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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定是个杀性极重的人◎
听到林滢这么说, 苏炼也没继续说下去。
他只举起手指,比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然后苏炼说道:“阿滢,你不会说出去的, 对不对?”
林滢赶紧摇头, 又想起苏炼看不见, 故而说道:“苏司主放心, 我口可严了, 一向不会多说什么。这是你的秘密, 就算是身边亲近之人, 我也绝不会跟他们讲。”
林滢这样说话,可一双漂亮的杏眼却是流转了几许探索光芒。
她实在太好奇了。
当年云月卿这个陈川公主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为何她要换掉自己的孩子?
如果林滢知晓那场刺杀,恐怕她还会好奇, 苏炼为什么会活下来。
苏炼只轻描淡写说了几句表象, 却将那许多惊心动魄一语带过。
那日,云月卿只斩钉截铁说了声放箭。
也许云月卿说起了苏炼身世, 是盼望苏雪初放过这个无用人质,否则云月卿没必要说这些话。
那时云月卿还在为挽留苏炼性命而努力, 可也只有那么一下。
既然没办法说动苏雪初,她也只有杀伐果决, 以一颗铁石心肠,应付这个电车难题。
云月卿差一点就救了天下人。
可苏炼也许应该庆幸陈川公主没能救下天下人。因为如若苍生得救, 他便死了!
那时候有一个人救下了苏炼, 也只可能是这个人带给苏炼生机。
那个人自然是苏雪初,亦是那个莲花教教主任天师。
此刻苏雪初已经知晓了苏炼身份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 他居然挡在苏炼面前, 伸剑一挥,替两人挡箭。
那森森剑气纵横,人前美貌孱弱的苏翰林居然是个绝世剑客,修为不俗。
纷纷箭雨落下,苏雪初自然还活着,只是他手臂、大腿各自中了一箭。
趁着弓箭手第一轮箭雨飞落间隙,他长剑蓦然在池面上一挥,将这冰面击得七零八落。
接着他便带着苏炼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池水中。
狡兔三窟,更不必说苏雪初这般阴狠狡诈的人。
那水池下有一道暗道,能通向外边。这个秘密他藏得很深,云月卿与他同床共枕十来年,居然一点儿不知道。
苏雪初就这样逃了,他还将苏炼带走。
云月卿这场刺杀自然就落了个空,这是很自然的事。
因为如若苏雪初当真死在这儿,又哪里能有两年后的奉天之乱?
云月卿一番布置,狠下心肠,未曾想如此种种,终究是落了个空。
不过这一番布置,陈川公主倒是杀死一样东西,那就是苏雪初这个名字。
从此苏雪初这个名字就融于雪中,消融于天地之间。
有这么个厉害妻子,任天师也再不敢回京城了,他也失去了苏雪初的身份。
云月卿替他举办了葬礼,从此美遍京城的苏翰林就成为了短命鬼。美人儿薄命,男人也是如此。苏雪初从此成为了一个死人,让人惋惜起来。
任天师纵然不愿意,可他总不能人前去反对。
其实如若他在京城外自爆身份,也是可以报复到云月卿,能累得两家人被诛灭九族的。可任天师思来想去,终究并没有这么做。
莲花教教主身边聚集了很多人,他们把任天师奉为神明,认定任天师当真是天神下凡,身负某种神秘的力量。
未知的遐想总是最为神秘,最令人向往的。
如果他说自己是苏雪初,那么他就有了一个凡人的身份,再加上一个凡人的过去。那么这些有迹可循的过去,就会破坏他这位莲花教领导者的神秘莫测。
想要让人尊敬,就是需要一些神秘。教中没人知晓任天师真实身份,有人说他是神石所化,有人说他曾在山中修道,如今已经一百来岁,可仍保持年轻模样。这些云里雾里的传言,则更是让任天师这位教主充满了神性。
所以,他绝不能说出自己是苏雪初!
到最后,云月卿也算是心愿得逞,那就是让苏云两家跟莲花教彻底切割。
任天师大局为重,却并不代表他能咽下这口气。
相反,正因为他自负聪明,偏偏在自己心爱的妻子面前栽了这么个大跟头,所以他越加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更不用说他记忆中的云月卿是个善良高贵的女子,绝不是这个能亲手弑夫,且能狠心牺牲一个孩子的凶狠夫人!
任天师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男人有时候很奇怪,譬如任天师他自己,不也是心狠手辣,手中有无数人命?可是他对自己妻子的期许,却是高贵、善良、温婉。他喜欢云月卿像是一尊菩萨,甚至跟别的女子称赞过。
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妻子很好,毕竟他从来最在意云月卿,也一心想让云月卿的孩子继承这一切。
可云月卿却变了一副嘴脸,不但狠心,更变了一副人设。
那就是像是坏了任天师内心之中一个梦,令他内心那些发软向往成为了一根极锋锐的尖刺。
任天师想要报复自己这位妻子,那么最好的道具,便是他带回来的苏炼。
知晓了自己身世,苏炼当然备受打击。
那么任天师就准备给这孩子指出一条道,让苏炼人生具有一个方向。
他对十二岁的苏炼说道:“纵然你并不是我亲生儿子,我亦是会好生待你。今后,你就留在莲花教,我自然是会对你悉心栽培。炼儿,你不必多想了,你很快就会明白,这世间所谓的正道不过是虚情假意高高在上。”
任天师的态度很温和,他对待苏炼的样子也一如往常,就好像苏炼仍然是他亲儿子。
只不过此刻苏炼也不过是他一颗棋子罢了。
当他对苏炼这般甜言蜜语时,任天师已经冷静下来。
他也想到了云月卿,一个人终究并不能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自己这个妻子只不过待自己心狠,云月卿绝不可能毫无愧疚。
那愧疚当然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眼前苏炼。
因为苏炼是个无辜的孩子,可是云月卿却决意舍弃他、利用他。这样一来,云月卿心里必生愧疚。
证据就是云月卿抹杀了苏雪初这个名字,却并没有抹杀苏炼。
其实反正并不是自己亲生的血脉,送走了又有何妨呢?云月卿这个陈川公主却并没有这么做。
云月卿显然盼望苏炼有一日能够回来,并不想他死在外边。
只要云月卿心中有愧,那么这个孩子就会成为一把刺向云月卿的尖刀,成为任天师报复妻子的绝好工具。
所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任天师决意将这孩子好生栽培,有朝一日,使他搅碎整个陈川王府。
如此,方才能消除他胸中这口恶气。
苏炼来到了莲花教没多久,任天师就送给他一个“礼物”。
他替苏炼寻来了亲生父亲。
从前任天师不知道也还罢了,等他知道了,要寻出苏炼的身世并不难。
一个人如若知晓自己是李代桃僵般的存在已经是一种尴尬,更不必说他还见到了自己亲生父亲。
能去软红楼点红牌的恩客自然是有些财力,可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他的父亲是成国公府的庶子李雍。
苏炼直到十二岁,才真正知晓自己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雍年逾四十,性好渔色,终日流连花丛,自然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此刻李雍被任天师俘来,惊得眼珠子乱转,脸上也写满了惶恐。
李雍也没什么骨气,被俘虏来莲花教时早被吓破了胆子。他一被抓过来,就赶紧冲着任天师咚咚磕头乞命,口里说着愿以银子赎命。
那副模样,让人看了只觉得浑身发冷。
很多年后,苏炼回忆起那时候的场景,也并不觉得李雍行为有什么不堪了。
无非是为了乞命而已。
可那时候的苏炼,却感受到羞耻,只觉得对方十分不堪。
因为几日之前,他的父母还是京中的神仙眷侣,是一对人人羡慕的壁人。
又或者
丽嘉
说真正的任天师哪怕邪恶不堪,总归能说是一代枭雄,也比眼前磕头乞命的男子体面几分。
这时候任天师在他耳边轻轻说话:“唉,炼儿,我一向觉得一个人的血脉决定他的资质。可是似你这般人品,连我都十分满意,你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父亲?为什么你却不是我的儿子呢?”
任天师说到了这里时,他似有些感慨,感慨里又仿佛有些心疼。
可接下来,他嗓音却浮起了一缕冰冷:“杀了他吧。”
“若我有这么一个父亲,我必定以血来洗清这个耻辱。他如若不在,你便不必如此不堪。”
从前这个孩子是他儿子,如今苏炼只不过是他一枚棋子。说是这样说,但其实这两者之间,仿佛也并没有那么大差别。
李雍并不知晓任天师对那病弱少年说了什么,他只是在惊恐,他眼睛里写满了求生欲。
任天师将他们两人关在一起,给两人一人一把匕首,说此地为囚,只许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苏炼握着那把匕首,在怔怔发呆。
他放空的思想里也有一些恶意,他想着李雍其实也是个很讨厌的男人。这个男人流连花丛,却从不愿意负责任,大约更未在意一个怀孕的妓子。
这样的男人,似乎也有一些取死之处。
但究其原因,是因为苏炼知晓若不能让任天师看到满意答案,自己未必还能活下去。因为一个不是满心仇恨的苏炼,是不值得留下了被利用。
他那时候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若要活下去,他是需要使得自己双手沾染鲜血的。
以父为祭!
李雍当然也不知晓眼前少年是自己儿子,他只暗暗打量苏炼,好奇这个俘虏哪里得罪了任天师。
苏炼没有看李雍一眼,也许是不想承认这个不堪之物是自己父亲。
可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认,那就不存在。
他们这样枯坐了一夜,到了天亮时,阳光从装了铁栏的高窗润进来,落在了苏炼的面颊上。
是李雍主动跟苏炼说话的,他期期艾艾说道:“你,是哪家少年郎?生得如此品貌。不如,我们想个法子,一并逃出去。”
李雍说着话,向着苏炼靠近。
苏炼静静的想,也许他这个血亲上的父亲也能有些优点呢?
哪怕他品貌不堪,又对妓子无情,也可能李雍身上能发掘出一点儿人性的光辉。再不然——
然后苏炼的思绪戛然而止。
这一刻,苏炼极快速的抽出了匕首,准确无误割破了李雍咽喉,接着一蓬鲜血飞溅上少年的面颊。
李雍瞪大了眼睛,哐当一声,李雍手里握着的匕首却是掉下来。
那把短刃已经出鞘,李雍是准备对苏炼动手的。
他没想到这么一个病弱秀美的少年郎,居然能有这般利落身手。
云月卿虽拿苏炼李代桃僵,可该教的一点儿没落下。别人眼里陈川王府的后裔,又怎么能没有一个好身手?
十二岁那年,苏炼杀了第一个人。
他注定是个杀性极重的人。
这时候林滢的嗓音却是传来,带着几分迟疑:“那,你的母亲,也就是惜惜,她又怎么样了呢?”
苏炼正在养一双眼睛,所以暂时不能视物。
不过他也能回想起林滢样子。
那个姑娘如一股清澈的溪流,干净纯粹。那一双漂亮的杏眼,更是明润如水。
那胸口的燥热如注入了一缕冰雪,倒似遏住几许烦躁之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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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 172
◎这确实是我想要的◎
林滢之所以这样问, 是因为今日苏炼来到了软红楼,还特意来到了这儿。
原因也很简单,苏炼是来回忆惜惜。
林滢没问苏炼为什么被陈川公主收养,只谈谈苏炼的母亲, 她觉得这应该不打紧。
更不必说此刻林滢已经从震惊之中平静下来, 觉得苏炼看着好像也不像是要杀人灭口的样子。
更何况她既已知晓苏炼母亲是曾经居于此地的惜惜, 那么再多知晓一些惜惜的故事, 仿佛也不要紧了。
苏炼缓缓说道:“其实, 我并没有见过她几次。”
林滢断案子久了, 善于抓住关键点, 不由得心想苏炼是见过惜惜的?
苏炼继续说道:“她跟我说的不多,也并没有提太多过去,可能是不愿意提, 其实那也没什么好介意的。”
“不过我既然是典狱司司主, 那么有些事情我亦是能查得出来。”
“她从前是这软红楼的姑娘,因为才色双绝, 所以红极一时。只是后来年纪大了些,又遇到了一些心灰意冷的事, 故而决意离开软红楼。她攒了笔银子赎身,还决意生下孩子, 重新生活。只是她运气不好,没几年就穷困潦倒。”
青楼女子攒钱不易, 而且一旦离开风月场所, 一个弱女子也很难守住财帛。
根据探子打探,听邻人所说, 她应该是被人劫了财, 还险些被人抓去卖。是惜惜假意依顺, 接着寻着机会,方才逃了出来。
幸喜她还保住一根簪子,靠着这根簪子换钱,才盘下了一处破屋住下。
这世间也不是一点善意都没有。比如原来这破屋主人林婶一家,因要迁回老家去,又见惜惜可怜,故而就算短了些银子,也还是将房子卖给她。
期间有曾经认识姐妹来看过她,还救济过惜惜。这风尘之中,倒也还有些义气。
不过这些姐妹也会劝惜惜回软红楼。
说此身已在污泥,何必再离开?倒不如还趁着还有几分姿色,再熬上几年。她们这些青楼女子无论是自赎还是赎身,总归没几个能有什么正经好归宿,左右不过是耗死在里面罢了。
就像她们所说那样,青楼里妓子总是会有许多折返归去。人在青楼里讨生活时,会觉得那处是腌臜地。可一旦离开之后,又会觉得除了这腌臜地便无处可去。
惜惜却并没有回去。
她的住所其实离软红楼很近,只隔着一条街,那巷子里就住着软红楼昔日里的花魁。
只不过是一街之隔,那就仿佛是两个世界。
惜惜每次出去做活儿时候,就都会经过软红楼,当然也可以看到软红楼的热闹,以及那里面的纸醉金迷。
那时候惜惜在想什么呢?
她做过洗衣、打更、倒粪,什么活儿都肯干。
邻人说惜惜颜色残得很快。因为那几年她过的是苦日子,还因为她生了一个孩子。这两样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是最毁颜值的。
她刚入小巷时还是个姿色可人的女子,可没几年光景,渐渐也跟四周贫妇一个模样。
不过邻人们都说,惜惜很疼爱这个孩子。
也许因为妓子心中觉得自己过去是一个污点,人生就渴盼着希望。而新生儿就代表着希望和可能,所以也不禁使得惜惜升起全部寄望,将生下的孩子当作全部寄望。
不过幼年期的孩子总是会十分脆弱。
那孩子两岁那年,生了场热病,高烧不退,险些就死了。
好在惜惜这个女子终归是有些福气的,那一年,她也遇着了一个贵人。
这个贵人就是陈川公主云月卿。
那时候云月卿来到了锦城,她是个心善之人,瞧见惜惜可怜,命大夫去给那孩子看病。
林滢听到了此处,面色顿时也是不由得浮起了几分古怪。
她有些不好联想,后来惜惜这个十分珍惜的孩子,就成为了云月卿的孩子?
