡了一件寝衣穿上。
倒是与她平日时在府上穿的一样,并未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姜皎对着婢女道:“你去问王爷何时就寝。”
等了如此久的时间,都未曾见到沈随砚进来,不知他手中的书到底是有什么魔力,竟能吸引他如此久。
婢女出去后,见沈随砚还坐在院中,只燃一盏烛火,身影似明似暗。
一旁站着观砚,本是在与沈随砚说着什么,瞧见婢女来就止住话头。
沈随砚的目光复又回到书上,声音沉冷,“何事?”
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婢女谨慎道:“王妃问,王爷何时回房歇息。”
听见是姜皎,沈随砚的眸光这才闪过些光亮,“一会儿就进去,让王妃不必等我。”
婢女听完很快就下去,观砚还在一旁等着沈随砚的指示。
沈随砚将手中的书不轻不重的放在桌上,眸光滑过些狠厉,周身气息都开始变得肃穆起来,“太子既然敢如此做,想来应当是有些急了,我的三哥最是个蠢得,以为自个的母妃受宠就可一步登天,殊不知太子早就对他有了防备,你将太子做的事情,透一些给我的三哥,他知晓后自然会有所动作。”
观砚仍旧是冷冰冰的模样,又问道:“王妃的兄长,前些时日去了太子的府中,听闻是被请过去喝酒的,待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离开,王爷您看——”
沈随砚的目光落到书册之上,此时在这件事情上却有些犹豫。
默了半晌他道:“同段祁卿说,让他好生看着姜宴,若是有动静——”
沈随砚顿了顿,才又说:“让他同我说,再一道想些办法。”
观砚得到主意很快退下,沈随砚看向房中,烛光一闪一闪,在等着他进去。
他眸光变得柔软,心中压得事情也消散不少。
慢慢朝房中去,姜皎进来倒是嗜睡。
沈随砚坐在床榻边,看着姜皎的睡颜。
想起观砚方才所说,他抚着姜皎的颈侧,“萤萤,倘若真的走到那一步,你要如何办?”
回应他的,只有姜皎沉睡的声音。
慢慢,姜皎逐渐睁开眼眸,看见床边有道黑影,一时未动。
“夫君?”她柔柔喊着,语气娇嗔。
沈随砚缓过神来,用手拨开她的发丝,“可是我吵醒你了?”
姜皎摇头,见他还穿的是下午那身,也并未沐浴,不免疑惑,“夫君怎得没沐浴?”
沈随砚这才垂下头看一眼,低声说:“忘了,我去沐浴,你先躺着,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姜皎点头,还未缓过神来。
方才闻着帐中香气,倒是比平日多了份安宁,睡得也更好些。
揉着自个的脸,净室中传来水声。
姜皎拿着茶盏的手都顿了一刻,他应当是并未叫人进去伺候的吧。
就这一会儿的时间,姜皎想到许多。
若是他滑倒可如何是好,无人伺候,他到底是如何沐浴的?
满脑子都是想不明白的道理,姜皎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朝那边走去。
秀发都柔顺的在身后,姜皎身上只搭件一件披风,里头是单薄的寝衣。
冲着净室喊,“夫君,你可能行?”
里头的水声停了一刻,姜皎这才意识到说的话有些不妥,随后改口说:“我是说,夫君自个沐浴会不会滑倒?”
自个是在说什么啊,什么能行不能行,听上去倒是十分地奇怪。
里头伴着水声,好似传来些若有若无的笑声,只是压得很低,再次传入姜皎的耳中,有些酥麻,“夫人放心,为夫——能行。”
这下姜皎断定沈随砚是故意的,穿着绣鞋就跑至窗前站着。
如今她倒是不觉着冷,只是有些燥热。
风穿过窗户吹到她面上,倒是舒服不少。
沈随砚沐浴的快,不一会儿就直接出来。
见姜皎站在窗前,缓缓至她身后。
发丝还有些湿润,姜皎能闻见他身上的气息,却没感觉到热气。
朝净室中看了一眼,里头也并未有水汽。
姜皎不免有些怀疑,难不成,他用的是凉水。
可沈随砚牵起她的手却是滚烫的,姜皎又打消这一念头。
“夫君方才说,要带我去何处?”
沈随砚嗓音中带着一些柔情,“可否劳烦夫人推我一下?”
姜皎自然是没有意义,推着沈随砚按照他所说朝前走。
看着沈随砚的腿,姜皎仍旧没有死心问上一句,“夫君的腿,当真是好不了了?”
她不知沈随砚的腿究竟为何成这样,按理来说沈随砚是皇子,应当是不会的才对,可如今事实,又全都在跟前。
沈随砚的语气听上去并没有十分在意,手触上究竟推着轮椅的手,“陈年往事,看了许多的大夫都说是不行的。”
“莫不是,夫人是嫌弃为夫不成?”话语中又开始有些不正经,姜皎没什么威胁的看他一眼。
在他身后,沈随砚也看不见她神情。
姜皎娇声说:“若是我嫌恶夫君,定然会在成婚后,就自个去寻些好看的男侍养在府中。”
她说完,就感觉前头沈随砚的气息冷下来不少,“你敢。”
姜皎心虚了,轻咳一声,“所以我并未如此,夫君生的如此好看,就算是不能走路又如何,夫君的这张脸就够了。”
说完,山林中的风都开始轻快。
“夫人喜欢为夫这张脸。”沈随砚咬着字,不紧不慢道:“为夫觉得甚至荣幸。”
姜皎倒是想要反驳沈随砚说的话,但是低下头时,瞧见沈随砚笔挺的侧颜,登时间违心的话就不大说得出口了,确实是未曾说错的。
一路顺着沈随砚的指引,姜皎推着沈随砚到了密林深处。
四周都是黑的,看上去颇有些渗人。
感受到身后人的不安,沈随砚用沉冷的嗓音问她,“可是怕了?”
这会子姜皎倒是没有逞强,周遭的环境着实是让人害怕的。
她咬着银牙轻声说:“王爷是要将我扔在这深山密林中吗?”
不知是她说的话还是怎得,四处倒是起了一阵的声响,听上去颇为吓人。
姜皎朝前躲了一些,秋眸中溢出的全是害怕的模样。
她不敢再站在沈随砚的身后,如今能够依靠的也只有沈随砚。
沈随砚自然握住她手,似是安抚,“不过是密林被风吹过的声响,放心,这处仍是庄子的范围,我让人检查过,并无狼群那些。”
姜皎只在话本中见到过这样的场面,多是富家的姑娘不甚落入陷阱中,周遭都是狼群,后又被人相救,而后相爱的故事。
今日倒是头一次见识这般的事情。
沈随砚倒是轻笑两声,“王妃平日看上去没什么怕的,怎得今日倒是害怕起来。”
见他还在打趣自个,姜皎的心思更重,“分明是王爷带我来这处的。”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不想身后的声音更大一些。
姜皎几乎快要被吓出,眸中的水汽都浮现上来。
沈随砚见她这样,也没心思再去逗弄她。
拿出火折子,照亮前头的路,对姜皎道:“萤萤。”
姜皎还在看身后,生怕出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
一听见沈随砚喊她,便下意识地转头。
却没想到一转头,借着微弱的火光仍旧可以看见林中的那处被帘帐包裹住的床榻。
纱帘随风而动,甚是轻薄,里头悬着灯笼,足够照明用。
姜皎一时间,还未曾反应过来这处的景象。
可是不久后,她就明白,这是一处用帘幔搭好的床榻。
不知是何时在这处的,但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姜皎这会子连怕也没有,扭过头,声音不能再轻的问,“可是夫君布置的?”
沈随砚没立刻答话,只将火折子换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再自然不过的牵上姜皎白皙的手指,“可喜欢?”
说不喜欢太过于违背心意,姜皎点点头,不仅如此还加上一句,“我很喜欢。”
不知不觉的就朝那处走去,离得远瞧不清楚,走进才看到,原来这里头竟然还有萤火虫在闪烁。
许是只有这一处有光亮,萤火虫围绕着帘幔不停的飞着。
姜皎将手伸出,看萤火虫落在她指尖之上,转瞬又飞走。
她白净面容上是从未露出过的喜悦,比她收到好看的首饰还要开怀。
沈随砚将手中的火折子递给她,脸上有火烛跳动的光亮,但是眼眸中透出的,全部都是温情,“拿着。”
姜皎不明所以的接过沈随砚手中的火折子,不想她这处的光亮更甚,萤火虫都朝她这一处飞过来。
启唇微笑,姜皎似是孩童拿着火折子四处跑着。
她回头,看沈随砚还坐在原处,嗓音婉转,又透着灵动,“夫君,他们都在跟着我。”
这声夫君比以往她所喊的都要动听悦耳,沈随砚用手撑着头,喉结上下滚动。
虽然面上还是未有太多的显露,可是只有他自个知晓,胸腔之下,早就已经因为姜皎,而溃不成军。
姜皎玩够了,灭掉火折子,这群萤火虫也追随着更亮的地方。
瞧着它们都围在帘幔旁边,姜皎问,“夫君是从哪弄来的?”
沈随砚失笑,但并未出声,“山中本就是多的,搜罗起来不是难事。”
姜皎缓缓掀开帘帐,里头确实是平日之中所睡的床榻。
帘幔轻薄,但是从外头却丝毫看不见里头的模样。
沈随砚带着诱哄的嗓音出现,“今夜,萤萤同我住在这处可好?”
不知是他的嗓音太过于蛊惑,还是今夜的惊喜太多。
姜皎脑子总是有些懵,点点头便答允沈随砚。
撩开帘帐,两人躺进去。
山林之中并不像是屋中那般的燥热,还有些凉爽。
方才不觉有什么,如今两人躺在床榻上,姜皎才略微有些紧张的情愫出现。
在这处,时不时能听见山林之中飞兽飞过的声响,还有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灯笼外头罩着一层布,并不刺眼,十分柔和。
躺在此处,还能看见头顶的月亮,弯似钩,可却美极了。
萤火虫也绕着帘帐转圈,当真是有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感觉。
沈随砚只是一直牵着姜皎,时不时在她的手背上摩挲。
姜皎侧过脸,看着沈随砚轮廓分明的下颌,用着再柔不过的声音道:“夫君,我今日很开心。”
不知是这句话哪里刺激到沈随砚,他一把将姜皎揽入自个的怀中。
前端靠上沈随砚火热的胸膛,姜皎面容上红了一瞬。
手撑在沈随砚的身躯前,缓缓道:“从前过生辰,总是家中一众人一块吃个饭,礼物虽都是我爱的珍奇珠宝,可却并未有人如此用心过,说要带我一道出门,让我纵情在外头。”
姜皎缓了一瞬,将心中的话给说出,“只有夫君如此,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辰礼物。”
撑起身子,乌发自然垂落,有一些落在沈随砚的胸膛上。
他指骨分明的手捻起姜皎的头发,在手中把玩。
两人一高一矮,可沈随砚的气势半分都不见减下去。
手顺着姜皎的乌发摸上她的后颈,将她轻轻压向自个。
指腹上有着粗粝的薄茧,不是在她颈侧摩挲。
那处似是红了,被沈随砚这般磨着,有些不适。
可是沈随砚将姜皎带的愈发的近,她的手猛然攥成拳,握住沈随砚身前的衣领。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处,沈随砚的手缓缓朝下。
如今她身后仍旧穿着单薄的寝衣,山峦毫不掩饰地全都落在沈随砚的眼中。
手中的动作带着欲,可是眼神却是说不出的冷清。
他指尖朝下,扣住姜皎的背部。
系带被他拿在手中把玩,姜皎声响明显变大,想要制止他的手,可是却没有力气将他的手给拉下来,只能任由沈随砚的动作。
口中娇声,还带着不可言说的勾媚,“夫君。”
沈随砚的手猛然间就收紧,压在她瘦削的脊骨处。
手上的温度实在太高,灼烫的姜皎不住动着自个的身子。
后背处似是有一火炉,烫的人愈发难耐。
沈随砚手中的力道再大,却仍是控制着自个,没有用力。
姜皎被他压在自己的怀中,掌心中带有蝴蝶骨的触感,似是人间乐事。
他嗓音已经暗哑的不像样子,像是从烈酒之中滚过一遍,沙砾却难以磨灭。
指腹又回到姜皎的颈侧,他对这块地方情有独钟。
看着耳后的地方晕开一片的红,沈随砚终究是起身,缓缓在姜皎的耳后印上一个吻。
他唇瓣是凉的,可方才摸得那处是热的。
两种感觉交杂在一处,姜皎只觉着自个几乎要化在沈随砚的胸怀中。
他唇瓣挪开,若不是能看出他胸膛的起伏,姜皎似乎都要以为,他是位无情无欲的圣人。
可黑眸中直勾勾的感觉不是假的,姜皎缓缓起身,身前寝衣落空处一片来。
她用手捂住,带有含着春水的秋眸与情丝坐回原处。
梦中,沈随砚也是如此,一点点折磨着她,逼她说尽无数的话才最终如她所愿。
如今,倒是与梦中的一样。
方才沈随砚的吻,虽然克制,但姜皎仍旧可以感受到他周身的难忍。
他也不是没有感觉的吧。
朝某一处看去,姜皎倒是没看出什么。
但沈随砚却察觉她的目光,大掌桎梏着姜皎的手腕,“萤萤在想什么?”
眸中的情愫不假,但他却能忍。
方才那般的样子,分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他的吻,却只落在耳后。
姜皎声音已经不能再小,“夫君,若是想要,我——”
但沈随砚的手指压在姜皎的唇瓣之上,嗓音中带着引诱,“萤萤,还不是时候。”
他不是不想,只是在处还是罢了。
他的萤萤,应当有更好的。
姜皎如今也平复下来不少,想起方才自个的大胆,也躺下来没有再说上一句话。
两人的手握在一处,就连呼吸都缠在一起,可却什么都没有做。
就连手指,都是交握,也并无其他的动作。
沈随砚眸中的□□逐渐消散,将头顶之上的烛火给灭掉,“快睡。”
知晓她羞涩,沈随砚便不准备亮着灯。
没有烛火,看不见的时候,就会对听见的声音更加敏感。
姜皎能听见帘帐外的萤火虫仍旧在扇动着翅膀,寻找着光亮。
能看见它们的身体,在帘帐外飞舞。
绿色连成一片,虽不足以照亮,却仍旧是山林之中最夺目的存在。
沈随砚突然问道:“萤萤,你可会永远与我在一起?”
姜皎心中莫名产生一些的慌乱,她不知,沈随砚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些。
上回莫名提到梦境时,也是如此。
刚才施旎的情绪都渐渐消散,姜皎主动触碰上沈随砚的手,“自然。”
话音是轻的,仿佛要随风散去,可是这两个字的分量,是一点都不轻的。
沈随砚反手握住姜皎的手,两人的手交缠在一处。
他亦是对姜皎作出承诺,“萤萤,我也是。”
黑夜中,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姜皎能感受到沈随砚的呼吸在逐渐靠近她,难以躲开,却也是不愿躲开。
慢慢地,沈随砚移到姜皎的上方。
黑夜中,她秋眸四处转动,但是什么都瞧得不清楚。
但是却能被沈随砚的黑眸勾去。
两人的黑眸碰撞在一处,无法躲开。
沈随砚炙热的黑眸吸引着姜皎的眼眸,却不想,他大掌突然之间盖住姜皎的秋眸,“闭眼。”
随着沈随砚的话语来做,姜皎将眼眸给闭上。
手攥着沈随砚的衣领愈发地紧起来,就连唇瓣都微微张开。
沈随砚大掌并未拿开,还虚虚盖在她眼眸之上。
眉眼处全是他的灼烫,姜皎张唇呼吸,不想全是他身上清透的雪松香气。
沈随砚低笑一声,唇瓣终究是落在她眉眼上。
手放在姜皎的身侧,紧紧握住她的手。
唇瓣与她眼皮相贴,甚至姜皎还能感受到他喷洒出的热气全都在她额间。
鸦羽般的眼睫扫动着沈随砚的下唇,他唇瓣朝下落在姜皎的鼻尖之上。
只是轻轻吮吸,就让姜皎的心跟着提起。
她拼命想要抱住沈随砚的身子,可是臂膀却无法环绕过去。
一手被沈随砚狠狠压在手下,另一只手则开始无处安放。
此刻,她只想抱着沈随砚,再无其他想法。
沈随砚看出她的意图,低笑一声放开她。
在黑夜中,两人的情绪更进一步,沈随砚低声问她,“想抱?”
姜皎点头,又怕他看不见,重复一遍,“想抱。”
两人从未拥抱过,从前也只是轻微的触碰。
沈随砚松开姜皎的手,姜皎自然贴过去。
可是不想,沈随砚看似瘦弱,身上精瘦的地方却十分紧实。
不知眼前是被汗珠打湿,还是被水汽给氤氲湿,姜皎急得额发之间都生出些汗来。
如今,便是抱也抱不住了?
她换了一个念头,搂住沈随砚的脖颈,这下倒是轻松的多。
沈随砚缓缓压下,配合着她的力道。
在黑暗中,又找寻到她已经打湿的眼睫,重复方才的动作。
可很快,他就起身,胸腔处也忍不住的在喘息。
气息在帘幔之中散开,沈随砚轻易就寻到姜皎的唇瓣。
手指在上面来回的刮蹭,就好似在忍耐着什么。
可现下,确实是如此。
搂着他脖颈,姜皎只觉不大满足,想要怀抱住他的身子却又是不成的。
沈随砚将她的手搭在自个的肩上,说出来的话语像是寻常与她说话的语调一般。
“你在上,试试?”
登时间,姜皎一瞬红了面容。
好在黑夜之中看不出来什么,沈随砚碰着她脸,似是诱声,“是想抱着,还是想要继续?”
第三十三章
姜皎闻言心中一颤, 上去还是下来是沈随砚给她的选择。
她眼睫不住地抖着,好在是在黑暗的环境中,无法泄露出她此刻的情绪来。
柔着声音, 只将手给伸出, 并无旁的话。
沈随砚明白她的意思, 握住她细瘦的手腕, 将她拉入自个的怀中。
方才的情.欲在一点点的退却下去, 呼吸也近乎与平缓。
沈随砚用冰凉的指骨触着姜皎的面容, 嗓音虽还有沉稳的, 可若是仔细听仍旧可以听出几分的紊乱, “睡了?”
还没来山林时确实是累的,但是如今到了这处, 反倒是没了困意。
姜皎摇头,如愿抱着沈随砚。
但是其余的地方离他很远, 却也并不是不想碰到, 只是怕发现什么,今晚上真要坐到他身上。
沈随砚这时也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搂着姜皎道:“说会话吧。”
寡言的他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要求,姜皎并不会不答允。
轻靠在他颈间,呼出的兰气都逐渐喷洒在沈随砚的颈窝处。
他搂着姜皎的大掌紧了几分, 没让她逃, 反倒是更朝自个的怀中塞些。
“你与太常寺少卿,那位阮姑娘是何时认识的?”
姜皎将头从他的怀中抬起,秋眸中透着些许的不善。
沈随砚淡笑一声, 将她揽回自个的怀中, “我从前说的话,不会轻易改变, 是段祁卿想要问的?”
姜皎没大明白,“段祁卿,他二人分明并未有什么来往?”
沈随砚是不大喜欢做这样的事,但是既然答允,还是问了的好,只是他直接将段祁卿的心思给说出来,“之前他在戏楼见过阮姑娘一面,就对她颇为在意,却也不好着人去打听,总是怕被人知晓误了她的名声,这才托我来问你。”
这话一出,姜皎倒是没想到的。
段祁卿在上京中就是个花花公子哥,每日中正事没做多少,整日都在招蜂引蝶,还将上柱国老将军气的不行。
只是这般想想,姜皎就赶紧否认,“不成。”
沈随砚摸着她乌发,“夫人说不成,就是不成的。”
没料到沈随砚如此听自个的话,姜皎将那些心思都扔到一旁。
说些话,倒是困意来了。
相拥着就直接睡下,也没管旁的。
可是夜间,梦境汹涌地来袭。
与之相接的是上回的梦境。
姜皎仍旧被铁链锁着,没有将她给松开。
她哭着的嗓音都是哑的,沈随砚一直都不让睡过去,渴了就喂水,实在不成就用参汤吊着她,不管怎样都不让她昏睡过去。
腹中有些涨,姜皎见沈随砚进来,哭啼啼的喊他,“夫君,我真的不会走,夫君,你放开我好不好。”
可是沈随砚只是顺着她雪白的脚踝缓缓摸上去,直到一处停下。
分明是知晓她难受的不行,指尖却仍旧在她白如雪上四处滑动。
姜皎绷着身子,只感觉下一刻就快要忍受不住。
口中的□□都是不敢出声的,只能压抑着,不时小声轻呼。
沈随砚的手指已经抚上她唇瓣,擦拭两下就变得嫣红无比,“夫人不愿出声?为夫帮你可好?”
