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 劫变
◎危机四伏。◎
夜幕再次降临, 春雨停了又落,打在眠月潭上,泛起一圈圈小涟漪。
林风致等到第二天, 才等来凌少歌不急不徐的回复。这分明是故意报复,才隔了一天才给她回信。林风致知道他那狗脾气,也不戳穿他,用传音石有来有去和他商量了半天。
凌少歌想以三十万上品灵石参与进昆虚的七返真元露的生意, 和聚灵散一样共同分红。
真是狮子大开口, 这林风致可不能同意。聚灵散那是一锤子买卖, 过了仙门大试就没有多少赚头,而材料又必需从西境来,她才愿意和凌少歌合作分利。
七返真元露可不一样。
这丹药只有昆虚能炼, 柳轻絮和化云之境少一件都无法成功, 也不必担心销路,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 都会是昆虚最重要的营收项目之一, 林风致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外人掺一脚, 哪怕凌少歌给三百万上品灵石, 都不可能。
但林风致脑袋转得快, 不能答应凌少歌这个要求, 可以变个法子与他合作。
“魔尊大人,别恼呀,此计不妥, 不代表我们不能合作。”她拒绝完凌少歌,收到对方冷硬的拒绝, 仍是笑着借传音石送去自己的主意, “我们换个方式, 我保证魔尊大人也能赚到灵石。一年十万,换一个真元露在魔界由你主售的资格,你可愿意?每月我都会以售价的八成,提供两成真元露给幽澜,你们自行决定在西境的售卖,只要售价不低于九寰价,也不可高过一万两千上品灵石,即可。你觉得呢?”
按柳轻絮的估计,每月两成产量就是五瓶左右,一年就有六十瓶,按照八千的八成供货,便是六千四百灵石,哪怕以一万灵石出售,刨掉那十万灵石,他们也能赚到十余万,相当于十万本钱,翻倍赚,如果再狠点提高价格,则能多赚个两三倍。
而且随着化云之境的扩张,柳轻絮能力的晋阶,每个月的丹药产量只会增不会减,能赚到的灵石只会越来越多。
她知道凌少歌是绝对看不上借贷的那点利息,他要的必然是更有前景的生意。
传音石将她的声音传去之后,凌少歌思忖了许久,才传来“勉强”同意的回答,又问了林风致好些问题,林风致没急着回复,而是逐一斟酌后才打算回答他。
可再次祭起传音石,她却发现传音石上没有任何灵气流动。
“咦?”她蹙蹙眉,又往传音石内灌入灵气,传音石仍无动静。
与凌少歌的商谈中断,林风致摩挲着传音石走到房外。花厅里珠光流转,如同白昼,龚宴清和傅方见等人还在孜孜不倦地伏案讨论,仿佛与世隔绝般,全然不受外界影响,其余人大多回屋休息。
窗外一片漆黑,星月不见,只有淅淅沥沥的下雨声,与随着雨声一起传来的轻喝。
萧胜在眠月潭上冒雨练剑。
真是个刻苦的孩子,她昨日抽空指点了他一番,他便不眠不休地修行起来。
林风致微微一笑,轻声问道:“小啾呢?”
“在外头跟金婆婆吵架。”万舒羽头也不抬地答道。
“金婆婆?她还没下山?”林风致大惑不解。
“没,她这是不依不饶粘上咱们了。小啾不让她进来,两人搁外边斗嘴皮子呢。”柳轻絮一笑,又道,“你随她们去吧,骂累了自然就都进来了。”
一个是爆脾气,一个是没脸没皮,倒正好凑一对,谁都不寂寞。
林风致亦露出笑来,又摩挲了下传音石,传音石依旧没有动静,她心中疑窦渐起。
传音中断,不是凌少歌就是她的传音法宝出了问题。如果是凌少歌那边出事,她的消息也应该可以送过去才是,可现在是她手里的传音石没了灵气流动,莫非是这枚传音石出问题?
“舒羽,帮我看看我的传音石,我无法传送消息出去。”她想了想,将传音石递给万舒羽。
万舒羽的注意力还在桌面的图纸上,随手接过她递来的青色玉石,不以为意地注入一缕灵气。
玉石没有反应。
她的注意力稍稍收回,盯了眼手中的传音玉,再度注入灵气。
玉石依旧没有反应。
万舒羽彻底坐直身板,双手擎起传音石,掌中灵气涌动,传音石自行转动起来,然而只持续转动了片刻,石头倏地落到桌面,发出“砰”一声脆响,惊得其他几人纷纷望来,万舒羽的神情却已然凝紧。
“我的传音石出问题了?”林风致疑惑道。
“不对,这传音石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万舒羽眸现惊疑,抬眼看了看四周,取出自己的传音石,施法祭起。
砰——
又是一声脆响,万舒羽的传音石也落到桌面。
这一次,不单林风致,其他几人也看出问题来。
他们的传音石,全部失灵。
林风致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就彻底展开自己的神识,感受周遭情况。然而神识内的灵气波动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常。她再望向其他几人,众人和她的反应都一样,均没感知到四周有何异常。
以她如今神识的敏锐程度,哪怕有些微的灵气变化,她都能轻易捕捉,没道什么都感受不到,再加上身边还有龚宴清这样的大仙师在,眠月潭四周也有万舒羽亲手布下的法阵,若真有什么危险,他们不该什么都没有发现。
况且他们还在浮沧山,这里总不可能出现什么妖魔鬼怪吧?
“让所有人集中到花厅来。”虽然没能察觉到什么,为了保险起见,林风致还是让人都集中到一起。
隐隐约约的,她心头浮现出一股不安的感觉。
龚宴清已然起身,指拈一撂符人,闭眼掐诀施术,符人在他手中化作虚影,散入四下探查,片刻后他指尖忽然绽起一簇青焰,他像被烫到般倏地睁眼,眉头大蹙:“外头,好像被人施了强大的术法屏障。”
万舒羽立刻便道:“我出去看看,若是法阵,我也许可破……”
但她还没迈出步伐,便被龚宴清攥住手。
“别去,这术法屏障很强大,不是你我所能对付。”龚宴清眉头成川,满脸凝重道。
连龚宴清都这么说,在场众人心头俱是一惊。
敢在浮沧山施此强术,又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避过所有人的耳目,可想而知对方境界有多强悍。
“这屏障来得无声无息,已将整个眠月潭包围其中,隔绝此地与外界的联系,显而易见对方是冲着我们来的,因恐惊动浮沧,所以才布下这道术法屏障。”龚宴清沉声忖道。
到底是谁如此大费周折,要对付他们?
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林风致面色沉凝,目光落在桌面上,心念疾动,不断思考着这两个问题。虽然昆虚最近风头颇盛,也得罪了一些人,但应该还不至于让对方下此重手,在浮沧山就要对付他们。
到底出了何事?
就在她思忖之间,一道凌厉骇人的仙威陡然降临,像山峦般压在了整个眠月潭上。
仿如刀割般的气息萦绕而来,每个人都觉得周身一寒,有种割喉窒息的错觉,境界稍低些的弟子,譬如谷灵松者,都已承受不住“砰”地一声跪地,露出痛苦神色。
感受到这可怕的压力,林风致后背的太虚已不自觉发烫,鲲丹亦释放出强大灵气涌入经脉,助她抵御突如其来的压力,她心头已是震惊万分,手中祭起千演神兵,冷眸盯向屋外沉沉夜色。
龚宴清飞快祭出法宝御神伞,七彩华光绽开,笼罩众人,减轻了众人受到的压力,身边星野与江照恩两人也已第一时间祭起武器。
“我去会会此人!”星野周身绽起青芒,双眸蓄满战意,并没因为这股压力而出现丝毫颓态。
“别轻举妄动,这是神识仙域!”曾玄急忙伸出手拦住星野,厉声道。
众人大骇。神识仙域乃是九寰修仙界最上乘的术法,以神识划地为域,施术者便是此域主宰,而被他操控的这个区域,形如虚空裂隙。好比佛祖指中芥子,只需要轻轻碾压,整个虚空和虚空中的一切,便会化为齑粉。
这一术法,只有境界逼近次仙级的上修,才可能领悟。
“不要硬扛,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或者打破那道屏障,向外界求援。”林风致当机立断道。
打不过,他们只能逃。
情势虽然危急,但林风致却异常冷静。她明白,作为昆虚支柱的自己,哪怕心中再怕,也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惧乱。
“再强大的术法都有破绽,各位都是奇术强修,应该可以合力破术觅得生机。曾叔、轻絮、星野,你们留在这里替他们护法,我去外头……”林风致沉声续道。
可她声音未落,便闻外界传来声惊呼。
“糟了,小啾他们还在外面。”林风致心头一紧,不由分说朝外掠去,边掠边道,“你们留在里面,以此轩为营,无论如何守住这里,别出来。”
语毕,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
雨下得更急了,噼哩啪啦掉豆子般砸在树叶上。
距离眠月潭十里地的树林中,站着数十名修士,即便雨水浇落他们身上,他们也不曾施术挡雨。
而在这数十名修士正前方上空,浮着片黑色的云,云上站着几个修士。
孙千风死得惨烈,封默即受重伤昏迷,五华山的修士大乱,矛头指向昆虚。孙灵若无能为力,便在第一时间通知了与五华山交好的其他两宗。恰逢明昭阁与天罗山修士在一起,此事传进罗太岁耳中,便一并赶来,连夜商议对策,召集三宗九门所有修士,悄然包围眠月潭。
一袭素缟的孙灵若哭着跪在云上,苍白的脸庞爬满泪水,满眼痛怒悲恨,盯着不远处的眠月潭,道:“家父殒身,师兄重伤,全赖罗仙尊并各位前辈为小女,为五华山做主,灵若在此拜谢诸位!”
“三宗九门同气连枝,你父亲又与我这女婿交好,你也是明昭阁上下看着长大的,怎么说也和蒋锋一样,算我半个外孙女,别说这见外的话。你父亲遭人暗算殒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无论如何也会替你们出这个头,报此深仇大恨!”罗太岁冷道,布满杀气的目光亦落在眠月潭处。
他正愁没有借口向昆虚发难,这五华山孙千风死得刚刚好。
“世侄女快请起吧。”明昭阁主蒋东良俯身扶起孙灵若,亦安慰她道,“节哀顺便,你放心,孙兄的仇便是我们的仇,我们不会放过昆虚的。”
孙灵若这才拭泪起身,想着父亲身死,宗门乱相,不由悲从心生,那泪便止不住,被旁边的蒋锋一把揽住肩头。
“灵若妹妹,别哭了,哭得哥哥心疼,一会哥哥定给你报仇!”蒋锋心疼道。
孙灵若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的手,只低低道了声谢。
那厢蒋东良走到罗太岁身边,低道:“岳父大人,我们在浮沧山动手,只怕不妥……”
“瞻前顾后的废物!”罗太岁转头骂了声,又道,“今日不动手,明日仙会结束,浮沧一插手,哪有我们说话的份?再让他们逃回昆虚,再想抓他们可就难了。不若趁此机会一不做二不休,将昆虚这些人该杀的杀了,该抓的抓了,连夜下山。离了浮沧,谁还管得到咱们?就是事后传出,替盟友报仇难道还是我们的错?你们不是想要昆虚很久了,拿下秋月明,还愁不能攻占昆虚?到时三宗九门不得以你明昭为首?”
蒋东良被他说得心动不已,亦无话可答,便退到旁边。
罗太岁又是一声冷笑。这趟仙门大试他心里正觉窝火,丹试上被人那般扫了颜面,上修云集的净土仙会亦无人邀他赴会,他那股邪火正无处可发,就让昆虚这帮贱修试试灭劫期的怒火吧。
杀他们,就像拈死几只蚂蚁!