苏炼虽双眼已盲,却好似猜出了林滢心思。他不觉摇摇头,说道:“不是这样的。”
“以陈川公主之尊贵,是不必使这些手段。她如若是这样的人,也不会令她的亡夫,这般爱慕。她有时候虽然果决心狠,可大半人生里,却也算是个很不错的人。”
林滢注意到苏炼没唤云月卿母亲,她不知道为什么。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秘,苏炼并没有说。
苏炼没办法唤她母亲,因为当年是陈川公主下令放箭。但他口气虽然是疏远,倒是做出秉公之论。
那就是陈川公主云月卿是个很不错的人。
“那时她入锦城,得了她恩惠的也不止一个。她,其实是个很仁慈的人。对了,她与顾公也是旧交,是曾经的好友。所以我对顾公一向尊重。”
是惜惜主动往云月卿身边凑。
云月卿并没有推拒惜惜,她除了接纳惜惜,还接纳了许多跟惜惜一样苦命女子。那时候官府开始组织一些善堂,收容这些单身无依的女子,给她们统一安排工作,并且提供一些帮助。
若让女子脱了风尘,这些本就是十分的要紧。
这样的女子,在惜惜心里也是神明。
至于孩子,是惜惜主动送出去的。
苏炼:“陈川公主为什么不想留亲生儿子在身边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愿意的。甚至,是她自己提出来。”
那时候云月卿心事重重,跟自己身边心腹婢女商议送自己儿子离开,可又恐不知如何遮掩,又怕激怒那个人,那些话都被惜惜听到了。
若换做旁人,只恐怕会杀人灭口了。
可云月卿到底不至于如此心狠。她轻轻皱眉,然后就让惜惜做自己身边贴身婢女,以后也是会对母子二人好生照拂。
惜惜也算是因祸得福,攀上了高枝了。
那个秘密使得惜惜心绪激荡,鬼使神差,那一刻惜惜心里蓦然有了一个主意。
那个主意如此的荒诞,可是,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惜惜一颗心乱跳不止。她口干舌燥,她怕被骂痴心妄想,又恐怕这个决定会让母子二人万劫不复。
可是惜惜却又知晓,这是唯一的机会。她要为自己孩子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她蓦然跪下来,对着云月卿说道:“公主若为不能隐瞒小公子离开而担心,我家叶儿今年也是两岁,和小公子一样年纪。我愿意,我愿意他跟了公主。”
“公主对我家有恩,民妇母子应当感恩。不过,不过——”
“不过最重要原因,我希望他能有个好出身,不要有我这样下贱卑微的母亲。我想他的母亲,像公主那样高贵。”
惜惜说这些话时,泪水夺眶而出。
云月卿也惊呆了,她喃喃说道:“做我的孩子,我不是说一定会死,可是却会很危险。”
惜惜一甩头:“富贵险中求,我愿意叶儿去搏一把。”
她说着这样的话时候,想到的是以前生活。想着自己去做夜香婆,她臭烘烘的回家。她再疲惫,也将自己弄干净,再在自己鬓发间别一朵便宜的姜花。
自己香香的,孩子也愿意亲近她。
孩子是她的希望,可是这个希望如若只是一种重复,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说着时候,泪水已经润入她的唇角,带着一点儿微咸的涩味。
就好似她这苦熬的人生。
然后惜惜的一颗心就越发坚决了,她沉声说道:“我愿意如此。”
后来,这世上就没有了叶儿。
孩子年纪小时本就没什么记忆,三岁以前的事也记不得什么。更不用说叶儿那时还发了一场热病。
而这些事情,是苏炼十六岁回到陈川王府时候,病入膏肓的惜惜告诉她的。
她这一生吃了许多苦,年轻时候的苦熬坏了她身子,使得她命也短,更没能活个长寿。
彼时奉天之乱已平,天下已初具安稳。这样的好日子,大约也是跟惜惜无缘。
惜惜也没说什么过去日子的苦楚,没抱怨自己当年是被怎样抛弃。
她只轻轻和苏炼说起当年的事。
有些事情回想时候惊心动魄,可能说起来却很平静。
“公子,这条路是我替你选的。你如若有什么恼恨,只用恨我就是,实在不必对旁人生恼。”
然后苏炼回答:“没什么可恼,我现在很好。”
他说:“这确实是我想要的。”
温香玉阁之中,两人虽已停筷,可火锅并没有撤下去,那铜锅煮得咕咕响。
林滢都禁不住听得呆住了。
苏炼模样很沉静,可是沉静之中带着一种自信和张狂。哪怕此刻苏炼以白绢蒙住了双眼,似也难掩苏炼身上那逼人的锋芒!
她听着苏炼说道:“人生在世,无论你选哪一样处境,终归是要有些磨难的。既然如此,何不选站得高一些。阿滢,你说是不是?”
林滢只能应一声是。
就好似当初林滢当初跑去顾家,干翻死人骨头的勾当,其实不也是为了使自己日子得好一些?
她只觉得苏炼锋锐之中仿佛带了一点儿柔情。可是无论如何,自己看到的苏炼,是苏司主想让自己看到的。林滢是想不透,苏炼究竟是什么的人。
那些心思在林滢心尖儿流转,使得林滢一双杏眸之中流转了几许困惑。
然后苏炼嗓音放柔几许:“我听说这温香玉阁之中有一副画,那副画上有一个女子,正是当年这阁内主人的风姿。你寻一寻,说不定能寻得到。”
林滢轻轻嗯了一声,她站起身,然后果然寻到了这副画。
画上的古风美人儿画得比较抽象,但意境很美。
苏炼暂时瞧不见,但林滢可以说给苏炼听:“我找到了,是一副美人儿抚琴图。她有一双丹凤眼,眼下有一颗小小的血痣,所谓绝代佳人,也不过如此。”
苏炼想到了自己见过的母亲最后一面。那妇人眼下也有一颗小小血痣,可是已经看不出是什么绝代佳人。
惜惜年轻时候必定也是美丽过的,苏炼的容貌就是一种证据。
此刻林滢心里也转过一个念头,她的想法跟苏炼一样。她在想,惜惜当年必然极美,所以苏炼才生了这么一张好皮囊。
有着这样皮囊的绝色佳人,当年却离开了软红楼,一去不回头。
仔细想想,这位佳人也是个烈性之人呢。
这时候的徐慧卿就轻轻偎依在尹惜华的身侧,尹惜华正自在轻轻抚琴,琴声有一搭没一搭,断断续续。
徐慧卿也笑吟吟听着,并不打断。
她是个嫉妒心跟占有欲都笔常人要旺盛的女子,此刻徐慧卿更将自己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尹惜华身上。
徐慧卿看着尹惜华那一张俊秀面孔,却是禁不住心思摇曳。
她想,公子喜不喜欢他那位师妹呢?
不过徐慧卿并没有问出口。她怕尹惜华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不自信的样子像极为那些寻常人家捻酸吃醋的嫉妇。
徐慧卿已经满手血腥了,可是她在尹惜华跟前却仍有一种天真的忐忑。
现在杨瑾已死,那么下一个就是温元恕。
其实这个计划里旁人皆是陪衬,杨瑾什么的也不过是个添头。
这其中最难对付的,本来便是温元恕。
不过徐慧卿一点也不着急,因为她对尹惜华充满了自信,因为她更相信尹惜华的智慧。
那些智慧是恶毒的,可是又是闪闪发光的,令徐慧卿不觉心醉神迷。
更不必说尹惜华已经布置了半年,这其中行走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那些计划令徐慧卿心驰神摇。
尹惜华替她擦干净手指,然后和声对她说道:“这个时节,阿滢大概已经验完尸,而且填完了验尸格目,必定还有锦城的官员签字做实。”
“想来,她也已经开始推断出你便是软红楼的月嫣。她一手绘画技艺妙绝,能将这人物样貌描绘得栩栩如生。那么如此一来,你便是会被软红楼的人认出来。官府必定是全程通缉,想要将你捉住。”
“所以,你该去自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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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 173
◎刻意将尸体弄成可怖的姿态◎
徐慧卿离去时候, 她蓦然凑过脸蛋,俏生生说道:“公子,你这么待阿滢,会不会心疼?”
尹惜华脸上倒是终于出现了一抹错愕。
不过不待尹惜华回过神来, 徐慧卿蓦然凑过去, 亲了一下尹惜华的嘴唇。
她本来甚至想要咬尹惜华唇瓣一下, 可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了一抹惧意, 故而只敢蜻蜓点水一吻。
徐慧卿早有过别的男子, 甚至为了发泄自己内心愤恨自暴自弃一段时间。
可是如今, 徐慧卿却蓦然双颊微热, 竟不觉生出了一缕羞涩之意。
就好似她那糟糕之极的人生之中,仿佛也有一点儿清润的甜蜜。
林滢离开了软红楼后,便赶去了姜家。
那个勾搭杨瑾的月嫣姑娘已经推断出是徐慧卿。而且按照常情而断, 姜慧并无此等容貌和才气。
况且, 姜慧甚至还答应过自己,要与自己一道查案后自首。
可是林滢心里却有些不安。可能因为她是个多疑的姑娘, 又或者是因为姜慧显得不够热络。
这么一个复仇心切的女郎,为什么这两日反倒静悄悄?这是否是因为姜慧有别样的原因呢?
林滢赶回姜家时, 姜慧正自在编织竹篓。她手指翩飞,十分灵巧。
看到林滢归来, 姜慧甚至不免对林滢笑了笑,说道:“林姑娘, 你回来了。”
林滢打量着她, 果然,姜慧并没有跟自己问及软红楼的案子, 这使得林滢一颗心禁不住沉了沉。
但林滢沉得住气, 她口里并没有多说什么, 反而夸赞:“阿慧,你这一手编织手艺,当真了得。”
姜慧叹了口气:“是我娘教给我的,能让我讨些生活。以前日子过得苦,什么样活儿没干过?我小小年纪,还曾去学杀猪呢!无非是想要多讨几个钱。”
林滢微微一怔,她觉得姜慧说话的口气仿佛是有些奇怪,好似特意这样子说。
可未及林滢跟姜慧细谈,便有官府衙役急匆匆赶来,给林滢带来一个消息——
徐慧卿来自首了!
在此之前,林滢以为她会设法离开,又或者千方百计的隐匿自己身份。
可是徐慧卿却主动投案。
这是林滢第二次见到这位蛇蝎美人儿。她第一次见到徐慧卿时,那时徐慧卿在平州郊外的小叶村。那时候徐慧卿做村妇打扮,可是荆钗布衣,也难掩她国色天香。
现在徐慧卿也是如此美丽,纵然被关押起来,却也是令牢房生出光辉。
她甚至抬起头,柔柔看着林滢:“你便是林姑娘?听闻林姑娘你善于断狱,只盼你能救救我这无辜女子。慧卿也并不愿意受这不白之冤。”
无辜?
林滢听到了徐慧卿这么说,忽而禁不住觉得有些可笑。
“慧卿姑娘,别的不说,当初你在平州,还曾害死章木匠的一家三口,更不必提如今了。”
徐慧卿叹了口气说道:“当然并不是我。那时妾身孤弱无依,若不是被章郎收留,我又能去哪里?我得蒙他收留,因此得了个安身之处。有此恩惠,我又为什么要害死他呢?”
说到了这儿,徐慧卿眼睛里又浮起了雾蒙蒙的泪水:“这一切,自然是贺郎所为。从前我是他的红粉知己,未曾他为了攀高枝,都不肯理会于我。不但如此,他还对我心存杀机,觉得我当个妓子拂了他颜面,欲图将我置诸死地。”
说到了此处,徐慧卿那一双雾蒙蒙的眼珠子里蓦然流淌了一抹清光:“而这些难道不是林姑娘推断出来的?”
“难道不是他心存杀意,手握匕首,欲图置我于死地?不是他接二连三的杀人,只为湮没他杀人的秘密?这么一个丧心病狂之徒,等他知晓了妾身仍然活着,又怎么会不赶着前来灭口?”
林滢提醒:“可是章木匠跟他那两个孩子被毒死时候,贺怀之已经落狱被抓,后又自尽身亡。他既已被抓,又怎么会分开身杀人,再前去对你动手。”
徐慧卿伸手轻轻一拢发丝,拢在了耳后:“他可以雇凶杀人。或者在你们抓住他前,他已经雇好凶。我记得了,小半月前,我曾经去过城里一次。也许那时候,他便瞧见我了。”
“不是贺郎,也有可能是吴王妃。贺郎的妻子吴氏乃是吴王妃族女,这样一来,他们便不愿我这个旧爱现身,以免有失体面。也许他们也想不到,林姑娘那么快将贺郎抓起来。”
“其实我也不知晓凶手是贺郎还是吴氏,只是杀害章木匠家凶手有很多可能。而我呢,不过是被那三人的死吓到了,所以才匆匆逃离小叶村。林姑娘,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将人毒杀,做出了这样子的事情出来?”
林滢当然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当日不就是因为没有证据,尹惜华才能大摇大摆离开平州?
尹惜华可以如此,徐慧卿当然也是可以这样。
也许尹惜华跟徐慧卿不同之处在于,尹惜华可能并没有亲自下手,可是徐慧卿却已经双手染血。
林滢承认平州那桩月下飞仙案子自己确实没有处置好。
不过过去之日不可追,林滢也立足于眼前。
她提起了当前之事:“那徐姑娘今日前来,应当是来招认你杀杨瑾之事。”
徐慧卿却摇头:“我没有杀杨公子,我怎么会去杀人?”
刘捕头本来给林滢面子,未曾插口,此刻却禁不住在一旁厉声说道:“犯妇,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你这蛇蝎心肠的女子,专门害男人,此刻竟如此放肆!”
当他这般说话时,他面颊之上不觉流转浓浓厌恶。
似徐慧卿这样心狠手辣又恬不知耻的水性女人,又有哪个男人不心生厌憎?
杨瑾这个世家公子死在了锦城,又是死得这般诡异,锦城上官都是焦头烂额。
在刘捕头看来,其实也不必请这位林姑娘前来。捉住了这蛇蝎女郎,就对她好生用刑,料她皮娇肉贵,也挨不住大刑伺候!
林滢到底是个姑娘家,心慈手软,此刻却跟犯人客客气气说话。
这能随意害男人性命的恶妇,若不好生惩治,又岂会说什么实话?
林滢悄悄皱皱眉,对刘捕头说道:“刘捕头,不如让我好好问问她。只要证据确凿,我想,也是不能辩驳的。”
林滢是顾公弟子,又是有名的女仵作,而且还是朝廷册封的女官。
刘捕头也总要给她几分薄面,不好继续向徐慧卿发作。
可是刘捕头心里面却不由得觉得眼前林滢实在是过于心慈手软,并不是什么果决之人。
到底是个姑娘,也自然如此。
刘捕头虽停了口,却面露不悦之色。
徐慧卿不动声色打量这一切,眼底也泛起了一丝玩味。
林滢也不理会,继续问道:“徐慧卿,你化名为月嫣,投身软红楼,并与死者杨瑾结识,是还是不是?”