指骨磕上姜皎的银牙,可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手还在唇瓣上作弄着,突然,另一只手到了一处温水浸泡的地方。
姜皎眼眸中的泪瞬间逼出,床榻也倏地氤氲开一大片来。
被梦惊醒,外头的天儿已经大亮。
没有看见沈随砚人在哪,只有不远处还有几分交谈的声响。
姜皎顾不上其他,连忙摸到床榻上。
还好,还好。
梦中羞人的事久久未曾散去,姜皎没想到,梦竟然出现这般地频繁。
她当真是羞恼的紧,若是像梦中那样,她怕是早就没命了吧。
美眸中有着一瞬的失神,外头沈随砚指尖轻挑开帘帐,瞧见的就是姜皎秋眸含着泪水望向他。
沈随砚一愣,后揉着姜皎的后脑,“怎得了?”
话语是轻柔的,不知她这一早又是怎得。
冷若冰霜的面容上难得有了松动,姜皎扯着他衣袖说:“夫君,我想你了。”
梦中发生的越是可怕,姜皎就越是不想真的发生。
所以后头的日子,她定然要加倍对沈随砚好。
什么和离,通通都抛到脑后才是最好的。
两人又顺着来时的路走小船回去。
回程姜皎没有像是来时那般喜悦,反倒眉目间多染上愁思。
但沈随砚却发现,他的王妃对他是愈发的殷切起来。
若是茶盏中没了水,会及时帮他添上,就连香炉中的熏香,也换上他喜欢的百蕴香。
沈随砚发现这事,只是不动声色地暗暗在心中记下。
他王妃的心思,可不是寻常人就可以猜中的,他定要好生琢磨一番才行。
姜皎自个的心中都藏着事,也顾不上沈随砚今日频频打量她。
往后的一个月时间,沈随砚似在忙着一些事情,许久都没有陪她一道用晚上。
姜皎想对她好也无处施展,索性还是叫上慕听烟与阮桃一道去听戏。
慕听烟是先到的,姜皎听她说着近些时日的趣事。
慕家并不着急给慕听烟定亲,只让她挑个自己合眼缘的。
慕听烟就每日都在府上待着,若是有宴席会出门。
且她写的一手好字,不少上京的贵女都十分喜欢请她。
姜皎听着慕听烟说着她去别人府上时发生的事情,在此时阮桃进来。
像往常那样倒盏茶给阮桃,可当她兜帽取下的时候,姜皎与慕听烟都微微发愣。
阮桃眼眶红肿不说,说话的嗓音也是哑着的。
姜皎连忙问,指尖覆在阮桃的手上,“怎得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三人的相识就是在一场宴席上,赏花宴之上,贵女们都在,阮桃随意摘了一朵花下来,不想另一位贵女也看上,阮桃只是坚持这是她先摘下的。
贵女被下了面子,又得知阮桃的父亲只是个小官,将她说的哭个不停。
姜皎与慕听烟是被动静吸引过去的,没想到听见她们说的话却是更加生气,姜皎直接将阮桃拉在自个的身后,将那群贵女给赶走,自此三人才认识。
今日阮桃这样,倒是像及了从前她被欺负时的模样。
阮桃哑着声音喊:“姜姐姐,慕姐姐,段世子他要娶我。”
姜皎听完,一瞬就想到那日沈随砚问她的话。
“怎会如此,我并未同王爷说。”
阮桃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姜皎,姜皎蹙着眉道:“之前王爷是向我打听过你,说是段世子想要知晓,我一听是他,就直接拒绝,怎还会如此?”
阮桃摇着头,哭的不行,“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去找哥哥。”
姜皎连用帕子帮她擦着泪珠,“小桃子你可别哭了,眼睛都肿成这样,再哭就不好看了。”
阮桃哑着嗓音,“前些时日哥哥公务繁忙,母亲让我送些衣裳给哥哥,我本是去了官衙,可是官衙的人说哥哥去迎春楼办案,我看着天快要下雨,也没想到太多,可是不想才到迎春楼就在门口撞上段世子,他扶了我一把。”
姜皎一听,握着帕子的手一顿。
慕听烟也是如此,神情颇为不自在,“可有人看见?”
阮桃小幅度动下脑袋,“应该是没有的,那会儿街上没有人,若是说瞧见,怕是只有五殿下看见了?”
姜皎一时被怔的说不出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五殿下,是同段祁卿一道去的迎春楼?他们二人去青楼,不慎撞到你,扶了一下后,段祁卿就说他要娶你?”
阮桃不住点头,姜皎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沈随砚,你完了。
她本以为慧乐那次沈随砚定然不会再做什么,还说的信誓旦旦。
没想到啊,真是太让她未曾想到。
慕听烟一个头两个大,没成想阮桃的事情竟然还扯上了沈随砚。
眼前两人,一人在盛怒,一人在哭泣,慕听烟倒是还算淡然,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段祁卿是在何处说要娶你的?”
阮桃小声说:“我被他扶住后就赶忙去寻了哥哥将东西给他,本是想要快些离开,可是段祁卿就在门口处等着我,他扯着我的衣袖说要对我负责,说要娶我。”
“恰好这时哥哥下来,本是想给我些银钱让我去买果子吃,正巧看见段祁卿扯着我,哥哥一怒之下,就将段祁卿给打了,虽然事情没有闹大,可是段祁卿说,若是我不嫁他,此事没完,哥哥如今已经革职在家,我怕,段祁卿他当真会动手。”
原是如此,姜皎想着晚上再同沈随砚算账,如今是应该先就解决段祁卿的事情。
她握着阮桃的手,轻声说:“放心,你不想嫁,不会让你嫁的。”
三人在戏楼坐上一会儿,姜皎就坐上马车回府。
在马车上,看见沈随砚平日看的书册,姜皎冷哼一声,他倒是时间多,竟还有闲心去青楼。
不想今日沈随砚回来得早,见姜皎面无表情的进来,本是想要开口同她说事,可是下一刻姜皎就变了脸色,“夫君回来了?”
她如此殷勤,沈随砚还有些不习惯,放下手中的书,“王妃今日去哪了?”
姜皎面不改色,脸上娇娇柔柔的笑着,但心中却是在想:你竟还有脸问我。
她芊芊玉指摸上沈随砚衣领的前襟,“夫君今日回来的如此早,可是事情都办妥了?”
指尖已经摸上沈随砚的喉结,小幅度刮蹭一下。
沈随砚呼吸有一瞬不稳,握住她手道:“别闹。”
嗓音明显已经暗哑下来,可姜皎却还是没准备停下,“若是我不肯呢?”
指尖不住地在他胸膛上来回的摩挲,“夫君近些时日,可有什么想的?”
这话的指向性太过于明朗,沈随砚狭长黑眸眯了一瞬,大掌主动扣上姜皎的后颈,“你想?”
姜皎红唇微张,轻声道:“我看分明是夫君把持不住。”
说着,她似是要起身,但却被沈随砚给按住,“若是夫人想,为夫不是不可——”
但话还没说完,姜皎瞬间就变了脸色,站起来话语像倒豆子一般直接说出,“夫君若是不想,还去迎春楼作甚,夫君你之前分明说的好好的,不会纳妾,若是夫君不纳妾,而是要去碰风尘女子,那夫君还是纳妾的好,然后,我们和离。”
从她口中说出和离的话,沈随砚有一瞬变了脸色。
整个人都有股子风雨欲来的感觉,黑眸也盯得姜皎心虚。
突然间,姜皎想起什么来。
对了,那个梦。
她害怕的想要逃,可是沈随砚没给她这个机会,“夫人想要和离?”
轻呵一声,沈随砚冷声在姜皎的耳旁响起,“这般的梦话,日后莫要再提,”
但姜皎一时被理智冲昏头脑,“那夫君要做什么,自个去青楼不成,要我成为全京城的笑柄,若是夫君有旁的心思,为何不早同我说。”
“萤萤。”沈随砚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同姜皎说话,“我从未想过要你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也未曾想过要做些旁的,和离这样的话,不是可以随意说出口的。”
姜皎不说话了,可是眼泪还在眼眶中打转。
沈随砚知晓她如今冷静下来不少,将她脸抬起,用手帕慢慢擦掉她脸上的泪珠,“我去迎春楼,只是因为有些事情不得不去那边,只是到底是何事我无法同你说,可是萤萤你信我,我绝不会做旁的事。”
“骗人。”姜皎在不停的哽咽,“你去了便去了,还说去谈事。”
沈随砚眉心直跳,“我不会拿此事骗你,萤萤,我至今都是你的。”
这话说出来,倒是还有些让人羞涩。
姜皎咬着下唇,方才是觉着不大确定,可是一时脾气上来,说出的话也不知怎得收回。
但是这会儿,沈随砚说她还是自个的,这话的意思不就是
“难道王爷从前就没有通房婢女?”
沈随砚否认的很快,“没有,也绝不会有。”
姜皎是有些不敢相信,但想一想又却是如此。
在他跟前伺候的,全是小厮,没有旁的婢女。
从前传他不近女色,也不是假的。
“那你与段祁卿一起,还扰了阮妹妹的好日子。”
沈随砚眸中滑上一分的戾气,“放心,明我就去帮你将段祁卿揍一顿,给你解气。”
此话一瞬间逼笑姜皎,“夫君的身板,能打的过谁。”
沈随砚有些无奈,“无事了?”
姜皎推开他,“才不是,夫君去迎春楼的事情没这么容易翻过去。”
沈随砚摸着她颈后的地方,眸中暗沉。
刚才没做完的事,他是想的。
可不想这时,蔻梢从外头直接进来,语气中颇带着笑,“姑娘!崔端给人扒了衣裳扔在长街上了。”
但她看见的,是王爷扣住她家王妃的脖颈,几欲要吻下去。
第三十四章
姜皎听见蔻梢的话, 下意识将沈随砚给推开。
但很快就发现这般不妥的地方,朝沈随砚的眼中看去,里头压着的尽数是阴沉。
姜皎决定先不管他, 眼前听到的事才是最为重要的。
她兴致勃勃的转过身去问蔻梢, “崔端是怎的一回事?”
沈随砚黑眸中满是沉郁, 看见姜皎充满好奇的面容, 心底不满多份郁结所在。
方才没做成的事, 让他看蔻梢的眸子都带有狠厉。
蔻梢打个哆嗦, 还是王妃人好。
她轻声开口, “奴婢也是方才听厨房采买的妈妈所说, 说今个一大早就有人在闹市纵马,到了市中时, 马背上后面那人突然就坠马,不少人上前的时候, 他身上只有一件披风, 还是破烂不堪的,甚至——”
蔻梢小心看了王爷一眼, “下身都还流着血,众人一瞧竟是崔世子,当即就报了官, 又将崔端送回侯府, 回去的路上还听见崔端在不停地哭嚎,说什么,他不能人道了, 然后当众做着些不雅之事。”
姜皎手一拍, 面上竟是喜色,“竟还有这等——”
突然想到沈随砚还坐在自个的身边, 硬生生又将“好”字憋出肚中,面露难色,“事情发生。”
蔻梢见姜皎强忍着憋笑的样子,忍不住的用手掩住唇,盖住笑意。
姜皎见身旁的沈随砚一丝反应都没有,不免有些佩服,心中“啧啧”两声,听见如此的事情竟还能如此淡然,当真是个耐得住性子的。
沈随砚倦怠地拿着茶盏,细细品着茶,丝毫不受蔻梢所说话的半分影响。
姜皎收回视线,又看向蔻梢,“姜酿如何,你可知晓?”
说起这,蔻梢眼眸中都有些许的不忍,“三姑娘倒是出来露了一面,但是听说脸色差劲的很,不知是因为崔世子的缘故还是有着身孕的缘故。侯爷与侯府大娘子在门口当众就吵了起来,侯爷要报官,可是侯府大娘子不让,白白让人瞧了笑话,三姑娘倒是半分的心思都没外露,只说自个的身子不适就进去了。”
姜皎点头,看来如今,姜酿倒是放下不少。
她怀着身孕,倘若崔端当真是不能再人道,姜酿的腹中就是他唯一的嫡子,日后不管再如何,崔端都会收敛一些。
蔻梢下去,姜皎转过身正准备倒茶,不想手旁就放着一杯清香的花茶。
她捧起茶盏喝了一口,眼眉弯弯的看向沈随砚,“夫君说,是何人如此做,当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当日在公府的事情不知沈随砚是否知晓,但是不管他知不知,这事是上天开了眼。
沈随砚语气很淡,“不知,只是如此一来,侯府有的闹。”
想想侯爷的一众小妾,姜皎点头,心中盘算着什么,后托着脸,叹息一声。
沈随砚将手中的书放下,侧目看向姜皎,“怎得了?”
姜皎说出的话有些纠结,“从前我觉得姜酿可恨极了,但如今一想,她也是可怜的,总不过是觉着母亲疼我更多一些,可是现在,嫁的夫婿成了这样,婆母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也实在不好过。”
沈随砚默认她说的话,但后微顿,又补上一句,“都是她自个的选择,如今她能自个想通才是最重要的。”
姜皎没明白沈随砚说的自个想通是怎得一回事,直到三日后,又听见榴萼急匆匆的来回话,“王妃,不好了,三姑娘早产了。”
姜皎还在用早饭,手中的竹筷直接掉在桌上。
沈随砚见状,护着她,没让她碰到滚烫的茶盏。
“不是还有两个月才到日子,怎得今日就发动了?”
榴萼也是急得不行,“方才大娘子身旁的妈妈过来请姑娘一道去侯府,着急中她只说,是崔世子与三姑娘发生争执,三姑娘血气冲上来,这才早产,三姑娘的胎本就是不稳的,这般一吵更是不成的。”
姜皎很快就稳住心神,目光看向沈随砚。
沈随砚唤来管家,“去厨房备上些小点给王妃带上,顺道去套车。”
姜皎坐下来,沈随砚冷声对她说:“无事,岳母已经去了,若是真有不好的消息,会再派人来请。”
虽说姜皎去不大合理,但是如今姜宴尚未成亲,也只有姜皎这个出嫁的姑娘适合去了。
姜皎点头,心中也是慌得不行。
妇人生孩子就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姜酿还是早产,血气冲上来更是不成的。
管家很快就将东西备好,请姜皎去马车上。
姜皎转身就准备出门,被沈随砚给叫住,“萤萤,顾好自个的身子。”
姜皎只看他一眼,如今一个眼神之间,就能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倒是也颇有默契。
到了马车之上,管家还贴心的背好披风与香炉。
榴萼与蔻梢将小点给端出来,放在小几上。
蔻梢轻声说:“姑娘用些小点吧,早饭并未用多少,如此这般下去定然是不成的。”
姜皎看了小点一眼,柳眉依旧没舒展开。
含秋水的眼眸泛着隐约的担忧,她面上有些苍白,垂顺的衣裙都毫无摆动的幅度。
“姜酿如此,让我想起母亲。”
她这会儿说的母亲,是她的生身母亲。
“以前听府中的嬷嬷说过,我差点就胎死腹中,母亲身子太弱,只差一点没有挺过去,还是外祖家中带来百年的人参,才堪堪吊着命。”
姜皎看向手中的绣帕,心头发出阵阵的恶寒来,手指都在忍不住的颤着,“姜酿她,会不会也是如此。”
榴萼与蔻梢同时出声,“不会的。”
随后榴萼沉静的嗓音想起,“姑娘忘了?从前有道士说,您与三姑娘都是大富大贵的命,三姑娘定然能挺过去的。”
姜皎眼眸中没什么光亮,只是捻起一块小点。
用完一块后,不论身边的两人再说什么,都没有拿起第二块来。
马夫也知晓事情紧急,马车跑的飞快。
却不想,到了侯府的门口,听见有人议论,“姜大娘子在里头生产着,可是侯府世子竟去了烟花柳巷之地做乐。”
“欸,小声些;你没听说啊,那天世子被扔在闹市之中后就性情大变,他如今去那些地方,姑娘们都害怕,总是一身伤的出来,看来传闻不假,这人啊,怕是心里头过不去。”
说着,见到姜皎从马车之上下来,其中一人扯了一下另一人的衣袖,赶忙走了。
姜皎将方才两人说的话都听进耳中,深吸一口气。
一向灵动的面容上掺些愠怒在其中,“让府卫去寻崔端,无论如何,便是绑,也要将人给绑回府中来。”
马夫应下她吩咐的事情,姜皎朝侯府里头走去。
整个侯府都乱成一片,不少的小厮都朝外赶。
周氏留下一位妈妈等着姜皎,见到姜皎,妈妈赶忙上前,“王妃可是来了。”
姜皎顾不上旁的,“姜酿如今如何?”
妈妈脸色沉重,“不大好,三姑娘的胎位本就是不正的,平日中心情郁结,又使得血脉不通,今日又早产,已经难产许久了。”
姜皎闻言,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吩咐蔻梢说:“你将人参送去厨房,亲自看着去煎后送到姜酿的院中来。”
说着她将身上的羊脂白玉给扯下来,“若是有人拦你,就拿出这玉。”
蔻梢恭敬的将木盒拿上去到厨房,姜皎则是带着榴萼去姜酿的院中。
一到那处,里头站着几位大夫,都有些手足无措。
周氏见姜皎进来,平日不怎么示弱的她今日都忍不住地泪眼涟涟,“母亲,如何了?”
周氏摇头,“怕是不好,酿酿血气不足,也毫无精神,根本使不上劲来,晕晕沉沉的,实在是难。”
旁边侯府大娘子急得不行,还在小声同小厮说着什么。
瞧她的模样,应当是在说将崔端给找回来。
姜皎眸色冷的厉害,房中一分的声响都没有。
侯府大娘子见姜皎来,换成笑脸凑过来,“皎皎也来了,你身份尊贵,在这处恐怕不合适,不如——”
“大娘子。”姜皎打断侯府大娘子的话,也出现从未出现的冷淡,“里头的人,是我妹妹,是姜家的女儿。”
侯府大娘子面上一僵,知道姜皎的身份不敢多说什么。
只是陪着笑站在原处,也再无别的动静。
姜皎扯下周氏的衣袖,两人对上眼色,周氏缓缓开口,“听闻今日酿酿是与世子发生争执才会如此,大娘子可知晓是为何?”
侯府大娘子是个圆滑的,“夫妻之间,哪能不拌嘴,都是些常事。”
“是吗?”周氏眸中闪出些愤怒来,“如今世子久久未归,外头的不少人都见着崔端沉迷烟花柳巷,何事比他的正头大娘子生产还要重要。”
侯府大娘子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来,“妹妹,你也明白管教孩儿的不易,况且端儿如今这般大,我也不好一直管着他不是。”
话说的是漂亮的,可是事办的十分不行。
姜皎没管大娘子说的话,只是专心看着房中。
里面有稳婆,大夫都在外面
蔻梢那边定是还要些时辰,稳婆没出来便就是好事。
可不想,心中也放下一些,里头就出来一个稳婆,满手是血的道:“不好了,世子妃已经晕过去了,只怕是不行了。”
周氏奔过去,呵斥,“你说不成就不成。”
可是房中血腥味十分地重,稳婆说的话也不是没有可信度的。
周氏登时泪如雨下,姜皎在一旁扶着她。
侯府大娘子也上前来,但关心的并不是姜皎,“世子妃腹中的孩子如何,可有什么不妥?”