如此想着,他朝着眠月潭方向掠去。
雨水将眠月潭岸边的石板打湿,地上汪着一片片小水洼。两个人正站在眠月潭外的小亭子里斗嘴吵架着,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你怎么不说话了?!”小啾骂了半天,忽然发现对面的老太婆不吱声了。
金婆婆面露凝色,心思似乎已经不在小啾身上。
小啾刀子嘴豆腐心,见金婆婆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又觉她一个孤寡老人可怜,不免心软,只道:“你要真想进昆虚,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这脾气得改改……”
话音没落,一股可怕仙威陡然间涌来。
作者有话说:
周五见哟,各位小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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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 锦枫
◎“罪徒锦枫,今日归宗,见过上神——”◎
小小的六角亭发出轰然巨响, 琉璃瓦顶被整个掀翻,黑夜之中不见任何光亮,可无形之劲却如巨掌横扫而来, 伴着一声急吼“快离开那里!”,金婆婆与小啾都被震飞。
整座亭子轰然倒塌,化作齑粉。金婆婆被远远赶来的林风致接下,小啾飞到一半却停在半空中, 整个人像被那股无形之力掐着脖颈拎起般, 憋得满脸通红, 却无力脱逃。
“金婆婆?!”林风致扶着金婆婆落地,满面惊急道。
金婆婆没有反应,但气息还在, 像是昏死一般。林风致眼下也顾不上她, 只将她放到地面,便朝着小啾掠去。她身上已经爬满青色龙鳞, 丹田处的鲲丹源源不绝释放出灵气涌向四肢百骸, 再也不管什么爆体不爆体, 眼下保命最重要。
跑出数步, 她的身形微微一晃, 由一生二, 化出两个林风致来。一个手中擎起墨盒,她咬破指尖,戳入盒中蘸墨融血凌空绘兵, 一尊如同山峦般的漆黑神祗踏出。这是当时祁怀舟替她挑选的三件宝物其中之一,凝魂石所磨制的鬼墨, 可以召唤仙兽神兵, 若是融入她的血, 威力则会增强。
知道对手比自己强出太多,他们并没胜算,林风致想的是如何保命逃出生天,出手便毫无保留。
另一个林风致手执千演神兵,化作电光朝着小啾掠去。
两个林风致的动作一气呵成,以鬼墨神将吸引对手注意,掩护另一个救小啾。这样的能耐,别说金丹期修士,就是放在元婴期的修士中,也鲜少有人能应对。可惜今日,她遇到的是灭劫期的强修。
跨越了三个大境界的差距,已经不是靠天赋、悟性和应变力能够抹平的了。绝对的实力差踞下,不论她做什么,在对方眼中都只是笑话。
但闻夜色中传来声冰冷的嘲笑,对方看穿她的把戏,朝着漆黑的墨将震掌施术。刹时间四周灵气爆冲,带着无上力量撞上墨将。不过一个招,墨将就被打得四分五裂,但这股力量并没停止,而是径直撞上操纵墨将苦苦支撑的林风致,连着她的人一起正在救小啾的那个分/身。
青光乍起。
林风致手中的千演神兵脱手而出,化作一道巨大的木盾竖在小啾身前,堪堪拦住这股力量的余劲,可她却被这股力量席卷。
“林……”小啾眼角余光看到她被卷走,赤红双眸险些落下泪来。
“走!”幸而林风致的声音再度响起,一道人影出现在神盾之后,趁着对方被两个“林风致”吸引之际,将小啾救下。
林风致把小啾护在身后,借着千演神盾迅速带着人退回到金婆婆身边。
牺牲了两个“林风致”,她的唇角缓缓沁出鲜血,体内经脉已是剧痛。神识裂体术分裂出来的,与普通分/身术不同,并非虚体。那两个“林风致”受到重创,就意味着她的本尊受到同样的伤害。
但她现在不能表现出丁点痛苦,只能看着漆黑远空,冷道:“阁下何人,为何要趁夜偷袭昆虚,下此杀手?”
“你们都要死了,知道又有何用?”冰冷的声音从眠月潭四周传来,让人分不清声音传来的方向。
“既是要死,阁下为何不让我们死个明白?”林风致一边说话,一边将小啾往眠月轩方向推,示意她逃进眠月轩中。
四周的景象慢慢变得扭曲,对手似乎正在收紧这个空间,神识仙域的威力正在慢慢显现,这方寸之地就如他掌中芥子,而眠月轩内的同伴应该已经将所有抵御法宝打开,正泛着浅淡的光华,如同山野中一盏将灭未灭的微烛,对抗着这可怕的力量。
“此子巧舌如簧,狡猾得很,别同她废话!杀了其他人,先给孙宗主陪葬,再将她拿下!”另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林风致眉头大蹙。
给孙宗主陪葬?
五华山孙千风死了?他们以为是昆虚干的?
“原来是天罗山罗仙尊 。”凭这两句话,林风致已然猜到对手来头。
五华山所属的三宗九门并没境界如此强悍的修士,唯一的可能只有和明昭阁有姻亲关系的天罗山。
“我不知道你我之间有何误会,但阁下在此地下此杀手,就不怕浮沧山事后追究?”林风致心念疾转,一语道破对方身份后,又朗声道。
“我们替五华山宗主报仇,他们凭何干涉?”冷冽声音回道,“你既然猜出我的身份,还不乖乖束手就擒?跟本尊回天罗后,你自会知晓。”
语毕,他再没给她机会,手中聚起紫光,正要朝她攻去。
“我不是昆虚的人!”仓惶的声音响起,金婆婆从地上一骨碌爬去,嗓门大得像锣鼓,“你们两边的恩怨与我无关,我不想死,让我走!”
“金婆婆的确不是我昆虚之人,与此事无干,可否让她离开!”林风致道。
“呵。”另一个轻浮的男音响起,“你自身难保,还帮人求情?我管她是不是昆虚之人,今天在这里的,都得死!”
“都得死?昆虚立宗已有万年,你真当昆虚人都死光了,无一强修为倚?如果我今日死在这里,你猜浮沧山会不会动怒?你再猜昆虚散落在外的弟子会不会回来?他们盛怒之下引发的后果你们可能承受?譬如七叶岛的天逍尊者,离幻斋的陆英仙君。”林风致却是借题发挥,厉声道。
她进浮沧之时,就听曾玄提过,当年昆虚宗门分崩离析,无数有能之士离开昆虚,在九寰自立门户,经过这千年演变,这些散落在外的弟子若还在,则皆在强者之列。这趟仙门大试应该来了不少,曾玄就指了天逍和陆英两位给她看。三宗九门之所以敢如此对付昆虚,不就是因为昆虚全宗上下都没有一位可以震慑外界的强修坐镇。她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再回昆虚,又或者愿不愿为昆虚说一句话,但是现在,用来唬人还是可以的。
“你少唬人!都过了几千年,他们早和昆虚没关系,怎么可能还为你们出头!”那个声音又道。
林风致冷笑:“出不出头,等我死了你们就知道了。还有,若是我死了,昆虚的化云之境可就再也无人能开启!到时候你们不仅要面对昆虚旧子的怒火,还有浮沧山的怒火,算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
说话之间,她手中千演神兵化作一柄小小的匕首,刀尖迎向自己眉心位置。
她打赌,他们不会杀她,不敢杀她!
对方似乎因为她的话而陷入沉思,暂时没人开口,林风致趁热打铁道:“我不知道五华山宗主之死为何会与昆虚扯上关系,但昆虚所行之事皆在我执掌之下,一切由我一人承担,与其他人无关。放他们离开,我和你们回天罗,任凭处置,否则……我让你们什么也拿不走还要惹一身骚。”
一缕血色自她眉心滑落。
“不要!”小啾拽着金婆婆,闻及此语,已急得眼眶泛泪。
云端上的几人面面相觑了数眼,都望向站在最前方的罗太岁。显然,“秋月明”这番威胁说中他们的心思。此番大动干戈,不过是为一己私欲,哪里是真的要替五华山报仇,可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惹来一身腥。
“哼!放了他们?”蒋锋看到罗太岁的神色,猜到外祖已经动摇,可他心头犹未解恨,只想狠狠折辱于她,便道,“你跪着爬过来,权当先给我孙叔磕头赔罪,我就考虑放了他们!”
罗太岁没有说话,显然是由着蒋锋讨回脸面。
林风致回头看了雨夜之中飘摇的光芒,往前缓缓踱出两步,毫不犹豫一口应下——
“可以。”
为了身后这十数人,她什么都能放开。
“别……”小啾摇着头,不想让她为了他们受到如此折辱。
林风致却已缓缓屈膝。
身后,眠月轩内光华流转,一道急过一道。众人都围着花厅中一件巨大的方匣,手中聚起所有灵力,注入方匣。
方匣一阵猛震,其下伸出无数触脚,与眠月轩的地面融为一体。
闻及外界言语,所有人心头都泛起汹涌怒意,万舒羽咬紧牙关强忍,柳轻絮亦是柳眉倒竖,早已进屋的萧胜更是瞠目欲裂,曾玄几番欲执剑杀出,星野冷眸之中杀气四溢……
“你们专心点!上神在外替我等拖延时间,寻求破解之法,我们绝不可辜负她一番布局。不过是未成形的神识仙域,我等虽境界不济,亦可协力破除!就差一点点了——”龚宴清冷静的声音响起。
他言语虽沉稳,可神情亦是不复往昔温和,威势大放力持大局。
从刚才开始,林风致就一直朗声说话,将外界所有消息通通传到眠月轩中,让他们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来的是天罗山的罗太岁。根据他们对此人的了解,罗太岁的境界应该在灭劫中期,离次仙级还差一大步。这个境界的神识仙域应该刚刚形成,并不稳固,他施展起来也需要花费大量灵力,一时半刻无法马上将他们和这个仙域全部碾灭。
这个神识仙域的最大作用,还是在将他们和外界隔离,好让对方动手之时不被外间察觉。
但这样一来,就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这些,就是林风致传递给他们的消息,经由他们分析后再制定对策。
眠月轩所处位置为眠月潭上方,眠月潭下方为深潭,罗太岁的神识仙域应该无法深入潭中,他们必需想办法潜入潭间,借潭底空间脱逃亦或向外界发送消息。可是在眠月轩内,但凡他们有异动,便会被罗太岁察觉。
方匣乃是傅方见构想设计出的灵源,但用的不是灵石,而是水,因而不会引发灵气异常,对方也就无从发现。以此灵源驱动江照恩的机关,让整个眠月轩成为一间机关洞室。而万舒羽则在房间布下法阵,以法阵之力抽动地水涌入方匣,避过对方怀疑。
众人合力持阵,只待方匣蓄能完成,启动机关,让机关代替他们,打破仙域潜入水底向外界传音。
离成功只差一步,他们不能在此功亏一匮。
外界,小啾已忍不住泪流满面,看着林风致跪落,心如刀割,比自己死还痛苦。
天上传来几声桀桀恶笑,蒋锋看着她下跪的动作,心中一阵痛快。
林风致倒没多想,只是慢慢地……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就在她的膝盖将要触及地面之时,一股柔和的气劲涌来,包裹住她的身体,将她拉起。
这股力量虽然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磅礴仙威。
“好一句立宗万年。谁和你们说的,昆虚无人可倚仗?尔等敢欺我昆虚无人?”
冷冽的女音响起,再不复从前苍老。
林风致和小啾愕然望去,只见金婆婆已然站起,像换了个人般,眼中浑浊不再,澄明如星。
浩浩仙威汹涌而来,顷刻间充斥这片天地。
站在天上的罗太岁脸色顿变。
这仙威,与他不相伯仲,甚至更胜一筹,应该也在灭劫期,逼近次仙级天道初窥的人物,在九寰之上足已呼风唤雨,却无人听过她的名讳。
这老太婆到底是何许人物?
“金婆婆……”林风致诧异至极。
她猜到金婆婆来历不凡,境界定然不低,却也没想过她能强悍如斯,可与罗太岁相抗衡。
“罪徒锦枫,今日归宗,见过上神——”
随着金婆婆一句话,她腐朽的躯窍缓缓褪去,佝偻的背伸直,面上沟壑抚平,灰白的发寸寸转青,化作绝色无双的女修。
昔年传说中的人物归来。
作者有话说:
周五啊,24小时评论送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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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 靠山
◎万载昆虚,旧人尚在。◎
苍老的皮囊如同褪去的蛹壳, 浮在半空的女修雪肤冰肌,眉眼如画,身上还披着金婆婆的粗衣布裙, 并无任何华美配饰,像是踏过了漫长时光的旅人,历尽沧桑后愈发洒脱。
年月久远,曾经惊才绝艳的女修湮灭于三千载的时光洪流中, 留于世间只剩下一声又一声叹惜。
那本该是如骄阳般绚烂的名姓, 再度出现在世人眼前时, 能够记得的人却已寥寥无几。
锦枫是何人?昆虚何时出现过这样强悍的修士?