此刻软红楼的老鸨刘娘子就在外面,随时可以入内认人。如果徐慧卿矢口否认,那么刘娘子就会进来,然后就会指认眼前的徐慧卿就是月嫣。
徐慧卿倒也并未否认,只点点头,回答:“我确实化名为月嫣,投身软红楼。”
林滢缓缓说道:“可是据说你已经是韩夫人。你那夫君韩钧从前是锦城富商,可是前些日子故去。不知为何,你这位从未现身的韩夫人却携幼子以未亡人的身份现身,并且打理韩家生意。据说韩家的生意也不少,可是韩夫人却将他们治得服服帖帖,更无一人反对。”
这其中,当然有一些见不得人手段,又或者有一些神秘莫测的力量支持。这其中当然有许多值得深入挖掘之处。
但林滢问的不是这些,她问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要投身软红楼,做这些风月生意?”
徐慧卿是很美貌,可是她原本不必出卖这份美貌。
短短几月,她这位韩夫人就已经颇有根基。
徐慧卿虽然已是双手染血,可如若她愿意,亦是能过上还不错的日子。
徐慧卿缓缓说道:“因为我本便不是什么正经女子,生性轻浮,喜爱呆在青楼。阿滢,你知道的,我本来是好人家的女孩子,若不是我生性古怪,又怎么会自甘堕落,成为平州名妓?”
“那么我入软红楼,又有什么稀奇?”
然后徐慧卿继续说道:“我名义上是韩夫人,可是我并不是韩钧正经娶的妻子,甚至连妾也算不上。这正经纳妾,也是要一封文书。我更没有卖身为婢,绝不是韩家仆从。那么我入青楼,也并没有什么不安于室的罪名,更没有什么大胤律令能处罚于我。”
“如若有人前去韩家问一问,便会知晓真正的韩夫人并不是我。只是人家韩夫人是大家闺秀,自然绝不愿意抛头露面。我与韩夫人是手帕交,她哀求于我,让我代她拢住韩家生意,慧卿也是要报答韩家收留之恩。”
这一切当然绝没有徐慧卿所说那般简单。
真正的韩夫人肯让徐慧卿代她出面,也绝不是一句手帕交可以解释。
但徐慧卿显然成竹在胸,必定将这些问题答案早便想过一遍。
徐慧卿甚至主动提及了杨瑾的死,她叹了口气,不由得说道:“杨郎垂青于我,未曾想他昨日竟然横死,思及于此,我心下亦是十分难受。对了,你们请我前来,不就是为了杨公子的死?”
她的这份镇定已经令林滢内心生出了几分不安。
林滢敏锐的感觉到,这次徐慧卿是有备而来,可林滢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昨天戌时,杨大人来到了软红楼,他喝了一会儿酒,然后刘娘子就领着你前去。刘娘子亲眼看到,你进入房中。彼时,杨大人还活着。”
“等到次日清晨,杨大人尸首被发现,可是你却并不在房中。你不知所踪,又是因为什么原因?”
徐慧卿禁不住为自己叫屈:“真是冤枉!昨日杨大人醉酒,心情不好,并不肯让我服侍,反倒呵斥我几句。慧卿也不敢相扰,只能悄悄离开。之后,我便想起,原来我应了一个贵客之请,要前去赴宴,我本没时间侍候杨公子。”
“却不知,杨公子昨夜是几时死的?”
林滢已经感觉到徐慧卿好似特意这么问,但她不能不回答:“杨大人是亥时为人所害。”
徐慧卿唇角轻轻翘起,好似有一丝奇妙的笑容,她轻巧说道:“那就绝不会是我。昨日亥时初,我已经去天香楼赴宴。这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来去也半个时辰。更何况死了的杨郎是世家子弟,他与如今的益州通判温大人是知交好友。”
“昨日,可是温大人亲眼瞧见我在亥时到场,能为我作证。除了温大人,这席间还有许多锦城的名流乡绅,绝不会一块儿为我弄虚作假。”
刘捕头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贱妇,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还能拉扯温大人下水?林姑娘,你便是待她太客气了,此等恶妇,怕是动用大刑才能松松骨头。”
但林滢心里已经隐隐觉得不妙。
徐慧卿不会说一些明显是谎话的愚蠢证词,徐慧卿背后的尹惜华更绝不会这般简单。
徐慧卿所说的话虽然还没有证实,但林滢已经隐隐觉得,徐慧卿可能没有说谎!
亥时就是晚上九点,昨晚刘娘子说徐慧卿是戌时四刻进的房。也就是说,徐慧卿是昨晚8点进入房间见杨瑾。
这区区一个小时,可能只够让徐慧卿勉强从城东赶到城西。
可是杨瑾死得甚为复杂,那样的尸体状态也不是徐慧卿一时半会儿能办得到的。
比如刺入杨瑾的那些钩子,就十分麻烦。
那些钩子要避开杨瑾四肢的血管,十分精巧的将杨瑾四肢吊起来。不但如此,杨瑾身上还有一些浅浅划上。
八十三根黑索钩肉,就算林滢这种十分熟悉人体结构的女仵作,也要至少不小于半个小时时间才能完成这种扭曲可怕的捆绑。
那更不必说旁人了。没有林滢这种专业技能,要完成对杨瑾的这一番折磨,恐怕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所以哪怕杨瑾死亡时间只能推断大概,但杨瑾的死一定是亥时以及以后。
因为戌时四刻,那时候杨瑾还活着,这是刘娘子亲眼所见。而杨瑾所受之伤又是生前伤,凶手从戌时四刻开始下手,一定会折腾到亥时。
这还是保守估计。
可是徐慧卿却说什么自己在亥时有不在场证明。
那么,徐慧卿就一定有一个帮手。
这个帮手是谁呢?
林滢想了想,便立刻有了答案。这个帮手一定是姜慧!
所以林滢对徐慧卿说道:“那么你一定有一个帮手。”
林滢这么说着时,脑子里思维就越发清晰:“所以杨大人的身体还被如此摧残,做出这么一副可怖的姿态。这并不是为了发泄怨恨,而是让杨大人的死亡过程变得很复杂,显得很需要时间。”
“你只是将杨大人放倒,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折磨他。哪怕你刻意折磨,可能最多开始示意了一下,动动手。可是你并没有在那个房间停留多久,因为你要赶去赴宴,以此证明自己清白无辜。至于剩下的铁索钩肉以及划伤身躯,就留给你的同伴完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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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 174
◎师兄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徐慧卿轻轻的抬起脸, 她一脸无辜:“哦,我那同伴究竟是谁?”
林滢心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名字,她想到了姜慧。
因为今日来之前,姜慧仿佛故意一般, 跟林滢说起她幼年时候学会杀猪。
一个小姑娘学杀猪, 确实很辛苦, 那时候的日子确实也并不好过。
姜慧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呢?
林滢想到之前自己给杨瑾验过尸, 杨瑾的死状十分可怖。可是杨瑾手臂上有再多的伤, 那些伤也并不是什么致命伤。
杨瑾的致命上是脖子上一处捅伤。
通常拿刀杀人, 以割喉的方式居多。这脖子上出现捅伤, 倒是颇有些古怪。
不过姜慧从前杀过猪,习惯性拿刀捅脖子倒也十分正常。
所以那伤口便有异于平常。
可如今徐慧卿质问林滢帮凶是谁,林滢却不能回答。
因为这些都是猜测。
你可以猜测作案过程, 可若在官府衙役面前将猜测凶手随意道出, 那就并不怎么负责任。
她道出姜慧,也并不能有什么证据。
更何况姜慧也只是提了提, 这样刻意的言语之中,也不知是否有什么误导。
徐慧卿面颊上却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不由得说道:“林姑娘不是顾公亲自所教?想来你也是精通断狱之术, 为何断出了杀人时间,妾身分明无辜, 你偏又闹出什么帮凶?若要构妾身入罪,何必使得这般手段, 直接说我是凶手便是了。如此, 既保住知州县令的官声,也保住你这位顾公弟子的名声。”
但徐慧卿分明是欺林滢是个好人。
不错, 尹惜华是算好时间, 等林滢验完尸, 断出了死亡时间之后,方才令徐慧卿自首。
可如若林滢不在锦城,这桩案子就没有这么有趣了。这个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段,也就没什么用。
所谓山猪吃不细糠,锦城的官员会想要匆匆结案,下边的捕头狱卒也不过是些粗鄙之人。尹惜华这样精巧的计策放这些人眼里,就像牛嚼牡丹,不过是平白浪费。
就好似眼前这位刘捕头,不是嚷着要动刑?他们这些粗人,又怎么会在意这半个时辰的时间差?
无非是几板子下来,屈打成招罢了。
但事实就像是林滢所说那般,她确实有个帮手。
杨瑾死的那天,徐慧卿曾经带着一个人出入,那女子做婢女打扮,又化妆压住了颜色,并没有什么人留意。
在徐慧卿这样一个艳丽神秘的美人儿面前,又有谁会去留意一旁的一个婢女呢?
昨夜确实是徐慧卿迷翻了杨瑾。
一开始是徐慧卿动的手,可她不过是给自己那位帮手做示范。她虽想折磨杨瑾,可是却不得不依从尹惜华的计划。
她在杨瑾身躯之中钩入三根钩子之后,就匆匆换衣离开。因为按照尹惜华的计划,她要赶去赴宴,制造一个不在场时间证明。
也对,这些粗重的活儿,本来就不应该让自己这双娇嫩的手去干。
这时候姜家的小院子里面,姜慧已经编好了手里面的竹篓。
今日锦城没有下雪,下午时分还有些阳光落下来,使得人周身不觉平添了几许的温暖之意。
这原本是个极不错的下午,可是姜慧心尖儿却是禁不住浮起了缕缕凉意。
这让她想到了尹惜华约自己的那个夜晚。
江风很冷,而她心里亦是凉飕飕,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瞧着自己手掌,如今姜慧一双手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可是一股子呕意却是涌上了姜慧的心头。
不错,姜慧是想要报仇。可是她的报仇,仿佛也不必如此恶心。
哪怕姜慧杀死了杨研呢,她也并没有想过对这个杨家女儿多加折磨。
可是昨夜,她却做出了那些事情。
那时候徐慧卿取出了手帕,狠狠擦过她那双柔软手掌,微笑吩咐自己:“姜慧,这剩下的腌臜事,便劳你做完。”
而那些事确实也是污秽龌龊的。
这让她想起六年前,自己拿起了刀,刺破了陈员外的咽喉。
那时候自己不想这么干,却不得不如此。当自己当真动了手时,周围那些片儿党都在嘲笑自己,说阿慧杀了人。
这最污秽龌龊的勾当,就是自己这双手干的。
那时候姜慧内心之中就浮起了一缕怒意!
六年了!整整六年过去,姜慧又想起了当年那种屈辱、无助、恼恨,以及对自己的厌弃。
她好似仍然在旧日里的噩梦里,一直一直,都从来没有醒过来。
这使得姜慧眼底蓦然升起了一缕恼恨之色。
徐慧卿纵然伶牙俐齿,可她仍是最要紧的嫌犯,仍被扣押于牢房之中。
死了一个杨瑾,官府总要寻出一个交代。
可林滢知晓,徐慧卿并不能被关多久。
离开之际,林滢心事重重,轻轻皱眉。她决定还是去找姜慧,阿慧可能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可是走了几步,林滢蓦然想起了什么,她飞快折身。
此刻牢里狱卒正在对徐慧卿用刑。
徐慧卿有一双纤纤玉手,雪白莹润,指若葱根,精于抚琴吹箫。
可是如今,这双玉手却被拶子拶住,绳索收紧,把个纤纤十指夹紧,恨不得将其指骨夹碎。
地上有一张供纸,供词已经写好,正等着徐慧卿签字画押。
徐慧卿受这酷刑,已经汗如雨下,面颊苍白,几近晕死。
一旁有人拿着水桶,准备等徐慧卿真昏迷时候泼醒。
林滢沉声说道:“各位住手!如今朝廷已经训令各地衙门,不可屈打成招。这个女子纵然有罪,也不能妄动私刑。刘捕头,你不应该这样。”
刘捕头面色古怪,似有顾忌。
可暗处却有一道人影步出,赫然是今日林滢刚刚见过的曹推官。
曹推官有一张胖胖的脸,圆圆的十分和气,至少林滢见到时是十分和气。
如今曹推官仍然是一张和气的圆脸,可是他眼底却是禁不住透出了一缕光辉。
“林姑娘,你是顾公弟子,自然是心善。可是这贱妇秉性狡诈,诡计多端,若不用刑,则必不能招。对待这样的人,也是不必心慈手软。”
林滢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也知晓这桩案子兹事体大,还牵扯了一位世家子弟,徐慧卿又十分狡诈。可是如今,只要正确确凿,人证物证齐全,形成一个合理的证据链。那么就算徐慧卿不招供,将证据详细陈明,再将她断罪,也是可以的。”
“大人放心,阿滢必定会寻出证据。”
她知晓朝廷虽已下令,可是各地官府积习难改。而且典狱司是天子耳目,苏炼行事也没好到哪里去。连天子爪牙都如此行事,各地官员更不会当真客气了。
故而林滢也是口气显得客气。
不过她虽客客气气,但是把自己意思也表达得很明白。
曹推官却禁不住目光闪烁,然后缓缓说道:“林姑娘,其实作案时间差那半个时辰,也没有什么要紧。只要,改一改,我等心知肚明就好。”
林滢心里一凉,她蓦然抬头看着曹推官,说道:“曹大人,这话阿滢只当没听到。”
不错,徐慧卿是罪有应得,可是他们这些官员,平日里就不会将这些手段用在别的案子上吗?为了推诿过错,难道他们就没有使手段结案?
曹推官心里不快,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装清高。
左右不过是林滢验出的时间无法自洽罢了,却非要赌气闹腾。
这女子行事,果然是优柔寡断。
不过林滢讲的是大道理,她不肯通融,曹推官也不好说什么。林滢是顾公弟子,不但如此,她似乎还跟典狱司高层颇为亲近。曹推官今日在软红楼所见,也是暗暗记在心上的。
所以曹推官自认不能得罪她,也只能这样就罢了。
林滢讨了碗清水,又从自己随身小口袋里取出药膏,给徐慧卿敷药。
徐慧卿手指头还在微微发颤,可是她看着林滢时,她眼睛里流转了一丝恼意。
可能她对林滢有着一种奇妙的竞争意识,所以并不愿意林滢看到自己如此狼狈模样。
她嗓音里带着几分恶意,冷冷说道:“林姑娘,你放心,我是绝不会感激你的。”
林滢头也不抬,说道:“我知道。”
徐慧卿蓦然嗤笑一声:“虽然吃苦头的是我,可是我却不觉得他们做错什么。成大事不拘小节,更何况你不是认定我是凶手?你一个人装模做样,能改变什么?要守着这规矩吗?听说典狱司司主十分喜欢你,可你知晓这位苏司主怎样行事吗?”
