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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启程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他的话却一直萦绕在叶别枝的脑中久久不散。
等叶别枝回过神,发现陆迦霖一直没进屋。
窗户开着,屋外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从淋浴间传出来,叶别枝犹豫,他手臂上有伤,医生走之前还特意嘱咐不能碰水,她想要出去劝劝,听声音又觉得奇怪,外面并没有热水器启动的动静,或许他不是在洗澡?
叶别枝从堂屋出来,想问问情况,抬眼看见一道黑色剪影透过灯光映射在浴室磨砂玻璃上。
男性特征和身形一清二楚,甚至能分辨出他腰部人鱼线的位置,上宽下窄,完美比例。
“……”
叶别枝立马收回视线,心想下次洗澡不能开灯了,正腹诽,转身进屋时她的目光扫见碎了一地的玻璃片,白色液体被水泥地吸走了一大半。
陆迦霖把那瓶她在饭桌上没喝的奶给摔了。
这才几天,叶别枝对陆迦霖身上的疯劲都快习以为常了,但是好好一瓶奶就让他给砸了,她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叶别枝拍了拍脸颊,把那道剪影从脑子里挤出去,抬头打量起屋内。
一把钥匙放在玄关柜上,外观看起来很新,连钥匙环都没有挂。
叶别枝想到什么,连忙到走到影雕架前查看,还好还好,石板还在,没有被破坏。
微微松了口气,叶别枝紧接着就被一股无力感包围,白天家里被偷,这家都看着这么穷了,怎么还有贼来惦记?
叶别枝想不通,检查一遍带来的行李,发现只是被翻乱了,一件东西也没少,于是她更难过了。
偷东西怎么还瞧不起人呢?
叶别枝捡起地上的烟头扔垃圾桶里,收拾掉烟灰,搬小板凳在影雕工作台前坐下。
食指在抵上金刚錾笔前微微一顿,暗红色的血泡已经没了,只留下一块发皱的皮层。
她努力压制住不明的情绪,注意力转移到影雕上,等交完这几件作品,到时候就有启动资金了。
一个计划逐渐在脑中形成。
叶别枝把客户提供的风景照夹在展板顶端,套上工作服围裙,錾头与石板碰撞,敲击出深浅不一的白点,动作持续,不一会儿,工作台上就落了一层浅薄的灰尘。
影雕十分考验耐心和控制力,哪怕风景画里几厘米的草植,都需要上百万次的敲击,如果一步出错,整幅画就废了。
正因为如此,叶别枝在工作台前坐了两个小时,都没有见到陆迦霖的时候,她后知后觉停下笔,连忙起身去找人。
淋浴间的灯还开着,水声已经停了,只不过刚才的人影已经变成了靠坐,一道侧影印在玻璃门上,待她走近,那剪影愈发黯寂,吊诡。
叶别枝轻轻敲门,侧耳问:“你还好吗?”
那影子像一尊雕塑一动也不动。
叶别枝心里莫名发慌,虽然陆迦霖跟熊晓玲不合,但人终究是交给自己照顾,如果出了什么事,这责任她根本承担不起。
她又用力敲了几下门:“是出什么事儿吗?你手臂有伤不能沾水,而且你已经在里面待了两个小时了!”
轻轻旋转浴室门把手,叶别枝发现被里面反锁了,她越来越不安,又道:“陆迦霖?能不能把门打开?让我看看你?”
闻言,那道剪影终于舍得屈尊降贵,抬起他高贵的手,解开门锁。
叶别枝几乎是冲进去,推开门,见他坐在地上,腹部简单围着一条浴巾,左腿支起,那只受伤的手臂朝下,内腕搭在膝盖上,身上的水珠早已经干透,整个人散发着颓废,阴郁的气息。
陆迦霖面无表情看着她走近自己,深邃狭长的眸子黑得像一块强力磁石,勾引她跪下来,比羊脂玉还润泽白皙的手附上他的膝头,掌心却有厚茧,像澡巾上的细砂一般粗糙,在心尖摩擦。
光这样还不够,偏要她发出关怀的疑惑:“你怎么了?”
叶别枝的目光落在他手臂被水晕开,被血染红的纱布上。
她顿时心惊,纤长柔软只手可握的脖子再次凑近他,已然是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快起来,伤口都泡皱了,会发炎的!”