三宗九门和天罗山的修士无一人知道,他们震慑惊骇于眼前陌生女修的修为,却没人知道“锦枫”二字背后所代表的从前。
今日在场的修士中, 除了曾玄, 怕只有林风致一人记得这个名字。
而她,也只是在数日之前, 才从曾玄的感慨中, 对这位昆虚大师姐, 隔着漫长时光惊鸿一瞥过。
林风致怎么也没能猜到, 那位市井老妪金婆婆, 竟会是大师姐锦枫。
磅礴仙威四下弥漫, 比起罗太岁霸道阴狠的威压,她的气息浑厚有力,有着山峦之意。
“锦枫”之名虽已遁世, 可在强者为尊的九寰,境界和修为就代表着无上地位, 毫无疑问, 她的境界已令对方胆颤。
她一出手, 罗太岁就知今日之事绝计无法善了,但事已至此,他也不甘心就此退去。不过一个心念骤转的时间,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着林风致出手。
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带走“秋月明”。
四周气息骤寒,一只巨大鬼爪撕空探出,出现在林风致身边,毫不留情地朝着正好走到两方中间的林风致抓去,同时远空中射来无数银箭,如同电雨般朝着锦枫落下。强修斗法,只争片刻时机,趁着锦枫被缠住的这点时间,鬼爪带着碾压般气势叫林风致难以抵挡,眼见就被它抓个正朝,不妨远处一道青光冲天而起。
眠月潭上升起一只青色水龙,将整间眠月轩托起,轩内传出惊急的声音。
“上神——”
龚宴清并没因为锦枫的出现,而让身边的同伴停下手中动作,众人虽惊,却亦未将希望寄于一人身上,仍旧全力施术,终于在最后时刻完成。
方匣带着机关沉入潭中,昆虚的几个普通弟子随方匣一起被送离此地,其他人本也可跟着方匣一起通过眠月潭离开此地,但留林风致在此,以性命换他们生机,他们却都不愿。
眠月轩则被水龙托出水面,化作一间机关屋,十数只法弩已然布于其间,潭面浮起青光抵挡仙域的压力,轩内由龚宴清主持,万舒羽持阵,江照恩操纵机关,傅方见控制方匣向外传音,星野、柳轻絮、曾玄三人飞出轩外,在轩内众人的掩护之下,欲救林风致。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林风致落入鬼爪之手。
那厢,锦枫却是神闲气定地挥手,扫出一片银芒,扫落满天箭光,看着远空冷笑。
罗太岁眼前得手,心中一喜,正要将人收回,忽然发现鬼爪上传出一股强大的阻力,他顿时一惊,却见巨大的鬼爪被无数道红光穿透。
鬼爪虽然笼罩了林风致,可林风致并没被鬼爪抓住。一物从她的储物袋里自动飞出,浮在她的身前缓缓转动着,绽放出红色光芒,阻止了鬼爪。
她定睛一看,认出了此物。
金婆婆的那根龙头杖。
“上神,抓住它。”珠玉般清脆悦的声音响起,锦枫开了口。
林风致不作多想,伸手握住这根龙头杖。
顷刻间,红光转盛,龙头杖也渐化成一尊托掌大小的七层石塔,嘹亮的鸣声自塔上响起,震彻九霄,一只金凰绕着石塔飞出,刹那间,光芒刺破漆黑。
夜色,被金色日光驱散,四周亮如白昼。
“这是……”曾玄停在半空,被眼前景象震憾得目瞪口呆,喃喃道,“金凰引日塔?!”
林风致感受到手中宝物上传来的无上仙力,只略一施术,便将包裹在身边的鬼爪驱散,迅速飞到了锦枫身边,对上她清澈的眼眸。
“我不是和你说过,这是我的宝贝。”锦枫微微一笑。
林风致顿时不好意思,将手中宝物递还给她,却见她摇了摇头:“这是昆虚的镇宗之物,本就需要交还宗门。”
语毕,锦枫又望向远空,道:“上神,万载昆虚,确实如你所言,没有那般孱弱不堪。至少我在,我回来了。”
随着她一句话,林风致手中的金凰引日塔红光大炽。
————
浮沧山的最高处,浮云如沧海,海生九霄阁,仙意磅薄,威严无双。
云海之中,浮坐着两位上修,追更加企鹅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右边乃是浮沧山宗主碧霆元君,左尊位的便是天南圣境的昙光世尊。世尊拈诀而语,眸含情唇含笑,正与下方众修论道。
在他二人的下方,散坐着十数名修士,个个神色恭敬,聆听世尊之道。
这一局,论的是情。
世间万般皆为情,修者修心,是以无情为道,亦或以绝情为器,还是要纵情为悟,自古便是修士难以堪破的道。
既然难以堪破,便没有标准答案,众修心中各执己见。
“祁小友,你认为呢?”世尊的声音虽然温和,却又充满天威,慈怜地望着下方的某位修士。
可那人并不回答他,只是蹙紧双眉不知在想什么,显然心思并不在这里。众修追随着世尊的目光,已经等了许久,却见他如此不敬地对待世尊,早就不满。
不就是一个神识出众的元婴修士,也不知为何要对他另眼相看。
“祁道友?”碧霆元君看出他的走神,不由开口提醒。
祁怀舟的眉头却蹙得更紧,抬起的手轻轻捂了捂胸口,回神道:“我不懂。”
胸口处突然传来剧痛,这痛楚不小,林风致那边定然出事,他不能在此久留。
思及此,他又霍地起身,行了个礼,道:“世尊,元君,昆虚有急情,请恕在下失陪。”
语毕,他全然不顾上座之人与众修的反应,转身便往云海外掠去。此举惹得众修皆皱眉不悦,只有世尊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丝毫未将对方无礼的行径放在眼中,只温声朝着身边坐的碧霆元君道:“碧霆,你今日也有些心神不宁,可是山下有要事?”
慕渐惜歉然一礼,道:“什么都瞒不过世尊法眼,今日确实有棘手之事。”
顾清崖奉命追踪当年暗算她与霍危的真凶,按照计划昨夜他就该向她复命,可已过了一天时间,她都没有收到他的传音,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那凶手能够以鬼窟设下毒计谋害她与霍危,其道行必定不低,顾清崖若是遇上,恐怕无法全身而退。
世尊目现清光,仿佛看透一切般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却忽闻一声凤鸣。
一束红光穿破云层,直透九霄。祁怀舟已掠到云海边缘,看到红光后脚步微微一顿,而后身形如电,掠下浮云沧海。
“这是……”碧霆元君站起,望向这束红光。
熟悉的气息从这束红光传来,她的眉心微微一蹙,心中泛起几缕疑惑。
“既然心有挂碍,我们不妨一并前去看看。”世尊随之起身,柔声道。
语毕,四周云涌,将众修一起托起,朝着红光所现方向掠去。
凤鸣声声穿透云霄,红光大炽,照亮整座聚剑峰。夜色被打破,山间亮如白昼,十数名浮沧修士收到求援的急报已经赶向眠月潭,然而还没等他们抵达,便已看到眼前这片异象,笼罩在眠月潭上的神识仙域被打碎,露出了被三宗九门并天罗山等一众修士团团包围住的昆虚人。
在这样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众修只看见红芒之中,“秋月明”手执仙宝,身侧立有上修,身后水龙腾天,托起整座眠月轩,数名修士飞在左右,护其周全。
恍惚之间,让慕渐惜忆起当年昆虚。
“竟是她回来了。”慕渐惜呢喃一声,踏空走向眠月潭。
神识仙域一破,林风致心头大松,方觉胸口痛楚难当,疼得她额间细汗渗出,想来是刚才与罗太岁斗法时受的伤不轻,可眼前危情没有全去,她还不能倒。
就在她咬牙苦撑,暗自运气压下这股痛楚时,一道人影落在她身边,伸手扶住了她。
林风致一喜,仰头望去,却只见祁怀舟面无表情,眸间凶光毕露,望向远空罗太岁。他眼里的凶光,除了杀气之外,还藏着她从未见过的暴戾,失去了理智一般,像要将对方撕成碎片,与平日大厢径庭。
眼见计划失败,罗太岁脸色差得很,他身边的蒋东良更是焦虑不已,可现下骑虎难下,身后是已经赶过来的浮沧修士,他们已经来不及离开了。
“金凰引日塔……我竟不知,故人远来!”就在双方胶着之刻,威严的声音从天际传下来,“锦枫师姐,久违了。”
三宗九门的修士俱是一惊,转头望去,只见一人踏空而至,从容地走到眠月潭上空,而在更远的地方,则飞着无数上修。
浮沧宗主碧霆元君和天南世尊竟然亲自驾临。
“慕师妹,三千年不见,别来无恙!”锦枫含笑道。
随着她一句话,林风致只看到远处天空飞出不少修士,齐刷刷落下,这些修士,境界和身份都不低,眼下皆激动不已地看着锦枫。
“大师姐!真的是你?!”
“金凰引日塔!大师姐真的回来了!”
……
“上神,好好看看,万载昆虚,旧人尚在。”锦枫淡淡点头,朝着林风致道,“这些,皆你今日倚仗,我看谁还敢与你为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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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 邪髓
◎凌少歌的处境,可能也不妙!◎
林风致眼前有些模糊, 也不知是因为伤势的关系,还是眼眸湿润。
她被祁怀舟半哄半骗留在昆虚,执掌时间未满一年, 尽心尽力为昆虚谋划也不只是因为自己的种种私心,却不曾想,不知何时起,昆虚也已经成为她的后盾。
这一刻, 她方真正感受到“万载昆虚”这四字所潜藏的意义。
她倾注多少的心血, 昆虚便会成倍回馈给她, 她与宗门,与身边的同伴,都在互相成全着。总有一天, 这世间再无人敢与她, 与昆虚为难。
随着锦枫一句话,几个强修的目光落在林风致身上。时间已过三千载, 离开昆虚的修士们早已自立门户, 能够活到现在的, 哪个不是境界高深独霸一方的强修?自从三千年前昆虚成为九寰仙界公敌, 宗门分崩离析, 修士们各自离开后, 亦耻于承认自己的身份,对昆虚不闻不问。这么多年过去,昆虚越来越衰败, 宗门内也没出现一位能够真正获得认同的执掌者,以至于他们对昆虚的感情越来越淡漠。
然而就在今日, 曾经在他们心中如同天神般的大师姐归来, 镇宗之宝金凰引日塔再现仙威, 仙门大试之中昆虚种种表现,也仿佛蒙尘的珠玉,一夕之间绽放光华,似乎被遣忘的过往,正在渐渐回来。
一句旧人尚在,唤醒多少人的记忆。
哪怕不会再回昆虚,谁又能拒绝在这样的时刻,给曾经遮挡过风雨的宗门一点庇护,毕竟……宗门何辜?
“上神,谁敢为难你们?我第一个不放过。”天际,终于有上修第一个开了口。
森冷的声音回荡在眠月潭,引得其他人声声附合。
一时之间,局势天翻地覆。
“各位这是要替昆虚撑腰?他们暗算五华山孙宗主,令其魂飞魄散死不瞑目,我们三宗九门为友报仇,替五华山做主,缉拿凶手,何错之有?人是在浮沧山死的,你们浮沧山有责任还我们一个公道,此前食魂虫之事,你们尚未给我等一个交代,难道如今还要偏帮昆虚?”见大势不妙,罗大岁先发制人道。有孙千风这张牌在手中,自能逼浮沧山出手。
“就是!枉你们浮沧山自诩第一大宗,却包庇凶手!”事已至此,蒋东良也只能附和道。
也不知底下谁起了个头,三宗九门的修士义愤填膺地纷纷嚷起:“还我公道!替孙仙报仇!”
“你们别血口喷人,我们什么时候害死孙千风!”小啾气红了眼,从林风致身边冲出,作势要与他们叫骂。
汹涌的眠月潭也已平复,眠月轩落回地面,龚宴清、万舒羽等一份修士全都飞落林风致身后,与前方虎视眈眈的三宗九门对阵。
林风致伸手拦下小啾,不理三宗九门的叫嚣,只向慕渐惜行了一礼,道:“碧霆元君,各位仙友,孙仙遭此祸事,我们亦深表同情,但是对于此事,在下与诸位同门也是刚刚从罗仙口中得知,何来昆虚暗算之说?捉贼拿赃,是三岁孩童都知道的道理,可罗仙趁夜发难包围我昆虚,欲置我等于死地之时,却连一句明白话都不曾给过,在下也希望浮沧并在场诸位仙友,可以主持公道,还我清白。”
她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这场纷争说得明明白白,比起罗太岁那咄咄逼人的态度,也不知强上多少倍。
“孙千风死了?”慕渐惜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眉头微微一蹙,“你们可看到凶手?”
“那倒没有……”罗太岁语气一塞,转头以冒着寒光的眼神望向孙灵若。
孙灵若一身素缟站在几人身后,面对强修的威压,她早已内心发颤,没有任何插嘴的余地,此刻看到罗太岁的目光,只能强打精神走出,跪在了众修面前,苍白着脸道:“我父亲昨日清晨被人暗算,殒身于玄鹰山之上,连我师兄亦身受重伤,倒在附近。我们发现之时,父亲已然殒身,我们并未遇到凶手,只在父亲手中找到这枚昆虚令牌,以及在父亲身上发现的剑伤乃是昆虚的玄苍剑法所造成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奉上枚令牌。
令牌乃是昆虚弟子人手一枚的身份牌,玄苍剑法则是昆虚弟子必学的一门剑法。
“就凭这两件东西,你便断定我们是杀人凶手?”林风致松开扶着祁怀舟的手,踏步上前,只扫了两眼,便沉声道,“昆虚每位弟子都有此令牌,此令乃是他们作为昆虚弟子的身份令牌,并无其他特殊,若有强修想要巧取,易如反掌;至于玄苍剑法,确实也是昆虚弟子必修的入门剑法,基础而已,令尊可是元婴修士,试问我宗哪个修士有能力凭此剑法杀了令尊?孙道友,我知你丧父心痛,急欲报仇,可如此拙劣的布局,你竟也相信?甚至与我昆虚为难?岂非白白便宜了真凶,给对方脱身的机会?”