林滢当然知晓苏炼的行事作风,所以她才会拒绝进入典狱司。
抛开规矩,一个人独决的行事做派也不是说没有优点。至少,会很有效率。
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行事方法。
林滢说道:“我只知道,我不是个不会出错的人。断案是需要一些猜测,可是断罪的一定是证据。如若每个案子都可以自由心证,那也不必有我这个女仵作。还有,一个人检查自己原则不是为了改变什么,而是这就是最适合她的行事作风。”
她已经给徐慧卿敷完药。
然后林滢的目光在徐慧卿面上逡巡。
林滢说道:“其实一个人如果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哪怕经历了一些变故,她的本质也很难改变的。徐慧卿,你是一个为了男人会付出许多的女人。就好似从前,你就对贺怀之很好。”
“你看不起他也好,觉得自己利用他也好。总之,你是肯为一个男人花费无数心血的。后来贺怀之死了,你当然也不难过。说到底,你也不过觉得贺怀之不配让付出罢了。不过,如果你遇到一个你觉得值得男人,你还是会露出自己本性吧。其实,你是个喜欢对别人付出的人。”
徐慧卿错愕的看着林滢,因为她没想到林滢会这么形容自己。
林滢居然说她这个极端自我的女人,是个需要对别人付出的人?
林滢不理会徐慧卿讥讽眼神,继续说下去:“所以你虽本性如此,可是也总归要想想,这一切值得还是不值得。”
徐慧卿柔柔说道:“阿滢这是在套话?可你要知晓,我真的没有杀人呢。”
林滢不动声色:“我当然知晓,我更知晓过一会儿,说不定你的不在场证人就能带你走。我只想到了师兄,那时候他跟我都在顾公身边做事,似我们这样的幕僚,会知晓衙门的事情是多么肮脏。”
“我折回来,是猜到他们会对你动刑拷问。师兄不会想不到!你没有尊贵身份,又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而且本地官员还急着破案。那么你受刑受辱是必然的事!这一点,他不可能想不到。可是,他还是让你来自首了。”
“他对你,其实没有半点在乎。”
徐慧卿冷冷说道:“我不在乎!”
林滢举起她一只手,缓缓说道:“你不在乎?如果我再晚来一会儿,你手就废了。你废了的手别说抚琴吹箫,就是拿筷子也会发颤,写字也会酸手。当然,你犯的是死罪,我不觉得你能出去。不过师兄肯定觉得你定然能出去,可他不介意你变作废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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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 175
◎一朵扭曲的花是怎么塑造?◎
徐慧卿心里一阵子的懊恼。
她确实被林滢说的心神失守, 那句我不在乎是本不应该说出口的。
虽然,她跟林滢是心知肚明。
可自己这么失言,就表示自己承认背后仍然有一个人。
林滢替她擦洗了伤口,再给她十根手指头上敷了一层药膏。
那些药膏凉丝丝的, 好似也止住了疼, 使得徐慧卿的手指头没那般难受了。
林滢果真是真心实意给她治伤, 并没有刻意作践她。
可越是如此, 徐慧卿的心里面亦越发生出了一缕恼意。因为就像林滢所说那样, 她是盼着自己杀人偿命的。
这不过是这位林家阿滢假惺惺的守规矩。
她恐林滢拿住这句话继续纠缠, 一时加倍提防。
可是林滢却并没有如此, 而是说道:“方才你说,你身为女子,却是喜欢留恋青楼——”
徐慧卿蓦然一怔, 然后美丽的脸庞却流转一丝轻蔑的笑容。
她知道林滢会恶心这些, 因为这太过于惊世骇俗。像眼前少女这种自诩圣母白莲花的女人,自然悲天悯人, 觉得她自甘堕落。
徐慧卿凝视着眼前林滢,少女杏眼盈盈, 沉润坚定,好一副干干净净的模样。
听说阿滢是个贫家女子, 一路刻苦努力,当然也洁身自好, 倒也博得一些名声。
徐慧卿心想, 她一定很为这些得意吧。
且是个把女子贞洁与操守看得十分重要,林滢分明是个努力做个讨世人喜欢的人。
那就好好守着她的贞节牌坊!
徐慧卿看着林滢时, 她眼睛里就带着一种恶意的轻蔑。
如果林滢是站在光明之中, 那徐慧卿就浸泡在黑暗中, 此生与嫉妒和怨恨为伍。
她语音娇媚,柔腻入骨:“没错,我喜欢这样。阿滢,你想来善于守规矩,绝不敢行差踏错。故而,你大约并不能懂放纵自己的滋味。”
林滢叹了口气:“如果,你真是享受这一切,所谓人各有志,那也还罢了。可是,你是吗?”
她目不转睛望着徐慧卿:“以你的美好和才情,是死去的章木匠这辈子都够不着的女人。当然,这件事情是你主动的。可想来你也绝不会看得起他。我想你是不会从章木匠身上得到所谓快乐。相反,你与他相处,心里只有厌恶。这种厌恶堆积起来,让你最后对他们一家三口下手。”
“章木匠没什么可利用价值,想来你也有别的法子藏身平州。可你偏偏这样做,就像你当初入青楼一样。我也看不出你能有什么开心。”
“你无非是向全世界昭示,你偏不肯做个好女人。”
“而这一切,不过源于你不知道如何发泄的郁闷和痛苦。除了这样,你不知道怎么办。这个世界上,你本也没什么目标,更没什么想做的事情。”
说到了这儿,林滢缓缓说道:“可是,有谁在意呢?”
她的那些话使得徐慧卿心口浮起了冲天恼恨,一时面泛怒色。
徐慧卿被敷药的手指头轻轻发抖,她心尖儿也甚为恼怒。而她之所以这般恼怒,是因为林滢说准了她的痛处。
如果林滢呵斥她水性杨花,生性轻浮,徐慧卿那是半点不会放在心上。
可林滢却说有谁在意?
怎么会没有在意?那些男人看到自己这个美丽女郎不肯守妇道,个个都恨得咬牙切齿!就像那个刘捕头,自己跟他无冤无仇,却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
谁让自己这样一个美人儿,偏生毫无廉耻,不知晓怎么样去贤惠。
这些林滢难道没有看见?她居然还在这儿睁着眼睛说瞎话。
徐慧卿手指头在发抖,她心里很愤怒,可是愤怒之余,她又对眼前的女郎生出了一丝畏惧。
这时候徐慧卿便想起尹惜华私底下对林滢的称赞,说他这个师妹很是厉害。
不过那时候徐慧卿内心满是嫉妒,她可并没有放心里面去。
林滢已经轻巧的跪坐在徐慧卿面前,跟徐慧卿平平而视。
她继续说道:“其实师兄待你,还不如贺怀之。贺怀之是秉性软弱自私,纵然对你有一二分的情意,也抵不过他自己的利益。可我瞧师兄,只怕连这一二分的情意也没有。”
“人总是需要被爱惜。师兄让你出入青楼,引诱男人。你在师兄面前做出一副不在意贞洁样子。可我想,你那般迷恋他,纵然不在意贞洁,总是希望他爱惜你吧。如若他爱惜你,就不会为了计划,眼睁睁看着你受刑受辱,让你去引诱别的男人。”
一个正常的女人,是绝不至于为了尹惜华做到这一步。
徐慧卿是一个内心有缺陷的人,她为尹惜华做到这一步,还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且是和尹惜华一起玩弄众生。
甚至她为尹惜华的计划出卖自己身体时,徐慧卿还生出一种优越感。
哪怕,其实她并不喜欢那些男人。
再怎样的威逼利诱,也抵不过心甘情愿。
林滢瞧着徐慧卿,她透着这样一张美丽脸孔,看到了尹惜华的身影。她想,这朵扭曲的花是天生如此,还是被尹惜华刻意引导塑造呢?
一颗完美的,死心塌地的美人儿棋。
徐慧卿暗暗咬着后槽牙,可惜她并不能跟林滢争辩,故而此刻落于下风。
她面颊流转几许不耐,忍不住脱口而出:“林姑娘,你说这些话儿,到底想要怎样?”
林滢缓缓说道:“虽然师兄曾经说过,说什么不喜自己动手,不爱沾染鲜血。可是在我看来,他既然做出这些事情,这些自我标榜也不必当真。慧卿,我想你一定是个让他信任的人,至少你知晓不少。”
徐慧卿当然知晓很多。
就像尹惜华曾经掺和鄞州之事,甚至那日鄞州之乱也是尹惜华的手臂。她见过尹惜华杀人,甚至,她还知晓尹惜华是莲花教。
眼前这位阿滢当然盼望自己将这些说出来,来使得自家师兄万劫不复呢。
可是徐慧卿这般盯着林滢,她面色渐渐变幻,最后流露出几分讥讽:“林姑娘莫不是要告诉我,如此一来,就能戴罪立功,饶了我一命。”
林滢摇摇头:“我不会跟你做交易的。可是如若你死后,师兄难道就会收手?他还会继续复仇,当然也会有别的手下,而且还会是女子。日子一久,他就会忘记你了。可是,你能让他永永远远的记住你。”
“要一个人记住你,与其待他好,不如待他不好。”
徐慧卿明知林滢是想要撬开自己的嘴,可有那么一瞬间,徐慧卿一颗心也禁不住动了动。
仿佛林滢对她说的那些话,也是具有一些莫大的诱惑力的。
徐慧卿忽而觉得林滢有些可怕。
眼前少女有大大杏眼,面容俏丽可人。可是,她是尹惜华的师妹。也许他们二人本来就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而有些手段对于林滢而言,不是不会,而是不想。
自己的这些心思,可都是被林滢看得清清楚楚。
包括徐慧卿内心的恐惧。
徐慧卿一时安静下来,并没有说话。这时候刘捕头过来,他面色也有些奇异。
林滢一看到刘捕头的面色,便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情。
刘捕头心有余悸,心忖幸好没有对徐慧卿继续动刑。方才他们被林滢阻止,没想到居然还能有些好处。
这些心思流转见,刘捕头的心里面也不免很不是滋味。
来保徐慧卿的人是温元恕,就像徐慧卿所说那样,她确实有不在场证明。
昨日徐慧卿参加赴宴,乡绅官员不在少数,看到徐慧卿的人也不少。
最重要是,温元恕居然亲自来接。
杨瑾是温元恕的好友,谁都不能说温元恕有撒谎。
徐慧卿要离开了,本来徐慧卿应该十分得意。可是到了如今,徐慧卿也并没有什么得意之情。
她面色有些不好看,匆匆离去,仿佛想要离林滢远些。
林滢那一双杏眼妙目流转,好似看到了徐慧卿的心里。
徐慧卿被温元恕迎接离开了大牢。
在上马车之前,温元恕还将一袭暖和的披风轻轻披在了徐慧卿的身上,尽显温柔体贴。这份姿态,倒似令人怀疑,是否杨瑾的死是出于什么争风吃醋。
毕竟眼前这个女子,也是极是美丽。
可温元恕上了马车,他却换了一副面容。他一张脸冷若冰霜,蓦然伸出手,掐住了徐慧卿的咽喉。
温元恕当然知晓自己亲自前来会惹来怎么样的流言蜚语,可是他不能不来!
他卡着徐慧卿的咽喉,恨不得生生掐死这个女人。
眼见徐慧卿面颊一点一点的变得潮红,他蓦然松开了手。
徐慧卿终于能大口大口喘气。她死里逃生,面上却并没有恐惧,反而流转欢喜之色。
温元恕不敢杀人,这说明温元恕已经被拿捏住了。
平时这个温通判也是气定神闲,此刻倒是面泛恼怒,愤恨之极!
徐慧卿娇滴滴的说道:“温郎何必如此呢,咱们如今,可是系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这般情绪失控,倒像是个毫无城府的粗鄙之人。”
徐慧卿本来被林滢说得无措,可是此刻徐慧卿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
因为徐慧卿是个喜欢操纵别人的人。如今温元恕这种态度,说明温元恕已经是落入蜘蛛网中。
平日里徐慧卿见温元恕,那都是小心翼翼,每句话都是需要斟酌。
可是现在,徐慧卿看到温元恕这副样子,她内心一阵子的痛快!
徐慧卿悠悠说道:“温大人,你当然需要救我。你不救我,我把你的那些秘密说出去了怎么办?鄞州的世族公子,也是需要遵纪守法的。更何况如今锦城之中还有一个苏司主,人家虽然低调,但是却能将你秉公办理。”
然后她厉声说道:“只要这件事情扯出去,你就会身败名裂。什么温家翩翩公子,不过是个私卖逍遥散的恶徒。你以为你背后那位皇子知晓这些事,会竭尽心力保你?他会第一时间和你划清界限,甚至杀人灭口。”
“只要我死,这个秘密会传遍整个锦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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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 176
◎林滢已是看得头皮发麻,背脊生寒。◎
徐慧卿这么疾言厉色, 咄咄逼人。
温元恕脸色终于变得极难看!他藏在袖子里双手在轻轻发抖,带着一缕说不尽的恐惧。
然后徐慧卿嗓音也变得软起来,容色又变得春花般的温柔。
“你知道的,我手底下有些人在为我做事, 可不止韩家那些人。温大人, 你纵然想要杀人灭口, 只恐怕也是不能如意。我想, 你还是要待妾身温柔体贴一些。”
温元恕当然要比杨瑾难对付多了。这位温家公子为人自我, 心狠手辣, 绝不是杨瑾可以比较。
当年之事, 杨瑾可能还有几分的愧疚,可温元恕却只剩下幸灾乐祸。
看着落魄的尹惜华,温元恕甚至还幸灾乐祸, 心生快意。
可此时此刻, 温元恕的那种得意的是消失了。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竭力使得自己镇定下来。他面颊之上甚至流转了一抹温柔之色, 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
温元恕伸手替徐慧卿理顺了发丝:“这些事情传出去,其实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对了, 原来你不是什么韩夫人,而是徐慧卿。杨瑾, 又是怎么得罪你们了?你这么个美人儿,竟也舍得你入狱受苦。”
他想着要不要对这个女子使些手段, 诱她说出幕后之后, 再一起斩草除根。
徐慧卿凑过去,在温元恕耳边轻轻说道:“其实, 我是尹公子的人, 就是那位尹公子。”
温元恕蓦然瞪大了眼睛。
徐慧卿的手指轻巧的划过了温元恕的胸口, 一点一点轻蹭:“我们的人,把杨瑾一刀一刀,一下下的零碎折磨。他没有一下子去死,吃了药还清醒着呢。然后,再将一枚又一枚的钩子钩入他的四肢,使得他痛不欲生——”
“就像,你们曾经幸灾乐祸看着公子一点点挣扎痛苦时候那么痛快。”
徐慧卿的手指受了伤,纤弱得不能伤人了。
可她这受伤的孱弱手指抚摸上了温元恕时,却让温元恕觉得毛骨悚然。
最后徐慧卿将手指停在了温元恕的胸口,她轻轻的敲了敲,然后说道:“温郎,我们做的那些勾当,公子都是知道的。现在,是你的秘密落在了他的手中了。”
从前是尹惜华的秘密被别人掌控,那时候尹惜华每一日都在惶恐不安。
那么如今,这个情景却是回转过来。
温元恕蓦然将徐慧卿的手掌握住,不顾徐慧卿手指受伤,死死的捏紧了她的伤指。
十指连心,徐慧卿当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痛处。
她面颊苍白一片,面孔之上却不露怯色。
温元恕冷声说道:“你以为我会是杨瑾?我会让人下毒?然后让你们的杀手靠近我?这马车附近,有着许多人要将我护之。尹惜华当年也不过是个丧家之犬,现在又能好得到哪里去?他不过是个血统污秽,龌龊不堪的杂种,又凭什么跟我比?”