稳婆吱唔说:“如今世子妃倒是能将孩子给生下来,可是自身也会不保,孩子太大对世子妃也是个损伤。”
侯府大娘子一听就急忙道:“如此这般还等什么,定然是要保孩子的啊。”
周氏一把将侯府大娘子推开,“你是何等的黑心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酿酿现如今怀的是你们侯府的血脉不假,可她也是我的女儿。”
侯府大娘子还想说什么,但是被姜皎的眼风给瞪了回去。
稳婆对周氏道:“听闻宫中有位德高望重的御医会些扎针术,只要朝穴位上一扎,胎位很快就正过来,若是大娘子请的来御医,就赶紧去请吧。”
周氏点头,“好。”
唤来身边的嬷嬷,让她去找姜翃将御医给请来。
侯府大娘子着急,但是着急的是姜酿腹中的孩子。
这怕是崔端唯一的嫡子了,自然要好生生下来才成。
蔻梢那边回来的也快,提着食盒就过来。
姜皎看眼里头,已经没了声响,就对稳婆说:“带我进去。”
稳婆微微发愣,然后又赶紧带路。
周氏派人去等御医,也一并进去。
侯府大娘子见外面没了人,无奈也只得跟进去。
姜酿躺在床榻上,满屋的血腥味。
婢女们不停的将血水给端出去,姜酿的贴身侍女一边哭一边帮她擦着细汗。
如今姜酿气息已经不稳了,看见姜皎与周氏进来,扯出个笑容来,“母亲,女儿已经尽力了。”
周氏听见她的话就开始呜咽地哭着,“不会的酿酿,母亲已经派人去请御医,很快就来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姜酿没说话,在侯府的这半年,倒是让她不复从前的活泼。
姜皎在后面站着,看着不是滋味。
姜酿突然张唇喊道:“二姐姐。”
她看着姜皎的眼神复杂,今日姜皎并未盛装打扮就夺目照人,比出嫁前还要貌美。
“对不住。”姜酿眸中流下一行清泪,“是我错了,从前,都是我不好,我怕往后没那个机会同你说了——”
姜皎上前一步,厉声止住她的话头,“姜酿,你从前在家中同我争抢的那股劲去哪了?怎得如今倒是不懂为自个争取了?你若是去了,母亲与父亲该有多伤心,就算是你将腹中孩子生下来,日后侯府再多位大娘子,就一定会对你的孩子好?姜酿,从前也没见你这般蠢的。”
这话显然将侯府一众人也给骂了进去。
侯府大娘子面上不善,“王妃,话不能如此说,我们侯府对酿酿可是不薄的,就算是今日酿酿就这般去了,侯府定然会善待她的孩子。”
姜皎从前就见识过侯府大娘子的圆滑,今日更甚一些。
周氏抹着眼泪,“大娘子这话错了,酿酿是我们姜家的女儿,与你们有何干系?”
姜皎跟着说到一句,“今日我同母亲在,定然不会按照大娘子所想的来,大娘子在乎的,也要看姜府愿不愿意给。”
将丞相搬出来,如今在场的人,都比侯府大娘子要尊贵的多。
姜皎再也不掩饰什么,对着榴萼吩咐,“不管崔端在哪,不管他现在是何样子,直接绑回来就成。”
侯府大娘子指着姜皎,“你——”
气的不行,将手一甩直接出去。
周氏哭着将参汤一点点给姜酿喂下,好歹先让她不至于昏睡过去。
不一会儿,姜翃那边的动作快的多,太医就到了府上。
顾不上旁的,连忙施针让姜酿好些。
后又对站在房中的人道:“房中人少些的好,以免扰了旁的。”
姜酿口中又开始发出一声声的痛呼,姜皎与周氏一道出去。
在放下帘帐的那一刻,姜皎手紧了一分,终究还是只看了一眼而后出去。
外头侯府大娘子的声音明显,姜皎才出去就止住脚步,没承想,姜宴竟然也一道来了。
看见自家哥哥,姜皎心头有些难以言说的感觉。
姜宴是从军营出来的,身上还有一身的盔甲。
见姜皎,对她招手,“可害怕?”
姜皎摇头,“不怕,就是有些担心。”
无论如何,今日在场的都是姜家的人,心也总是连成一片的。
姜翃脸色铁青十分的愤怒,若不是还尚存些理智,他现如今定然写了折子递给圣上。
又等了许久,房中没了声音。
妇人生产时间多是长的,一众人只得先去偏厅。
姜皎本也是想随着过去的,可是榴萼上前来对她道:“王妃,王爷在府外等着您。”
姜宴也听到这话,扭过头,眸色淡淡,“去吧,难得他有这样的心,你在此处也做不了什么,去外头等也是一样。”
姜皎点头,认可这一说法。
将蔻梢给留下,让她有任何的动静务必赶紧去找自个。
带着榴萼朝外头走去,看见低调的马车停在落日余晖之下。
莫名的,姜皎鼻尖开始发酸。
一声不响的上了马车,车帘先一步被指骨分明的手掀开。
沈随砚面色沉淡,可面上却有着柔情。
两人相对而视,眸中情绪有些不明朗。
姜皎能看见落日映照他眼眸之中,久久难以消散。
他嗓音又暗又哑,“萤萤,我在。”
被他牵进去,姜皎直接扑在他怀中小声的啜泣。
沈随砚身上的雪松香气缓缓平复着姜皎的心神,方才在侯府中没有这般的感受,可是一见到沈随砚,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难过。
沈随砚缓缓拍着她后背,带有些宠溺。
掌心扣在她背上,将她揽的更紧。
炙热的感觉从肩胛骨四处散开,姜皎声音微弱,“夫君,我当真害怕极了。”
纵使方才在侯府大娘子面前显得如何厉害,可她终究也不过才十几岁。
头一回遇见这么恶心的人,如此的事情,自然会害怕。
沈随砚沉声宽慰她,“萤萤,你不必怕,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的。”
姜皎不管不顾地抱着沈随砚,他不时抚着她发髻,“萤萤,只要你需要我,不论在哪,只要一转头,我定然在你的身后。”
姜皎眼眶止不住的发酸,将他衣襟都弄湿。
沈随砚嗓音中带着些蛊惑,“小哭包,衣裳被你弄脏了。”
姜皎反驳说:“才不是小哭包。”
沈随砚的喉咙中发出些轻笑,也没反驳,却也并未再继续方才的话。
马车之中,两人在里头相拥。
姜皎愈发的发现,她好像越来越贪恋沈随砚身上的气味了,是她从未在旁人身上闻到过的,也是沈随砚独有的。
香气能让她凝神,也能让她安眠。
晚上时,她也要闻着沈随砚身上的气味才能入睡。
好像,她心中的某一块开始改变,她也逐渐的察觉到。
不知何时,只要沈随砚所在的地方,她第一眼,瞧见的就是他。
见她不哭了,沈随砚缓缓将她给扶起。
拉出马车下的小屉,从里头取了干净的帕子,细柔地帮她擦拭面容,“如今,倒是不顾自个的容貌了?”
姜皎作势要打他,沈随砚牵住她手,将她手握在手心中。
他莫名的,对她的柔荑情有独钟。
马车中一片的安好,外头却兵荒马乱。
观墨带着人,将崔端给绑了来,“王爷,人已经绑来了。”
沈随砚立刻沉下脸,掀开小窗上的车帘。
姜皎也想看,但沈随砚大掌覆在她面容上,“别看,脏眼。”
后又在她耳边低语,“我陪你进去。”
姜皎握上他臂膀,“好,夫君。”
第三十五章
崔端浑身满是酒气, 至今都还未醒酒。
身上的衣裳松垮,也无个正形。
姜皎才从马车之上下去,就被铺面而来的酒气给熏得不成。
朝后退一步, 沈随砚带有雪松香气的帕子被放在她鼻下的位置, “遮一遮。”
帕子的气味足够盖住蔓延开来的酒气味道, 雪松气在姜皎体内不停乱撞, 平复着她难以掩饰的恶心感觉。
崔端被人绑着, 口中喃喃道:“谁能伺候好本世子, 重重有赏, 本世子一点事都没有, 谁敢嚼舌根。”
沈随砚面色淡极了,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一般。
好似今日若不是姜皎, 他根本就不会去理会这件事情。
姜皎突然间有些后悔,她觉着, 似沈随砚这般端方的君子, 不应当染上如此的尘世。
沈随砚眉眼淡漠,如同看死人一样看着崔端, “带进去。”
观墨毫不客气的一把将崔端提起来,拎着他就朝侯府中走去。
侯府门口的小厮看见观墨都不敢阻拦,虽看见自家世子在观墨的手中, 却也知, 他们打不过此人。
“进去吧。”沈随砚面对姜皎时收起身上的肃穆,“今日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酒酿鸭子,一会儿早些回府用饭。”
姜皎惨白的面色要好些, 含秋水的眸子让人瞧着颇有一瞬的失神。
她折腰微步, 缓缓向着沈随砚靠近。
芙蓉裙摆划出好看的弧度来,腰间的系带更显她纤腰如柳, 衬她面如白玉皎洁,不堪一折。
两人朝着府中去,侯府已经乱成一片。
观墨提着崔端还在等着沈随砚,沈随砚转头对着姜皎道:“有劳夫人带路。”
他今日一身墨蓝色的衣衫,显得他沉稳孤傲。
袖口间金丝暗纹盖住他精瘦的手腕,却又如同丝丝缕缕缠在上头。
姜皎欣然点头,一路朝着姜酿的院中去。
侯府大娘子一瞧见人来,便立刻止住与身边服侍人说话的声响。
看见沈随砚,稍有一瞬的发愣,刚想假意笑脸相迎,可是待看清观墨手中提着的崔端,瞬间怒斥,“你这刁奴,端儿可是世子,你竟如此这般。”
观墨只是将崔端朝地上一扔,表情冷酷,再无任何的话语。
侯府大娘子见崔端醉的不行,身上又是青一块紫一块,心疼的不行,“你们都是死的,看见世子也不知上前扶一把。”
沈随砚与姜皎她得罪不起,就将气全部都洒在府中小厮身上。
可是当小厮准备上前扶住沈随砚的时候,被观墨面无表情的给制止住,“人是王爷带回来的,自然应当由王爷来决定世子该如何。”
侯府大娘子变了脸色,“王爷这是何意?”
可沈随砚却毫不在乎地上人与侯府大娘子,只是怕姜皎受了寒凉,见了脏东西。
嗓音又低又冷,沈随砚的话缠绕在大娘子的身侧,“今日这事,恐怕不是侯府关起门来就可以说道清楚的。”
偏厅之中姜家众人听见响动后从偏厅出来,就见崔端不省人事的倒在地上,口中还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姜翃与周氏面露微愠,“不承想,侯府就是如此管教孩子的,我家酿酿在里头诞下与崔端血脉相连的孩儿,他竟在于酿酿争吵后还出去花天酒地,如今醉得不省人事,大娘子还要替他隐瞒。”
侯府大娘子想将此事给盖过去,上前扯住周氏的手,“妹妹,你也晓得端儿的性子,他如今不比从前,做事自然难以会不周到,妹妹你就多体谅一些,如今我们在外头吵闹,里头酿酿也不会安心的。”
一直沉默寡言的姜翃在此刻开口道:“这门亲事当初是我看错了,等酿酿生产完,我们再将此事好好说道一番。”
侯府大娘子慌了神,若是从始至终都只有周氏出面,倒是还不算是难事。
但是姜翃却在此刻发话,就表示着他是铁了心要如此。
侯府大娘子忙对着身边的妈妈道:“侯爷如今还在哪处的院子厮混,去将侯爷赶快找到,请他快些来院中。”
看着她慌神的样子,姜家一众人都不说话。
如今院落中倒是安静的紧,只剩下女使们忙前忙后的声音。
沈随砚轻捏姜皎的白玉指尖,使她一瞬间缓过神来。
姜皎四处看看,小声询问,“夫君可是有何事?”
看眼站在湖边的姜宴,沈随砚轻声对姜皎道:“我去同大舅哥说些话,你去陪着母亲吧。”
姜皎迟疑地点头,也不知沈随砚到底要与姜宴说什么。
他二人,不是一直都有些互相看不过眼,怎得沈随砚今日还要寻姜宴。
缓缓起身,姜皎一步三回头的朝周氏的身边走去,站在周氏的身旁后,还看着岸边两人的动作。
只能瞧见沈随砚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递给姜宴,离得太远,看不见他表面的神情。
修长指骨抵着额头,另一只手轻敲着膝上。
倒是姜宴,随后翻动册子,脸色沉重且僵硬。
二人并未多说什么沈随砚就直接走了,姜皎本是想要过去,但看见在自个身旁哭泣的周氏,打消这般的念头。
地上的崔端还没酒醒,侯府大娘子实在是见不得自个的孩儿受苦。
却又迫于沈随砚的压力,不敢着人将他给扶起来。
沈随砚随意挥手,后方的观墨心领神会。
从湖边舀起一盆水,径直朝崔端的身上泼去。
就连在一旁的大娘子,都不能幸免过去。
“谁!谁敢泼本世子。”崔端惊醒,只觉得天上似是开始落雨,可是这雨似乎又太大了。
眯了眼,肥胖的脸四处寻找什么。
看见在一旁伺候的婢女,径直将人给抓了过来,“小美人,不是在床上伺候本世子,怎得跑这处来了,你摸摸,摸摸可好。”
说着,他牵着婢女的手就朝下.身去,婢女害怕的直叫,“不要世子,世子,奴婢只是院中的女使啊。”
观墨在收到沈随砚的眼神,第一时间直接上去将崔端给按住,婢女连忙跑开。
侯府大娘子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这档子事,当真也是叫她没脸的。
周氏护着姜皎,没让她看见此等污秽的事情。
可即便是如此,姜皎也觉得是脏了耳朵。
观墨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给崔端灌下去。
侯府大娘子赶忙上前阻止,“你喂我儿吃的什么药,你们竟敢在府上当众毒害宗室勋贵,真是好大的胆子!”
沈随砚将抵着额头的手拿下,面如沉霜,嗓音不急不徐,缓缓开口,“大娘子,不过是些醒酒的药,慌什么。”
不知怎得,只要沈随砚一说话,大娘子就只觉如同蛇吐着蛇信子一般,缓缓爬上她的脖颈。
观墨将药给崔端灌下去,然后收起来,“此药见效甚快,只是有些伤身子,可是崔世子既然已经不能人道,想来伤不伤身子也无妨,大娘子,您说是吧。”
“你。”侯府大娘子指着崔端的手都开始颤抖,她这是造的什么孽,生了一个冤家不说,如今还被压得死死的。
崔端慢慢有了神智,可是发觉自个被绑着,不免挣扎。
一瞬间,在密室中暗无天日的几个月时光又重回眼前。
看见大娘子板着脸站在不远处,崔端身子被绑着也要朝大娘子那边挪去,“母亲,您救救孩儿母亲,我不要被人抓回去,不要被关起来,母亲,孩儿受了太多的苦。”
大娘子满脸是泪地将他扶起来,“不会的端儿,不会有事的,你看如今是在府上,无人能将你给带走的啊,放心端儿。”
姜皎不愿看如此的场面,看了只觉着阵阵的恶心。
不想下一刻,房中突然传出来一道声响,“生了生了,世子妃生了。”
孩童的啼哭声甚是明朗,周氏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朝里头去,姜皎也跟着进去。
房中血气味十分地重,太医将所用的物什一件件都收进箱中。
周氏赶忙去看姜酿,姜皎倒是问着太医,“今日之事多谢太医,丞相府与定宣王府都会记着太医的恩情。”
太医摆手,“不敢,王妃言重,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
随后太医四下看看,像是有些话没有说尽。
姜皎看出太医的顾虑,看着床榻上睡着的姜酿,淡笑着道:“不知太医可有空,能去外头借一步说话。”
太医点,“当然,王妃先请。”
姜皎与太医走至无人的地方,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着太医,“家妹可是有何事情,太医为何是这般神色?”
太医赶忙摇头,“事情不大,但想来与内院之中的事情有关;妇人之间多有妒恨,也是常有的事情,世子妃此次早产,除了血气攻心这一原因外,还有她每次喝的补药之中被人掺上活血化瘀的药,我看过药渣,世子妃的贴身婢女也说这是她每日喝的,想来应当是被人动过手脚,且知晓世子妃胎相不稳,一旦发动,多会有难产血崩的迹象。”
姜皎的手脚都开始变得冰凉,朝内室看一眼。
周氏的啜泣声还在耳旁,姜酿应当还没醒。
朱唇半张,姜皎许久都没说出一句话,好半晌似是被抽干全身的气力道:“有劳太医,今日的事情——”
太医也心领神会,“王妃放心,此事小人不会说出去。”
姜皎微微欠身,“只是家妹尚未完全好转,还要有劳太医留下来几日,父亲会同院署说,太医有何需要尽管开口就是。”
太医拱手,“这是自然,世子妃的药尚且还需人看着,老夫就先去。”
姜皎点头,目送着太医离开。
外头院中,站着一众男子还有侯府大娘子一人。
透过木雕轩窗,姜皎眸光很冷的看着崔端。
药,究竟是何人所下。
侯爷也在此时过来,面上带着赔笑的意味,可姜家众人乃至沈随砚面色都淡极了,并未有想要理会的意思所在。
内室中传来微弱说话的声响,姜皎脚步顿了一下,后又进去。
孩子已经止住哭声,方才奶娘抱过去喂了奶这才又送回来。
姜酿靠在软枕上,面色苍白,眸中看着婢女怀中抱着的孩子,眸色复杂极了。
姜皎进去,只看床上一眼,就走至婢女的跟前。
是个男孩,确实一如同侯府最开始算计的那样。
姜皎轻声说:“给我吧。”
婢女小心将孩子放在姜皎的手中,孩子倒是很乖巧,不哭也不闹。
姜皎秋眸中多了一分柔情所在,轻轻拍着孩子。
房中一时间无话,周氏抹着眼泪,“如今孩子生下来就好,酿酿你也无事,只是你是如何与崔端起了争执?”
姜酿的手握紧帕子,过了好半晌才开口,“他近些时日总去烟花柳巷,花的银钱也甚多,公爹知晓就不许账房再支给他银钱,他——他就动了我嫁妆的主意,恰好那时柳枝去小厨房帮我煎药,就看到他鬼鬼祟祟的进去,柳枝自是不肯的,崔端那个混账羔子,分明身子已经坏了,还要折辱柳枝,被路过的婢女看到,赶忙告诉我,我赶到时,还好柳枝无事,崔端也没拿的了嫁妆,我同他就生了口角之嫌,后他推开我,直接拿了几支珠钗走,我动了胎气,才会如此。”
周氏听完,恨得不像样子,“他竟敢——竟敢做出这样的丑事来。”
姜酿哭的不行,却又怕吵着孩子,“母亲,不是我不想同他过日子,可如今这日子要怎得过得下去啊,崔端已经成那般,你不知,侯府的中匮是我掌着,虽明面上是好听的,但侯府早就已经败落,二房三房更像是吸人的蛀虫,我已经拿嫁妆填了不少的空缺,母亲,难不成我往后的日子就要这般过。”
姜皎心中听着也不是滋味,哄着怀中的孩子,眼眸有些发酸。
姜酿倒在周氏的怀中,周氏帮她擦着泪,自个也淌着泪。
姜皎看见她二人这般,十分的不是滋味。
好好的丞相府的嫡女,竟被侯府一家欺辱成这般,当真是窝囊极了。
看着孩子沉睡的面孔,姜皎慢慢开口,“你可知,今日你同崔端争吵早产,其实并不只是这一个原因。”
姜酿发怔,“二姐姐,这话是何意?”
姜皎眸中难得有怜惜所在,抱着孩子站起身,“你素日喝的安胎药中,被人掺进去活血化瘀的药,索性药性不大,且你又并未喝足全部的药量,这才无事,不然,若是真等到你正常生产的时日,早就血崩难产而亡。这些,都是方才太医告诉我的。”
周氏倏地站起身,“我要去同他们拼命,他们真当我们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孩子突然间哭了起来,搅乱周氏的步伐。
姜皎也拦着周氏,“母亲,如今尚未弄清楚事情原委,只怕侯府是不会承认的。”
她哄着孩子,姿势并不太熟练。
姜酿开口,“二姐姐,将孩子给我吧。”
姜皎看她,脸上是淡然的,可是眸底,却藏着恨意。
姜皎将孩子放进她床榻边,或许是感受到母亲的气息,孩子很快就安静下来。
周氏也在这时冷静下来,坐在桌旁不停的啜泣,“开始时我就应当坚持不让酿酿嫁过来,如今,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他们家还想害命不成。”
突然间,姜皎想到一个人,开口问着姜酿,“外室的孩子,如今在何处?”