“我……”孙灵若被她问得心乱,一时间竟无话可答。
“呵,可笑!这些是昆虚的东西吧?既然是,它就是证据!我们怀疑是你们何错之有!”罗太岁冷笑道,“你少在这里花言巧语,连你自己都承认了,昆虚便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孙道友报仇心切,被蒙蔽双眼,在下尚可理解,但这漏洞百出的证据,没道理各位身经百战的前辈们也看不穿。我也没说你们不能怀疑昆虚,但怀疑……和赶尽杀绝,是两个意思吧?”林风致亦冷下脸来,寒声道,“从孙仙身死,到你们向昆虚发难,不过一天时间,你们查也不查,问也不问,便以报仇为由向我们痛下杀手。如此草率之举可不像真心替孙仙报仇,倒像是有人别有私心,以此为由利用此事借题发挥图谋不轨。”
她一边说,一边又向孙灵若柔声道:“孙道友,你自己仔细想想,各位三宗九门的道友,你们不妨也想想……”
孙灵若身体一震,垂下头去不再看罗太岁的眼睛。她也不傻,事情发展到这般田地,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当日父亲身死,师兄重伤,宗门内无人主持大局,一片混乱,她又痛又怒,想也没想便归罪于昆虚,求上明昭阁,本想寻得援手以查清真相,怎知竟被天罗山知晓。后面发生的事,便全由罗太岁做主。
从罗太岁召集三宗九门之时起,她已经意识到不对,只是早就没有她插嘴的余地。
没了父亲照拂,宗门失去倚仗,她也只是普通女修,万不能得罪罗太岁,便糊里糊涂地走到这一步,成了他们掌中棋子。
今日林风致一语,不啻惊雷,敲醒众人,不单是孙灵若,三宗九门除明昭阁以外的修士,都陷入沉思,亦对天罗山和明昭阁起了怀疑。
在浮沧开杀戒击杀昆虚宗修士,罪名由三宗九门承担,但“秋月明”却会被天罗山带走,好处都被天罗山占全……
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是各位想得那样!大家别听她妖言惑众!”蒋东良见身边众修已经露出不满的神色,不由震声而道,但现下各人心中皆起疑心,已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安抚的了。
林风致并不反驳蒋东良的话,她的目标已经达到,无谓再做没意义的口水之战,只是退回祁怀舟身边,伸手用力按住他的手臂。
祁怀舟反手一握,发现她的手在发抖,再细望去,只见林风致的额间细汗遍布,脸色比先前要苍白许多。
伤势发作,她只是在咬牙苦撑,尽量让外人看不出端倪而已。
锦枫看着眼前一幕,露出赞许的微笑,看来不必她出手了。
能够借对方的手倒打一耙,趁机挑拨对方,把矛头引到对方身上,这份冷静和头脑,不可多得。
林风致心里却毫无得意,在她眼中,这些不过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罢了,想要分化是轻而易举的事,她在意的是,是谁以如此拙劣的手段来陷害昆虚,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这样显而易见的漏洞,必然不是经过精心谋划的,而是临时起意。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孙宗主的仙体在何处?”慕渐惜对他们双方的言论不置一辞,冷冷开口。
孙灵若便朝后方使了眼神,立刻便有两名五华山弟子抬了个担架上前。孙千风的尸首便躺在担架之上,面上蒙着白布,身上伤痕累累。
慕渐惜走到担架前,掌中聚起青光,从上而下扫过孙千风的尸体。
片刻后她收起手,沉道:“孙宗主所受之伤,并非昆虚的玄苍剑法。在这些剑痕之下,另有伤痕,为雷亟之伤。剑伤,是有人故意覆盖于雷伤之上,造成假相的。”
“怎么会……我们也查验过……”孙灵若难以置信地仰头。
“施术之人手法高明,你们看不出来很正常。”慕渐惜回道。
“可我父亲怎会受雷亟之伤?”孙灵若惊诧问道。
“这就要问你父亲了,他怎会中了我浮沧山的霄雷术?”慕渐惜脸色已冷。
众修皆愕然,连林风致也大感诧异。
“霄雷乃是我宗镇山之术,历来只用于镇守仙宝。在浮沧山只有三处藏宝地,埋有霄雷。前日夜里浮沧山埋藏慈航镜的宝地受到攻击,有人趁着仙门大试结束,众修散去,上仙齐聚于净土仙会之机,偷盗慈航镜,被霄雷所伤。”
慕渐惜的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众所周知,慈航镜乃是上古圣器,亦是浮沧镇宗仙宝之一,竟然有人潜入浮沧盗宝,而听她言外之意,这盗宝者似乎还是孙千风。
“碧霆,慈航镜何在?”云端忽传来充满天威的声音。
“回世尊,慈航镜早已被我收到他处,那里放的是面假镜,用来作饵找出真凶。”慕渐惜朝天上微一施礼,续道,“找出以食魂虫操纵修士的真凶。霄雷被封印于假镜之中,只要有人盗走假镜,将其交给背后之人,我们便能追踪到此人,再引发霄雷对付此人。”
“食魂虫?”四周修士越听越糊涂。
“罗仙友适才所言,修练食魂虫,在宜安府外吞噬修士魂魄的凶手,我们早就找到。之所以秘而不宣,是因为此人亦非幕后真凶。有人将邪虫修练之法交给他,以此控制他为自己办事。我们想找的,是这幕后真凶。”
“所以……按慕宗主所言,孙仙是那修练食魂虫的修士,他受令于幕后之人,盗取贵宗至宝,却被霄雷打伤?”林风致脑袋转得飞快,迅速将几件事串联起来。
“你胡说!我父亲怎么可能修练食魂虫!”孙灵若霍地站起,愤怒地望向林风致。
“他是!”回答她的,是慕渐惜冰冷的言语。
随着这一句话,慕渐惜朝孙千风的尸体挥下手,他的尸身上顿时弥漫出浅浅黑气,带着叫人作呕的味道,让旁边的人立刻退散。
“修练过食魂虫的人,体内邪气不散,若是不得补充,修士便会受邪气反噬,十分痛苦,所以他必需时时食人魂魄。这些邪气,就是证据。”慕渐惜道,“不过……这些也只能证明他修练食魂虫,被霄雷所伤,但他为何人所杀,又是为何殒身,本座并不知晓。至于其他的个中缘由,我……”
事已至此,她没什么可隐瞒,只牵挂顾清崖的行踪。
众人已听得瞠目结舌,三宗九门的人也惊愕地望着孙灵若和孙千风的尸体,纷纷后悔起参进此事,恨不能与他们划清界限。
“不可能,我父亲不可能的……”孙若灵却不管不顾是打断慕渐惜的话,眼中泪水滚落,满面悲戚。
“孙师妹!”便在此时,远处传来清冽的急喝,让孙灵若猛地一震。
“师兄……”见到来人,孙灵若陡然间一喜,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般冲向来人。
林风致亦随之望去,只见封默在一个同门的搀扶之下,赶到眠月潭外,他脸色极差,看得出来受了重伤,也不知和那道剑伤有没关系。
面对飞奔而来的孙灵若,封默只是拍拍她的肩,便松开扶着同门的手,朝慕渐惜与众修拱手,道:“各位前辈,五华宗遭逢大难,惊扰诸君,在下与同门深感抱歉。”
语毕,他又朝着林风致拱手:“‘秋’上神,师父遇难那日,在下赶到林中时,恰逢对方离去,与我斗了一场,我不是他的对手,被他重伤不支昏迷。那人身上有障眼法宝,无法看清他的模样,但看身手,不太像是贵宗弟子。今日之事,恐怕乃是此人从中作祟,意欲令我等反目成仇相互厮杀,大家切莫中了此人之计,伤了和气。”
说着他又重重咳嗽起来,唇边亦沁出血丝,孙灵若想要扶他,却被他避开。
众人只听他又道:“师妹年轻,突逢父丧,一时情急心乱,难免被仇恨蒙蔽冲动行事,未明真相便贸然出手,闯下大祸,还望大家看在师妹丧父、五华山失主的情面上,宽恕她这一回。至于其他事,恳请各位让五华山料理完师父后事再议,毕竟……他是我们师父!”
说话之间,封默缓缓跪到地面。
“师兄……”孙灵若泣不成声,陪着他跪下。
其余五华山弟子见状,纷纷跪下。
慕渐惜看了眼四周修士的神情,见无人说话,才开口:“人死不复,你们先将他带回好生安葬。”
“多谢慕宗主,多谢众位仙友!”封默俯身向众人行了大礼。
“废物,晦气!”罗太岁却是冷啐一声,看着地上的五华山修士面露恨色,招呼了自己人,又道,“我们走!”
这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得罪了一大堆人。
林风致只听耳边响起一声浅浅的,冷冽的笑声,她转头望去,只见沉默许久的祁怀舟眸色尽暗,浮动着冰冷的寒光,盯着罗太岁方向。
还没等她问他笑什么,便听罗太岁身边响起一声凄厉惨叫。
蒋锋身上突然绽起血雾,似乎有什么在他体内爆开,顷刻之间他就化作血人,经脉寸断,皮肤迸裂,他如同失去骨头的泥人,哀嚎着瘫倒在地,痛苦到五官扭曲变形。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众人一跳,蒋锋的模样也让天罗山和明昭阁修士惊骇万分,罗太岁和蒋东良立刻就蹲到他身边,急道:“锋儿……”
林风致意识到什么,是邪髓。蒋锋在仙集与昆虚起争执之时所施之术,被祁怀舟弹入他体内的东西。
她立时望向祁怀舟,只见他神色泰然自若,甚至唇边还挂着惯有的温和笑意,垂落身边的手却暗自掐诀,一缕幽光闪动于指尖。
祁怀舟的术法还没停,目光落在靠蒋锋最近的罗太岁身上,不期然间一只手猛地握住他掐诀的手。他转头,看到林风致对着自己缓缓摇了头——不能在这里动手,会出大麻烦。
她的目光有些着急,带着安抚,让他压抑许久的杀念渐渐平静。
察觉到他松开的手,林风致才放下心来。
事情也算暂时解决,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对方是应该冲着慈航镜而来,想盗慈航镜却为何对昆虚下手?那人的目标,应该是四件圣器?而此番在浮沧山,便聚集了三件圣器。
她的太虚图,浮沧的慈航镜,以及凌少歌的堕佛骨。
不好……凌少歌的处境,可能也不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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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 痛怒
◎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断臂处落下。◎
封默的出现, 立刻让五华山修士找到了主心骨。他年纪虽然不大,可经过莲台斗法之后威信大涨,又是孙千风亲传弟子, 行事沉稳果断,在这样的危急关头,轻而易举便获得全宗认可。
而天罗山和明昭则因为蒋锋而陷入混乱,罗太岁顾不上许多, 命人架起蒋锋就要抬回诊治。
一场声势浩大的危机暂且告一段落, 慕渐惜环顾四周修士, 正要发话遣散众人,忽然之间异变又起。
清亮剑鸣划破长空,浮沧山正北方位的上空缓缓浮现一道巨大裂隙, 缝隙中发出扭曲的异光, 像一张吞噬万物的巨口,剑鸣声就从这道裂隙内发出。
剑鸣数响, 带着杀气与警示之意, 一声急过一声。
众修俱是一惊, 慕渐惜更是飞到高处, 双眉紧蹙遥望这一变故, 沉道:“是清崖的剑音。”
他果然遇险了。
话音未落, 她已疾掐法诀,朝着那道裂隙发出一束青光,与此同时, 天际云端上亦有道月白光芒比慕渐惜的法术更快一步,笼罩到那道裂隙之上。
无上仙威传下, 引得众修仰头望去。
昙光世尊出了手。
月白光芒笼罩裂隙之时, 裂隙中迸出刺眼银光, 有人自那裂隙中脱身而出,回身狠狠劈落一剑,斩在裂隙正中。
裂隙巨口“轰”地一声爆开,在半空中化作尘烟。那人方收剑回望,看了一眼后急掠到慕渐惜身前,躬身行礼道:“师尊……”
慕渐惜见他气息不稳,身上多久伤痕,立刻托起他,道:“不必多礼,你没事吧?”
“弟子没事,是些小伤,师尊不必挂心。”他看了眼四周,见修士众多,欲言又止,只简单道,“弟子办事不利,没能追踪到那人,反面着了他的道,陷入虚空裂隙之中难以脱身,幸得世尊与师尊援手,清崖谢过世尊、师尊。”
“客气了。”昙光的声音远远传来,如同钟罄般悠远。
慕渐惜点点头,见他平安归来,心中也是一松,只道:“行了,人没事就好,其他事回去再说。”
有些话自然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是。”顾清崖虽然诧异今日这场面,也不知浮沧又出了何事,但也没有多问,退到慕渐惜身边,正要跟她回去禀话,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唤。
“顾上神……”
顾清崖转头一看,却见面色苍白的林风致一双眼布满急色地望着自己,他一怔,正想问她何事,便听她又道:“你可知,凌少歌现下何处?”