“别以为我不知道韩家是跟莲花教有些牵扯。他现在是投身莲花教?莲花教能替我散货,已经是莫大福泽。这其中利润,莲花教岂能不知?本来大家合作无间,我替他做官面上遮掩,而他们也能赚些银钱作为进项。这么坏了财路,我看尹惜华怎么办!”
温元恕越说,嗓音越厉:“他敢捅破天?我上面那位能饶了他?只怕莲花教也会将他大卸八块,斩成莲花!我看你还是知情识趣,弄清楚你的那位尹公子究竟是怎么样的处境。他如今根本只不过是个废物!”
温元恕嗓音很是锋锐,可徐慧卿却看出了他的虚弱。
一个人叫得越大声,说明他内心越心虚。
温元恕说出这样的话,分析得头头是道,可是他仍然怕尹惜华。
徐慧卿想,他怕公子什么呢?
然后徐慧卿的心里面便有了一个答案了,温元恕怕尹惜华是个疯子。
因为公子如今落入谷底,什么都没有了呢。
美玉岂能跟瓦片相碰。
温元恕怕尹惜华发疯,不肯权衡利弊,那么他这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想到了这儿,徐慧卿就忍不住笑起来。
她说道:“前去朝廷告发,好似确实并不怎么好。所以,他挑了一个很好的告发对象。”
温元恕的手掌心已经浮起了一层汗水,而徐慧卿也趁势将自己手掌给抽出来。
她对着温元恕说道:“有一位贵客,正等着温大人你呢。”
“而你,不能不见。”
尹惜华选了一个不错的告发对象,他向鄞州世族告发,道出了温元恕的所作所为。
这样的告发,其实也还是一种警告。
那就是如果鄞州世族不肯处置,尹惜华就会将这些事抖露出去。今年鄞州之乱,鄞州世族本来就元气大伤,甚至已经惹来了朝廷的忌惮。
那么如此一来,鄞州世族如今也最好不要再生出什么丑闻。
至于勾结大胤皇储,再与莲花教私卖逍遥散,这些都是再承受不起的罪名。
温元恕踏入房间时,有一人已经是在房中等他。
那人站在窗前,闻声方才转身回头。他是个中年男子,姿态十分潇洒英俊,自带一派气度。
他赫然正是杨家家主杨钊。
温元恕见到他时,面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眼前男子是杨瑾、杨炎的亲生父亲,也是整个杨家最有权势之人。不止如此,伴随今年东川之地的一番变故,温、陈两族备受打击,如今杨家亦隐隐有迎头居上的架势!
据说如今,温青缇还跟杨炎定下婚约,许给一向跟温青缇亲近的杨炎。
一想到这桩婚事,温元恕内心甚至觉得好笑。
这算什么呢?大约温家最尊贵的女儿是需要跟叛贼划清界限的。
杨炎如今也是风生水起,成为世家最动人的明珠。
温家最尊贵的女儿,自然也应该嫁给鄞州世族之中最有前途的儿郎。
可温家为温青缇所挑的未婚夫,大约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从尹惜华,到陈济,到如今的杨炎。
只怕杨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温元恕内心这般嘲弄,也显露出他对杨家并没有什么好感。特别是眼前的杨钊,是温元恕从小就很讨厌的人。
杨钊当年,曾经抛弃过一个温家女郎。
那时候鄞州世族还在温应玄的掌控之下,暗中还有梅花会这股暗流。梅花会很是神秘,那时许多世族子弟对之十分向往,可这并不包括杨钊。
当然事实证明,当年杨钊确实判断准确,站队成功。如今杨家声势大涨,鄞州世族亦隐隐以杨家为首。
当然从前并不是这样。
年轻时候的杨钊,曾经喜欢过一个温家女郎。那女郎容貌美丽,性情温婉,十分动人。
温应玄也放任这样的爱情,他觉得爱情有时候也可以感化一员大将。
彼时杨钊丧妻,温家愿意送一个姑娘作为杨钊的续弦。
等到杨钊跟温家结亲,那朵血梅花一定会飞在杨钊的手臂之上。
其实杨钊若想要拒绝,便拒绝了那位温家女郎就是。
可杨钊偏偏又未曾把持住自己,抵不住那女郎温柔多情。哪怕杨钊曾有过妻子,却不免老房子着火,对那女郎的单纯温柔十分沉迷。
那女郎做了杨钊情人,却未能等到名分。据闻彼时杨钊并不愿意认账,惹得那温家女郎含羞离开。
那实在是个很倒霉的女子。
温家把她视为棋子,而情人将她视为弃子。
而现在,就是这么一个极之冷酷的人,要审判温元恕的命运。
这时节,林滢却从自己香囊里摸出了一枚小小的白玉戒指。
这枚戒指是在梧州案中得来的。
这枚戒指原本属于李玉珠,李玉珠又将这枚戒指送给余姑。这枚白玉戒指其实是一枚小小的私印,林滢通过温青缇给自己书信,推断出李玉珠的母亲应该是一位温家贵女,而绝不会是阿瑶。
而她之所留着这枚戒指,是对那位流落梧州的温家贵女产生了一抹好奇。
到底是为什么呢?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子居然流落此地,然后被摧残磋磨。
她看到温元恕接走了徐慧卿,便想起了梧州案中这个秘密。
不过这个秘密终究不算是什么要紧之事,林滢也未曾多想,只轻轻压下了心尖儿里的一缕古怪。
这时候卫珉却是赶到林滢身边。
之前杨瑾被杀,林滢断出月嫣可能是徐慧卿。那时候无论是林滢还是卫珉,自然都觉得跟尹惜华有关。
故而卫珉没蹭上苏司主那顿饭,而是急匆匆赶去见尹惜华。彼时卫珉还想要拿住徐慧卿,觉得可以去尹惜华那处碰碰运气。
卫珉带回一封信,是尹惜华给林滢的信。
那时卫珉听闻徐慧卿去自首,被这一切弄得目瞪口呆。
他不知所措守了一阵子,然后尹惜华方才对他说:“卫小郎,我若想走,早便走了。你放心,我是不会离开的。不如,你替我送一封信?你送的迟了,只怕阿滢会怪罪你的。”
尹惜华是掐好时间的。
就像他让徐慧卿去自首,也是算准林滢验完尸,填好了那张验尸格目,确定了杨瑾的死亡时间。
那么他刻意再等了等,晾了一下卫小郎,才让卫珉给林滢带回这封信。
他说这封信如若送得迟了,只怕林滢会后悔。那时候卫珉听到了耳里,不知怎的,竟觉得尹惜华仿佛并未骗自己。
林滢匆匆拆开了这封信。
那信是尹惜华事先写好,早就准备告知林滢的事。
这信中所言,自然并非叙旧情。
尹惜华说的是一桩六年前的陈年旧案。那时候一群锦城的小流氓是怎么样的绑架陈员外,甚至将之虐杀。陈员外临死之前遭受了残忍的虐打,到最后被人一刀捅破了喉咙,送他归西。
而这个最后杀死陈员外的人,正是姜慧。
随这封信所附的,还有那么一张陈旧的案卷记录。
那时锦城颇乱,官府的案卷记录也只不过是这么薄薄的一张纸,草草记载了这一条人命。这还是因为死去的陈员外毕竟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故而官府还算有几分上心。
若换做街头巷尾的泼皮斗殴,死了也不算什么。
根据这张卷宗记载,当年的那几个小泼皮已经被官府抓住,一个个被绞死明正典型。
可是尹惜华却告诉了林滢一个真相,那就是这桩案子的主谋阿慧并没有死。
她在外几年,终于在两年前回到了锦城。这个阿慧,正是林滢所认识的那个姜慧。
水深则厉,浅则揭。
这话意思是水浅可提衣过河,可是水深就提衣也无用,只能垂衣下水。
若单单是杨瑾的案子,姜慧可能因为血亲复仇免罪,但如若加上陈员外,那么姜慧就必死无疑。
林滢已是看得头皮发麻,背脊生寒。
尹惜华是一个冰冷、残忍的人。林滢心中早有预料,可是仍为之心悸。
她飞快看上了这封信的最后一页。
尹惜华言辞倒是温和客气。凡事都要讲证据,自然绝不能只看揣测。
所以尹惜华还提供了一个人证,那个人证就是当初活下来的小竹。
当年姜慧引来官兵,令自己同伴尽数被抓住,唯独剩下一个女孩儿,就是那个小竹。是尹惜华善于言辞,说动这个证人,进而拿捏到姜慧的把柄。
尹惜华劝林滢护好这个证人,否则姜慧说不定就会杀人灭口。
只要杀了小竹,就没有人能证明六年前究竟发生什么事。那么姜慧也不必去死,这个年轻又厉害的女孩子说不定还有活下来机会。
这就是尹惜华让卫珉送过来的急件。
那不过是个邪恶且充满了嘲弄意味的小礼物。
爱是不能够感化任何东西的。
如果林滢想用真诚的柔情打动一个杀人犯,那么这个天真的师妹就只配让自己嘲弄!
尹惜华跟卫珉说得没有错,这确实是一封急件。
林滢看完之后,她立刻解开马,和卫珉一道快马向小竹家跑去。
可这个时候,姜慧已经到了曾经同伴的住所。
姜慧手里面又多了一根圆润的青竹竿。
这样的竹竿,她曾经在用来杀杨研。那时候姜慧改制了这个竹器,在里面加了弹簧机关,能轻巧的夺人性命。
而到了现在,姜慧又重新做了一个。
她已经很久没见小竹了。等再听到讯息,却是从尹惜华的口中得知。
小竹出卖了她。而这个女孩儿之所以能出卖,是因为当年姜慧的心软。
六年前,小竹才十三岁,她温顺懦弱,胆小怕事。
就连她个头也比同龄人矮了许多,显得十分瘦弱。
那些小流氓带上小竹,无非是差个替他们洗衣做饭的牛马,平时也对小竹呼来喝去。
小竹呆呆的,也是逆来顺受。
那日其他几人起哄姜慧杀陈员外时,唯独小竹没有开口。
那么姜慧便饶了她,给了小竹一条生路。
没想到这一时的心软,倒是给自己留下把柄。
姜慧手指慢慢的磨蹭着竹竿,如今这甚至不是姜慧大度不大度的问题,。
她想起尹惜华说的话,那时尹惜华对她说:“等杨瑾一死,我便会差人将小竹住处告诉你。可是你要知晓,等过上两个时辰,我便会将这件事告诉给阿滢。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不是留了时间,让你解决你的问题。”
说到了这儿,尹惜华甚至笑了一下:“我这是为了你好。纵然我替你遮掩,可有人出卖了你第一次,就能出卖你第二次。有什么办法,是能一劳永逸?当然你若不肯动手,我也绝不会勉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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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裁◎
你若不愿, 我绝不勉强。
尹惜华并没有逼迫姜慧,可是那又如何?
姜慧能瞧见尹惜华眼底嘲弄,尹惜华更笃定姜慧会怎么选择。
一个人如若被人背叛,难道就不会怀恨在心吗?
当年姜慧能饶了小竹一命, 多少对那个女孩儿是有些感情的, 可结果却分明并不怎么好。
方竹却并不知晓危机靠近。
这个时候, 她男人在外做活儿, 而方竹正在替人浆洗衣衫。
冬日里的井水冰冷刺骨, 可方竹却舍不得烧热水。入冬柴火费贵, 钱当然也是要省着花。
好在方竹是个善于隐忍的人, 她的性情跟小时候一样,总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更何况她这个人, 也并不是个情绪敏锐的人, 甚至还有点儿钝。
那么对于她这样有点儿钝的女子,日子过得辛苦一些, 她也并没有什么所谓。
要说有什么令方竹内心生波澜的事,要属前些日子有人跟她打听阿慧。
一想到阿慧, 她便生出一些害怕。
阿弥陀佛,她只盼早些将那女贼抓住了才好。
阿慧是个可怕的女人, 当初就是她一番策划,绑架了陈员外。后来旁人起哄, 她眼睁睁看着 阿慧提刀杀人, 吓得好几日没睡觉。
方竹平时杀个鸡鸭都会手发颤,更别说杀人了。
后来他们几个人狗咬狗, 其他几人得罪了阿慧, 便让阿慧引来官府的人生生绞死。
那女人简直是个妖魔, 心狠手辣。
至于自己没死,大约是她性子安顺,没有得罪过阿慧缘故。
不过那时分离,阿慧还威胁了自己一番,说如若自己将这些事情说出去,也必定会如其他那几人一样被绞死。
她可是当了真,这几年一直活得战战兢兢,害怕得紧。
直到近日里,那个月嫣姑娘来过,向自己探问了阿慧的事,说是官府有意捉拿那个女匪。
本来方竹是不愿意说的,因为她毕竟害怕。
可月嫣姑娘一番软语劝慰,她方才理顺事情真相。其实仔细想想,自己不过是替那几个恶毒流氓洗衣做饭,受他们欺压罢了。她本没做过什么恶事,留在那几人身边,也是被人胁迫,加上她并不懂如何拒绝。
既然如此,她怎么会获罪呢?