姜酿从孩子的面上抬起眼,“在婆母的院中养着,她想要过继在我的名下,但我没遂她愿,便只好养在她那处。”
姜皎点头,看来,她猜的应当是无错的,果真是她所想的模样。
但事情尚未查清楚,不好贸然开口。
姜皎看着房中的人,平日中如同黄莺婉转的音调今日也没那般动人,“三妹妹,和离吧。”
第三十六章
姜酿拍着孩子的手突然间就停下来, 周氏抹着眼泪的手也是一顿。
姜皎轻缓着开口,话不仅是说给姜酿听的,也是说给周氏听的, “你嫁进侯府的这半年时日, 外头的传闻没有一日是停歇的;如今你生产是险遭人暗害, 倘若侯府当真对你有心, 又如何能不注意你每次入口的东西。”
说着说着, 姜皎朝后头看一眼, “崔端自被绑回来, 从未关心过你, 哪怕你生下他的孩子,他也未曾瞧过你一眼, 这般的夫婿,倒是不如没有的好。”
姜皎的每句话都戳在姜酿与周氏的身上, 后头她只说让姜酿与周氏好生想想, 自个先出去。
不料一出去就撞见沈随砚在廊檐下坐着,抵着头看姜家与侯府吵得正厉害。
他倒是还有闲心看戏, 疏不知屋内屋外吵得都已经不像样子了。
“夫君倒是好兴致。”姜皎柔柔又带有一丝哀怨的声音从沈随砚的背后传来。
沈随砚的唇角勾起几分,大掌朝后一探就握住姜皎纤瘦的柔荑。
天儿已经暗下来,婢女们将一盏盏灯笼取下又点上烛火。
两人在静谧的角落之中, 当真如同做着什么一般。
姜皎背后是烛光跳动, 身前人的黑眸中映衬着点点微光,将她窈窕倒影在刻在其中。
突然间,姜皎不想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待着, 扯了沈随砚的衣袖, 如同孩童一般娇声对着他道:“夫君,我想吃酒酿鸭子了。”
沈随砚二话没说, 直接带着姜皎回府。
侯府一众人没什么意见,倒是姜翃经历过今日这么一遭,再次看向姜皎的眼神就显得十分复杂。
几番想要开口,但是又咽回肚中去。
若是当初嫁过来的是萤萤姜翃没敢去设想那般的画面。
侯府如今如同豺狼窝一般,是人就想要逃离出去。
崔端知晓姜酿诞下一名男婴,面上的淫.邪是如何都藏不住的,“她虽长得并不如同她姐姐貌美,可是奈何不了她肚子争气啊。”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站在院中,说出这句话又被姜宴一拳打倒在地。
侯爷与侯府的大娘子都没有拦住,就见姜宴目光沉沉地蹲下身,如同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看着崔端,“你若再敢说一个字,我不介意让你再也无法张口。”
将崔端朝后一扔,姜宴用帕子擦拭着自个的手,随后轻飘飘地将帕子扔在崔端的身上。
侯府大娘子想要上前拦住姜宴,但是被侯爷拦着。
他面色沉冷的看着房中,“你去瞧瞧酿酿。”
侯府大娘子在这般事情上当真是毫无任何的话语,含着泪一步三回头的去看姜酿与孩子。
姜皎与沈随砚一直坐在马车上,沈随砚目光沉沉,如同外头的夜空,沉色如墨。
姜皎倒是一直心不在焉,还想着方才与姜酿说的事情。
想要和离自然是不容易的,况且还有个孩子,如若姜酿舍不得孩子,侯府定然也不会让姜酿将孩子给抱走。
如此,倒是一个十分的难题。
下一刻,沈随砚的手覆上姜皎的手,“萤萤,在想什么?”
被他又低又哑的嗓音给吸引过去,姜皎告诉沈随砚,“我今日同姜酿说让她和离。”
沈随砚摩挲着她的手背,轻声道:“萤萤,你已经做了该做的,不必强求旁的事情。”
其实姜皎何尝不知这些事情强求不得,但却又想着丞相府恐怕生生世世都要与侯府捆在一起,就觉得恶心。
转念间,姜皎想要什么,侧过身去问沈随砚,“今日你给哥哥的是什么,那册子里头,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她本是不想过问这些,但是素来沈随砚与姜宴之间都是没什么关联的,如今也是颇有些好奇。
沈随砚的嗓音在未曾点燃烛火的马车中带有一丝的蛊惑,“是能让萤萤美梦成真的物什。”
后头无论姜皎再如何追问,沈随砚都不肯透露半个字。
回到府中,姜皎有些累,也打消之中念头。
只是府中做的酒酿鸭子着实是不错的,虽然,她觉着,比起她的手艺还是差些。
多多少少用了一些饭,两人同榻而眠。
早上出门,直到夜间才回,姜皎也是困顿不堪。
看她眼睫上挂着水汽,一副困极了的模样。
沈随砚沐浴完在她的身边躺下,对着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快些睡吧。”
听见沈随砚的声音,闻着他的气味,姜皎才缓缓入睡。
这一睡,就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
身旁早就已经没了人,姜皎细柔的手掀开床帘,“倒杯水。”
昨夜许是太过劳累,今日这才起的迟些。
好在王府的一切规矩都是按照姜皎的意思来,无一人敢说什么。
榴萼过来后,姜皎先问的就是侯府的情况,榴萼摇头,“昨日大娘子与老爷回去后,就没再听说旁的,三姑娘还是在侯府。”
姜皎手中的茶突然就变得没滋没味起来,将茶盏放在榴萼的手中,睫毛轻颤,上头还挂着一滴欲掉不掉的水珠。
“这茶不好喝,以后还是莫要再买了。”
沈随砚又是一早用过早饭就出门,只吩咐不要去吵她。
姜皎用完早饭就又回了美人榻上,一贯活泼的蔻梢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心中烦闷得很,想到那个可爱的孩子,想要姜酿昨日讲的事情,又想到侯府一大家子的嘴脸,只觉着糟心。
今日是侯府敢这般对姜酿,明日或是后日,他们那般大的胆子说不准会将主意打到王府的身上来,介时牵连沈随砚就当真是不好了。
唤来榴萼,姜皎再认真不过地同她说:“近些时候你多去打探些消息,有时候母亲瞒着我并不想让我知晓,但是总觉得心头不安得很。”
榴萼将小窗关上一些,“奴婢知晓,王妃好生休息,莫在如此忧心伤身。”-
一连几日,姜皎都提不起兴致,却在某日落日时分,从外头回来的榴萼道:
“今日的朝散得晚,听闻不少的勋贵人家都被叫进宫中,说是崔氏侯府犯下滔天大罪,如今命数大抵是尽了。”
姜皎手中的书册掉落在地,“此话当真?”
事情发生的突然,但姜皎却觉着一定不是偶然间就发生的,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然怎会在如此短的时日中,就备好如此多的东西。
榴萼点头,“自是真的,听说崔氏侯府的族亲受到侯府的指使,克扣庄子中庄户的粮食,还要他们每年交上比别的庄子多一倍的税银,不仅如此,就连账册都有;侯爷生性风流,好色成性,只是早年间的手段颇有些残暴,死了不少的妾室,但是都被压下去,如今这事也传入圣上的耳中;还有侯府大娘子,联合着娘家一同做生意,不想竟走私茶叶,圣上大怒,命令彻查。”
榴萼说到最后,声音也愈发小起来,“听说,是大公子将这些事情写成折子告诉陛下的。”
姜皎杯中的茶还未喝下去,就听见榴萼的话,她倒是十分不敢相信。
可突然间闪过一念头,“前些时日,沈随砚给哥哥的小册子中,莫不是写的就是如今的这些事情?”
姜皎脑子有点乱,好似有许多的东西并未理清楚。
若真是沈随砚给哥哥的,可为何如此好的机会他自个不同圣上说。
圣上平生最厌恶的就是在天子脚下搬弄是非,当年侯府就是如此没落。
他们一家子死性不改是小事,可沈随砚为何会知晓。
他并不受宠,当日新婚第一日进宫姜皎就能看出来,圣上是不喜他的。
但是这件事情告诉圣上,沈随砚定能获得圣上的称赞。
种种疑问,一直到晚上沈随砚回来时,姜皎与他饭桌上用饭,“今日的事情,夫君可有耳闻?”
沈随砚修长指尖夹着盘中菜,动作雅致,无一丝的慌乱,“萤萤说的,是侯府的事情?”
藕片被放入姜皎的碗中,姜皎盯着半晌最终点头,“那日夫君给哥哥的,可是这些?”
怪不得要说是能让她心想事成的,有了这些证据,侯府再如何也翻不起任何的风浪。
沈随砚点头,“是。”
后他将竹筷放下,轻轻叹口气,“萤萤,我将册子给你兄长,不是为了让他去犯险,也并不是想求这份恩典。”
“帝王之心难料,你兄长也有自个的判断,由他出面揭发事情是最合适不过的;一来他是丞相嫡子,在军中也颇有威望,今日他将东西递交上去,也是在向圣上表明决心,你们姜家不会参与到党派之争来;二来,妻妹再如何说,也是他的妹妹,定然是由他来最好。”
沈随砚将姜皎的手牵入自个的手中,“我不在乎父皇的恩典究竟如何,只在乎萤萤,你过的是否开心。”
嗓音似是在酒中滚过一道,带有颗粒与醇香醉人的意味所在。
狭长的黑眸紧盯着姜皎,仿佛他如今在乎的当真只有姜皎一般。
姜皎咬着下唇,终是点头。
其实沈随砚说得也不错,当真也是如此。
又用竹筷夹起盘中的藕片,姜皎吃进口中,分明是酸辣的,但是却有些食不知味。
希望一切如所想的那样,也希望,姜酿自个能下定决心。
没两天,周氏就派人传话,请姜皎回府一趟。
不敢耽搁,姜皎到了丞相府。
今日人倒是齐全都在,姜酿也在,怀中还抱着孩子。
见她回来,周氏连忙让人在旁边加个小凳。
屋中只有几个孩子还有伺候的婢女,剩余的就是姜皎、周氏还有姜酿。
姜皎将身上的披风拿下递给一旁的婢女,“帮我泡杯红枣茶。”
婢女很快就去办,姜皎将视线落在姜酿手中的孩子上,“可有起名字?”
姜酿反应过来是在问她,“还未,近些时日的事情太多,未曾顾得上。”
姜皎点头表示知晓,周氏也缓缓开口,“宴儿将事情同我们说了,我们也知晓这些事情都是姑爷找到的,他能待你有这份心思很好。”
姜皎前倾,压上周氏的手背,“母亲,都是一家人,何苦要说这些。”
周氏擦掉眼泪,“是了,你瞧我,近来总是心神不佳。”
朝她面上看去,周氏近来清瘦许多,也露出疲态来。
姜皎也不想再转弯子,“侯府那边怎得说?”
周氏没说话,还是姜酿缓缓开口,“我同崔端提了和离,在哥哥揭发他们事情之前,但他们说和离可以,但是孩子要我留下,我开始没有答允,后又出了事情,父亲去了一趟侯府,我也不知说了什么,侯府那边竟然松口。”
姜皎点头,“既然答应就是好的,孩子就算是给了他们,怕是也不会好好养。”
恰逢这会孩子醒了,姜酿便将他给了乳母,然后才有些犹犹豫豫地开口,“下药之人,我知晓是谁了。”
周氏与姜皎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姜酿,姜酿捏着帕子一紧,眼神中带着不少的愤恨,“是崔端的外室,她因得自个不能入府就一直怀恨在心,便偷偷将药房的药童买通,在我的药中添上几味药材。”
“只是药童担忧此事被人察觉,就只敢下少量的剂量,那外室见这件事情行不通,竟深夜与府中的人合谋,想将我与孩儿一并铲除;二姐姐告诉我有人下药后,我就多了一个心眼,她就这般被抓住,婆母知道说要将她给处死,不想她丧心病狂,竟说她所生的孩子不是崔端的,是她同外面的人生的,当晚就验亲——”
其实听到这处,姜皎就已经能猜到后面所发生的事情,“结果确实不错,侯府大娘子一气之下将外室与孩子一并扔到荒郊野外,如今也不知那孩子到底如何。”
没承想,到头来崔端算计如此多的事情,可是他心爱的人所生的孩子并不是他的。
姜酿紧接着又说下去,“因得我生的孩子是崔端唯一的嫡子,他们侯府更加是不肯的,但是兄长与父亲似乎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件事情,便说,只要肯答允和离,并且让我将孩子给带走,就保侯府一条命数,婆母与崔端是不答允的,可是侯爷却是想要保住侯府,不顾婆母与崔端的阻拦,应了这件事情。”
姜皎没想到后面竟还有如此多的事情,周氏也是头一次听,可过了许久,她也是只是连声道:“不管怎样,能成就是好事。”
半年来,周氏为了姜酿的事情回回都是夜不能寐,这段时日更是心力交瘁。
姜酿想好便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也不必忧心旁的。
晚上一家子坐在饭桌之上,也出现难得的和气,这样的场面放在谁身上都是开怀的。
虽说和离书并未正式过了官府的明路,但是姜酿却也已经不回侯府。
观墨按照沈随砚的嘱咐,将事□□无巨细的告诉姜皎,“丞相先是向圣上请罪,只说姜将军实在太为胆大妄为,替姜将军向圣上请罪,而后又说侯府罪不至死,此事因姜家而起,这才来请罪,圣上感念丞相劳苦功高,只说让丞相莫要如此,后圣上下旨:侯府女眷尽数充入教坊司,男眷流放一千里,终身不得回,这其中,并未有姜大娘子与她的孩子,圣上看在丞相的面上,给了一道恩典。”
此等结局,姜皎自是满意不过的,当时侯府咄咄逼人,硬是要姜家女儿嫁给崔端时的那副面孔,至今都还在姜皎的眼中浮现,如今如何不算是罪有应得呢。
晚上,姜皎亲自下厨等着沈随砚回来。
沈随砚在门口出现的那刻,姜皎抬起眼眸,眸中星点闪烁,含水柔情的眼眸柔柔一望就进了沈随砚的心间。
她一身胭脂色的衣衫穿的甚是好看,不会太过于艳丽,就连眼尾的那抹红都相衬的妥当。
沈随砚的喉结上下滚动,还是头一次,他见到姜皎如此模样。
“夫君回来了。”姜皎站在原处没动,见沈随砚缓缓靠近。
沈随砚带着些懒怠,修长手指藏于袖中,清冷音调缓缓出现,“今日夫人,可是要给为夫一个惊喜?”
姜皎也是淡笑,可是眸中却透出些狡黠,“夫君分明都猜中,还要问我。”
低沉笑声从喉咙中发出,沈随砚只一扯,就让姜皎坐在凳上。
他看着桌上的酒酿鸭子,手中竹筷微顿,后又将最好的那块夹入姜皎的盘中,“夫人很喜欢酒酿鸭子?”
姜皎有些困惑,这事儿,不是从前就说过?
白葱似的玉指捏着竹筷将鸭肉缓缓放入口中,颇带有几分的享受,“我不大能饮酒,但却又喜欢酒的醇香,有次经过一处酒楼闻到酒的香气,便只觉喜爱,店家也大方极了,将方子告诉我,我便自个摸索着做,确实是我最为喜欢的。”
沈随砚点头,眸光闪烁,变得更加暗沉。
但却并未说话,修长指尖挑着素鸡,状似不经意的说:“萤萤如此喜爱,可做给过喜欢之人吃?”
姜皎的心在听到沈随砚话的那一刻就乱了,他,这是何意?
垂头压下眸中的慌乱,姜皎用尽量平稳的声音答道:“有,母亲,哥哥,他们都有尝过。”
害怕沈随砚后头又说些什么,姜皎用饭的速度都快些。
这段时日同沈随砚见的少,两人只在晚上还会稍微见上一面。
可是她却早已养成等着沈随砚回来后,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才能安寝的习惯。
不知这是因为什么,又听到沈随砚在饭桌上的话,莫名开始有些慌张。
放下竹筷,姜皎轻声道:“我用好了。”
可并未想到还没站起身,沈随砚就坐在原处慢条斯理说了一句,“不知萤萤,为我做酒酿鸭子,可是也喜爱我的缘故?”
第三十七章
姜皎放下竹筷的手一紧, 突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对母亲与哥哥的喜爱,难不成会与对他的是同一种?
在这的一瞬,姜皎想了许久, 心中某种念头也开始升起来。
似是落荒而逃, 她放下手中的竹筷, 什么话都未曾说的直接离开。
坐在桌上的沈随砚, 看见那道酒酿鸭子, 眸色渐渐深邃起来, 可是却从眼底浮现出几分笑意来。
姜皎去到院中, 外头的冷风倒是让她稍微清醒一些。
沈随砚问这话, 是什么意思?
好似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对自个就是不同的。
但是姜皎不敢问出口, 也不敢去随意的揣测。
在高门大宅之中,她见过太多的夫妇, 可谁又能真正的说, 彼此是相爱的,实在太少太少。
如今她与沈随砚这般的日子也挺好的, 倘若心底那些的心思当真成真,又要如何面对。
姜皎不敢朝下去想,沈随砚若是知晓一开始自个想的要和离, 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 以他的心性,又怎会如同梦中所发生的那般。
突然间,姜皎想明白什么。
院中的石榴花开始有了落败的迹象, 花瓣随着凋零, 却没见到有结果的迹象。
姜皎深吸一口气,面上又挂上从前的笑意来, 不论如何,现在这般其实很好。
没承想,一回身,就差点撞上一人。
姜皎低下头,看见月色之下的沈随砚。
他眉色淡朗,却有清隽清贵之态。
以前种种的深沉,如今都散去不少,转而是带有温情的目光。
姜皎葱白似的指尖嵌入到手中两分,在心底告诫着自个。
“王爷用完饭了?”她让人从面上瞧不出任何来。
沈随砚听见她的称谓,只一瞬,脸上的淡淡笑意就僵了起来,余下的便只有说不出的沉冷。
“萤萤喊我什么?”他缓缓开口,分明只有这一句,却也让人有些惧怕。
周围的婢女与小厮都察觉出二人的不对来,分明方才用饭的时候还是好的,不知现下为何这样。
姜皎面上出现几分的懵懂,“这般可有何不妥?”
她手的力道又朝里进了两寸,便看见沈随砚的眸色逐渐变得冷淡,虽眼风未抬,却只觉身上冷极了。
深秋快要来了,风似是转弯一般直朝人怀中钻,任谁都是受不住的。
姜皎却在此等的寒风中,听得一清二楚,“王妃说的是,并无不妥。”
说着,沈随砚平静的让观墨推他离开。
看见沈随砚逐渐远去的背影,姜皎咬着下唇。
眸中有些酸涩的感觉来,抬起头看向月亮时,只觉月亮都有些模糊,不似那般的明亮。
榴萼上前,有些不解,“王妃何必如此?”
姜皎摇头,“其实我从前都想错了,世家之中的婚姻,确实都有着不少的利益,如今我能同沈随砚敞开心扉,可若是日后出现夺嫡之后,又该如何呢,父亲又会如何,届时若不能解决好,便会使哥哥或是父亲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榴萼有些担忧的喊上一句,“姑娘,王爷不似是要如此的。”
但姜皎仍旧摇头,“就当我有私心吧,从前的事情难保沈随砚不会知晓,如果到时候当真他全都知道,也好有一些的退路不是。”
在心中暗暗同自个道:萤萤,你可是上京最负盛名的人,何愁寻不到去处。
后头的日子中,姜皎过的确实也肆意。
与沈随砚又恢复最开始成亲的模样,两人做事都互不干扰对方。
表面上的功夫与往常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姜皎觉着这样很是不错,但是心里头的酸涩却是止不住地放大。
可是这般的酸涩,突然间被一件事情给冲淡。
“表兄就要回来了!”姜皎手中拿着信件,眸中透出喜色,也有着皎洁,“他来信同我说,洛阳有许多珍奇的珠宝首饰,要不要给我带一些回来。”
榴萼与蔻梢也十分开心,“表公子还未去洛阳上任之前,与姑娘关系最好,当初走的时候,姑娘还十分不舍,躲在房中哭了许久,如今一转三年就要过去,表公子终于要回来。”
姜皎一笔一划,十分认真的写下给宁司朔的信件。
“你瞧我的字迹可有退步?”姜皎将手中的书信递给榴萼看,十分在意自个的每一笔。
榴萼边研磨边看着,“王妃的字迹一贯都是好的,定是给表公子才会如此。”
姜皎作势要用笔尖敲她,“就你贫嘴,表兄许久都没有回来,都说见字如见人,何况我的这笔字还是他教的,若是让他知晓我退步不少,回来定要逼着我练字帖。”
榴萼与蔻梢都在一旁偷笑,看见自家姑娘的模样,也稍稍放下心来。
可不想,这句话被外头的沈随砚听了去。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直接被观墨推了进去。
观墨还对他道:“王爷今日难得回来得如此早,可要用饭?”