“我去办师父嘱托之事时,叮嘱过让他尽快离开浮沧山,发生了何事?”顾清崖一边问,一边心生不祥。
“我联系不上他。”林风致话说得有些不稳,每说几个字都要缓口气才能继续,“那人……那人想夺四圣器,中了你们的计,却以孙千风之手陷害我们,又让你陷入困境……我觉得……他的目的……可能不止于此……”
顾清崖虽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何事,但被林风致这么一说,猛地意识到什么。
他奉师命追踪凶手,在假的慈航镜中设下陷阱,故意让孙千风得手,好引孙千风前去寻找真凶,他在暗中紧随其后,只待发现真凶之后再通知师门,共同缉凶。可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本该天衣无缝的计划,却似乎被对方看透。孙千风得手之后,果然找到真凶交镜,可那真凶却在接镜之时突然朝他出手,那假镜中的霄雷也在他与对方斗法之中释放,炸伤了孙千风,他也被对方的虚空裂隙吞噬,在裂隙中寻求脱困之法至今。
按林风致所言,对方似乎早就猜到他们的计划,若果真如此,那么凌少歌的身份也瞒不住,他手上那串堕佛骨,可能才是对方这次的真正目标,不论是陷害昆虚,还是假盗慈航镜,都只是掩人耳目的举动。
如此一想,顾清崖的心陡然间下沉,他迅速与林风致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祭起传音石。
可惜的是,传送给凌少歌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
顾清崖的心越来越沉,当即向慕渐惜道:“师尊,凌少歌可能也遭遇不测,他的手上,有……”
慕渐惜手一挥,制止他继续往下手,只道:“传令下去,全宗弟子搜山,寻找凌少歌下落!”
“不用那么麻烦。”虚弱的声音打断慕渐惜的命令,林风致强撑道,“我有办法找到他。你们……你们送我宗门弟子回昆虚,我留下……找人。”
话音未落,她便闷哼一声,吐出口鲜血。
只这一下,便让身边所有人都跟着一惊,几声惊呼跟着出口——“上神!”
便连锦枫,也跟着变了神色,目露惊急。还未离去的封默,也露出急切,险些朝着林风致走去。
“我没事。”林风致拭去唇边鲜血,飞快翻出枚丹药吞下。
大局已定,昆虚平安,她也无需再强装无事,那口鲜血吐出,她的胸口也顺畅不少。
“你们都先回宗。”她按下胸口闷疼道,见众人都不约而同露出反对之意,只好将脸一板,拿出上神气势,“这是上神之令,回去!”
“我会送贵宗仙友安全返宗,亦会代贵宗照看好秋上神,各位不必担心。只是秋上神,你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凌少歌。”
林风致一笑,故作高深莫测道了句:“我自有办法。”
语毕,她闭上双眸,释放全部神识,催动鲲丹与太虚图。淡淡青光从她身上浮起,一股无形无状的气息,朝着四周散去。
她在浮沧山呆了一个月时间,身体内的太虚图和鲲丹时有异常,她渐渐发现,自己似乎可以感召其他几件圣器。
只要凌少歌没有离得太远,并且堕佛骨还在他身上,她就能感应到他的位置。
四周的修士在慕渐惜的示意之下,已经开始散去,顾清崖静立一侧沉忖着,忽然眉间一烫,他情不自禁抬头抚向自己眉心,跟着愕然望向林风致。
他体内的慈航镜,突然间蠢蠢欲动,竟要离体而出,应和林风致的召唤。
顾清崖指尖绽出光芒,一边紧压眉心镇住慈航镜,一边望着林风致,满心疑惑。
所幸这异常并没持续太久,林风致身上青光消退,她喘息了片刻,刚想飞起,身体忽然一踉跄,跟着便落入某个冰冷的怀抱。
眼前一阵旋转,林风致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被祁怀舟拦腰抱起。
“你指路吧,我带你去。”祁怀舟低头望向她,脸色仍旧一片平静。
“不用……我自己能走……”当着人前这般举动,饶是林风致自认皮厚,也不禁红了脸。
“上神,废话少说,早点办完事早点回宗。”祁怀舟没有阻止她找人救人,却也不容她拒绝自己的决定,“快指路。”
林风致已经无法去看四周投来的目光,咬咬牙心一狠,想着反正在外人眼里她这上神和天羲山主早就是一对,随便他们怎么看吧,便一抬头,指向某处,道:“那边!”
祁怀舟二话不说腾身而起,朝着她所指方向飞去,也不管身后的人跟没跟来。
————
浮沧山外百里处,有一绝险峡谷,取名落仙峡。此峡被茂密丛林环抱,峡壁两侧是尖锐陡峭的山壁,十分险峻。
峡谷内最陡峭的山壁,如同一面光滑的刀刃,竖插天地间。
眼下,这刀刃般的山壁上正有四条比腿还粗的黝黑铁链,将凌少歌紧紧缚在山壁上。无数黑光从这铁链上飞出。
那些黑雾从铁链飞出后,钻入他的手腕处,像无数条虫子般啃噬着他戴着堕佛骨珠的那条手臂。
凌少歌微仰着头,蚀骨锥心般的痛苦让她双眸圆睁,额上青筋爆起,神情狰狞地看着前方一道淡淡的虚影。
落仙峡外,林风致一手圈着祁怀舟的脖子,一手指向峡谷深处,她已经说不出话了。感应寻找堕佛骨珠需要耗费神识,她的伤势愈沉,已经透支了全部力量,只觉得疲惫到不行,但堕佛珠越来越强烈的气息告诉她,凌少歌已在附近。
顾清崖飞在祁怀舟身边,见状难免担心道:“你要不休息一下?”
祁怀舟答道:“不必,就在前面,快点找到人,我带她回宗。”
有祁怀舟,林风致省心不少,不需要抽出力气回答别人,她也顾不上别人的眼光,把头搁在他肩上。祁怀舟加快速度,当先一人朝着峡谷深处掠去。
不过片刻,众人已经逼近落仙峡最深处。
林风致猛地一震,从祁怀舟怀中抬起头,望向前方,用最后的力气道:“那里,他在那里!”
众人也已望见,刀刃般的峡壁上被紧紧缚住的男人。
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断臂处落下,鲜血染红他全身衣袍。
林风致用力揪紧祁怀舟的衣襟,几乎窒息般望着眼前惨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虽然两人争争吵吵,彼此之间总难完全相信对方,但这并不妨碍她将他当成朋友,更何况……凌少歌是她带到浮沧山的。
痛怒攻心,她再难强撑,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吐在了祁怀舟怀里,人也跟着彻底陷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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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 杀生
◎失控的理智。◎
无尽黑暗像深不见底的海, 林风致宛如漂浮在海面的一叶扁舟,顺着水流的方向漂向未知远方。她无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也不想控制。
黑暗虽然可怕, 但在这一刻却像她的保护色,可以让她放纵地沉溺其中。
她好像有很多事没做,有很多牵挂没有放下,可前所未有的疲倦感缠绕着她, 让她失去了从前的精力, 只想就这么漂浮着, 被黑暗环绕。
好似可以漂浮到世界的尽头。
但事不隧人愿,虚无之中有股力量将她往上扯,想要把她扯离这片黑暗。
林风致像赖床不愿睁眼的孩子, 抗拒着这股力量的拉扯, 不愿被叫醒。
直到虚空中传来动听的男人声音。
“再不醒,你的灵石可就要被人瓜分了。”
一句话, 让林风致猛地醒神。
不行不行, 她辛辛苦苦那么久, 险些连命都搭上, 才赚到那点身家, 怎么能够被人瓜分?
哪怕躺到棺材里, 她都要跳起来,看看到底哪个混蛋,敢打她灵石的主意?
如此想着, 黑暗退去,她浑浑噩噩地睁眼, 恼怒地开口, 可一出声却只有沙哑到连她自己都认不出的嗓音。四肢百骸沉重得像灌了铅, 抬不起动不了,一动就是裂筋扯骨般的疼。
“伤得这么重还会发脾气?”人影一晃,有人蹲到她面前,拿指头轻轻一弹她的额头,无奈道。
看到眼前人微笑的脸庞,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环顾起四周来。
青山广阔,白云空悠,凉水粼粼,这是昆虚宗天羲山的天羲湖,他们回到宗门了?
随着这个认知的浮起,她脑中倏地闪过无数幅画面。三宗九门围困眠月、诸修合力、锦枫现身、罗太岁出手、封默重伤跪地……一张张画面最终串联成记忆,定格在被缚于落仙峡山壁上满身是血的凌少歌。
她心一揪,不顾嗓子里割喉般的涩疼,出了声:“凌少歌……”
祁怀舟的笑散去,道:“刚睁眼你就问别人?”
可不悦归不悦,他仍是回答了她:“放心吧,他没死,被世尊和碧霆元君救下。总算我们赶得及时,再晚一步,他的命就保不住。”
他说起她伤重昏迷后发生的事,见她澄澈眼眸中依然布满疑问,不等她开口就道:“命虽然保住,不过他失了左臂,亦受重伤,现在暂留浮沧山疗伤。”
林风致的双眸猝然睁大。
她无法想像,失去左臂对凌少歌那样骄傲的人来说,会是什么样的打击。
“至于其他的,待你伤愈再说。”言简意赅地说完她目前最关心的事,祁怀舟便不再多说。
他站起身来,翻手擎起一只唇脂盒大小的玉匣。玉匣开启后,他静静盯了片刻,才将玉匣中的晶莹粉末尽数倒在掌心,另一手凝出青色灵露,以灵露将指甲盖大小的粉末融化凝取成一枚淡蓝的露珠。
露珠飘到林风致面前,轻轻地转动着,里面弥漫出一股奇特香气。
香气很熟稔,像是她在祁怀舟身上闻到过的,只是他身上的香味很淡很淡,可眼前这枚露珠的香气却浓烈百倍。
她虽然不知这是何物,却知这应该是他为她疗伤之药。
林风致没有多想,微微启唇,那枚淡蓝露珠便飞入她唇间,还没等她品出什么,顷刻间就融化,消失在她的舌尖。
“你也不问我这是什么就敢吃?”祁怀舟双手环胸,好笑地看着躺在芍药花座中央,难得乖顺的林风致。
“难不成是毒药?你想害我犯不着费这功夫吧?”林风致没好气开口。
一开口,她便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回来,嗓子也不再刀割般疼。
这什么药?药效这么快?
“这是祟骨。”
一句话,就让林风致错愕不已,反应过来后,她艰难撑起自己,伸手握住他的拳,费力地摊开他的掌,将那玉匣抢到手里打开。
玉匣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只在匣底剩了丁点余粉。
他全给她吃了!
见到她的举动和失望的神情,祁怀舟的目光一寸一寸冰冷。
“你就这么想给封默找药?”他的语气不再如先前那般云淡风轻。
林风致再度坐下,迎上他冰冽的怒容,道:“扯上封默做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全给我吃了,那你自己呢?我受的伤,有一半转移到你身上了吧?你怎么不给自己留点?”
祁怀舟冰封般的目光顿时转晴,他不太自在地将头撇开,道:“我不需要。罗太岁给你造成的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看你的脸色并没比我好多少。”林风致盯着他的侧颊。
他的脸色很不好,像回到他旧伤复发之时,苍白虚弱,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这不是因为你的伤。”他淡道,心想,她的眼睛真毒。
“不是因为我的伤吗?”林风致蹙了眉,目光落到手边的玉匣上,忽然疑惑道,“你哪来的祟骨?回宗后你去取祟骨了?”
祟骨并非九寰之物,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拿到手的,想来其中必然千难万险。
“把那玉匣收好,里面那点余粉,用灵露涮涮,足够医治封默的剑伤,也省得你于心不安老惦记外人。”祁怀舟却不肯正面回答她,只是转回头望向她。
林风致还想追问他关于取祟骨之事,可忽然间她的体内窜起了一股无名邪火,从心口燃向四肢百骸,她猛地按住胸口弯下腰去,闷哼出声。
“忘记和你说了,你的伤没好。以金丹境界独扛灭劫期修士,跨三个大境界,你没化为劫灰都算九寰奇迹。”祁怀舟看着她道,“你的神识和肉身都被重伤,我以我的识海封印你的元神,才让你没那么痛苦。现在药已服下,祟骨为至阳至烈之物,可以修复你的神识与躯壳,不过过程会比较痛苦,你忍着些,熬过这一劫,你的修为能有大进益。”
原来,那片黑暗,就是他的识海。直到他取回药,才将她叫醒。
林风致闻言艰难地抬头,道:“这药量,你是不是下多了?”