月嫣姑娘人美心善,一番话也解开了方竹内心一个莫大的心结。
不过方竹胆小怕事,纵然如此,她仍是不愿意去官府的。不过,她却将自己所知道阿慧种种尽数告知这位月嫣姑娘。
她不知月嫣是否将种种内情悉数告知官府,方竹心里也只觉忐忑。
此刻她心里只盼官府早日将阿慧抓住落狱,那她自己也松一口气。
阿慧也好,当年死的几个片儿党也好,在方竹心里,其实是差不多的人。
这些恶毒的小流氓,最好都被官府捉了去才好。
方竹在这儿浆洗衣衫,暗笑自己想头真多。
她为人有些迟钝,心里盼着阿慧早日被官府抓住。不过若一直没消息,她也不至于恨得咬牙切齿。
日子还不是这样过,方竹过几日就会忘记了。
那些衣服洗好了,方竹就准备拿去后院晾晒。
她冲着院子里一岁的小男孩儿说道:“宝儿,别乱走。”
方竹成亲很早,如今已经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她也已做妇人装束。
她那丈夫木讷、脾气粗,算不得体贴的人,对妻子也从无半点体贴言语。
好是没好到哪里去,不过也不赌钱不打老婆,方竹竟又觉得心满意足了。
如今有了个儿子,方竹更把满腔心思放在孩子身上。
她这一生,也就这样儿。
谈不上多快乐,可似乎也没有不快乐。
宝儿听到了母亲这么说,忍不住咯咯一笑,朝着方竹挥胳膊。
方竹也被逗出一丝笑容。
若她人生中难得有什么开心得禁不住笑出来时候,就是面对自己孩子时候。
很多女人都是如此。
等方竹去晾衣衫时,一双灵巧且善于偷窃的手就灵巧解开了锁着的院门,吱呀推开。
宝儿并没有大叫,他眼睛里反倒透出了好奇的光芒。
姜慧是个陌生人,可是她却有一张讨喜的面孔,笑起来时自带三分的可亲。
更何况,她手里还提着一只漂亮的竹蝴蝶。
她轻轻一提竹丝,那蝴蝶翅膀就这么摇啊摇,就好似活着一样。
小孩子都喜欢新奇的玩意儿,宝儿也是如此。他眼睛发亮,瞧得连连拍手,看得目不转睛。
姜慧压低嗓音,说道:“好看吗?”
林滢和卫珉一路策马狂奔,风呼呼吹过了林滢的耳边,吹得林滢遍体生寒。
林滢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在发冷,她更是心冷。她忍不住想起平州发生的案子,那时候也是这样。自己退了一步,可是结果呢?
徐慧卿不但逃脱了,她还毒杀了章木匠一家三口,那其中还有两个小孩子。
其实就算那时候将徐慧卿抓住,也未必能有确凿的证据。因为尹惜华是借刀杀人,并没有真正自己动手。徐慧卿只会受到一些舆论谴责,根本不会将她真正怎么样。
可是就算不能将徐慧卿治罪,章木匠一家也不会死。
那么现在,这一切难道又要重演了吗?
林滢观察了姜慧很久,她觉得姜慧虽然有些手段,但是并不是个真正狠辣的人,她觉得姜慧仍然心存善意。她想要姜慧自首,想给姜慧一个新的出路。
是自己看错了姜慧吗?
也许她没有看错姜慧,只是人性禁不住考验。姜慧本来就游走于边沿,再加上尹惜华的挑拨。那么姜慧终究是万劫不复,指不定就会丧心病狂。
她跟卫珉终于到了方竹的居所。
林滢虽是遍体生寒,可下马时候却是已经大汗淋漓。
院门虚掩,也不知是被人撬开,还是原本忘记关。
林滢一瞬间竟微微有些晕眩,有些脱力感。
这门扇之后是什么?是血淋淋的尸体吗?
林滢见过了太多的尸体了,此时此刻,她也不愿意再见。
如若如此,林滢会觉得自己三观被毁,怀疑人生。
卫珉也察觉到了林滢的异样,故而伸出手掌,轻轻的拍拍林滢的肩头。
林滢已经回过神来,朝着卫珉点点头,接着就推开了门。
校园里很安静,院子里有个小孩儿。
宝儿当然还活着,正在玩一只竹蝴蝶,竟顾不得有别人到来。
林滢稍微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姜慧尚不至于跟徐慧卿一样对小孩儿下手。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
想到了这儿,林滢心里又是一紧。
她不觉扬声叫道:“阿竹,阿竹——”
后院里有人应了一声,接着一个妇人就急匆匆的赶过来。
方竹手指是湿润的,冬日洗衣的劳作使得她十根手指像是搓红了的胡萝卜。
她有些茫然,不大明白这两个寻自己陌生人是为什么而来。
当年那个目击证人小竹也没有死。
是姜慧没有来吗?
林滢心里生出了一个否认,不,当然不是。
证据就是宝儿手里耍弄的竹蝴蝶,那样式看着也是眼熟。
姜慧善制竹器,平日里也会编织竹篓簸箕补贴家用。姜慧家里也有两个小孩儿,所以她会给石头和花儿做一些竹子做的小玩具。
就好似宝儿如今玩的竹蝴蝶,她记得花儿也有一个。
这些竹蝴蝶、竹青蛙,小竹盒之类的小玩具被花儿整整齐齐的摆在窗台上,林滢也是见过的。
姜慧虽然来过,可是她并没有杀人,终究还是离开了。
方竹眼底流转了一缕茫然,她恐怕不知道自己人生之中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林滢正自发呆,却见门口有个小乞儿在探头探脑。
那小乞儿手里捏了一封信,说是有个姐姐让他将信交给林滢,说林姑娘过一会就会来这个屋子。
信自然是姜慧写给林滢的。
林滢将信匆匆拆开。
姜慧是个伶俐的女子,她不但识得字,字也是写得十分端正。
“于心有愧,不敢相见。此身恩怨分明,如今亲报此仇,也盼能偿你几分恩情。只是,花儿草儿,也要劳你照拂。”
那信写得很仓促,好似有千言万语,无尽暗示。
林滢瞧在眼中,隐隐生出了几分不安。
姜慧是什么意思呢?
她好似要告诉林滢一些事情,可是又碍于某些原因,并不能明说。
更重要的是,这时候的姜慧又在哪里?
这时候姜慧却正在卖花。
她折了白梅,小心捆好,放在花篮里提着。
路人嗅着梅花香,几文钱就可以买一枝。
旁人眼里,她不过是个冬日里讨生活的卖花女,是既斯文又秀气。
只是这年轻女郎腿不是很好,还随身带着一根竹竿。
姜慧卖着花,她那鬓发间也别着一枝白梅,任由梅香染上了她的面颊。
这时候一辆马车就从街道行驶而来,温元恕就在那辆马车上。
温元恕已经见过杨钊了,他的面色就好似死人一样难看。
杨钊见他第一句话便是十分无情:“元恕,你做出这样事情,还是自我了结求个名声,也免得连累族中亲眷,更令温氏一族蒙羞。”
温元恕想要反驳,可杨钊接下来便淡淡说道:“这不仅仅是我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然后,他便拿出一枚私印,是温元恕父亲温道然私印。
就好似杨钊所说那般,他已然被家族所弃。他不知道杨钊用了什么手段,只知晓如今温家三房要向长房表忠心,要将三房从这桩勾当之中摘出去。
他也知晓如今杨钊甚至送了女儿杨臻入京,才没多久,就已经获宠,已有位份,得赐贤妃。
所以家族逼迫,要他知机懂事,自裁了之。
但温元恕仍不肯甘心,哪怕他被人骂一声不孝,他也不愿认命。
杨钊却仿佛看透了他心思,只缓缓说道:“不过元恕,你向来也并不是一个十分听话的孩子。其实这又何必?朝廷盛恩,不深追梅花会成员,也算是给鄞州世族一个体面。可你应该知晓,在你祖父掌权那几年,你手下有多少不堪之事,你自己心知肚明。”
“可是,有些事情追不追究,就要看这个人是否已经知错能改。”
然而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温元恕却仍然顽强的,不依不饶的想要求生:“杨公无妨将梅花会旧事扯出来,我看到时候,鄞州又有几个贵族子弟清清白白?若要我自裁,我绝计不能。”
他顽强抵抗到这一步,杨钊也拿出最后一步棋。
杨钊说道:“如果,这也是六皇子意思呢?”
温元恕投靠的人正是六皇子。
马车上,温元恕面色已经跟死人无异。
“等一会儿,你的马车到了锦城的南门大街路口,你便会见到一个卖花的姑娘。她卖的是白梅,你去卖一枝。然后你的死就会像是一场谋杀,然后那个杀你的女子也很快会查出一个杀人的理由。这样你就不是无端自裁,更少了许多揣测。”
温元恕撩开了车帘,他看到了姜慧了。温元恕不认识姜慧,可却知晓这个卖花女是别人安排,来取自己性命的。
就像温元恕跟徐慧卿所说那样,他有许多护卫,并不是随便可以近身。姜慧这个卖花女想要靠近他更是痴心妄想。
不过现在,是温元恕主动自裁。
他缓缓吩咐:“停车,我要买枝花。”
马车就这样停下来。
温元恕看着自己仆从走过去,跟那卖花女说了几句。那年轻女郎面颊之上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看着当真像个普普通通的卖花女。
然后,那卖花女一瘸一拐向自己走过来。
她竟似腿脚有些不便,更增几分楚楚可怜之姿。
甚至温元恕的仆从也忍不住想,莫不是大人心慈,可怜上她了吧?
幽幽的白梅在姜慧鬓发间缕缕生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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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了手指的手掌像是光秃秃的树枝◎
那卖花女走后, 温元恕久久未动,,仆从也不敢催促。
他似因情绪激动,喉咙里发出了一些粗重声音。那些粗重的声音如同破了的风箱, 渐渐变大。
随从听了, 竟不免心生几分好奇!
他们这些亲随都知晓, 温元恕是个性子果决, 很少伤感的人。如今温元恕买了一枝白梅, 却不知晓想到了什么事, 因而做出这般情绪激动的模样。
直到他手里面的白梅花掉落, 坠入泥地,和雪与泥混迹一道。
温元恕胸口一点血污一开始并不明显,如今却是不断扩大, 接着他身子也飞快滑落。
林滢赶到时候, 温元恕已经死了。
他胸口中了一刀,对方那一刺可谓十分精准, 寻到了温元恕的心脏。
刺创细而窄,看着有些眼熟。
之前杨家被刺死的杨瑾, 就是这么一副情态。
林滢下意识的咬紧了唇瓣,一双眸子更是禁不住灼灼而生辉。
这自然是姜慧的手笔。
一旁温元恕的随从不觉咬牙切齿, 跟林滢讲起了案发后的经过。这随从讲到了那卖花女,那女郎瘸了一条腿, 走起来柔柔弱弱, 看着也是十分可怜。
可如今想来,那女郎种种情态, 也不过是装出来的模样。
此女必定是精心安排的杀手, 特意被弄来伏杀温元恕!
温元恕心存死志, 可是他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很深,他甚至没有告知自己的随从。
谁也不知,其实温元恕早就知道那女郎是安排好的杀手,本便是要来讨自己性命的。
但林滢却也已经窥出了几分古怪。
这其中最古怪,就是温元恕死亡前的安静。
人的心脏是要紧的地方,一旦被锐利的物件刺中,只要过上二十来秒,就会因为全身供血不足引起身体虚弱,便会意识模糊,身体也会不受控制变得不听使唤。
这个时候,温元恕就算是想要呼救,也是有心无力。所以下属听到了温元恕粗重的呼吸声,这其实是温元恕身躯缺氧引起的呼吸急促。
这个时候,温元恕叫不出声,那也不足为怪。
可在那之前呢?
温元恕刚被利刃刺中时,他受此惊吓,却并未受惊出声。
就好似,温元恕早就有所预料一般?
林滢心里不觉砰砰一跳。
她内心浮起了一缕模糊的古怪。
正在这是,那卖花女已经寻到。
那女郎死在离这处两条街的小巷中。锦城的捕快四处搜索,寻到了这个杀人女犯。
温元恕的侍从一眼就认出了她,认出她就是那位卖花女。
林滢当然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个死去的年轻女郎赫然正是姜慧。
她花蓝落在了地上,白梅散落了一地,与地上的雪泥混合一道,加上了足部踩踏,却是也一片狼藉。
这个杀人的凶手,此刻已是死在此处,再没能有什么声息。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姜慧左手有四根手指被生生斩断。
那片被削了手指头的手掌,就像是光秃秃的树枝,显得十分可怖。
人已经死了,不知为何,姜慧居然还被人剁了手指。
林滢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凉气。
一旁有锦城衙役议论,说这卖花女只恐怕是一颗棋子。她杀人之后,接着就被杀人灭口。
只是这一颗棋子又被人割断了四根手指头,又是因为什么呢?
对呀,是为了什么呢?
一瞬间,林滢心底涌起了一丝微妙难受。
她之前不知晓姜慧杀死陈员外,并且策划绑架案的事。如若她知晓,也该知晓姜慧必然是没办法活下去。
可是,纵然是因为如此,林滢心底也是禁不住泛起了一缕难受。
那日自己劝姜慧自首,姜慧答应了,还说了一声谢谢。她感觉得出来,彼时姜慧这份应承是真心的,她是真心想要摆脱过去种种。而且姜慧并没有杀小竹——
接着林滢就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现在并不是什么伤怀之时。
她戴好了手套,开始勘察现场。
地上白梅曾被人踩碎过,小巷地面上铺了一层软绵雪泥。凶手的足印也会留下来,如今更被林滢窥见。
凶手的足印细、窄,只有六寸半左右。
姜慧死前与她纠缠的,竟然是一个女子?
而且还是个十分讲究,很爱享受的女子。
因为这个女人鞋底雕花,雕刻莲花样式,大约是取步步生莲之意。如今这双鞋子踩在松软的地面之上,鞋底雕纹就这样露了出来。
寻常贫家女子,大约也是穿不上这般精巧绣鞋。
那脚印一路蜿蜒去巷口,再往外,就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这鞋
殪崋
印也再寻不着。
林滢不觉心忖,这桩案子很可能不是处心积虑,而是临时起意。因为如果存心杀人,那杀人的女郎就不应该穿这般精巧的绣鞋。
林滢心里已经有一个模糊的推论,不过还不敢确定。而且她还怕自己先入为主,故而并不愿意妄下决断。
她匆匆拿出纸笔,描绘出地上鞋印的大小和样式。
然后她把目光落在了姜慧尸体上。
仵作就是这样,会遇到给自己熟悉之人验尸。
姜慧是胸口被人乱刺,胸前一片血污,飞溅点点血污。林滢数了姜慧胸口的刺创,竟有五处之多。
这说明杀她的凶手当时出于一种十分愤怒且应激的状态。
正常人捅胸口,捅两三刀已是足以致命。就好似姜慧杀死杨研之后,并没有再刻意补上几刀,使得杨研尸体呈现一副血肉模糊的状态。
可杀死姜慧凶手在给予姜慧致命的攻击之后,却还连连相刺,后面这几刀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泄愤。
念及于此,林滢的心里更加好奇,姜慧那时是怎么样激怒了凶手。
初步勘察了现场之后,姜慧的尸体便被抬入府衙之中,让林滢进一步的检验。
验尸之前,林滢忽而想到什么,禁不住对卫珉说:“卫小郎,不如带些吃食回去。”
她嗓音里微微有些苦涩之意:“今日晚上,怕是没人跟花儿跟草儿做饭了。”
这么说时候,林滢内心除了惆怅,还有一丝疑窦。
姜慧临死之前给林滢送了一封信,那时候姜慧是有意拜托,让林滢照拂这两个孩子。
可见姜慧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死。
她那年轻的生命好像已经是无处可逃,只能是落得如此下场。
姜慧那封信欲言又止,可是她究竟是想要告诉自己什么呢。
这样想着时,林滢用剪子轻轻剪开了姜慧衣衫,露出了姜慧胸口的刺创。
刺创伤口窄小,林滢推断是一柄细窄的匕首所导致。
此外姜慧衣襟微乱,仿佛被人扯开过。
但凶手是个女子,应当不存在死前猥亵。
那就是说,有人想给姜慧搜身,看看是不是能搜出什么东西?