姜皎握紧笔尖猛然间抬头,眼睫轻颤,有一丝情绪的泄露,但很快就恢复平静道:“王爷回来了?”
她既然已经先开口,沈随砚自然也是要说话的。
目光幽深,里头掺着些不明的情绪,“萤萤在写什么?”
姜皎稍微怔愣道:“王爷可知晓我表兄宁司朔,他给我寄来了信件,告诉我他快要回京,我正准备给他回信。”
“表兄。”沈随砚将这两字在唇齿间反复读了一遍,“萤萤同他关系很要好?”
他垂着头,看不清情绪,就连语调都未曾改变。
可是却让人觉着冷极了,仿佛山雨欲来的模样,只让人心惊。
眸色阴沉,他看向手中的玉扳指,扣住后晃动一下,这才抬头。
两人一人坐在书桌前,一人坐在小几旁。
看向他狭长的黑眸,凌厉的面容遮挡些眸子中的情绪,可姜皎的手却轻颤。
她将视线挪开,不再去看,把书信收拾妥帖而后说:“是,表兄待我很是亲厚,从前哥哥总是嫌我太小,不愿同我玩,那时舅舅他们还住在相邻的一条街上,隔得并不是很远,表兄就经常与我一同玩。”
姜皎说完这番话,却觉得房中的气息更冷几分。
看向小窗处,她蹙眉轻声说:“去将窗户关上吧。”
就这一刻,她忽略沈随砚眸中的狠厉之情,也掠过他看向书信的那抹晦暗不明的目光。
姜皎缓缓起身走至沈随砚的近前,思来想去这才开口,“王爷今日可要留下来用饭?”
刚才观墨所说她并未忘却,沈随砚身子不好,饮食之上更是不得马虎。
但是她却见着沈随砚摇头,“不必,今日尚且有事,晚上早些休息。”
说罢,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到姜皎,直接就出门。
看着他背影远去,姜皎银牙咬着下唇,他二人之间当真如同她所想的发展,但是心情却分外地沉重起来。
一旁榴萼与蔻梢迟迟不敢上前,其实方才姜皎让人去关小窗的时候,让旁边候着的婢女去厨房说一声,今日做些沈随砚爱吃的菜式,但是不想,人却走了。
姜皎一直站在风口处,其实前头早就已经没了沈随砚的身影。
榴萼只觉这样不行,搭了一件披风在姜皎的身上,“王妃莫要吹风,省的受了风寒可就不好。”
姜皎扯出个笑意来,但是灵动的模样全然消散,“无事,我知晓的。”
转身正欲进去,她似是想起什么,对着榴萼道:“你去同厨房说,今日少做几个菜,我胃口也不佳。”
榴萼福身,十分不放心的出了房门。
姜皎坐回原处,看着桌案上要给宁司朔的信件,方才的情绪全然都消散。
书信上的最后一句,正巧落在:我与夫君甚好,等表兄回来,定要见见,弥补未曾来参加喜宴的遗憾-
没过两日就到姜酿孩子的满月宴,虽然和离,上京中的闲话不少,周氏与姜翃不愿委屈姜酿与孩子,也是要告诉上京的人,无论如何,姜酿都是丞相府的女儿。
姜皎在库房之中选了许久,才终于选中一对长命手镯。
镯圈是用金子打的,下头的锁是用上好的玉料做成的,最是吉利。
赴宴那日,姜皎穿上一身胭脂色海棠花鸾尾长裙,腮凝新荔,浅笑含羞。
昨夜她有问过沈随砚是否也一同去,但他只说自个有事,还是不去。
姜皎也并未强求,稍显低落地“哦”一声。
或许是被沈随砚给察觉到,他捏了姜皎的指尖,“散宴后我去接你。”
姜皎没说话,只是回握住沈随砚的手。
之前的种种两人都没有再提,今夜又如同原来,好似近了几分。
坐在马车上,姜皎摸着腰间挂着的羊脂玉佩,沈随砚说这块玉是元贵人给他求得,不管怎样,如今竟然给她定是要好生收着的。
蔻梢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前些时日送出去的书信也不知表公子收到没有,我倒是十分的好奇表公子会给王妃带些什么回来。”
姜皎敲下她额头,“表兄带的,自然都是极好的。”
三人说说笑笑,不久之后就到了丞相府门口。
姜翃与周氏在外头招呼着客人,见到定宣王府的马车,周氏面上是压不住的笑意。
姜皎下车后福身,“许久未见母亲,女儿当真是想母亲了。”
说着她抱住周氏的胳膊,如同在闺阁之中撒娇的那般。
周氏忍不住笑着,“如今都成亲的人,还这般,也不怕惹人笑话。”
姜皎做出伤怀的模样来,“母亲如此说,可是嫌女儿烦了不成。”
周氏连拍着她手,“怎会,萤萤便是在母亲身边多久都不会的。”
母女二人说些体己话,就站在府门口,也没避开旁人。
不巧一道声音进来,“萤萤如今都做了王妃,倒是还留有从前的样子。”
姜皎抬头,看见满头珠翠的大长公主,规矩说:“姨母安好。”
周氏见状说:“长公主也来了,萤萤也莫要在门口站着,陪着你姨母进去,酿酿与孩子在花园中,你们也去瞧瞧。”
姜皎与大长公主走在一处,见四周无人这才道:“姨母怎得来了?”
大长公主挑眉,“怎得,姨母还不能来不成。”
姜皎语气中带着娇嗔,“自然不是,只是姨母不喜姜酿,能来我也是替她开心的。”
大长公主倒是洒脱,“萤萤都不在意从前的事情,我在意做什么,况且之前的事,我想那孩子也看开不少,如今她和离在上京,不免有人说闲话,你与阿砚也难免被人说些什么,若我来说闲话的人少些,便是走一趟又如何。”
姜皎靠在大长公主的身上,“我就知道姨母待我最好不过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就到了花园之中,姜酿正抱着孩子,被一群夫人还有贵女围在中间。
大长公主挑眉,“你瞧,若是今日你不来,我不来,这些夫人们听到这些动静,便不会对姜酿有如此和颜悦色的时候。”
姜皎在心中认可她说的话。
旁边有人眼尖,瞧见后头站着的两人,殷切道:“公主与王妃前来,竟也不出声。”
大长公主从身旁的男侍手中拿过木盒,步步生莲般走至近前,“我原不是个什么角儿,我瞧这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说着她将手中的木盒打开,里头是一个穿着红珊瑚珠的绳子。
她给孩子带上,还一边道:“这是从前江浙那边进贡上来的,说是南海的红珊瑚,能辟邪驱害,世间仅有这一颗,我留着没什么用,今日给个孩子正好。”
进贡上来的,便是御赐之物。
姜酿抱着孩子连忙低身道:“多谢公主。”
大长公主受了她这一拜,“不必如此客气。”
夫人们都是看脸色行事的,又是好一阵将姜酿与孩子夸得天花乱坠。
恰逢这时,喻大娘子也到了。
见那处如此热闹,就到了姜皎的身边,“你三妹妹如今能这般,也是好的。”
姜酿恬声说:“舅母也是个心软的人。”
喻大娘子捏着姜皎的鼻尖,“是你母亲待你们好才会如此。”
大长公主也跟着说上几句话,这处的气氛好不热闹。
过了一会儿,喻大娘子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轻声问着姜皎,“你今日可有见到你表兄?”
“表兄?”姜皎不解,“表兄不是还未回来?”
喻大娘子莞尔一笑,“昨夜司朔就已经回来,不过都已经后半夜,也未曾惊扰旁人,听说今日是你三妹妹孩子的满月宴,想到你要来,他便也一道来了,不过出门的早,我以为你们已经碰上。”
姜皎四处看下,面上笑意大增。
喻大娘子用拿着绣帕的手拍着姜皎的手背,“不过一会儿也就见着了,如今啊,他正在前厅呢。”
第三十八章
自从得知宁司朔也来了宴席之上, 姜皎的心头也有几分的雀跃。
这些时日的烦闷都在此刻扫空不少,与旁人说话看着都灵动许多。
落座入宴时,慕听烟与阮桃也顺势坐在她旁边。
慕听烟瞧着仍旧是那副做事不紧不慢的样子, 阮桃多了几分的胆怯与沉冷, 没有从前的骄矜气在身上。
姜皎看到, 不免问她, “怎得了?可是段祁卿的事还未曾解决好?”
最近这些时日相见甚少, 阮桃也很少与她们说这些事情。
阮桃看着姜皎的面容, 倏地眼眶都开始泛红。
“姐姐, 我可能不得不嫁给段祁卿了。”
姜皎听完一惊, 与慕听烟对视一眼后,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阮桃手中拿着竹筷, 但是半天也没碰席面上的菜,反倒是泪水都开始打转, 连手都有些抖。
“怎得一回事?”姜皎用帕子帮阮桃拭泪, 看见她这副模样,心头也是不好过的。
阮桃指尖捏的都泛了红, 又怕搅扰旁人,啜泣着小声道:“哥哥一直被停职在家中,伤势也不见好, 你们也知晓, 我们只是小官,哪里招惹的起上柱国那般人家;父亲与母亲面上没有说过什么,可是背地中不知叹了多少口气, 如今哥哥并未当值, 全家只靠爹爹的俸禄活着,哥哥还要吃药, 实在是熬不下去。”
慕听烟听完,将竹筷朝桌上一放,冷眉说:“这人还有没有王法,正常求娶不成,便来这一套,当真是可恨极了。”
阮桃听见这些,泪珠滚落的更加厉害起来。
姜皎也实在听不得这些,段祁卿,当真是过分了。
阮桃用帕子胡乱将面上的泪珠擦拭干净,“听闻今日段世子也要来,我会同他说清楚,不管他是想如何,都是好的。”
慕听烟轻声道:“你放心,我们陪着你便是。”
两人都没有提出要给阮桃些银子度过难关,一来知晓她虽娇弱,但却十分的有风骨;二来,纵使这一次给了,下次又如何,阮桃后头还会不会与她二人开口都是一个问题。
姜皎也敛了心思,下意识朝主位看一眼,正巧看见姜酿的目光传来。
孩子应当是累了,被乳母抱下去。
姜酿犹豫再三,还是起身朝她这处走来。
看见阮桃与慕听烟,姜酿打声招呼,“两位姐姐安好,二姐姐安好。”
此时阮桃与慕听烟正是烦着的时候,也没什么空与姜酿在此处说话。
姜酿缓缓坐下,如今她气色要好了不少,没与从前那般憔悴。
犹豫许久,姜酿还是开口问,“可是阮姐姐遇到什么麻烦事?”
姜皎不好将此事给说出去,只道:“也不算是麻烦事,小女儿家难免有苦恼。”
插混将此事给掀过去,姜皎问她,“孩子的名字准备何时起?”
一提及孩子,姜酿面上倒是透出一些少有的慈爱,也带着些淡淡的笑意来,“父亲已经在着手准备,应当是快了。”
姜皎点头,“那便好。”
从身后的榴萼手中接过木盒,姜皎递给一旁的姜酿,“方才人多,没顾得上给你,就当是我这个做姨母的一点心意。”
姜酿看着木盒,有些迟疑地拿过来,垂下头,虽未曾打开看,但是看见木盒上面的花样,是最好的师傅才能雕刻出来的,心头不免塞了许多的话。
心头有些堵,姜酿慢声道:“二姐姐,从前我——”
可姜皎却用帕子掩唇,直接将她的话语给打断,“欸,你也说了是从前,若是你今日不说,我早就忘记此事。”
姜酿看着姜皎的模样,还如从前闺阁中一模一样,没有半分的差别。
便连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语调,都是相同的。
姜酿点头,“二姐姐说的是。”
她明了姜皎的意思,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哪里还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席面之上散的差不多,许多夫人就又去到后院中喝茶闲谈,姜酿这个主人家自是不能走的。
姜皎与周氏说一声后直接与阮桃还有慕听烟朝前院与后院中间的院子走去。
自幼生长的府邸,定然是比旁人要熟悉的。
姜皎边带着两人朝那处走,一边说:“一会儿我寻个小厮去前院传话,段祁卿自然是会来的,他如今想要去娶你,而阮妹妹又是如此的态度,今日相邀,段祁卿不会不来的。”
阮桃点头,如今她哪里还管得了是不是会有人瞧见。
再如此下去,就要进上柱国那样的人家,段祁卿如此纠缠下去,只怕外头的人会说的更加难听些。
一想到卧病在床的兄长,还有父亲发间逐渐生出的白发,阮桃更是难受。
去到小院子中,姜皎将阮桃扶住石凳上坐下,“你在此处坐着,我去寻个小厮来。”
恰好有一小厮端着酒盏要去前厅送酒,看见姜皎赶忙道:“二姑娘安好。”
小厮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个喊错,连忙改口道:“王妃。”
现如今也不是在意这些时候,姜皎摆手,“你去前厅送酒水时,顺便寻下上柱国家的段世子,只说有位阮姑娘想要与他见上一面,问他是否得空。”
说着,姜皎从袖中摸出一锭银两放在小厮端酒水的托盘之上。
小厮连声道:“王妃客气了,小人这就去。”
姜皎挥挥手,看着不远处低落的阮桃,又看了眼在一旁安慰的慕听烟,思来想去,这才去她们旁边,“我已经与小厮说了,不一会儿段祁卿就来了,无事的。”
阮桃点头,不时用绣帕擦着面上的泪珠。
可不想,等来等去,还未曾等到段祁卿来,竟然先等来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
宁司朔到时,看见的就是姜皎站在桂花树上,头上珠钗晃动,树影摇晃间落在她面上的光影更显妩媚。
与从前相比,她长高了许多,再也不是从前那副小姑娘的模样。
宁司朔温润的嗓音在小院子中响起,“表妹。”
三人都被这道声响给吸引过去,离得最近的姜皎,秋眸中开始有些困惑,可是当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时,眸中就现出不少的光亮,“表兄。”
没想到三年之后再见,表兄依旧是这般温柔如玉的模样,与他之前离开时没有半分的差别。
姜皎秋眸中映衬着的全是笑意,提着裙摆小跑到宁司朔的身前,可突然又如想到什么似的,顿住脚步,站在原处没有再动。
宁司朔唇角勾起些弧度,又缓步靠近,“还在生气?”
姜皎秋眸底染上些泪珠,一瞬间就想到当时宁司朔不管不顾就直接离开的模样,“表兄走都走了,还回来作甚。”
宁司朔本是想伸手摸她发顶,但记起她如今身份,又将自个的手给放下,“看来萤萤还未消气,”
姜皎跺下脚,他行军在洛阳的三年,身上也没染上半分行伍之人的模样来,反倒还是从前那般书生气。
“不气不气,我可不气。”姜皎将头给扭过去,不愿承认自个如今的情绪,“当初是表兄自个要走的,我生什么气。”
她这般赌气的话便是生气的表现,宁司朔没说什么,从怀中拿出一支珠钗来,“之前在洛阳时,看见有处店家在卖这等檀木,听说是北海那边产的,如此一块木头仅能做成三支,我看见便觉着,这是最适合你的了。”
眼前的簪子虽平平无奇,但是凑近却能闻见阵阵的香气,且香气经久不衰,可持续百年。
姜皎闷声道:“我以为,表兄早就忘了我这个妹妹。”
宁司朔想将木簪插.在她发髻中,但是想到什么,最终又放在她跟前,“这不是,来同表妹赔罪。”
桂花香气四处蔓延开,整个小院都是醉人的气息。
姜皎咬着下唇接过,指腹在不断的摩挲着手中的木簪。
宁司朔也是迫不得已才会要走的,他本掌着禁军,前途无量,可洛阳边界不太平,总是有山匪作乱,圣上觉着事情不太平,似有人故意为之,且这群山匪也并不像是寻常山匪,劫财劫色,他们更是夺人性命,不少人告之官府,结果没过几日就不了了之。
此事圣上颇为在意,这才派了宁司朔带一千精兵前去,不想这一走,便是三年。
姜皎眼眶莫名红了,“表兄这三年,并未给萤萤写过一封信,萤萤还以为,表兄早就已经将我给忘了。”
宁司朔无声淡笑,“表兄怕萤萤还生着气,若是写了,萤萤不肯收,表兄在那偏僻地界都会觉得内心煎熬。”
姜皎眼眶莫名红了,泪水似珠串一般悄然落下。
宁司朔见状,拿着帕子帮她擦拭着眼泪。
可不想,小院处又进来两人,惊扰到在一旁看的慕听烟和阮桃,却唯独没有惊到旁边站着的姜皎与宁司朔。
沈随砚是宴席开后才来府上的,知晓他来,姜翃还特意出门前去迎接。
“是小婿来晚,让岳父费心了。”沈随砚拱手,让姜翃挑不出一丝的错处来。
姜翃连声道:“姑爷事情繁重,无妨的。”
但是心中却在不停的嘀咕,分明是个闲散王爷,倒是事情还不少。
低调地坐在席面上,身旁的人毫不意外是段祁卿。
段祁卿倒是肉眼可见的变瘦不少,沈随砚睨他一眼,“怎得,为情所困?”
段祁卿举着酒盏的手一顿,随后直接将酒盏中的酒水给喝下,“我究竟哪点不好,她竟不想嫁我,哪怕是到这个地步上,她仍旧不愿,分明,只要她一句话,莫说是她的兄长,就连她父亲我都会多提携提携。”
沈随砚内心有些无言,面色依旧淡然,“你如此这般,如何能讨她欢心,她要的并不是权贵,而是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
段祁卿眼尾都泛着红,将酒盏放下看着沈随砚,“我待她如何没有真心,她是我头一次喜欢的姑娘,只要她想要,莫说是荣华富贵,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我都能给她摘下来。”
他身上酒气熏天,越说还越发委屈起来。
沈随砚一掌将他给拍开,眯着眼睛看他,“你若是如此想——”
下一句话卡在唇边,沈随砚有些不知怎得开口。
想起近些时日姜皎的态度,他自嘲笑下,自个都是如此,如何还能教旁人。
没一会儿,他也端起酒盏一杯杯的下肚。
两人不似来吃席面,倒是像及了买醉的人。
只是周遭的贵公子们都没有敢靠近,这两人,不知今日是怎的,倒是受窘一样。
不想此时,一小厮过来对着段祁卿道:“桂香院处,有位阮姑娘想要见段世子一面,不知段世子是否得空?”
段祁卿晕乎乎的道:“阮姑娘。”
方才神智还不清醒,可是一听见这一名字,就立刻似又活过来一般。
手中的酒盏掉落在地上,他扯着沈随砚的衣袖,“你听见没,阮姑娘邀我相见,她定是想通什么,定是明白我对她的真情,这才邀我。”
沈随砚握着酒盏的手逐渐紧了,眉心直跳。
狭长黑眸中是压不住的戾气,不知有多克制才止住想要打段祁卿的冲动。
小厮看见段祁卿这般,一时不知是走还是留。
段祁卿倏地站起身,酒也醒了大半,不由分说的直接推着沈随砚朝前走,“今日你可定要陪我一道去,我要让你瞧瞧,阮姑娘并非是不愿搭理我。”
后头的观墨与观砚看见自家王爷脸色已经阴沉的不像样子,却又不好上前阻止。
观墨问着一旁的观砚,“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将段世子给敲晕。”
观砚淡淡道:“王爷并未动手,就证明他还能忍。”
沈随砚对着段祁卿道:“放手。”
段祁卿也不知如今是酒醒还是没醒,摇头坚定说:“不放。”
沈随砚鬓角处跳动的厉害,这个醉鬼,路倒是不会走错,还走的如此平稳。
索性不与他计较,留在席面之上也是无事的。
只是两人一到,段祁卿的目光首先是被站在一旁的阮桃吸引过去,而沈随砚,则是十分精准的捕捉到姜皎与宁司朔所在的地方。
他看见满树花香下,姜皎与宁司朔站在一处。
裙摆与衣袍因风的作用而交缠在一起,一人玉树临风,一人娇柔婉约,在一起是说不出的般配,可是沈随砚只觉着刺目极了。
姜皎与宁司朔并未发现不远处沈随砚的身影。
站的有些累,她同宁司朔坐在石桌之上。
宁司朔看着茶水不免轻笑,“这么多年,表妹还是喜欢喝香片。”
姜皎有些不大好意思,“我一贯嗜甜,旁的茶加了蜜糖总是觉着失了本味,还是香片最对我的胃口。”
宁司朔点头,喝下这杯他并不喜欢的香片。
甜腻的口感蔓延开来,宁司朔记起信中的内容,突然间问道:“你的夫君,待你很好?”