“不多。”祁怀舟微微一笑,“一指甲祟骨粉,抵十瓶七返真元露而已。”
天下至宝,邪主祟骨,除了有强大的修复效力外,还能提升修士修为。
五百年修为,足够让她金丹圆满,冲击元婴。
“……”林风致额上的汗珠已经沿着脸颊滴下,对他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刻,她格外怀念先前被黑暗包裹的状态。
“外面布了禁制,不会有人进来打扰你。”祁怀舟又道。
林风致被体内那股火烧得眼前一阵迷糊,连祁怀舟的模样都出现了重影。
“我有些要事,去去就回,你好好留在这里吸收祟骨药力,等我回来。”
只有他的声音,还清晰地响在她耳畔。
可下一刻,他的重影晃了晃,消失在天羲湖上。
————
远在千里之外的天罗山,最近陷入可怕的威压中。
仙门大试已经结束,天罗山和明昭阁均未能在大试中讨得好处不说,损失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明昭阁在丹试失利,成了全九寰的笑柄,提前囤积的各色材料都没了用武之地,欠下一屁股债,不得不紧急抛售;罗太岁借孙千风之死围杀昆虚之事,不仅让天罗和明昭在三宗九门中失去威信,所谓的九门联盟名存实亡,还彻底得罪了浮沧山,日子难过得很。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伤难愈、形如废人的蒋锋又让他们雪上加霜,蒋母日日哭骂,罗太岁和蒋东良亦是将气撒在底下的修士身上,因此天罗山的修士们,最近苦不堪言。
医修不知请了多少位,仙丹也不知喂了多少颗,可蒋锋均无起色,像没有筋骨的肉泥般瘫在床上,每日痛苦地哀嚎。
愁云笼罩下的天罗山,似乎连天日都被阴云遮蔽,雨连下了七天未停。
一道人影落在了天罗山北面的山崖上,隔着茫茫雨幕远眺天罗山。他身上披着灰暗的斗篷,宽大兜帽的阴影藏起他的面容,只露出皮肤苍白的下颌。
没了人前温和谦逊的模样,祁怀舟身上不再有一丝一毫的谪仙气息。
阴影里的目光,布满叫人惧怕的气息。
他在雨里站了良久,忽然间抬手,指尖一点暗光,朝着天罗山方向划下。
瘫在天罗山的蒋锋忽然间像傀儡般坐起,照顾他的修士以为他伤势好转,大为惊喜,奔走相告。蒋东良匆匆赶来,欣喜地坐到榻畔,正要问话,蒋锋却突然发难,一掌震向父亲……
还没等众人回神,蒋锋便掠出屋子,飞向罗太岁所在处。
那一日,天罗山大乱。
蒋锋先弑父,后伤外祖,最后被罗太岁一掌击毙,死后肉身炸裂,体内黑雾迸开,射向四周围修士,顷刻间,天罗山血流成河。
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祁怀舟才缓缓放下手。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杀生欲/望了。
不做些什么,似乎对不起他的愤怒。虽然这愤怒,来得连他自己也惊骇。
他以为自己早就学会“心如止水”这个词了,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才最恰当,可理智这东西……偶尔也会失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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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 愤怒
◎我讨厌你◎
天羲山上日月交替, 湖面上芍药仙座随波逐流,转眼便是数日。
服下祟骨的林风致只觉体内一股邪火肆意流窜,从四肢百骸到奇经八脉, 她每一寸躯壳都像被热雾充盈,那不是焚烧的痛苦,而是一种置于蒸笼上的苦楚,五脏六腑都像被炼化一般。
而离奇的是, 从前遇到攻击亦或受到伤害时, 会自动发力的鲲丹和太虚图, 这一次却毫无动静,甚至就连往昔正常流转的灵气,都随着这股邪火而归于沉寂, 像是被祟骨的力量震慑了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 林风致受到的苦楚并没一丝一毫的减弱,她不知道外界的时间过去多久, 日月星辰更迭了多少次。
血液像沸腾般流淌过她的经脉, 祟骨的力量正慢慢融进她的血液, 她的肉身仿佛一座丹炉, 正在经受着最严酷的炼化。
这个时候, 要是能有块冰就好了,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能缓解她的痛苦。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渐渐无法再凝聚心神, 神识开始涣散。
“咦?”有个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几分诧异。
她立刻就认出这个声音, 祁怀舟回来了。
“这么烫?难道祟骨粉真的喂多了?”他一边覆掌贴上她的脸颊, 一边斟酌道。
林风致说不出话, 但听得分明,想撕碎祁怀舟的心都有了,但她的身体却非常诚实地出卖了她眼下的渴望——他冰冷的手掌在这一刻简直像她的救命药。
祁怀舟身上斗篷还没脱,兜帽随意搭落脑后,正要查看林风致的情况,却被她的动作打断。她像一只猫儿,用自己的脸颊蹭着贴着他的掌心,不断地向他靠近。
猝不及防之处,他被林风致抱了个满怀。
林风致双眸紧闭,凭着本能寻找着能够缓解此际苦楚的源头。冰凉的身体入怀的那一刻苦,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得到了救赎,理智瞬间清空。
她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抱着大冰块,狠狠地抱,哪怕让他融化在自己怀里,也不能让他跑掉。
于是下一刻,祁怀舟被小老虎般的林风致狠狠扑倒在地,他的脑中也有片刻空白。林风致已经抱住他,将整张脸都埋进他的颈间,用滚烫的唇齿咬向他的脖颈。
可惜的是,她咬到一嘴斗篷。
林风致急了,嫌弃布料碍事,松开抱他的手,转而用力扯开宽大厚实的斗篷。祁怀舟总算是回过神来,躺在地上抚额失笑,清亮的笑声由小渐大,最终放肆地笑起。
斗篷已经被扯烂,林风致终于如愿以偿地狠狠咬上他的脖颈,如同咬到大冰块般,她感受到丝丝冰冷透过唇舌传到心间。
“你咬归咬,可别饮血……我的血,你消受不了。”祁怀舟笑够以后,喑哑道。
他伸手,以掌心贴上她的后颈,另一手自上而下轻拍她的后背,像在哄一只不安分的猫。
也不知林风致是听懂还是没懂,她虽然咬了下去,牙齿却没再使力,只是想从从冰块上汲取到冰冽的水……
“嘶……”
祁怀舟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颤音。
比起被咬穿颈脉的痛,毫无疑问她的行径更让人煎熬。
他的手倏地攥成拳。
祟骨本是她的考验,便现在煎熬的人,好似变成了他。
林风致已经失去所有理智,她用力抱着这永远也无法捂热的大冰块,体内的邪火虽没消散,可那折磨人的苦楚却也能被缓解几分。
如此想着,拥抱的力量越用越大,她恨不把自己嵌进冰块里,亦或是让冰块融化进自己的身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祟骨所引发的邪火才渐渐散去,庞大的力量融进她的躯壳,重塑筋脉骨骼,她也筋疲力尽地沉沉睡去。
一觉黑甜,不知天地岁月。
待到林风致意识归来,便觉体内灵气充盈,金丹圆满,已经可以闭关冲击元婴。
祁怀舟果然没有虚言,祟骨之力果然强悍,岂止是能提升修士修为,这已是脱胎换骨般的改变了。
想她从筑基到金丹圆满,仅用一年光景,放眼整个九寰,有谁能办到?
她满怀惊喜地睁开眼,可印入眼帘的,却是男人苍白的侧颊……
祁怀舟侧身躺着,乌黑的发丝凌乱散落,掩着他英俊的容颜。他闭着眸,酣睡的模样,一只手臂横在她的颈下成了她的枕头,而她正与他抵额相卧,她的手和脚,都紧紧扒住对方的身体,像是海里的望潮捕捉到猎物那般,狠狠的抱着不肯撒手。
她的目光再往下挪了挪,便望见他敞开的衣襟里,顺着脖颈而下的班班点点的青紫……
林风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脑中刹时间空白一片。
苍天大地,她这是对他做了什么?!
心脏险些停止跳动,回过神后,她脸上大烫,仿佛那股邪火卷土重来般。
小心翼翼搬开他压在自己腰间的手,她自他怀中缓慢地坐起,呆若木鸡地看着仍侧卧在凌乱斗篷上的男人。
要不然她先溜走?免得他醒后两人尴尬?
不行不行,看祁怀舟这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她就这么一声不吭跑走,未免太没责任感了。
说到梨花带雨,他可真是好看啊。
林风致忍不住盯着他直看——没了清冷仙君的假正经,他这副任人宰割欺凌的模样,大大催生出她心里的邪恶。
看他目色迷离,让他更破碎一些,想想就让她兴奋。
看来,她离正经人已经越来越遥远了。
“在看什么?”紧抿的唇微动,他声音先出,眼眸才渐睁。
祁怀舟并没睡着,只是在等林风致叫自己,可她竟然一声不吭,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终于破功睁眼。
林风致也坐在他的斗篷上,长发披垂在脑后,双颊染着红晕,星辰般璀璨的眼眸迷茫地看着他,像只好奇的鹿。
“怎么?又想窥探?”祁怀舟缓缓坐起,与她相向而视,看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已然松敞的襟口,问道。
林风致便想起他旧伤发作那次,她被他心口伤痕吸引,却被他冷冷威胁的情景。
“不要,我怕死。”她撇开头去。
但这次,祁怀舟没急着拉紧衣襟,只是漫不经心道:“如果是你,我许你窥探。”
“谁要看你的身体!”林风致脸越来越烫。
“不想看那你刚才盯什么?”祁怀舟心情似乎非常好,竟和她打趣起来。
“我……”林风致转回头,小心翼翼问他,“我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
但祁怀舟好像不知“含蓄”二字是何意般,毫不在意地抚过自己颈间的青紫,道:“你说这些?也不算很过分吧。”
林风致便琢磨着,听他这话里意思,她应该也没对他做更过分的事。
还好还好。
她心里石头落下,不过隐隐约约,又有些失望。
祁怀舟却已经搭上她的脉门,仔细检查起她的身体来。
灵气神识游走过她的全身,他才算放下心来,道:“金丹大圆满了,很好,可以准备闭关冲击元婴。”
“闭关冲婴需要多少时间?”林风致问道。
她仓促结丹花了一个月时间,这结婴听说风险更大,需要准备的材料,花费的时间更多。
“以你的情况,两年左右。”祁怀舟放开她的手,整理起自己的衣裳。
“两年?!”林风致大惊。
她还有一屁股事要处理,哪来两年时间闭关?
“普通修士结婴需要十载,你只要两年,还有什么不满足?”祁怀舟却误会了她的意思。
“我很满足,但我不想结。”林风致果断道。
这婴她结不起。接下去是昆虚至关重要的发展关光,她要是闭关两年,再出来可以直接解契走人了。
“你做什么?”她见祁怀舟不回答,只是托起她的手,在她的掌心轻轻敷下一道灵气,不解问道。
“把鬼墨给我。”祁怀舟朝她伸手。
凝魂石磨制而成的鬼墨,在她对敌罗太岁时用了一半,还剩半匣。
她一边取出递给他,一边问他:“怎么了?”
“忍着点疼。”祁怀舟只是淡道。
一语落下,林风致便见他右手聚起银光,朝着他的左掌划下。
顿时,他的掌心被划开一道血口,鲜血涌出。
“祁怀舟,你疯了?!”林风致忙要制止他的动作。
两人同伤,但由于他提前在她掌心施了愈和的木灵气,是以林风致只觉得掌心一刺,便没有更多感觉,她只是诧异于祁怀舟自残式的举动。
祁怀舟只握紧手掌,将掌中的鲜血注入斗匣鬼墨中。刹那间,鬼墨绽起红芒。
“以后你就不必担心灭劫期的修士了,至少,有能力逃跑。”祁怀舟将墨匣注满,才递还给她。
林风致不接,只是捧起他的手,飞快催动鲲丹替他疗伤,完全不理他说了什么。
“你可知现在这匣墨能召出什么?”祁怀舟却略带兴奋般道。
“不知道。”林风致一边替他疗伤,一边冷道。
“可以召出你的救命恩人。”祁怀舟说完,等着接收她诧异惊喜的神色。
但林风致只将他处理完伤口的手一甩,霍地起身,震声道:“我不需要。祁怀舟,永远不要以伤害自己的方式,为别人谋取什么。”
祁怀舟一震,握着墨匣的手发紧。
“我讨厌,讨厌你伤害自己,非常非常非常……讨厌!”
林风致盯着他的手,出离愤怒。
作者有话说:
周五见哟。
时间大法准备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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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 归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一阵微风拂过, 平静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像是沉寂的心,忽然间怦然而动。
祁怀舟擎着墨匣的手凝固在半空, 面对林风致的怒火,他眉宇间常有的疏冷却渐渐化作温柔,不言不语地望着她。
她不常发火,偶尔动怒也只是发小脾气耍耍嘴皮, 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义正辞言地指责过他。
他想, 他是触及她的逆鳞了吧?
可她的是逆鳞会是什么?
是他吗?
两人僵持般对望了许久, 林风致突如其来的盛怒化作心口绵绵的闷疼,她并不知道这疼意味着什么,也不懂自己为何突然间冲他发这么大火。
他的本意是好心, 不是吗?