这个推论,仿佛更加合理一些。
林滢果然也在姜慧衣襟内侧发现一些擦摸的血痕。凶手翻搜姜慧衣襟时,并未留意到自己的手掌上飞溅了血珠,故而留下一些擦过的血痕,而不是喷溅状血迹。
当然林滢还重点留意姜慧被割去了手指头的那只手。
那片手掌除了指头被割了去,掌心还有一道深刻入骨的刀痕。除此之外,姜慧这只手的衣袖之上也沾染了些许血污。
林滢略一比划,顿时也是心中有数。
凶手匕首刺过来,姜慧曾经手握这把匕首。
姜慧手掌被割破之后,飞溅出几点血污,沾染弄脏衣袖。
林滢目光微凝,心忖姜慧当时是与凶手近距离接触过?
那些念头浮起在林滢的心头,使得林滢眸色一动。
她接着翻动姜慧另一只衣袖。
这只衣袖倒是颇为干净,并未沾染什么血污。而且这片手掌并无伤损,指甲整齐,并无拉扯痕迹。
看着并不像是搏斗的样子?!
林滢轻轻皱眉,不觉若有所思,心下更不免觉得有几分古怪。
当时姜慧遇刺,这危及之际,姜慧只用单手防御,握住了刀刃。
那么姜慧另外一只手在做什么呢?
林滢留意到姜慧衣袖鼓鼓的,心里内也猜出了几分。
姜慧衣服是收口的窄袖,这样方便她做活。不过她袖子收口后,袖里倒是可以当个小口袋使用,在里面藏些东西。
林滢伸手在里面摸掏,就摸出了一枚香囊。
这香囊做工名贵,刺绣精美,并不是姜慧一个贫家女能用的。
那么当时事情发生的情景,林滢也能还原几分。
彼时姜慧一只手与凶徒纠缠,另外一只手却在近距离跟自己接触的凶手身上摸索。姜慧从前是片儿党,善于行窃。
她手掌这么一摸掏,就摘走了凶手的贴身物件。
也就是这枚香囊。
林滢握着这枚香囊,她觉得眼熟。
其实之前自己在做现场勘察时,就已然发生了几分端倪。
杀死姜慧的是个女人,她喜爱打扮,穿的鞋子也是制作精良,价值不菲。
那是个喜爱享受,并且十分自我的女人。
加上这枚香囊,这个穿着莲花纹绣鞋女人的身影亦是越发的鲜明。
林滢心里勾画的身影转过身 ,赫然正是徐慧卿。
姜慧身上留下了太多的证据。她的尸体就好像是一个有利的物证,可以将徐慧卿生生咬死。
林滢一番验尸,已经得到太多自己想要的证据。
可不知为何,林滢心里还是有些微妙。
也许太过于顺利,反而使得林滢隐隐不安。
她脑海里浮起了一双手,是徐慧卿的那双手。
今日徐慧卿入狱,是受了一番酷刑的。徐慧卿双手被搅,红肿疼痛。
不错,今日林滢给徐慧卿上药时,顺道还给徐慧卿检查了一番。
徐慧卿被阻止得及时,指骨并没有被搅断。
可是就算如此,她十指也是受伤颇重,疼痛难忍。
这样一双受创的双手,真能够杀人吗?
若不是徐慧卿,那么姜慧又是因何而死?
林滢脑子里想到了什么,她脑内蓦然灵光一闪,目光轻轻一动。
她又检查了姜慧手掌上伤口,蓦然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生出了几分唏嘘。
这时候的徐慧卿人在马车上,却禁不住瑟瑟发抖。
徐慧卿一向是个冷酷的女子,可此刻她竟不由得浑身发颤,双手抖个不住。
不过她抖动的双手也许也并不仅仅因为情绪,而是药效开始消散。
她在自己双手手掌之上抹了一些麻药,使得手掌暂时止疼。这样她才能毫不畏疼的对姜慧动手。
可是现在,麻药的效力开始一点点的褪去,痛楚的感觉又重新回来。
徐慧卿大汗淋漓,面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就像林滢推断的那样,她对姜慧动手乃是一个“意外”。
而这个“意外”也简直是令徐慧卿情绪失控,甚至因而失态。
徐慧卿不免狠狠的咬住了唇瓣。
她膝头有一个包袱,是她用手帕包住了一把精巧匕首以及几根手指头。
那手指头自然是姜慧的手指头。
血水从包袱里面渗透出来,弄污了徐慧卿的衣摆。
徐慧卿衣衫上也沾染了血,是姜慧的血。
她大概还是不适合这种粗暴的谋杀,徐慧卿自然并不介意生命的逝去,可下毒便简单多了。
弄得这么血淋淋的,闹得她很是不快。
徐慧卿蓦然唤到停车!
车夫停下马车,然后徐慧卿就将那个小包袱扔出去。
咚一声,是不轻不重的落水声。
杀人凶器还有姜慧的手指头都被扔到水里面去了,别人也是寻也寻不到。
可徐慧卿面颊上神色也并没有因此放松几分。
她咬紧了牙关,仍然是浑身绷紧。
尹惜华是个断狱高手,那么徐慧卿也是跟尹惜华学到了几分。
接下来,她就要换下这套衣衫,还有足上穿的鞋子。
这些沾血之物,最好一把火都烧干净了,不留痕迹才是。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腰间空荡荡,那枚随身香囊已经不见了。
而现在,这枚物证正好是在林滢的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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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 179
◎徐慧卿逃不掉了◎
等林滢验完尸, 将自己收拾好之后出来,刘捕头便是期期艾艾上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只看刘捕头的如此情态,仿佛是有什么话儿要跟林滢说一说。
林滢也是直接:“刘捕头, 有什么话也是但说无妨。”
刘捕头斟酌词语, 然后说道:“林姑娘, 如今锦城接二连三发生了命案, 闹出老大的风波。凶手真是丧心病狂!这简直是骇人听闻。不过, 如今这两起命案的凶手, 已经找到了。”
林滢轻轻哦了一声。
刘捕头说道:“这凶手, 就是今日死的那个卖花女。原来她叫姜慧,是两年前上元灯节死去秀娘的女儿。据她所言,她就是这三起命案凶手, 其动机就是三年前秀娘之死。”
姜慧虽然死了, 可是死人却是可以说话。
就在刚刚,一封认罪书就送到了府衙, 其中内容简直是骇人听闻。
根据姜慧所言,当年杨瑾有一小妾宁姝, 生得十分美貌,可却偏偏水性杨花。彼时宁姝勾搭温元恕, 可又偏偏不肯跟温元恕真的相好,因此将温元恕激怒, 决意杀了她。
这件事情, 杨瑾也是知晓的,并且得到了杨瑾的同意。
只因为这个美妾水性, 留下来也是个祸害。
故而温元恕诱杨研这个杨家女郎动手, 惹得杨研在上元灯会上将宁姝生生推倒, 可惜却是连累了姜慧的母亲。
姜慧事母至孝,所以决意报仇。
她日常在杨府兜售一些小玩意儿,又刻意亲近。混得熟了,姜慧就能摸透杨研回家时间,再趁机杀死这位杨家贵女。
之后她又打扮成软红楼的婢女,趁机杀害喝醉杨瑾。直到今日,她又杀死了温元恕。
如今她要将这些龌龊污秽的事情当众道出,以使得众人知晓,她是因何而报仇,又为什么做出这么些事情出来。
这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关键是还有许多证据能证明姜慧所言是真。
她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温元恕自然不必讲了,只要对比温元恕跟死去杨研的伤口,就能发现两者伤口十分相似。
这两个死者,都是被姜慧所制的竹机关所杀。
甚至那件凶器,也在温元恕案发现场不远处被发现。
——姜慧并没有带走这件凶器。
这个女凶手当然也并不是瘸子,她没有竹竿做拐杖,也能健步如飞,轻快的跑个老远。
而且姜慧跟秀娘的关系,也一查就会知道。
秀娘确实是当年上元灯节的死者。
之前众人将注意力放在徐慧卿的身上,自然无人留意姜慧。
可只要去查,杨瑾死的那日,不可能一个见过姜慧的人都没有。
伴随这个故事而来的,是完美的证据链,以此佐证这封认罪书的真实。
甚至林滢其实知晓,除开一些动机和细节上造谣,这个故事里大部分都是在陈述事实。
真正完美的谎话故事,永远是八分假两分真。
刘捕头还将这封认罪书小心翼翼送林滢手里,由着林滢翻阅。
连字迹,都是姜慧的字迹!
林滢心里却是一凉。
字迹虽然是姜慧的字迹,可她知晓,姜慧是不会写这封认罪书的。
她记得姜慧说过,宁姝的死,也绝不是争风吃醋那般简单。
姜慧这么说,苏炼也给林滢透过底。那就是杨瑾乃是跟温元恕沆瀣一气,有掺和逍遥散的买卖。
可是信中,却是将宁姝的死归罪为争风吃醋。
这一切的一切,居然都变成了男女之事,成为了所谓的红颜祸水。
林滢是熟悉尹惜华的,她知晓尹惜华有一样技艺,那就是模仿别人的笔迹。
这样想着时候,林滢唇角微微翘起,心底不免有些苦涩。
从一开始,尹惜华就没打算让姜慧活下来,对不对?
这颗能承担所有罪过的棋子,实在也是太过于有用。尹惜华盯了姜慧很久了吧?
那么一切,也都有了解释,这些事情也有了一个交代。
尹惜华设计算计的手段亦是越发了得,如今甚至连故事都已经编好。
刘捕头看着林滢,面颊之上也不觉透出了几分急切。
上官虽想以此结案,不过心下究竟还是不免有几许忐忑。
这个故事实在过于曲折离奇,以此结案必定是会引来诸多口舌。
万一这桩公案以后翻出什么反转,那必然也会再一次闹得沸沸扬扬。如此恐怕会有碍官声,更会影响前程仕途。
如此这般,上面反倒不敢轻易结案。
如今刘捕头将这封认罪书送至林滢跟前,其实也是上面意思。无非是让这位顾公弟子掌掌眼,辨别真伪。
毕竟林滢也算得上是专业人士。
林滢瞧过这封认罪书,她容色变幻几分,然后说道:“杀死杨研、杨瑾、温元恕三人的凶手确实就是姜慧。”
刘捕头闻言,面颊之上顿露喜色。
林滢话锋一转,却又说道:“不过,杀死姜慧的凶手又是谁呢?”
整件事情之中,最大破绽就是姜慧的死。
倘若姜慧是自尽,那么便可以说姜慧是畏罪自杀。哪怕姜慧是彻底消失,官府也可以党她是逃之夭夭。
到时候下海捕文书,通缉这个女匪。
可姜慧却偏偏是他杀,不但如此,还被人砍去了四根手指头。
刘捕头面上的喜色也顿时凝固,不免生出苦恼。
正因为姜慧是他杀,哪怕有这封认罪书,旁人必定会无端揣测。也许便会有人觉得,姜慧也不过是个替罪羔羊。
什么事情都可以推到一个死人身上。
一个纤纤弱质女流,却能连杀两位尊贵的世家公子。这桩事情如若传出去,总是有些让人难以信服。
更不要说姜慧已经死了。
林滢这才缓缓说道:“刘捕头,如若我说,我已经知晓杀死姜慧的凶手是谁呢?”
姜慧被徐慧卿所杀是一个意外。
这不仅仅是徐慧卿的意外,更是尹惜华的意外。
徐慧卿是第二次入府衙进行审问了。
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衫。
徐慧卿的手脚很快,她已经处理了血衣和靴子。
她盘算着自己做的善后工作。
那手指跟凶器已经被徐慧卿扔到了河里面去。
染血衣物也已经烧毁。
幸好她动作很快,因为衙役上门很快。这一次她见到林滢,就已经没有上次的轻松。
因为上一次她的自首,是尹惜华为她精心设计,包括不在场证明和脱身之策。
可是这一次被林滢审问,却是一桩突发事件。
更何况,徐慧卿上一次还亲自体会到公子师妹的厉害手段呢!
然后徐慧卿深深呼吸一口气,使得自己平静些许。
然后她便听到了林滢开门见山的质问:“徐慧卿,你就是杀死姜慧之人吧。”
不待徐慧卿说什么,林滢就取出了那枚香囊。
“这枚香囊,我已经托人去问过,是软红楼特意令天香坊做的,样式独特,内里香料也讲究。想来,你也是十分喜欢。哪怕你已经不做月嫣,也仍将这枚香囊佩戴身侧,使得香气绕身。”
徐慧卿想要分辨这枚香囊并不是自己的。可她好似想到了什么,不觉张了张口,终究是什么话儿也是没有说。
她不说,林滢却是已经替她说出来:“我已经请刘娘子问过了,这些香囊虽然样式一致。可是细节处却有些不同。比如你化名月嫣,故而你这香囊之上,便绣了一个小小月亮,刘娘子把你视为摇钱树,也是对你颇为用心了。”
“可是偏偏这枚香囊,却是在死去的姜慧手中。在你一刀刺向她时候,她手握匕首,另一只手却趁机摸索,偷了你腰间这枚香囊,然后藏于她衣袖之中。她是个善于偷盗的姑娘,做出这些事情出来,也并不怎么稀奇。我想,你甚至没发觉自己丢了这贴身物件。”
徐慧卿不觉冷汗津津,可是她自然绝不可肯认输。
短短几息,她已经想好了说辞,而且还可以借力打力。
徐慧卿不由得说道:“不错,我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丢了这枚香囊。是你说的,姜慧手脚不干净。也许她去过软红楼,而且特意去寻杨公子。而我那时候刚刚从杨公子的房间里走出去。她自然有机会偷走我的香囊,据为己有。”
徐慧卿振振有词,她面色甚至有着几分恼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香囊虽然是她的,可却并不代表是她案发时间丢的
只要她之前有遇到姜慧,就有可能被姜慧进行偷窃。
林滢话锋一转,说道:“你有没有留意到,今日姜慧做了指甲。”
徐慧卿当然留意到姜慧做了指甲。
她将姜慧的手指头割下来后,再一根根的放在了手帕里面。
姜慧的指甲染了丹蔻,殷红如血。
徐慧卿也在心里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是她不能回答,因为这个问题本来就是一个陷阱。
今天她根本没有见过姜慧,又怎么能知道姜慧的手指甲究竟是什么杨的颜色?