提及沈随砚,姜皎白嫩的指尖先是握紧,而是慢慢舒展开笑意,“是,他待我很好,成亲的这段时日,我很开心。”
方才还是带有甜味的香片,突然间就开始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宁司朔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姜皎也带有些淡笑,“如此便好。”
两人一时间有些无话,隔了三年未见,她又已经嫁给别人,距离好似就在此刻突然之间拉开不少。
姜皎斟酌着开口,却仍如在闺中那般撒娇一般,“听舅母说,表兄至今未曾娶妻,也没有心仪的女子吗?”
喻大娘子回回提到宁司朔的婚事,都不由得叹气。
原因无他,宁司朔虽然在上京也算是有些名头,可是却突然被调离去洛阳,任是哪家的人,都会对婚事有所顾及。
若是女儿嫁过去,夫君却只能一辈子都待在穷山恶水的地方,要如何是好。
是以,上京中适龄的贵女倒是都歇了不少的心思。
宁司朔无奈笑下,“一回来母亲就明里暗里的同我说此事,我本以为在萤萤处能寻得份安宁,不想萤萤竟也说这般的话。”
看着宁司朔的琥珀色双眸,姜皎稍稍埋怨一下,“舅母待我如此好,自然不能让舅母伤怀不是。”
随后她含着秋水的眼眸之中,又透出几分狡黠来,“表兄既然不愿说,那我可就同舅母说表兄觉得谁家的姑娘都好了。”
宁司朔轻敲石桌,眸中暗藏警示,“萤萤,不可胡闹。”
姜皎端起香片又喝上一口,“我才没有胡闹,分明是表兄自个没有认清。”
两人说说笑笑,又含羞带窃的模样,一分不落的都进入沈随砚的眼中。
他眸色暗沉,硬朗的下颌呈现凌厉的弧度来。
今日阳光甚好,可是沈随砚浑身却只有冰冷的气息。
他看见姜皎与宁司朔品茶打趣,又看见姜皎的面容上出现从未对他有过的灵动。
便连她的发髻之上,都带着一根黑檀木的发簪,可那,并不是他送的。
沈随砚只觉呼吸都开始变得沉重,想要朝前一步,却又怕过去后听见姜皎对宁司朔不一样的语气,对她也说着甜腻的语调。
从未惧怕过任何事情,在这时,他突然之间就开始怕起来。
沈随砚眸子被深深地刺痛,转身欲走,可不想阮桃与段祁卿处起了冲突。
一声巴掌声,让小院中的众人都回头。
姜皎与宁司朔也不例外,在回头的那瞬,姜皎先看见的并不是阮桃与段祁卿的身影。
而后在院子门口,那道欣长的身形。
沈随砚只坐在轮椅上,可却浑身都透着一股冰凉的意味,其中还掺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下意识,姜皎朝前去,可是不想脚下有一块滑石不小心踩到,她穿着绣鞋登时没有站稳,向一旁倒去。
沈随砚见状,便伸出手想要去扶。
可是离姜皎实在是太远,况且,他只是个腿脚不便的人。
一旁的宁司朔扶住姜皎的身子,低声询问,“可有事?”
大掌虚虚握住姜皎的肩膀,并未真正碰上。
另一只大掌则是隔着衣衫抚上她的臂膀。
姜皎惊魂未定,稳住身形后就去看小院的门口处,然而那处却没了人。
她嗓音婉转,如今黄莺转啼,“表兄。”
可话没说完,就被宁司朔打断,“不必道谢,我知晓你想说什么,他既是你的夫君,应当的。”
说完他放开姜皎的臂膀,看她朝前走去。
眼前聘婷的身影在渐渐远去,宁司朔却又突然之间叫住姜皎,“萤萤。”
姜皎虽然心中慌乱,可却仍是回头。
宁司朔步履款款,缓缓走至姜皎的跟前。
抬起袖子,他身上淡雅的气息就传入姜皎的鼻尖中。
指尖一捏,姜皎头顶上的桂花就被拿下来。
黄色的小花落在他的指尖,颇有些不相匹配。
宁司朔放下手,只轻声对姜皎道:“快些去吧。”
姜皎点头,朝前跑去。
出了院门,她发现沈随砚并未走远,叫住他,“夫君。”
可是沈随砚并未停,还是朝前去。
姜皎又轻声道:“夫君,我有话同你说。”
沈随砚这才转过身来,但是看姜皎的目光都带着冰冷,毫无从前的柔情。
姜皎一触即他的目光,心口处就似是被大掌紧紧捏着一般,喘不过气来。
她心中有些慌乱,却又不知为何如此慌乱。
想到何处就说何处,“昨夜表兄才回来,今日我本是陪阮妹妹等段世子的,表兄应当打探到我在那处,所以才会过去的。”
沈随砚一开始并未有所触动,许久之后才点头,“我知晓了,你可还有想说的?”
姜皎一怔,随后点头,“方才我是不慎滑倒,表兄才会扶起我的。”
说完后等了许久沈随砚都再也没有旁的话,姜皎胸腔中慌得厉害。
此处安静极了,连一丝的风动都没有。
前院与后院的热闹都没有传到这处来,只有两人对视着。
沈随砚的眸子变得愈发深邃,可每每想到方才宁司朔帮姜皎拿掉头上桂花的那一刻,只觉心似是被人揪住。
看见宁司朔扶住姜皎的那刻,他除了痛恨自个,便没有旁的想法,之后想要离开冷静,可终归是放心不下姜皎,这才又折返回去,不想就看到两人温情的一幕,他还听见姜皎柔声喊:表兄。
表兄,这两字多刺耳啊,刺耳到他头一次失了风骨,只想离开。
姜皎不知沈随砚如今的面色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她确实都已经解释完。
随后她听见沈随砚冷淡的语气道:“既然都说完了,还是快些回宴席上吧,我身子不适,先一步回府。”
听说他要走,姜皎朝前一步。
可是下一刻,她竟然看见沈随砚朝后一步,似是要避开她一般。
姜皎的脚下突然之间就像是被压着,朝前也不行,朝后也不行。
嗓子中苦涩的不行,她轻声说:“我陪夫君一道回府。”
这会儿的夫君倒是喊得极为顺口,那一声声冷冰冰的“王爷”,如今沈随砚都还是记着的。
沈随砚尽量与平日中表现的毫无差异,“不必,王妃留在这处就好,我二人都提前离席,旁人会说的。”
说完,沈随砚直接离去,徒留姜皎一人在原处。
桂花香气逐渐飘散过来,就连花瓣都随着朝人衣襟中钻的凉风一道过来。
四散在姜皎的身子周围,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姜皎的眼眸前逐渐起了几分的水汽,她看见地上的花瓣,用绣鞋将花瓣全都碾碎,看它们进了尘土之中,“真难闻。”
桂花的香气,又如何比得上石榴花的香气。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小院中,宁司朔还站在原处看着桂花树。
慕听烟、阮桃还有段祁卿已经不知去到什么地方。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宁司朔转身,见姜皎如此神情,一瞬间变了脸色,“萤萤,怎得了?”
姜皎摇头,可是泪珠却不知不觉的下落。
她也不知自个是怎得了,看见沈随砚落寞的模样,竟然如此伤心。
听见他冷冰冰唤自己王妃的时候,那种感觉当真如同剜心一般地疼。
姜皎哭的眼睛都红肿,可是却不敢放声出来。
宁司朔薄唇轻抿,又开口,“萤萤,你当真过的开心?”
姜皎摇头,可是却又点头,最后眼神都变得迷茫起来,“表兄,我也不知,可是同他在一块,我当真是开怀的,他会费尽心思为我过生辰,会知晓我怕什么,就一直在我的身边,不论是多棘手的事情,只要我开口,或是不开口,他都会帮我办妥,可我,好似从没给他什么。”
姜皎也不明白此刻自个哭的这般伤心是为何,但是心口处的痛是做不了假的。
宁司朔蹲下,将她给扶起,眸中带有一分的痛惜,“可是萤萤,他走了。”
姜皎呜咽的声音更大一些,被宁司朔扶至石凳处坐着,目光都带有几分的呆滞。
脑海之中浮现的,全部都是沈随砚的模样。
他在气什么,自个是不知的。
事情都已经与他解释清楚,可他还是走了。
甚至,他都不愿让自个同他一道走。
姜皎谢了宁司朔的好意,“表兄,我想自个静一静,你先去吧。”
她如此说,宁司朔没有拒绝的理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姜皎抬起眼眸,桂花是美的,但是却没有石榴花那般好的寓意,在她的心中,也永远比不上那一颗石榴树。
光影落在一旁的湖边,胭脂色在湖面之上蔓延开来。
姜皎喝尽杯中的香片,慢步朝宴席之上走去。
只是回去,看见阮桃也是一副难以言说的模样,便知,她是与段祁卿谈崩了。
慕听烟看见两人的模样,一时觉得头大。
这时姜酿抱着孩子过来,看见姜皎的样子,大吃一惊。
在她的印象中,姜皎从来都是明艳动人的。
可如今,她的模样与明艳说不上有什么联系,倒是还带有一分难以言说的悲怆。
姜酿轻轻拍着孩子坐在姜皎的身边,姜皎拿着绣帕的手一顿,看见孩子乌黑的眼珠不停的转动,轻笑着说上一句,“孩子的眼眸倒是像你。”
姜酿的眼睛是随了周氏的,一双眸子又大又圆,只是瞧着便就觉得柔情似水。
听见姜皎的话,姜酿先是顿了一下,后看回孩子,“可他,其他的地方都不像我。”
“三妹妹,你得知自个身孕的时候在想什么?”姜皎突然间开口问姜酿。
姜酿有些疑惑,却也如是说:“开始,我以为崔端是对我有情的,便觉着与他有了孩子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世上也并未有任何的事情可以阻挡我将孩子给生下来,可是后面,我没有一日不是悔恨的,孩子在我腹中时,我想过无数种的方法想将他流掉,但最终,我还是下不去手,出生时,听见他哭声的那刻,我才明白,原来是我自己早就已经喜欢上这个孩子,与旁的人都没有干系。”
姜皎听完她所说的话,眼眸微动。
喜欢上,原来,竟是如此。
倏地站起身,姜皎对着姜酿道:“三妹妹,保重身子,我今日就先回府。”
姜酿抱着孩子站起来,看着姜皎的身影,又看看孩子,终是笑着对孩子说:“其实姨母,真的很好,对吗?”
或许是感受到母亲的情绪,孩子伸出手也笑起来。
回去的马车之上,姜皎的模样着实是令榴萼与蔻梢担忧的。
“王妃,您当真无事?”
姜皎摇头,“你们瞧我哪里似是有事的模样,放心吧,我当真是无事的。”
后她自个又在心中补上一句: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罢了。
回府的路程便不算太远,但是姜皎只觉得远极了,从未有哪一次像是今日这般心急的。
不时用葱白似的指尖掀开车帘,看着外头街上的模样又放下。
榴萼见状,在姜皎的身上加上一件披风,防止她着凉。
姜皎抿唇淡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没有脱下来。
但是回到府上后,管家却有些困惑的道:“王爷还并未回来,王妃是不是弄错了?”
“没有回府?”姜皎一瞬间不知是什么感受,后她又道:“但是王爷方才与我说,他是会回来的。”
管家摇头,“许是王爷如此说,但是并未回来?老奴一直都在府上,也没见着观墨与观砚回来。”
心如同坠入冰窖一般突然间很凉,姜皎拢着身上的披风,语气低落下去,“我知晓了。”
凭着惯性,姜皎朝院中走去,榴萼与蔻梢都在一旁护着姜皎。
他没回府,他竟然没有回来。
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不适,这才没有回来。
姜皎突然间顿下脚步,十分认真的同榴萼道:“你派些人出去,瞧瞧王爷是不是在哪家的药铺,若是有了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榴萼看着天儿,有些为难,“王妃,如今都快要打烊,说不准是没有的。”
可是姜皎用着轻柔的语气,说着最坚定的话,“去找。”
榴萼无法,只得依照姜皎所说的去找。
时辰缓缓过去,厨房送上来的小点怎样送上来的,便是怎样送下去的。
主院烛火一直亮着,每隔半个时辰回来的人便道:“并未看到王爷。”
姜皎的心,随着开始的期盼,到后头愈发的平静。
她反应过来,沈随砚是在避着她。
嗓音中带着些许的倦怠,姜皎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蔻梢上前回话,端上一杯温茶放在姜皎的手边,“王妃,马上快要寅时了。”
姜皎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后又点头。
在烛火或明或暗之下,她声音婉转,“让他们不必找了,都回来吧。”
姜皎后又对着榴萼说:“我累了,你伺候我沐浴。”
沐浴完,姜皎回到床榻上。
一直到半夜才沉寂下去的定宣王府,再没热闹起来。
姜皎虽睡得少,可是却丝毫没有困顿的意味在。
她掀开帘帐,带有些期盼的看向进来的榴萼,可是榴萼端着铜盆的手一紧,摇摇头,“王妃,昨夜王爷一夜都没回。”
心中某处落空的太久,便早就已经没了旁的感受。
其实,早该想到的。
她记起今日舅母让她去府中用饭,起身后坐在铜镜前。
头一次,姜皎眼下的乌青重的厉害。
榴萼犹豫着说:“姑娘,不如今日同喻大娘子说,先不过去了。”
姜皎愣神有些恍惚,但是很快就道:“答允舅母,不好反悔。”
看见镜中的自个,姜皎只说:“你帮我多上些水粉吧。”
施了粉黛的小脸多了些精致所在,但是底下,是怎样都掩盖不住的憔悴之态。
姜皎换身衣裳准备上马车,管家本是准备进去,但突然间又被姜皎给叫住,“若是王爷回府——”
说话间有些吞吐,姜皎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王爷若是回来,你着人第一时间去太尉府告诉我。”
管家立刻福身,“王妃放心,老奴定会办妥。”
去到太尉府,等在门口的人是宁司朔。
今日冷的厉害,他似是不觉一般,穿的一身单薄的白衣站在风口处。
看见他的模样,姜皎不免开口,“表兄若是因等我而受冻,怕是日后舅母就没有如此疼爱萤萤了。”
宁司朔温润笑下,“正是母亲让我等着萤萤的,萤萤可不必怕这些。”
两人有说有笑的进去,喻大娘子瞧见两人进来,眸中多是欣慰。
复又轻叹一口气,“到底是大哥儿没有福气.”
身边的妈妈宽慰笑着说:“大娘子又自个多想了不是,从前分明都已经想清楚,怎得今日又提及此事,大娘子如今要想的,是咱们大哥儿该与哪家的姑娘相看。”
喻大娘子摇头,“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说多了大哥儿也烦,我还是自个先看着,再拿给他。”
身边的妈妈扶着喻大娘子朝前头走去,三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堂中。
姜皎与宁司朔分别坐在宁大娘子的下首,各摆着一张小几。
喻大娘子开口笑着说:“今日倒是没有旁的,都是粗茶淡饭,不知萤萤是否习惯。”
宁司朔出声,“表妹是在上京娇养着的,儿子便是在穷乡僻壤待惯了的。”
喻大娘子皱眉,“去,谁问你这个冤家了。”
姜皎看见舅母如此开心,自个心情也好了不少,“舅母说的哪里话,舅母此处的厨子,可是萤萤最喜欢的。”
喻大娘子与身边的妈妈道:“你瞧瞧,我便说,萤萤才像是我的女儿,如此贴心。”
妈妈也在一旁附和,里头一片爽朗的笑意。
姜皎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也没有心思去想些旁的。
午饭过后,喻大娘子惯例是要歇晌的。
本是想让宁司朔与姜皎自个玩一会儿,不想王府竟有小厮过来。
一听见是王府来的人,姜皎手指轻颤,“快让他进来。”
喻大娘子让妈妈先扶着她回房,宁司朔陪着姜皎等着小厮。
早上走时,她交代过若是沈随砚回府,就第一时间告知她,想来,沈随砚应当是回去了。
姜皎急得不行,又碍于宁司朔还在旁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小厮动作快极了,不一会儿就到了姜皎的跟前。
只是才一进来,看见堂中还站了一位陌生的男子,小厮略微有些迟疑。
姜皎甩下绣帕,“你快些说。”
小厮这才赶忙道:“王爷回府了,不知王妃可要回去。”
姜皎回答的十分快,“回。”
而后又看着宁司朔,方才还答应表兄要去花园中逛逛的。
宁司朔倒是不算十分的在意,“萤萤有事便先回王府吧,我不会再走了,园子什么时候逛都是可以的。”
有他这句话,姜皎直接就朝外走去。
宁司朔在后面不轻不重的说上一句,“萤萤,若是有困难,需要我便直说就好。”
姜皎点头,这才走出门去。
出府后上了马车,到了王府的门口,姜皎迫不及待的从马车上下来。
顾不上其他,她匆匆到了主院门口。
可见着的,却是不少的小厮正搬着东西朝外去。
见到姜皎,手中的活计都停下来,对着姜皎问安,“王妃安好。”
姜皎不知他们在做什么,问道:“为何要将东西给搬出去?”
小厮都有些犹豫,这时观墨从房中出来,对着身后的人说:“这些东西都小心些,都是王爷的书册,到了宫中王爷还是要看的。”
“他要去宫中?”
姜皎的嗓音突然响起,吓了观墨一跳,随后他木楞的点头。
姜皎看向主院中,昨日到底是怎得,竟让他还要去宫中住着。
难不成是要全上京的人都知晓,二人间生了嫌隙不成。
她进去时,沈随砚正在书桌前,看见她回来,也只是很轻的掀了眼皮。
姜皎每一步都走的困难,一步步到书桌前头。
后头的博古架空了一大片,姜皎的声调都在发颤,“王爷可是要去宫中住的?”
沈随砚目光沉沉,抬头与姜皎对视上,只见他薄唇中吐出个字来:
“是。”
第三十九章
此字一说出口, 周围又冷下来不少。
屋内没有一点的风透进来,外头小厮搬着箱子的声响半分都没有消失。
姜皎看着沈随砚眼眸中的光亮随着烛火不时跳动,或明或暗, 可是从那其中, 却看不到半分虚假的情谊来。
原来, 他是起了这般的心思。
姜皎指尖没入掌心两寸, 足音很轻地朝前一步, “这是定宣王府。”
她是想要告诉沈随砚, 不管怎样, 此处是他的地方, 他本是不必如此的。
沈随砚用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将手中的书册给放下。
玉扳指在此时不小心磕碰在桌上, 发出一点声响来。
沈随砚语气平淡,里头没有什么起伏, 但是姜皎却觉听着难受极了, “宫中有一些古籍最近有所损坏,恰巧我对这些有点兴趣, 父皇就着人来寻我,想让我去瞧瞧。”
姜皎没理会他的说辞,“早不请, 晚不请, 偏偏是在这时。”
沈随砚没有再有多的解释,只是说:“萤萤,我并不是为了赌气。”
姜皎更加气恼, 他此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在他看来,自个就是个无理取闹之人?
逼近一步, 姜皎站在桌前。
秋眸中明显有泪渍,但是一直倔强的没有落下,蹙着柳眉,贝齿咬着银牙,在此等境况下显得好生不可怜。
“难道王爷是想说,如此都是我无理任性不成?”
沈随砚叹口气,“萤萤,我没说这样的话,此事发生得突然,我也是才知晓。”
姜皎冷哼一声,“才知道?可是王爷昨晚一夜都未归,难道也是因为此事?”
她见沈随砚不说话,就更加确定自个心中的想法,“昨日我已经解释过,我同表兄当真是偶然遇见,并不是要私下见面。”
沈随砚瞧着桌子的手一顿,缓缓抬头,与姜皎的视线对上。
一人眼中是含着泪珠的固执,另一人是极为冷淡的模样。
沈随砚嗓音低沉,还带有几分的戾气,却仍是在好好说:“难不成萤萤以为,我是如此小肚鸡肠的人,我会阻止你与你表兄见面不成?”