“对不起, 我只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林风致,垂眸开口为自己的态度道歉, 也打破这阵令人难受的沉默。
“我懂了, 下不为例。”祁怀舟却打断她的话, 认真道。
“啊?”她疑惑地抬起头。
“不要伤害自己。放心吧, 下不为例。”他望向自己的手, 道。
不得不说, 祁怀舟飞快的认错速度和良好的态度,让脾气本就来去匆匆的林风致也平静下来,怒气烟消云散。
“还疼吗?”林风致放柔语气, 望向他不再流血的手掌。
这点伤对他来说,就像是蚂蚁咬过, 根本不值一提, 但祁怀舟仍是轻轻握握受伤的手, 表示自己已经无碍,又道:“不疼了,多谢。”
语毕,又将手里的墨匣向她面前推了推,道:“可以收下吗?”
林风致盯着那匣融入他鲜血的鬼墨,最终轻轻接下。
他先前说什么来着?这鬼墨现在可以召唤出她的救命恩人?
她的救命恩人是谁?还要能与灭劫期修士匹敌?她可不记得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救过自己,除了那只巨兽。
难不成……他说的是那只救命恩兽?
她蹙了蹙眉,狐疑地盯着祁怀舟,想问清楚这件事,却听他转而道:“该出去了,他们都很挂念你。”
林风致这才想起自己重伤昏迷的事,外头也不知道如何了。
“我在这里呆了多久?”她迈到祁怀舟身边,问道。
芍药法座已经朝着湖畔飞去,祁怀舟回道:“一个月。”
什么?一个月?!
林风致大惊失色。
她在回宗之前,正等凌少歌的灵石应急,好不容易才说服他,结果他们一个断臂,一个昏迷,这事没了后文,那她拜托靳靳收的材料岂不是也跟着没了下文?她还放出风声,要在三个月内炼成五十瓶真元露,现下可好,没材料炼不成药无法交差,这一次大买卖就要赔本。还有开启其余几座工坊的材料,也跟着没了下文。
费尽心思招揽回宗的修士,打响招牌结识的人脉,原都等着她回宗以后好好安顿,再大展拳脚,现在可好,她一个月人事不醒,也不知道这些人怎样了。
还有凌少歌断臂,五华山宗主殒身,罗太岁围攻昆虚……这几桩诡异的谜题尚未解开,能够将凌少歌断臂重伤,设局三场,对手不止境界修为强大,敢在浮沧山眼皮下做这些,恐怕地位也不一样。
凌少歌的伤,也不知如何了。
纷繁复杂的问题,都随着祁怀舟一句话浮上林风致心头,让她头皮发麻。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能神识裂分成三个人,分头处理这些事。
“已经按照你在浮沧时所列明的清单委托靳靳采买材料,目前都大部分都运到宗门了,包括狼血石和明昭阁急抛的其他几件材料。炼制第一批真元露的草药已经全齐,柳阁主五天前就进入化云之境开始炼制,你不必担心会延误交货时间。还剩一些比较难找的东西,要等珍珑阁那边回话,需要一些时间。”
芍药花座靠岸,祁怀舟跳上岸,不等她问就开口解释,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她伸出手。
林风致听得眼睛大亮,握住他的手跳上岸,认真听他条理分明的汇报。
“所有新招入宗的修士已经交由贺长老,目前安顿在栖风谷,按你先前所拟宗规,每日会委派他们宗门事务,计入他们的宗门考核,并派人观察记录他们的优劣,等你出去后再做最终考核,决定他们的去留。江照恩、傅方见二人暂时入驻月盈峰,由龚仙负责。星野每日会带一批弟子于昆虚宗门内外修行历炼,清理些隐蔽祸患。锦枫师姐目前暂居天弦山中,等你出关再商谈要事。”祁怀舟一边拉着她缓缓朝外走去,一边挑她最关心的要紧事说给她听。
“你不必太忧心,他们都很好,现在他们最记挂的,反而是你。”将宗门事务大概说了一遍,祁怀舟方道。
“看起来我不在,宗门运转如常啊。是谁这么大能耐,代我处理了这么多事?我得好好感谢他。”林风致听完心中大松。
“是我。”祁怀舟顿步转身,微笑回望。
他的表情写着——“你打算如何感谢我。”
“是你啊?那没事了。”林风致立刻改口。
“为何是我就不用谢?”祁怀舟不上她的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呀。”林风致笑盈盈回道。
祁怀舟唇角飞了飞,转身继续朝前走着,只听她又问:“不对呀,我算过账,要收那些材料宗门账上还缺十万灵石来着。”
“这钱顾清崖借了。”祁怀舟头也不回地回道。
林风致惊讶:“顾清崖?他好端端借我们这么大笔灵石做甚?”
祁怀舟低笑一声,似乎带着些微嘲意,道:“这要问你了。”
问她?她那时人还昏迷着,能知道什么?
“我哪知道?你可别又把我和他扯到一块,我和他交情平平。”林风致立刻道。
“是凌少歌嘱咐顾清崖帮你的。”祁怀舟淡道,“凌少歌伤重,如今已被浮沧山送回幽澜,临走之时授意顾清崖,让帮还你救命之情。”
还她救命之情?是指她强撑伤体带人找到他这件事?
“也罢,反正我早就和他谈妥这十万灵石的交易,等丹药炼成我再同他谈细节吧。”林风致闻言道。
只是提及凌少歌,她不免想起他断臂时的情景,情绪便有些低落。
“要是我能再快一步找到他,也许他的手就不会断了。”
“手若不断,他就活不了。”祁怀舟面无表情回答她,“堕佛骨珠已经认主,并且与他合魂,即便他身死,魂魄也会附于骨珠之上,外人无法夺去。那人为了从他手中夺去骨珠,便以五狱鬼火将他缚在山壁之上,以食魂虫侵蚀他的元神,想要切断他和骨珠相融的魂神。他为了保命自断一臂,虽让对方拿走骨珠,但只要他在,对方就不可能让骨珠认主。也算他命不该绝,他前脚断臂,我们后脚赶到,那人只来得及夺走骨珠。你感受到的,应该是堕佛骨珠留在他身上的气息。”
“又是食魂虫?”林风致惊愕道。
“嗯,不过与孙千风的食魂虫相较,二者不在一个级别。”祁怀舟回道。
孙千风的食魂虫还弱,对凌少歌无法造成影响,但这次遇上的就不一样了。
这批食魂虫……是以混沌之气饲养而成。
“所以果然盗取慈航镜、孙千风殒身、罗太岁围攻眠月湖与凌少歌被缚,这四件事有所关联,幕后真凶应该是将食魂虫的炼制之法交给孙千风之人,他利用食魂虫控制孙千风,逼他盗取慈航镜,却发现慈航镜是浮沧山布下的局,所以将计就计,先以此牵制住顾清崖,又临时起意陷害昆虚,借九门之手吸引众人目光,以致没人发现凌少歌遇袭?他最终的目标,应该就是凌少歌的堕佛骨珠。”林风致根据祁怀舟的话,慢慢推测整件事的全貌。
“大概是如此。”祁怀舟与她并肩走在山道上,“就是不知我们昆虚在这几起事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对方向昆虚出手,只是以此吸引众修注意力,还是说昆虚亦是他的目标之一?我猜……”
“昆虚是他的目标!”林风致接下去,道出他未说完的最后半句,“你可记得一年前我来昆虚时,你们被九门围攻引发地脉异动。五华山孙千风就是主使者之一,他们从一开始就想对昆虚下手,恐怕不只是贪图昆虚宝物,背后可能有那人的教唆。”
但是……为什么呢?
对方这般针对昆虚,原因何在?
如果为了四件圣器,别说一年前太虚图没有现世,就是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太虚图在她身上。
这就有些说不通了。
林风致眉心紧蹙,兀自思忖着,不知不觉已经和祁怀舟走到天柔洞外。
山林间响起几声娇斥,树梢上掠过道轻灵身影,吸引了林风致的注意。
“她在做什么?”她大惑不解地看着远处飞在半空的人,问道。
“修行。”祁怀舟唇角微勾。
“什么?”林风致以为自己听错了。
眼前正在修炼的人,正是那个最不爱修炼的懒散笨鸟小啾,林风致入昆虚一年,也没见到小啾正经修行过一天,难以想像她竟会有主动修行的时候。
“这笨鸟被人夺舍了吗?”林风致诧异非常。
祁怀舟只是抬手,挥手朝着小啾发出道凌厉的银光。银光如电,眨眼前射到小啾身边,小啾半空一退,双掌掐诀挥出道紫火,化解了祁怀舟的攻击,柳眉一竖正要骂人,看到来人却是脸色一变,从半空飞速掠下,冲到林风致身边,一把抱住她,将头埋进她胸口,哭了起来:“你终于回来了!担心死我了!我以后一定好好修行,不会再给你们拖后腿!”
林风致还没从她突飞猛进的修为中反应过来,便被她激烈的反应给吓到。
“别哭别哭,我这不是没事嘛。”林风致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什么拖后腿?谁说你拖后腿了?”
小啾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打着哭嗝道:“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罗太岁伤得那般严重,都怪我修为不济,帮不上忙就罢了,还拖了你们后腿!”
原来是说这件事。
“你别这么说,我既然是你们的上神,便有责任护你们周全。一个宗门上下修为总有差距,哪里能叫拖后腿?再说当时那情况,便是你不在外头,我也要出去应对罗太岁的。你啊,别想太多,平日里已经帮了我许多,无需为此背负愧疚。”林风致抹去她的泪水,温柔道。
可小啾还是固执地摇摇头,道:“但凡我能长些本事,也许就不会那样了。你放心,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好好修行,下次必定可以与你们并肩作战,不会再成为你们的拖累。”
林风致还待再说什么,却被祁怀舟拦住:“随她吧,她也确实需要一点磨炼。”
小啾揉揉眼睛,难得附和祁怀舟:“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信我。”
林风致看着小啾,明明小啾比自己岁寿大出许多,她却忽然有种……自己养的女儿长大了的错觉。
“那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她欣慰道。
小啾总算是破渧为笑。
林风致摸摸她的脑袋,正要拉着她进天柔洞,不妨祁怀舟的传音玉炽光大亮。
他擎起传音玉,那头传出楚玄的声音。
“老大,长耳族举族聚于昆虚南侧门外,求见傅方见,亦希望我们可以收留救治他们的少主。他们的少主,是严凡。”
闻及此言,林风致大惊。
“半个月前,离火谷传出消息,他们的二公子严凡残害手足、迫害同门,被严开霁亲手碎丹废去修为逐出谷去。”祁怀舟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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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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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 赠药
◎荒龙大泽的舆图。◎
傅方见如今暂居龚宴清的月盈峰上, 林风致二话没说,便令楚悬将长耳族人与严凡迎上月盈峰,她和祁怀舟也立刻赶去月盈峰。
路上, 林风致百思不解。她对严凡的印象,还停留在仙门大试时他意气风发的模样,那一刻,他温和隐忍的眼眸里布满璀璨星光, 她仿佛能够透过他的目光, 看到明媚的未来, 让人充满了期待。
这样的严凡,怎会是残害手足、迫害同门的人?