陆迦霖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他顺着那道存在感不强的力量起身,他很高,照明灯在头顶,巨大的阴影像一块乌云罩在叶别枝身上,严丝合缝。
真好哄。
叶别枝的手臂紧紧扶着陆迦霖往前走,眼睛尽量不去看他腹部倒八字线条究竟走向何处,却怎么也忽略不掉掌下滚烫如火的肌肤。
进屋将他按在床上,盖上被子,叶别枝慌忙从医疗箱中翻出体温计。
“测一□□温,我去拿消炎药。”
父亲的反复伤痛,母亲免疫系统频繁崩溃,虽不是医者,但也令她练成了‘自医’的程度。
水瓶空了,叶别枝翻出热得快注入水插上电,站在茶几前认真阅读药盒上的说明书。
叶别枝翻出一条干净的新毛巾,在水盆里浸湿倒入热水,水太烫,光是拧干它就花了她好大的力气,攥着被熨红的手,她来到床前,掀开陆迦霖手臂上的纱布,拿毛巾一点点擦掉血水,双氧水消毒,新的纱布包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消毒水的味道。
那双冰冷的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忙碌,体内的气息逐渐变得灼热,跟那条毛巾上升起的热雾相得益彰。
37.8
体温计显示他在发烧。
叶别枝塞给他一把药丸:“吃药。”
她有些恼怒,也气他喜怒无常,放任自己生病。
陆迦霖麻木地吃下她递过来的药,目光盯着她把一块冰凉的毛巾捂在自己饱满的额头,凶巴巴地抱怨着:“吃完睡觉,明天你最好没事。”
疲惫地闭上眼,身体里的小人又在打架。
叶别枝把带血的纱布扔进垃圾桶,收拾完药箱,她爬上行军床,眼皮同样在打架。
每隔一刻钟换一次毛巾,每过半小时测一□□温。
39.6.
叶别枝看着他逐渐上升的体温,心焦。
“陆迦霖?”
她附身,轻轻摇晃他的肩膀:“我们去趟医院吧,你烧得太高了。”
没应声。
看一眼时间,她决定如果再烧,天一亮必须立马去医院。
叶别枝靠坐在床头,大脑飞快运转的空当打量他的轮廓。
一声极轻的呓语从他口中溢出。
叶别枝有些愣怔,等见他隆起的眉骨紧皱,大粒的汗珠从额间冒出,她才反应过来扑过去附身侧耳在他唇边聆听。
“别跳,别跳……”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毛巾额前滑下,不正常的红晕爬上他的脖颈,锁骨,再到剧烈起伏的胸膛。
是梦魇缠身,不知道他是梦到什么可怕的画面,叶别枝迅速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晃醒他的身体:“陆迦霖?醒一醒,陆迦霖?”
在她起身想要找电话的刹那,一股狂风席卷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大力扣倒在床上,手腕被一只大掌用力压制在头顶,身下的床单微潮,是他的汗水。
陆迦霖结实的手臂像两只坚不可摧的钳子,牢牢圈住她的身体,他紧闭着双眼,带着汗水的脸埋进叶别枝的肩窝轻蹭。
他身上只有一条浴巾,因为他的动作也处于半挂不挂的状态。
叶别枝浑身肌肉变得僵硬,身体所有器官被男性气息包围。
她起初是挣扎,可只要一动,那双手臂便不断圈紧,收缩,似乎有要把她五脏六腑箍断的架势。
叶别枝从未被人抱的这样用力,仿佛要嵌进身体一般。
体谅他神志不清,金蝉脱壳无效,叶别枝索性放弃挣扎,避开他受伤的手臂,她捡起枕头上的湿毛巾,重新盖上他的脸。
阖上眼,叶别枝祈祷他尽快退烧,祈祷病毒不要传染给自己。
由于头顶的照明灯太刺眼,她在昏昏沉沉中伸手,闭上眼胡乱在床头柜墙围触摸。
在准备按下开关的刹那,陆迦霖似乎被一根紧绷的神经触发,他猛地睁开猩红的眼眸。
叶别枝还没来得及吓一跳,就被陆迦霖紧攥住手腕,下一秒,她脸上的表情扭曲,痛呼。
从手腕传输到神经的痛感,让叶别枝觉得,他大概真的是想折断她的手腕,不知是理智尚存还是实在没有力气,在她要哭出来的时候又放手。
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清晰立体的五官,露出了叶别枝从未见过的——
奇异的,令人胆颤的表情。
叶别枝在他神经迷离之际,用力挣脱出他的怀抱,不断后退直到台阶之下。
视线挪开,不敢回忆刚才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仇恨。
她的皮肤被照明灯反射出一抹澄净的润泽,细腻。
不该是这样,她该是张扬,活力,骄纵的。
可她不敢再上前,胆量如气焰,早在四年前已经在流逝,只剩下警惕。
她不确定陆迦霖的情绪是否稳定,正如不确定,未来遥遥无期,或是一眼到头。
叶别枝在行军床上躺下,肋骨上的紧箍感似乎还残留着余味,在恍惚的睡意里,她梦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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