他的话让姜皎难受极了,不是如此,是什么。
她与表兄之间昨日是见了一面,又不是做了什么旁的,如今沈随砚这样的说,分明就是气恼,却也不想承认。
姜皎一想,泪珠簌簌的朝下掉,如同珠串般,淌在小脸之上。
沈随砚轻叹口气,“萤萤,我当真没有如此想。”
他在意的从不是姜皎同谁见面,也不是她同谁说了话。
如果真如此想,他岂不是太过于卑劣,姜皎嫁给他已经委屈他,或是还如此,岂不是剥夺她的天性。
况且,如若真的如此,娶得就不是夫人了。
他在意的,自始自终都是姜皎的心中有谁。
沈随砚至姜皎的身前,将袖口中叠的整齐的帕子给姜皎,“萤萤,我不是个狭隘的人——”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姜皎直接打断,“王爷如此说,就让外头的小厮停下,莫要再动。”
她堵着气,嗓子也似是被棉花堵着,鼻音很重,眼睫上还是一片雾蒙蒙的。
沈随砚没有答允,只是坐在此处看着姜皎,没有旁的话语。
他这样的眼神,姜皎就知晓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就是如此想的。
姜皎气恼,将手中的帕子扔在地上。
转身就准备直接离开,她真的再也不愿看沈随砚一眼。
可想来想去,又回过身说:“昨夜,我等了王爷半夜,派人去各家的药铺找王爷,我怕王爷身子不适,我没有第一时知晓,如今看来,倒是我多想了,其实王爷的借口多的是,不必用这一个的。”
说完,她垂着头离开。
沈随砚看见她眼角处的那抹泪痕,指尖微微蜷缩。
帕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上头雪松的香气还未消散。
分明是用料极好的,可是就这般被人丢弃。
沈随砚坐在原处一直未动,姜皎走时那些话语还在他心头不断地回响。
命脉似是被大掌掐住,使得人无法喘息。
心尖处难耐的不行,姜皎的那些话就如同利器,一点点凿开。
观墨看见王妃怒气冲冲的离去,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屋内有声音。
小厮已经将东西给整理得差不多,方才王妃离去时是哭着离开的,不仅如此,就连王妃身边的蔻梢都恶狠狠瞪他一眼。
观墨在心中轻声叹气,怎得每次这样的活都是他来,观砚实在是轻松的很。
犹豫许久,屋内也没人喊。
观墨试探着敲门,沈随砚嗓音沉哑,面色恢复往常,却有着浓浓散不开的晦暗。
观墨看着地上的绣帕,情形,不妙,“王爷,可还要去宫中?”
沈随砚盯着帕子,终是抬眼,却没看观墨一眼。
径直到了桌前,将书册不紧不慢的用修长手指给整理好,他道:“去。”
有了沈随砚的话,观墨不敢久留赶紧出去。
屋中的气压几乎快要将他给压垮,此时不出去还等着什么。
今日之事确实是圣上临时传下来的旨意,所以沈随砚这才急匆匆的回府上,不想竟被姜皎误会成他是想要避开。
沈随砚没有说什么旁的话语,只将帕子捡起,轻轻拭去上头的灰尘,随后将书册给整理好。
便是这样也好,趁着这一机会,或许就能想明白。
他不知姜皎为何突然之间疏远,也不知要如何去同她说。
但是,姑娘家的心思不好猜,他也需要些时间去琢磨明白此事。
可是今日,怕是两人都不能安睡。
出了房门,听府中的婢女说姜皎去了别院。
沈随砚抬手,眼眸凌厉地扫过他们众人,“本王不在府上,一应事务皆交由王妃打理,若是你们谁——”
眼风一扫,极其冷冽。
婢女小厮们跪成一片称自个不敢。
沈随砚朝别院处看了一眼,最终还是轻声道:“走吧。”
观墨眼观眼,鼻观鼻,不说话才是最妥当的。
姜皎确实是在别院,只是在别院的小花园中,看着里头的花儿逐渐落败,眼泪止不住的朝下掉。
混蛋,王八蛋,竟说出这样的话,还做出这般伤人的事。
姜皎揪住绣帕的手就差没将绣帕给扯坏。
指尖都变得惨白一片,看着十分的骇人。
榴萼在一旁心知这样不成,上前劝她说:“我的好王妃,王爷应当是有事的,您何苦这样对自个。”
姜皎哭的更加厉害起来,“我从不是在意他究竟是否真的去宫中,只是他骗了我,他分明就不满我与表兄见面,可仍说不是,甚至想尽办法都要避开我。”
哭的凄惨,细瘦的肩膀都在不住的颤着。
榴萼与蔻梢怎么在旁边哄都是没用的,只能在一旁陪着姜皎。
晚上的风刺骨寒凉,一阵风打弯的吹过来,姜皎打了一个喷嚏。
泪珠还挂在面上,如此更显得可怜。
榴萼用身子将姜皎给护着,“姑娘,咱们还是先回院中,若是在此吹着风受凉,受累的又是您自个。”
说着,姜皎没有拒绝,榴萼与蔻梢便护着姜皎回到主院。
院中早就已经变得空荡荡,姜皎嘴一撇,又哭出声。
府中婢女都不敢多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样的小动作被蔻梢发现,蔻梢厉声说:“都在说些什么?主子面前你们竟也如此放肆。”
婢女们赶忙跪下,其中一位二等女使道:“王妃,蔻梢姐姐,是王爷走时留了话。”
蔻梢看姜皎一眼,瞧出她是想要知晓的,便继续说:“既然是王爷留了话,直接说就是,在主子面前的模样,成何体统,一会儿说完后,自个去管事那处记了名,每日晨起去除花园中的杂草,可明白?”
几位婢女不敢反驳,赶紧道:“王爷方才说:近些时日他不在府中,王妃若是有事差人寻他就是,觉着无趣,回娘家小住也是无妨的。”
榴萼与蔻梢一听这话,登时只觉不妙。
姜皎秋眸睁得很大,不敢相信自个听到的。
他说要自个回娘家去,他竟是有了这样的心思。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人也不过百日的夫妻,却早就已经没了恩情。
姜皎避开榴萼的掺扶,自个直接进了卧房之中。
看到屋内的东西,气不打一处来。
坐在美人榻上,将上头的枕头拿起来重重摔了几下,“混蛋,这个混蛋,他竟要赶我,这王府,我才是不稀罕的。”
这回不管榴萼与蔻梢如何哄都是无用的,姜皎一直哭到后半夜,眼睛肿的不像样子才睡下。
可是没半个时辰,姜皎就起了高热,好在两人一直守着姜皎,及时请了大夫来。
半夜施针,又给姜皎开了药。
她烧得昏昏沉沉,将苦涩的药汁喝下。
灌进去的时候味道实在不好,姜皎呓语,“混蛋,你混蛋。”
榴萼连忙掩住姜皎的唇,又看眼隔着屏风的大夫。
大夫只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也不敢将此事给说出去。
姜皎病了这件事瞒的很好,索性发现的早,喝了两幅药下去也就好了。
第三日姜皎清醒不少,口中也没了滋味。
她病怏怏的在床榻上,对着榴萼虚弱说:“我想吃樱桃煎了。”
榴萼立刻笑着说:“王妃将药给喝了,奴婢让小厨房去做,定然能冲散口中的苦味。”
说着她将勺子放在姜皎的唇边,但是姜皎只是摇头,按住榴萼的手,“不要吃王府的,我要回丞相府。”
病好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榴萼与蔻梢是怎得都劝不住,只能拿厚厚的披风搭在姜皎的身上。
随后让人套车,直接回了丞相府。
管家看着远处的车影,又看着空下来的府邸,都是什么事。
沈随砚住在皇子住所,将手中的书给放下,剑眉紧拧在一起,“病了?”
观砚如实汇报着府中小厮传来的消息,面无表情地点头,一个字都没多说。
沈随砚问他,“可有请大夫?”
观砚想了一下方才小厮说的话,后一字不差的告诉沈随砚,“请了,王妃身边的婢女发现的及时,烧已经退下去了,只是王妃一直没出房门。”
沈随砚捏着书册的手一紧,当日走之前,姜皎带泪的面容还在他脑海中没有散去,不想当夜竟然就病了。
他淡声说话,眉宇间的担忧不是假的,“库房之中有支上好的雪莲,你让府中的人拿去给王妃入药。”
观砚应声后就准备离开,又被沈随砚叫住。
可是将观砚给喊住后,沈随砚却一句话都没说。
许久后他嗓音带一些颗粒感,揉着眉心,沈随砚轻声说:“不必说是我的主意。”
观砚不像是观墨那么多嘴,既然沈随砚如此说,他直接照办就是。
可没想到,王妃是病好了,但是连带着人也一并走了。
今日观砚去办事并不在,只剩下观墨还在沈随砚的近前。
听见他们传来的话,观墨恨不能一头撞在墙上,怎得每回轮到他,便都是这样的事情。
一想到待会沈随砚又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观墨只觉背后都开始有着阵阵的寒凉。
脚步放轻地走进去,观墨还在想着要如何开口,磨蹭着不朝内室去。
圣上说王爷的腿脚不便,就不必每日去集庆宫看古籍,在皇子住所就好。
因此内室之中堆得全都是书册,还得小心翼翼地放着,不能有半点的损坏。
从前王妃还没有嫁过来的时候,观墨只觉得王爷是个冷淡的人,谈笑间便能定夺人的生死。
可是王妃嫁过来后,显然就让王爷不一样起来。
观墨叹口气,也不知那日在丞相府究竟是怎得了,王妃竟然生气到这般的地步。
不想,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内室中先有了声音,“何事?”
观墨被王爷冷清的声音吓得一激灵,连忙进去站在王爷的跟前。
沈随砚眼眸没从书册上挪开,也并未开口说话。
观墨犹犹豫豫地说出口,“听府中的人说,王妃回了娘家,还对管家说她要多住些时日。”
沈随砚的手一顿,如此倒是没什么,开始时他也是如此想的。
但是这副样子落在观墨的眼中就是伤神,他顺着话继续说下去,“其实王妃如此也好,听闻王妃病后心情就一直不好,还总是在府中说着王爷什么,说不准回家心情好起来,王爷办完事就能直接将王妃给接回来了。”
但是下一刻,他只感觉到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还带有不少的冷意。
下意识抬头,果然看见沈随砚正用冰凉的眼神看着他。
观墨一个激灵,对着沈随砚道:“那什么,我去看看观砚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走出内室,观墨拍着胸脯,真是好险,差一点就要被王爷割去舌头了。
沈随砚待观墨走后,将手中的笔给放下。
从前看着古籍觉得甚有乐趣,可是如今再瞧见,只觉着枯燥无味的很,不仅如此,还让人心情烦闷。
他从桌案下方拿出一封信来,打开里头是从前姜皎写给他的信件。
上头娟秀的字迹如同她人就在眼前,纸张被保管的很好倒是没有什么旁的损坏,可是下角却不难看出看了许多次。
沈随砚将信件放在桌上,看着外头的天儿,终是收回眼,沉静的从桌案上拿出一副卷轴,也没叫人进来研磨,直接就在卷轴上落下第一笔。
姜皎回到丞相府,还在用饭的周氏听闻倒是吃了一惊,但面上仍是笑着的,“今个也没喊萤萤,不想她竟然自己来了,不过回来也好。”
身旁的妈妈也在与周氏有说有笑,可是不想到了府门口,看见的竟然是姜皎带着帷幔的模样。
周氏以为她是身子不适,忙过去问她,“萤萤这是怎得了?可是脸上不适?”
姜皎病还没好全,不敢吹风是一面,如今也是因为实在太过于憔悴,连眼眸都是肿着的。
可是在母亲的面前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姜皎缓缓掀开帷幔,露出自个的面容来。
虽仍是姣好的,可与从前不一样。
一看到姜皎的模样,周氏就忍不住想起当时看见姜酿还在侯府的样子。
心疼得不像样子,一时间周氏的脑海中便只有姜皎是不是也遇到同姜酿一样的事情。
不想王爷看着面上没有什么,竟是个这样的人。
周氏问着姜皎,“萤萤,可是王爷待你不好,你同母亲说,管他是什么泼天的权贵,母亲也要给你一个公道。”
姜皎却只是摇头,病前的记忆又涌上心头,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同母亲说这件事情。
榴萼担心风口处姜皎又要受凉,便对周氏说:“大娘子,王妃前些日子受了风寒,今日才好些。”
周氏更是心疼,姜皎一生病就难受得紧,小时候便离不的人。
她吩咐着一旁的妈妈,“让厨房煮些姜汤来,记得要多多放些红糖还有蜜糖,还有,做份樱桃煎,姑娘喜欢的小点也都做一份,让他们快些。”
妈妈赶忙去办,周氏拍着姜皎的手将她带回自个的院中。
如今旁边的院子还在修葺,姜酿便暂且带着孩子与周氏住在一处。
不想抱着孩子出来透气,却看见姜皎失魂落魄的被母亲给牵进来。
顾不上旁的,姜酿将孩子给了乳母就过去。
一看,姜皎确实是与从前不同的。
想要开口问来着,迟疑一下被周氏的眼神挡回去。
姜酿明了,便一同进到周氏的房中。
厨房动作很快,先将姜汤还有樱桃煎送来。
姜酿小心翼翼的将姜汤摆在姜皎的手边,姜皎看着碗中的姜汤,这些时日的委屈好似又上来不少。
唇一撇,又无声的哭出来。
她慌里慌张的擦掉眼泪,可是越擦,只觉着泪水越多。
周氏只在一旁静静的陪着她,她若是想说的时候,自然是会说出口的。
半晌过后,周氏端起茶盏缓缓放到姜皎的唇边,“萤萤喝些茶水。”
姜皎乖顺的喝下,嗓子只觉着好一些了,但依旧干涩。
面前的姜汤更好是能入口的程度,她拿起白瓷勺,慢慢朝口中喂。
尝着只有一些辛辣的味道,但是已经被蜜糖给压下去。
姜皎看着碗中的倒影,倏地说道:“许久都没有再尝过这个味道。”
她肯开口说话,周氏也放心不少。
扯出绣帕来,一点点将姜皎侧脸的泪水给擦拭干净,“若是喜欢,就经常回来,别管你父亲说些什么,想回来就回来,宴儿也会明白的。”
姜皎点头,哭过一场后开始不知怎样去说她与沈随砚之间的事情。
于是先问,“母亲,您与父亲,可有发生过什么争执。”
周氏倒是仔细回想一番,“我才嫁进来的时候,你父亲已经是官至一品的宰辅,又有你与宴儿两个孩子,家中在我还未出嫁的时候就同我说,要我一定要对先夫人的两个孩子好,所以你父亲待我一直都很好,只是夫妻之间过日子又怎会不磕碰,从前我希望你父亲多来我这边一些,可是后来发现,能管住又怎样,心又不在,索性过好自个的日子就成。”
姜皎听完这番话,心中还是没个算盘。
她与沈随砚,这种情况好似是不大相同,毕竟她二人之间还是有情谊尚在的。
但是如此想着,姜皎又开始有些不确定起来,情谊,两人当真是有的吗?
周氏看她沉思的模样,就知晓她听进心中去,拍着她手说:“只是你与王爷是不同的,难道你们二人之间,当真已经到了无话可谈的地步?”
姜皎下意识就想要反驳,当然不是如此的。
她将碗中的姜汤一饮而尽,拿起一颗樱桃煎吃着。
于是这才缓缓开口说:“其实上一次满月酒的时候,我同表兄在桂花院见了面,被王爷给看见;表兄在我滑倒的时候,轻轻扶了我一把,但是我二人之间确实并未做什么事情,我同王爷解释许久,可他还是去了宫中小住,让我独自在府中。”
姜酿一直都没有说话,此刻也没说话,她倒是有些不明白男女情爱之事,便是已经生下孩子,可她从前也没有同崔端谈情说爱过。
倒是周氏宽了不少的心,开始还以为是王爷仗势欺人,如今想来,应当是另一层的意思。
周氏先问着姜皎,“萤萤,你今日如此在意王爷的想法,可是对他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在其中。”
姜皎拿着樱桃煎的手一顿,随后很快就摇头,“没有。”
周氏却只是笑下,将手中的绣帕给放在桌上,“我倒是觉着,房中有人说着违心的话,如此,反倒不怕晚上会做噩梦?”
说的是房中,可是房中只有这么几个人,说的是谁一目了然。
姜皎登时又羞又急,喊道:“母亲!”
周氏爽朗笑着,“萤萤,有些事其实跟着自个的心走就是,不要有太多的顾虑,不然总是陷入泥潭中再也出不来,我同宴儿都是一样的想法,只要你过的好就成,所以莫要去想其他的。”
跟着自己的心走。
一直到晚上躺在床榻之上,姜皎还在想着这句话的意思。
所以,自己的心究竟是怎样的呢。
看见沈随砚的时候也会开怀,同他一起过生辰是最开心不过的事情,就连他心情低落的时候,自个也会想着法子地逗他开心。
躺在自己曾经睡得床榻上,姜皎却久久都不能入眠。
没有那股雪松气的环绕,也没有坚实炙热的胸膛,这一瞬,姜皎当真是不习惯极了。
她的手又无意识的摸上枕侧的羊脂白玉,上头早就已经十分的光滑,可是姜皎却觉着怎么都是不够的。
渐渐地,摸着手中的羊脂白玉,姜皎慢慢睡着,但是今日,却入了久违的梦境中。
她与沈随砚之间站在一起,看上去分外地登对。
两人慢慢走着,姜皎看出眼前的场景究竟是在何处。
定宣王府的后院之中,这处她十分的熟悉,都不需要太多的去看。
然而走着走着,沈随砚却突然之间顿下脚步,因得前头有两个婆子一边除草一边道:“听说没,王妃一开始就是在利用王爷,想要同他和离,如今不过是在等着王爷病发。”
另一个婆子四处看下,却似是看不见远处站着的她与沈随砚一般,“嘘,小声些,王妃生的貌美,年纪也轻,要我说怎能忍受得了自个嫁给一个病秧子。”
姜皎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下意识看向沈随砚所站的地方。
只见他眉眼寻常,听着婆子说的话却十分地认真。
狭长的黑眸逐渐眯起,甚至愈发的冷冽起来。
里头藏着风雨欲来的气息,使人只看一眼就无端的腿软。
姜皎拼命对他摇头,“没有夫君,我如今不是这般想的。”
可沈随砚只是嗤笑一声,眸中的温情全然都是没有的,“王妃如此说,就是从前是这么想的了。”
说着,沈随砚放掉桎梏着姜皎下颌的手,将她朝前带。
前头竟然又到了宁家的花园中,且周遭都还覆着白雪,一股寒凉的气息传来,姜皎直打着哆嗦。
沈随砚似是不觉着冷,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草一木。
草丛之中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响,姜皎的脸色瞬间白了。
这处不就是,姜酿从前与崔端偷.情的地方。
可是怎会又出现在她与沈随砚的面前,分明已经过去了才对啊。
她还在想着,一旁的蔻梢就出现在床榻旁,姜皎的身上还穿着寝衣,模样倒是像及她才做完第一场梦的时候。
姜皎的脸色瞬间变白不少,果然下一刻,她听见蔻梢道:“姑娘可是做了噩梦?”
怎会是梦境的叠加,她分明已经在做梦,怎得还会梦到从前,甚至还是同沈随砚一起。
姜皎如今面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沈随砚攥着她手腕的手逐渐用力起来,“如此这般,王妃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当真,从开始便没有想过同我和离?”
姜皎眼中噙着泪,手腕已经通红一片。
沈随砚的眼尾处透着几分的红,不难看出他正在盛怒之中。
姜皎拼命的摇头,“不是夫君,你听我说,我当真是从前这样想过,可是同你成亲后,我就再无这样的想法了。”
事情实在发生的太过于突然,姜皎已经不知要如何同沈随砚解释。
要如何解释,他才会信呢。
姜皎脑子如同乱麻,现如今所有的话语都显得半分作用都没有。
她看见沈随砚失落的眼神,看见他逐渐远去的背景,想要追上他,可是怎么都追不上。
姜皎眼前一黑,眼前突然有光亮的时候,她正在宁司朔的怀中。
头顶之上是那颗熟悉的桂花树,前头还有着熟悉的人。
姜皎一瞬间不知是为何,只轻声问,“表兄?”