所以徐慧卿说道:“我根本没有见过姜慧,又岂会知晓她的手指甲究竟是什么颜色。”
林滢轻轻说道:“是红色的,她两只手都染成的是红色。”
徐慧卿冷冷盯着林滢。
林滢却是继续说道:“不过她并不是用丹蔻染红自己的手指甲,而是将银朱这种矿物粉末调入了漆里,然后涂在了手指上。”
临死之前,姜慧做了个古代版美甲,将自己手指头弄成这个样子。
徐慧卿回忆起来,仿佛确实是如此。
姜慧的手指甲确实跟单纯丹蔻所染不一样,仿佛更精致些。
然后林滢说道:“你说凶手为什么要砍断姜慧的手指头?”
徐慧卿面色苍白,她有些失态,然后说道:“我怎么知道?”
林滢目不转睛盯着她:“师兄是个断狱高手,你又跟他许久,想来也知晓一些断狱检查手段。受害者若为女子,她与凶手扭打,就会弄损指甲,而且很容易在指甲中抓住凶手的皮肤,使指甲缝中残存皮肉血污。那么有人留意到这一点,自然会觉得十分碍眼。”
徐慧卿面颊生出了一缕苍白,面色很是难看。
那时徐慧卿确实觉得极碍眼。
彼时姜慧的尸首倒落在她面前,胸口被连捅几记,已经是血肉模糊。
徐慧卿跪在这具尸体一侧,飞快掏出手帕,去擦徐慧卿手指上的血污。
尹惜华跟她说起过,徐慧卿自然下意识留心。
可是手指上血污可以擦去,指甲缝里血迹却是没那般容易清除。
彼时,徐慧卿并没有太多时间料理这些。
所以她一咬牙,旋即便狠下心肠,将姜慧几根手指这般砍下来。
她剁下了姜慧这几根手指,不但可以遮掩证据,而且姜慧这古怪的死状说不定还会误导林滢,节外生枝呢!
如今林滢却握住了徐慧卿的手腕,拢起了徐慧卿的衣袖。
只见徐慧卿的手臂之上,赫然有着几道伤痕!
徐慧卿欲要挣脱,可林滢可不肯放手。
林滢仔细端详:“这是姜慧临死之前所抓的伤痕,所以你伤口处也会蹭上姜慧指甲染料。她的指甲是用银朱调入漆里涂染,是一种很特殊的涂制染料。这些涂料伴随姜慧抓破你手臂,掺和你皮肤组织,没那么好清理。”
徐慧卿再也不能像上次一样侃侃而谈,气定神闲。
她口干舌燥,因为这一次她确实是证据确凿。
姜慧的死,她已然脱不了干系,并且即将为之付出代价。
徐慧卿欲言又止,她垂死挣扎,还是不想认罪。可是她想要分辨,分辨姜慧的死根本就是姜慧本人故意设计的。
那些话徐慧卿没办法说出口,可是林滢却是能猜测出几分。
姜慧是个贫家女,日常又要做活,她把指甲做那么漂亮做什么?
这样精心涂画的指甲,没几日就会花掉。
再者林滢在姜慧家中住了一段时间,知晓姜慧并没有做指甲的习惯。
再者姜慧就算要涂指甲,选廉价凤仙花汁就可以。可她特意将银朱调在漆里,然后再涂抹在自己手指甲上。
这样独一无二的指甲涂料,就会留下独一无二的证据
姜慧就是要让徐慧卿证据确凿!
然后林滢说道:“至于你杀死姜慧动机,是因为姜慧握住你什么把柄,你意图从她身上找出这个把柄,是不是?”
杀完人后,徐慧卿曾经翻过姜慧的衣襟,在衣襟内侧留下几点血污。
这是徐慧卿曾在姜慧怀中翻找东西的迹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2 21:56:29~2023-05-13 22:0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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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 180
◎你觉得师兄能记得你多久?◎
林滢当然又猜对了。
那天姜慧杀了温元恕, 本来应该让徐慧卿安排姜慧离开的。
可姜慧却面露迟疑,仿佛也是不肯走。
此刻姜慧在徐慧卿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故而徐慧卿对她也是十分客气:“阿慧,你若担心你那弟弟妹妹, 公子必定会加以照拂。再者人不为己, 天诛地灭。又不是你亲生的弟弟妹妹, 那么在意做什么?”
姜慧蓦然说道:“公子真容我离开锦城?”
徐慧卿笑得十分甜蜜:“你放心, 公子怎么会讨要你的性命?他性子温和, 人品高雅, 绝不会轻易杀人。”
徐慧卿此刻说的自然不是什么假话。
因为聪明人不会自己去做这个杀人灭口的勾当, 这些腌臜龌龊的事情自然有别人代劳。
温元恕之所以会死,是因为鄞州世族不愿意被温元恕所连累,所以剐去腐肉, 又如壁虎断尾般求生。
经历了之前的鄞州之乱, 鄞州世族再也禁不起任何的折腾。
为了护住鄞州世族的名声,连温元恕这等出色的世族子弟都可以牺牲, 更不必说姜慧这么一个小丫头。
尹惜华不出手,不代表杨钊不出手。
更何况姜慧连无辜也谈不上, 她手底下已有好几条人命了。
杨钊作为如今鄞州世族主事之人,除去这么一个小丫头, 甚至不必有任何的道德负担以及心理阴影。
一想到了这儿,徐慧卿甚至感慨自家公子当真是好生体贴。
姜慧是离不开这锦城了, 这一次她也不可能像六年前那般顺利逃脱,
姜慧就像是一滴水,这样子人间蒸发。
这样才是这位阿慧最适当的结局。
只有死人, 才不会对她的那封认罪书发出质疑。
徐慧卿又怎么会跟死人计较?
她甚至宽慰姜慧:“以后风声没那么紧了, 你也可以偷偷回锦城, 再来看看你的弟弟妹妹。”
徐慧卿自己并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所以她觉得这些所谓的亲情十分的可笑。
更不必说这姐弟三人又不是亲的。
所以她这安慰有些敷衍,而且并不是真正上心。
而且姜慧本没有什么以后,更不会有什么以后再回来。
可是姜慧仍然一脸怀疑,甚至冷冷说道:“可我不信。”
徐慧卿都有些不耐烦了。
姜慧却出语威胁:“若尹惜华当真肯放我走,那也罢了。否则,我不会对他客气。他对我百般要挟,可是他自己呢?以这位尹公子的绝世才华,为什么要去锦城杨家做一个区区幕僚。别以为我不知晓他在做什么龌龊的事情。你们私卖逍遥散,是不是?”
徐慧卿蓦然面色一变。
死去的温元恕一直好奇徐慧卿是怎样私贩逍遥散。韩家是有些产业,可是这远远不能消耗这样的出货量。
韩家只是个幌子,连锅端了也并不可惜。
真正经手之人,乃是盘旋于锦城的杨家旁支。
杨家的娇女邀请林滢入杨府做客时,想来并不能知晓自己的父兄究竟做的是怎么样的勾当。
姜慧却蓦然提出了这桩事,使得徐慧卿冷汗津津!
姜慧却是显得有几分的胸有成竹,甚至幸灾乐祸:“我本来是为了杀死杨研,所以时时见识杨府,本来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后来我不止一次潜入杨府,更是察觉这其中有异。不过这些事情,本来跟我这个贫家女没关系,故而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可如若我落入了官府手中,我口里会说出什么样的话,那就不知道了。”
官府?徐慧卿才不会在意什么官府呢!
锦城杨家四处打点,官府里也有不少耳目心腹。如若姜慧落入官府手中,怕也只会被割了舌头,烫坏嗓子,口不能语,手不能写。
姜慧说出什么话,也只当是胡言乱语。而且她很快,就不能说出什么话来。
可是现在要杀她的是鄞州杨氏本宗,甚至家主杨钊也亲身到了锦城,连温元恕都被处置掉。
杨钊还不知晓锦城杨氏也牵涉其中。
这个杨家家主为了维护世族名声,谁不能杀?
哪怕杨钊不敢轻动锦城旁支,难道就杀不得一个尹惜华?
连温元恕那样的人,都是被杨钊生生逼死。这样的人如若盯上公子,公子岂不是十分危险?
徐慧卿一想到这种可能,便浑身冰凉。
待会儿姜慧就会遇到杨钊派去的杀手,这贱胚子一定是会胡言乱语!
她不能让尹惜华有事,更绝不能让自家公子遇到那一丝一毫的危险!
那些念头涌入了徐慧卿的脑海,使得徐慧卿一瞬间升起了杀意。
顾不得这么多了,姜慧又不是真瘸子,一让她离开,保不准跑得飞快。
徐慧卿一面说着公子岂会如此狠心,一面悄悄的将麻药涂抹在自己手心。
徐慧卿随身带着一把匕首,精巧锋锐。
她还是第一次用利刃杀人,可是也许她天性冷酷,此刻竟不带任何犹豫。
徐慧卿叫了一声阿慧,趁着姜慧一回头,她就快而准的将匕首向着姜慧刺过去。
她是为尹惜华杀人,哪怕是双手染血,堕落成魔,她也是心甘情愿。
而今想来,却终究是她错了。
有些事情,她若来得及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许多破绽。
其实姜慧知晓私卖逍遥散也没什么奇怪,因为那日杀死杨瑾的是姜慧,杨瑾受了折磨必定是胡乱招认,什么事情都说出来。她只是猜到尹惜华留在杨家,必定不会做什么好事情,也必定有什么大阴谋。
不得不说,姜慧倒是确实猜得十分准确。
可更多一些的深层次的秘密,姜慧却是无缘得知。
哪怕姜慧观察杨府许久,甚至能潜入杨府杀人,却绝不能知晓尹惜华究竟是在为锦城杨家做什么样的事情。
如果徐慧卿静下心来想一想,就会知晓姜慧不过是虚张声势。
可是关心则乱,也许是徐慧卿太过于担心尹惜华了,那一刻她没有想那么多。
她只是想要替尹惜华杀人灭口,使得尹惜华安全无忧。
后来徐慧卿满身是血,在马车上瑟瑟发抖时,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她终于想到,姜慧语焉不详,可能并不能真正知道什么。
一个人再有智商,如果情绪不稳定,也会糊涂一时。
徐慧卿的弱点就是情绪不够稳定。
就好似章木匠一家一样,她其实并没有必要非要杀人,可是徐慧卿却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
她这一生就是这样,总是过于冲动。
因为失望自愿入青楼也好,为了报复双手染血也罢,这一切都因为她并没有冷静。
等她想明白姜慧是故意诱自己杀她时,她不但已经杀了姜慧,还已经连姜慧的手指头割下来。
也许,因为姜慧已经感知到自己许是不能活了。
又或许,姜慧本就是个不能忍耐,报复心极重的人。
那日徐慧卿得意洋洋,让姜慧折磨杨瑾,做完之后的工作。
好似姜慧天生就是用来杀人的,就是为了做这些龌龊不堪的事情。
这不是姜慧第一次被逼杀人了,就在六年前,姜慧也是在旁人的起哄下,被逼杀了陈员外。
当她一刀捅死杨瑾时,她只觉自己好似沉溺在六年前的噩梦里,一直都没有醒来过。
可是六年前,姜慧被逼成为了一个杀人犯后,她又做了些什么呢?
那时她一瞬间对所谓的同伴彻底失望。
然后,她就主动告发,引来官府,将那几个片儿党送入官府手中,使得那几人被生生绞死,以儆效尤。
那么现在,又有人逼她杀人了。
这个逼迫她的人是尹惜华,对方不依不饶,逼迫是一次又一次。
自己不但是棋子,还是那位尹公子取乐道具,是尹惜华用来嘲讽林滢的玩物。
她又怎么甘愿如此?
她的人生就是报复。
杨研、杨瑾,然后就是温元恕。温元恕死了,就该是徐慧卿,然后再是尹惜华。
为秀娘讨回公道之后,姜慧接着就要为自己出气。
她已经决意去死。
所以她把银朱调成粉,融入漆中,涂抹在自己手指甲上,一根一根,涂抹得十分仔细。
她就是要在杀死自己的凶徒身上留下独一无二的证据。
那时,她激怒了徐慧卿,迎上了徐慧卿的利刃。她握住了徐慧卿的刀刃,另外一只手趁机顺走了徐慧卿的香囊。
姜慧是个技艺娴熟的小偷,只那么一下,属于徐慧卿的香囊就落入了她一袖子里。
然后,她方才松开了手掌,任由徐慧卿的利刃刺入了自己胸膛。
徐慧卿双手受伤,哪怕是涂了麻药,力气也会削弱。而姜慧又绝不是一个柔弱女子,她本来不是那么容易被徐慧卿杀死的,只是她放弃了抵抗。
这时候姜慧那只手才抓住了徐慧卿的手臂,将徐慧卿的手臂抓得鲜血淋漓。
香囊、抓伤,如此种种。
姜慧临死之前,留下了足够多得证据。她相信林滢的断狱之术,当林滢见到自己尸体时,就会知晓凶手究竟是谁。
这才是姜慧真正留给林滢的一封信,这封信是姜慧死后的尸体。
林滢当然也读懂了很多。
那一致命的刺创是徐慧卿刺入,而并不是姜慧自己带着徐慧卿匕首刺死自己。
这是因为林滢检查过姜慧手掌上伤口,受力不同会导致伤口切拉深浅不同。
姜慧只是放弃抵抗,她并没有栽赃陷害。
徐慧卿确实动了杀人之念,而且向姜慧动了手。她刺中姜慧之后,还控制不住自己个人情绪,在姜慧身上连刺几记。
所以徐慧卿绝对谈不上冤枉。
林滢甚至还想到了姜慧给自己写的那封信。
姜慧的那封信里只表达了对林滢的歉疚,还有就是恳求林滢照拂她的弟弟妹妹。
她没有在信中提及这个计划,哪怕两人其实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因为如若是这样,这仿佛就是一场构陷,好似就有一些不那么的正大光明。
可是现在,林滢什么计划也不知道。
徐慧卿杀人是事实,也没什么伪造的证据。
林滢没有合谋,更没有跟别人钓鱼执法。
姜慧可能钓鱼执法,可哪怕这样,徐慧卿也确确实实杀了人。
姜慧确实是个心思缜密的女子,她什么都想到了。
有些事情就是无声的,可又充满默契的。
虽然有些荒唐,可是林滢有一种很奇妙感觉。她觉得这是姜慧对自己一种回报,这个复仇计划里,她对林滢还算周到。
也许,因为林滢曾经给过她希望。
而现在,林滢对着徐慧卿说道:“徐慧卿,这一次,你可逃不掉。”
姜慧是杀死温元恕的凶手,有许多人盯着,这桩案子是绝不能轻饶。
林滢缓缓说道:“我们上一次说到哪儿,好似说到,怎么样使得师兄对你念念不忘。”
徐慧卿落网,下一个就是尹惜华。
徐慧卿知道的事可太多了。
林滢这么说时,她不免想到了死去的姜慧。
这就是姜慧想要的吧!
然后她说:“你觉得你若不在,师兄能记挂你多久?他会不会有别的帮手?这个新的帮手是男还是女?也许,是如你一样美丽可人的女子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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