宁司朔见她醒来,仍旧是那副温柔的模样,“表妹醒了。”
姜皎看着两人的模样,她怎会倒在宁司朔的怀中,还是如此的姿势。
赶忙起身,姜皎迫不及待的询问,“表兄,我怎会在你的怀中?”
宁司朔淡然一笑,“萤萤忘记了?方才你不慎脚滑,是我扶住你的。”
“可,可是——”她想问为何脚滑却在宁司朔的怀中,不想竟然看见小院门口的地方,沈随砚正在那处。
看见宁司朔还堪堪扶住自己的手,姜皎直接将他给推开。
什么话都没有给宁司朔留下,姜皎直接朝沈随砚的那处跑去。
这次拦在沈随砚的轮椅之前,姜皎说什么都是不让沈随砚走的。
沈随砚仍旧是那般清淡的样子,甚至看向姜皎的时候还带有疏离的意味。
姜皎柔声喊他,“夫君。”
可沈随砚似乎并未有半分的松动,只是用最轻的声音,说着最为残酷的话语,“我从来不知,萤萤竟能如此喜爱一人。”
姜皎瞬间恍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沈随砚冷笑出声,“若是当初宁司朔在,萤萤便不会嫁给我吧,如果没有这个梦境,萤萤当真是不会看我一眼的。”
姜皎拼命的摇头,可是如何也无法阻止沈随砚逐渐离去,她想对沈随砚说,并不是这样的一回事。
声音卡在嗓子处,怎么也发不出。
甚至宁司朔从后面,轻轻抱住她,贴在她的耳畔轻声说:“萤萤,我也等了你许久,为何你不愿看看我。”
滚烫的泪珠滑落,姜皎想要挣脱开宁司朔的怀抱去找沈随砚,可是怎么都是不成的。
突然之间从床榻上醒来,姜皎浑身都出着冷汗。
她下意识朝身后看去,看见枕侧的羊脂玉佩。
甚至现在自个睡的床,还是丞相府的床。
沈随砚暂时还不知晓旁的事情,他如今正在宫中小住,两人还闹着别扭,可是如此?
听见床帘之中的动静,蔻梢缓缓绕过屏风而后过来,“王妃可是醒了?”
姜皎猛然间掀开床帘,身上的寝衣都湿透不少。
鬓发难受的贴在脸颊旁,看上去十分的楚楚动人。
蔻梢“呀”了一声,走到床榻边,拿着帕子帮姜皎拭汗,“王妃怎得出了如此多的汗,奴婢去将窗户关上,以免又吹风受凉。”
可是姜皎握住她的手,哑着嗓音道:“不急。”
梦中出了太多的汗,如今倒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蔻梢倒杯水放在姜皎的手心中,还是先将小窗给关上。
入秋之后,她家王妃总是身子不好,一场病就会瘦不少,上回的还没养回来,可不能再生病。
姜皎顾不上其他,一口气将杯中的茶水喝完。
她四处看下,也不知现下究竟是何时。
想起梦中可怕的场景来,姜皎用指尖揉着头问,“如今,王爷还在宫中,我还在丞相府是吗?”
蔻梢点头,“是啊,王妃可是有什么要做的?”
看来当真是梦,并不是真的。
姜皎松懈下一口气,这次做的梦与寻常时候并不是一样的,之前的梦境若是说实现,也终究只有两个,只是这个梦过于真实,还将她骗沈随砚的种种都给袒露出来。
梦境之中的沈随砚,倒像及了寻常时候的沈随砚,与之前都不大一样。
姜皎摸着自个的手腕,那股子狠厉还有灼烫的劲好像还没有消散。
她让蔻梢扶着坐起,眼神坚定,看来,不寻个机会与沈随砚说这件事情,是不成了。
宫中,皇子住所。
沈随砚睁开狭长的黑眸,看见从前十分熟悉的帘幔,黑眸轻轻眯了一下。
刚才梦中,他都梦见了一些什么。
竟有人说,萤萤要同他和离,只等他病死。
后头姜酿的事情萤萤早就发现,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是她的圈套。
甚至宁司朔,他还要同自个抢萤萤。
沈随砚坐在床榻上冷笑一声,当真是不自量力。
只是,这梦境为何如此真实,他还能感受到萤萤落在他手背之上滚烫的泪珠,以及她秋眸带水,又带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模样,当真是与如今的她一模一样。
沈随砚摇着头,只说是自个想得太多,萤萤若是从前有这个心思,早就已经提及,这梦,不值一提。
起身穿好衣裳,沈随砚又坐回桌案之前。
手旁是一杯浓茶,他端起来喝了一口,黑眸变得逐渐凌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拿出卷轴来。
提笔在上面勾勒,一笔一画全是他的相思之情。
美人儿已经有初步的神态,沈随砚看着画中的人微微勾起唇角来。
当画至鬓发时,他的手突然之间顿住。
萤萤才来府上,某日清晨,她醒来时似乎十分地慌张,那时的她,与梦中有所相似。
沈随砚狭长的黑眸看着画卷,只觉巧合实在是太多了一些。
莫不是,他也入了梦?-
姜皎在丞相府住了小半月,也没听说沈随砚有要回来的消息,既然如此,她早就打消这一念头。
手中的叶子牌尽数推出去,姜皎托着腮,看慕听烟一副犯难的模样。
葱白似的指尖轻轻点着桌角的地方,“慕姐姐,可不能耍赖哦。”
慕听烟拿出钱袋,放了一片银叶子在姜皎的手边。
姜酿看了忍不住偷笑,姜皎回过身看她,“三妹妹的自然也半分都不能少。”
姜酿面上的笑一顿,随后也心服口服地拿出碎银子给姜皎。
慕听烟将钱袋放在身后婢女的手中,“不同你玩了,从前你倒是还没有如此厉害,近来不知是怎得,我那点子给旁人题字赚的银两,倒是都进了你的钱袋中。”
姜皎一听,就拽住慕听烟的衣袖,“姐姐,怎得能就不玩了,我只是近来好些,可从前,我也没少输给姐姐。”
看着对面的位置是空的,姜皎一撇嘴,“阮妹妹如今要嫁给段祁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也没法来,我一人在府中又与三妹妹玩不了,姐姐若是不玩,可就真的无人陪我了。”
慕听烟最无法拒绝的,就是姜皎这副可怜的模样。
她只得叹口气道:“玩玩玩,当是我欠你的。”
可是后头,姜皎便没有开始那般厉害,先前的银两,也都尽数回了慕听烟的钱袋中。
如此这般的场景,姜皎看着眼前又空空如也,不禁叹口气。
慕听烟将钱袋收好,婢女上前取走。
这时奶娘找到姜酿,“三姑娘快些去看看哥儿吧,不知怎的哥儿午睡起来就哭闹不止,我们怎么哄都是无用的,三姑娘去看看可好。”
姜酿一听就连忙站起身,看着姜皎刚想说一句话,姜皎就挥挥手,“你快些去吧。”
姜酿二话没说,就与奶娘一道离开。
慕听烟瞧见,倒是轻笑一声。
姜皎不明她是何意,侧目看向慕听烟。
慕听烟这才道:“你三妹妹经过这么一遭,当真是要比从前好了不少。”
姜皎也点头,“如今上京的闲言碎语多,她很少再出门,我有时觉得,她倒还不如是从前的样子,至少看着活泼一些,母亲还能开心些。”
慕听烟向来对她的事情不感兴趣,两人走至暖阁中,在那处坐下。
婢女们将早已准备好的小点摆在二人的石桌上。
慕听烟喝口茶水,悄声问她,“近来,你还有没有做过那奇怪的梦?”
许久没听姜皎说起,慕听烟一时拿不准她到底是再未有过那样的梦,还是有,却没有说。
一说起这事,姜皎眉头难得皱起。
想起之前那再邪乎不过的梦,姜皎朱唇微张缓缓开口说:“没有。”
慕听烟的面前有一瞬失落下来,可是却又听到姜皎轻声说:“但我做着另一个奇怪的梦。”
看着姜皎为难的样子,慕听烟只以为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手中的茶水都顾不上喝。
姜皎望向湖中的锦鲤,长得似乎比她出嫁时要大了不少,原来她与沈随砚相识已经快要有一年的光景。
随后姜皎每个字都说的清晰,让慕听烟十分的不敢相信:
“我好像与王爷,共梦了。”
第四十章
慕听烟手中的茶盏险些没有拿稳, 还有些茶水泼在她的裙摆之上。
身后婢女惊呼一声,帮她上前擦拭。
慕听烟不停的咳嗽着,姜皎坐在原处, 也知晓她为何是如此惊讶的。
毕竟自个一开始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的, 可是又实在难以让人不信。
慕听烟收拾好自个, 让周围的婢女都先退下。
看见姜皎冷静的面容, 就知晓, 她定是已经想了好些天。
于是她问道:“你是不是自己发现什么, 才会与我说的。”
姜皎点头, 距离上回的梦已经过去几日, 其实那日晨起后她便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
从前虽然也做着梦,可是梦中她是知晓的, 然而沈随砚却是毫不知情。
他对自个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说出那句和离的缘故, 还有从前骗了他的原因。
但是如今, 倒还真不是如此的。
两人如同局外人一般,站在不远处看着戏台之上的戏, 沈随砚确确实实是知晓从前发生的种种的事情,也知晓始末,如此一来, 便只有一种可能。
之前的时候, 是她一个人做着奇怪的梦,然而如今,是她同沈随砚一起。
慕听烟还是头一次见过如此离奇的事情, 姜皎也是如此。
蹙着眉, 慕听烟道:“慧空大师不是说此事顺应自然发生,会顺遂心意, 萤萤,你要不要再去寻慧空大师看看,毕竟此事已经脱离我们的掌控了。”
姜皎点头,“我是有这样的想法,一面想着我的猜想是错的,一面又怕真的发生该如何。”
想到梦中的场景,如果是真的,她在梦中遭受的那些应该会原封不动的全都在她身上发生一遍吧,可是她,当真是不想啊。
姜皎面上露出难色,又叹一口气,自个怎的就会偏偏惹上这样的怪梦。
虽说逃开一个崔端,可是梦中的沈随砚要比崔端还要恐怖啊。
姜皎同慕听烟等下一次慧空大师出关时,便直接去拜访。
不想这时机来得巧妙。
阮桃与段祁卿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他们二人之间婚事已成板上钉钉的事情。
阮母与上柱国家已经约好去寺庙之中请人看八字的时间,阮桃想要去寺庙之中拜拜,姜皎也正好有了机会一同过去。
到了寺庙门外,阮桃独自坐在马车中。
身旁的婢女对她道:“姑娘,定宣王妃来了。”
阮桃从马车之上下来,将手中的珠花朝里放了一些。
看见姜皎,阮桃扯出个笑意来,却并不怎么好看。
姜皎静默半晌随后道:“你若是不开心,不必强颜欢笑的。”
阮桃看着远处的天儿,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将手中的珠花拿出来给姜皎看,“我不知段祁卿究竟是真心还是一些玩笑,我们两家门第不相符,又相差很大,本以为他母亲会十分地看不起我们这般的人家,可是来下聘的时候并不是如此,就连段祁卿,也每日差人给我送东西来,我如今当真不知该怎么去办。”
两人皆是遇到难事,姜皎也叹了一口气,“莫说是你,如今我也不知该怎样才好。”
阮桃有些诧异,复又想到什么,“可是姐姐同王爷之间还未曾和好?”
沈随砚已经进宫住了小半月,姜宴回来的时候确实也告诉过姜皎,他是因为古籍的事情。
姜皎明白他没有骗自己,可是心中的气堵在那里,不上不下,当真也是难受极了。
没什么气力的甩下绣帕,姜皎点头。
柳眉紧蹙,满面都是愁容,“不仅是有这一件事情,我同沈随砚之间,好像做着同一个梦,今日我找借口说是陪你来,但其实是听闻慧空大师出关,特意前来拜访。”
阮桃瞪大双眸,连自个的悲伤都已经顾不上。
后两人在上山的路途之中,姜皎又将这件事情讲了不少同阮桃听。
阮桃听完只觉,与姜皎的比起来,自个的当真是不算什么的。
她用帕子扇风,不停的道:“没想到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事情,当真是太过于离奇一些,从前我们只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没想到到现在竟然还出现这样的事情。”
姜皎也是满脸的苦闷,“我也没想到竟会如此,现如今这梦境,也不过是告诉我姜酿与崔端之间的事情,其他的,当真是半分的作用都没有。”
可是梦境会将她与沈随砚绑在一起,分明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关联不是。
心事重重,姜皎到了慧空大师的禅房门口。
又是上一次的小沙弥,他看着姜皎淡淡笑下,“施主来了。”
姜皎有些疑惑,“你还记得我?”
小沙弥道:“施主并未忘记我,我也对施主有着印象的。”
姜皎勾唇笑着,问他的话语都要亲切不少,“大师可在其中。”
小沙弥朝里头看上一眼,随后对着姜皎道:“还请施主稍等,里头还有一位贵客,施主若是不急,过上半个时辰再来,我会同师傅说的。”
阮桃还在外头等着她,本以为来了之后就可以直接见到慧空大师的,没想到竟然是不成的。
姜皎思虑一番,最终应下他的话,对小沙弥说:“那便有劳小师傅”
小沙弥:“施主客气。”
见姜皎很快出来,阮桃朝里头看了一眼,“姐姐没有见着慧空大师?”
姜皎又朝院中看一眼,心头是说不出的怪异,“没有,小师傅说屋内有贵客,请我一会儿再进去。”
阮桃心中了然,“慧空大师如此高的声望,便是有人找也是常事。”
她话音又软又糯,落在姜皎的耳中是说不出的好听,“是了,我也是如此想的,小师傅说让我半个时辰后再来,我先去同你上香的好。”
阮桃点头,两人一并朝着大殿中走去。
院外只剩余树叶飘落的声响,慧空大师抿口杯中的茶,看着沈随砚一脸淡漠的模样,将茶盏放下,“殿下今日来,只是为了来我这处要一盏茶喝?”
沈随砚抬头看一眼慧空大师,随后摇头,“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
慧空大师捋着胡子,随后说:“殿下六岁时险些丧命,被送到老衲这处来,如今殿下已经立府成家,老衲也算是看着殿下长大的。”
沈随砚唇没有绷得那般紧,不紧不慢的说:“当初我重病,宫中人人都觉得晦气,母妃生怕因为我惹得父皇不快,就将我送至此处,不想我竟然好起来,林清寺的香火也逐渐旺盛起来。”
慧空大师摆手,“殿下是此地的福星,也同我有缘。”
两人的谈话被外头敲门的声响给打断,慧空大师看了沈随砚一眼,察觉他并没有旁的想法,就轻声说:“进来。”
方才的小沙弥推门而入,双手合十先朝着慧空大师,再朝着沈随砚。
沈随砚没有开口,只淡淡喝着杯中的粗茶。
小沙弥对他说:“师傅,从前的那位夫人又来了,等着见师傅,我同她说让她半个时辰后再来。”
慧空大师不解,“哪位夫人?”
小沙弥极为认真的道:“是那位说自个经常在夜间做梦的夫人。”
一听闻此话,沈随砚的手先抖了一下。
他缓缓看向小沙弥,眼神中带着些打量。
慧空大师看见沈随砚的模样,登时心中了然,对着小沙弥先说:“我知晓,你先过去,一会儿那位夫人来后,你直接让她进来就好。”
小沙弥:“是。”
走时他没忘记将门给关上,里头就又与黑暗混为一体,桌上的烛火燃得正旺,沈随砚拿起桌上的剪刀,将烛芯给剪掉,登时间,蜡烛燃烧的更旺,他垂眸,鸦羽似的眼睫盖住黑眸中的情绪。
只听他声音低沉地说上一句,“有趣。”
半个时辰后,姜皎到了院子门口。
看见里头当真是没有人,她对着小沙弥说:“小师傅,不知我现在可否进去?”
小沙弥点头,面上又露出笑意来,“夫人请进,贵客刚走。”
能被慧空大师身边人称为贵客的,自是不同寻常的。
姜皎压住心中的好奇,随着小沙弥一道进去。
慧空大师还如之前的模样,姜皎走至他桌前,缓缓坐下。
慧空大师睁开眼眸,朝佛像后看了一眼,后又收回视线,并未让姜皎看出半分来。
姜皎嗓音如黄莺婉转,如今染上一些的苦闷,“从前大师说,只要顺遂心意,便总会有好事发生,可如今我倒是觉着,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大师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慧空大师睁开眼眸,看着姜皎。
随后他沙哑的嗓音在屋中响起,“施主的困境,可仍是与梦境有关?”
姜皎点头,没想到慧空大师竟然猜的如此准。
她连忙问道:“大师可还能看出一些旁的来?”
慧空大师摇头,“天机不可泄露,夫人遇见的事情也是上天所安排的一部分,若是当真到最终的地方时,夫人便不会是在贫僧此处,如今夫人尚且在这处,就证明其实事情尚有回旋之地。”
紧接着,他似是警醒一般地对姜皎说:“夫人不如用心去想,与你共同经历的人,当真如夫人所想的可怖?”
姜皎什么话都没说走出慧空大师的禅房那个,脑海中依旧回响着方才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怖?用在沈随砚的身上当真是不适合极了。
阮桃见到姜皎出来,就忙问她,“姐姐,如何了?”
姜皎摇头,“不知怎的,我觉着慧空大师的意思是,让我就顺着这般发展,因为与我一同入梦的人,对我而言并不算是不好的事情。”
阮桃倒是没想到慧空大师如此说,她朝里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小声道:“慧空大师当真靠的住?怎得两次所说都是相同的呢。”
姜皎姣好面容上也露出了几分的疑惑,朝里头看一眼,“慧空大师在上京颇有盛名,应当不会如此吧。”
阮桃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两人缓步在寺院中走着。
好巧,阮母与上柱国夫人也算完了八字,看见她二人。
阮母的脸上仍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她是心疼自个女儿的,但是如今这般,也只能如此。
倒是上柱国夫人,乐开了花,“桃儿,王妃你们也在此处?”
听见有人喊,两人赶忙回头。
福身后问好,见阮桃没有反应,姜皎这才开口,“夫人可是已经算完了八字?”
上柱国夫人一头珍奇的珠宝首饰,笑得十分灿烂,“自是,对了八字又算了几个好日子,只等拿回家瞧瞧就好。”
听见拿回家,阮桃握着姜皎衣袖的手明显用力了一下。
上柱国夫人好似还不知晓一般,自个说着话。
倒是姜皎先作出弱柳扶风的模样来,轻咳两声,阮桃在一旁十分地紧张,“姐姐,你可是不适?”
她如此担忧的样子也让阮母与上柱国夫人紧张起来。
姜皎声音娇娇,还有些虚弱,“无事,只是前些时日大病一场,本是好了这才想来寺庙之中拜一拜,不想竟又咳起来,两位大娘子见笑了。”
上柱国夫人心直口快,连声道:“那便快些下车去马车上,免得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阮桃也是如此想的,扶着姜皎就赶忙朝山下走。
但是阮母与上柱国夫人还要拜访慧空大师,就并未同她二人一道下去。
阮桃只与姜皎走了几步,姜皎就扯下阮桃的衣袖,看上去并无半分的虚弱。
阮桃一瞬愣神,后又偷笑,“姐姐还是如同从前一样。”
姜皎也出声笑着说:“不然,两位大娘子还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去,你既不想同她们说,还不如先下去。”
阮桃点头,心底有处被碰到,觉着软极了。
她笑盈盈的想要拿出绣帕来,但是又碰到袖中的簪子,笑意僵了一下,但很快又听起姜皎说话。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下山,再也没想其他旁的事情。
慧空大师的禅房之中,沈随砚从佛像后出来。
面色清冷,眸中晦暗不明。
下颌硬朗,只能透过光亮看见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慧空大师敲着手中的木鱼,“不知殿下听到方才的事,可有觉着,美梦成真。”
沈随砚在口中将这几个字滚过一遍,又想起梦中的种种场景。
原来,她当真是一开始都在做着怪梦,这才生出想要同他成亲的想法。
那时在月老庙中所说都是假话,但已经说出口的话,月老便已经牵了线。
就算是上天想要放手,他也会将两根线牢牢系在一处。
纵使违背天意,他也只要她就好。
沈随砚低声轻笑,喉咙中压出几个字来,“萤萤,你别想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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