林风致心里是不信的。
不多时,她便赶到月盈殿中。殿内已经站满了长耳族人, 长耳便是严凡母族, 为低阶兔精,因为并不擅长厉害的法术导致攻击力薄弱而成为九寰修士追猎的对象, 或是取丹或是豢养, 下场都不好, 如今只剩下眼前这二十几人, 而严凡的母亲, 恰恰是长耳族老族长的女儿, 是以严凡虽是半妖,在长耳族中却有着颇高的地位,再加上他天赋异禀人又聪明, 已隐隐被这群长耳族人视作主人。
除了长耳族人外,万舒羽、星野、江照恩并楚悬、赵睿霖等众多修士亦都在场。她重伤闭关了月余时间, 众人心中皆挂念担心, 如今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出现, 他们方放下心来,露出欣喜目光,只碍于长耳族如今遭难,是以不便露出喜悦神色,只齐刷刷地望着她,纷纷道:“上神。”
林风致踱进殿中,朝着众人点头示意,还没开口问话,一个长耳族人便冲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她跟前,泣道:“秋上神,求你救救我们少主!老族长就剩这一个血脉了,可不能再出事。”
林风致忙俯身扶起对方,可随着他这一句话,跟在他身边的其他长耳族都纷纷跪地。她放眼望去,这群长耳族人有老有少,修为皆不高,还有不少连化形都没完全,还是半妖半人的形态,穿着兽皮缝制的衣裙,脸上布满迷茫仓皇。
“快起来说话。”她一边道,一边扶起身边那位年长的长耳族人,“让他们也都起来吧,你们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来,不可隐瞒。”
语毕,她又望向万舒羽等人,万舒羽会意道:“严二公子受了重伤,龚仙和傅道友正在内殿替他诊治。”说话之间,万舒羽只向她轻轻摇了摇头,眸中布满遗憾。
显然,严凡的伤势并不乐观。
“秋上神,我家少主,是被他哥哥给害到现下这般田地的!”被林风致扶起的长耳族人这才义愤填膺道,“他没有残害手足,迫害同门,是严慎!严慎嫉妒他在仙门大试中出尽风头,在他父亲面前站稳脚跟,害怕自己地位不保,害怕少主取而代之成为离火谷的下一任谷主,所以设毒计陷害少主。”
林风致与祁怀舟对视一眼。这倒是符合他们二人在过来路上的猜测,如果严凡是那样的人,压根不用隐忍数十年,费尽心思只求一个能在仙门大试上堂堂正正崭露锋芒的机会来换取父亲的另眼相看,这样歹毒的手段,确实更像是严慎的作派。
“他设了何计?”林风致问道。
“上神听过苍隐谷吧?苍隐谷肆意屠戮九寰修士,掠劫宝物,无恶不作,乃九寰人神共愤的毒瘤,正道中人无人愿与其同流合污,离火谷也早有规矩,不许私下售卖重器给苍隐谷,否则当处谷规重罚。”
那人继续道,只是“苍隐谷”三字才出,林风致就见到万舒羽神色骤变。
千影山的灭门惨况还历历在目,万舒羽和苍隐谷有着血海深仇,哪怕只是听到名字,眼中已迸出滔天恨意。
“严慎却暗地与苍隐谷往来,将谷中炼制的武器私售苍隐谷,被少主察觉,那严慎生恐恶行被他捅出,便先下手为强,打死了那几个跟着他的同门修士,又将自己打伤,把这事嫁祸少主,来个死无对证。可恨那严开霁偏宠大儿,只听他一面之辞,不查不问便将少主定罪,原本是要杀了少主,后来……”
“后来怎么了?”林风致见他欲言又止,神色转为悲愤,便问道。
“后来,是我们公主,也就是少主的母亲,自绝于严开霁面前,最终让严开霁免了少主死罪,只废他修为逐出宗门。”他说着眼眶一红,落下两行来。
林风致顿时沉默,昆虚其余修士也都发出了低低的惊叹。
“可即使如此,严慎也不肯放过我们!在少主被逐出谷后,便联合苍隐谷修士对我们一路追杀,少主亦因此而身受重伤。我们带着少主奔逃,求遍所有相熟的朋友,却无人愿意施以援手,实在求助无门,因想着少主与傅道友有深交,又和秋上神有些交情,这才斗胆求上昆虚。”他说着抹抹眼泪,再度曲膝,“秋上神,昆虚是我们最后一条路,求您……”
林风致连忙扶住他,柔声安慰,那边祁怀舟已望向楚悬,楚悬便道:“我在宗外巡查之时,确实发现了苍隐谷修士的踪迹,跟在他们身后。”
“该死的苍隐谷!”万舒羽骂出声来,俏颜布满寒光,“他们在哪里?我去会会他们!”
“舒羽!”林风致轻唤一声,示意她冷静,如今他们听到的也只是长耳族的一面之辞,虽然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直觉,但还是要更谨慎一些。
“交给我吧,我去查清楚。”祁怀舟看出她的顾虑,在她耳边沉声道。
林风致点点头,刚要问严凡现在情况,便见龚宴清面色沉重地从内殿走出。长耳族人见到他,纷纷围了上去打听严凡状况。
龚宴清先向她行了个礼,方回道:“二公子碎丹之后修为尽毁,本就伤重,又被苍隐谷的毒血蜂所蛰,失去修为的身体无法抵御毒血蜂留在他体内的毒,恐怕……”
他说话间歉然地看着长耳众人,叹道:“在下爱莫能助。”
殿上立刻响起哭泣声来。
林风致上前两步,道:“真的全无办法?”
龚宴清摇摇头:“没有。”
林风致垂眸想了片刻,一边望向祁怀舟,一边翻掌缓缓托起一物。
祁怀舟自然认得此物,那是他们结契之后,他因为旧伤发作连累到她,而赠她的赔罪之物,用来保命的稀世仙丹天髓丹。
“可以吗?”林风致问他。
“送你的,就是你的,不必问我。”祁怀舟点点头,道。
林风致这才打开药匣,龚宴清眼眸一亮,惊喜道:“天髓丹?!有些丹药,确可保他性命,可是……”他话锋又是一转,“上神,此药之贵重,你……”
“走吧,先救人再说。”林风致托着药匣,率先迈步进了内殿。
内殿弥漫着股浓郁的草药味,严凡躺在石榻之上,傅方见独自坐在榻边守着,神情悲戚。直到林风致走到他身边,低唤了一句,他才发现有人进来。
“不必多礼。”见傅方见要行礼,林风致按住他的肩膀,望向严凡。
目光在接触到严凡时,她一惊,紧接着心中也浮起无边同情。苍隐谷的毒血蜂极其歹毒,蜇人同时毒液会腐蚀血肉,严凡那张温柔讨喜的容颜,已经面目全非。
“天髓丹只能保他性命,但其他的……无能为力。”龚宴清亦站在榻边道。
傅方见已见到林风致手中的丹药,闻言却是欣喜万分:“能保得性命已经足矣!傅某谢上神赐药救命之恩!”
说话间他竟也要跪下,被林风致给拉住:“怎么连你也这般见外?别说客套话了,先让龚仙救人。”
语毕,她拉着傅方见退到旁边,让出空间给龚宴清救人。龚宴清亦无二话,将天髓丹擎起,以灵气催化后送入严凡口中。
殿外的长耳族人都围在内殿入口处焦急等待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林风致与龚宴清从里面并肩而出。
“二公子的性命已经无虞,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接下去的日子好生静养便可。”龚宴清向围上来的长耳族人解释起严凡的情况,见有人要跪地道谢,只又道,“不必谢我,是我们上神的天髓丹救了他一命。你们现在可以进去看他,不过注意别太吵闹,以免打扰他。”
长耳族人千恩万谢着进了内殿,只剩下先前那位与林风致交代情况的族人,他并没随着同伴进内殿,而是朝着林风致深深一拜,而后双手奉起一张陈旧兽皮图,道:“今日多亏上神不弃,愿以仙药救治少主,此恩无以为报,我长耳一族身无长物,只这张藏宝图乃是祖上传下的宝物,今日便献予上神,聊表谢意。”
“道友大可不必如此,我赠药救人,是因我欣赏二公子的才华,敬佩他的为人,兼之与他十分投缘,并非图报。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东西收回去吧。”林风致摇头拒绝道。
“上神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上神慷慨赠药救人在先,又怎会是施恩图报之人?这真的只是我们一点心意。说来不怕上神见笑,我们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即便是这藏宝图,说是祖上传下,我们也
依譁
没能力寻找,不知真假,哪能比得起上神那枚天髓丹?上神就请收下吧,否则我们……实在于心不安。”他说着说着再度跪下,将图双手奉过头。
林风致见他固执如此,实在无奈,也不愿他们过于纠结还恩之事,便取过兽皮图,道:“我收便是,你快起来吧。”
那人这才转喜笑颜开,告辞转身进了内殿。
林风致拿着那张兽皮图随意翻了翻,心思却不在图上,只道:“这两日要麻烦龚仙了,我会让人将清兰山收拾出来,用以暂时收容长耳族与二公子……”
“上神,别动!”龚宴清却忽然道,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林风致手里的兽皮图,“可否将图借我一观?”
林风致愣了愣,把兽皮图递予他。
龚宴清接图之后仔仔细细地看了片刻,方道:“这图上画的,好像是断江……荒龙大泽的舆图!”
众人俱是一惊,齐刷刷凑到他身边,垂眸望去。
他们当初商议如何打通昆虚和西境商路时,龚宴清所提议的走水路,在断江下面建法阵运转货物,不过因为途经荒龙大泽需要先收伏老龙,而不得不作罢。
荒龙大泽的舆图,迄今为止,都没人绘成过,亦无人知道那里的真实地形。
如今,却出现在这张图上。
比起所谓的宝藏,荒龙大泽的舆图给林风致带来了更加巨大惊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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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 0.5
◎0.5◎
上神伤愈出关的消息, 不到半日就传遍全宗,林风致也彻底忙碌起来。
仙门大试他们也算大获全胜凯旋而归,是近千年来昆虚最大的喜事, 可因着林风致的重伤,宗门上下也没有庆贺喜悦的心情。林风致一出关,首先就是论功行赏,对在仙门大试中取得成绩的修士以及每个人的不同表现都予以嘉奖, 昆虚宗上上下下, 基本每个人都得到奖励, 哪怕是刚入宗门的修士,也分到了一份小小的奖励。
当然,其中以柳轻絮、万舒羽、江照恩所得奖励最为丰厚。
宗门士气大振, 上下欢呼, 再无从前那一盘散沙的模样。
林风致趁热打铁,又颁布了数项变动。贺严华正式出任昆虚副宗主一职, 宗门杂务日后便会全部移交到他手上;江照恩与傅方见二人并不单独立山, 江照恩归入天机阁, 与万舒羽一掌法阵, 一掌机关, 傅方见则留在月盈峰, 归入龚宴清麾下,同时,敬秀峰与天机阁两处, 也都由龚宴清一力主持;星野则被任命为昆虚天武峰峰主,专门负责教导新弟子修行, 带领他们外出历炼, 组建历炼队伍……
从仙门大试上招揽到的修士, 加上后续听闻昆虚在仙试中的表现慕名而来的修士,一共一百一十三人,境界修为参差不齐,皆在筑基期以内,并无天赋异禀之人,都被逐一分派。
宗门修士的人数,一下子翻了三倍,支出也多了三倍。
林风致又开始精打细算起宗门的灵石与各项资源进项,要各处上报明细,再定接下去的计划。
如此忙碌了数日,林风致才得此许喘息时间,泡在天柔池里休憩,顺便……想念起祁怀舟。
她忙了多久,就有多久没见过祁怀舟。为了调查严凡之事,祁怀舟亲自跑了趟离火谷,已经离开昆虚多日。忙碌的时候没太大感觉,这会难得空闲可以休息休息,她心里却突然间空落落起来。
按说修士即使结为道侣,因为修行历练的关系,两人长时间不见面也是正常的,没必要日日粘在一处,何况她和祁怀舟还不是那种关系呢,她怎么就想他了呢?
“有人犯相思病了?”小啾坐在池岸上,一边替她揉着光洁的肩膀,一边打趣道。
“瞎说什么呢你?”林风致转头泼了她一捧水。
“你敢说你不想祁怀舟?”小啾虽然心智不太成熟,但在男女之情这方面,简直无师自通。
可能,她话本看太多了。
“我想他干嘛?”林风致嘴硬不承认。
“不干嘛,但就是见着的时候嫌弃,见不着的时候,你又记挂他,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不能随时随地见着……”小啾一边说,一边舀了勺池水,从她肩上缓缓浇下去。
林风致被她说中了心事。
虽然谈不上嫌弃,但祁怀舟在身之时,他们两大多时候也只是谈论公事,像可有可无的陪伴,可真到了见不着人,她又想他。
哪怕只听听他的声音,说两句公事,心都是安的。
林风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瞧你这脸红的模样,还不承认你喜欢他?”小啾一眼看出端倪。
“泡在天柔池里,我脸能不红吗?”林风致没好气道,随后又轻叹一声,“我为什么要承认?他也从来没说过喜欢我!”
这话便有些赌气的成分。
祁怀舟对她是予取予求的好,可要真谈及感情,他却没正面承认过,人又神秘难测,身上像藏着无数的秘密,令人捉摸不透。
她哪里揣测得到他的真实想法。
“他不说,你不能说吗?”小啾道。
果然是只鸟,直肠子。
“我才不说。”林风致回头戳着她眉心,“你不懂,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斗法!”
“不就是找个男人?还值得费心思斗来斗去?这一个不好,下一个会更乖,速战速决多痛快?”小啾“扑通”一声跳进天柔池,坐到她身边道。
林风致盯着这只笨鸟,疑惑道:“你说得像身经百战的样子,怎么?你有过男人?”
小啾认真想了想,摇头:“没有啊。我就是……”
话本里只有些痴缠情深的动人爱情,她喜欢看归喜欢看,却从来不曾当过真,就好像一场脱离现实的美梦,热热烈烈的爱,清清醒醒的恨。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些想法,好像冷不丁会从心底深处冒出来般。
“就是什么?”林风致追根究底问道。
其实偶尔,她会觉得这只笨鸟懵懂的眼眸下藏着人间清醒。
“就是……”小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话锋一转,坏笑起来,“如果我是你,我就把那些极品男人都收了。”
林风致以为她要说什么,期待了半天结果听到这句,她决定收回先前的评论。
什么人间清醒,根本是人间胡闹。
小啾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像个小孩没个正形,道:“凌少歌不好吗?在浮沧山的时候眼珠子天天盯着你,他还打量别人看不出来呢!还有五华山那个封默,啧啧啧,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还有顾清崖……不过他挺奇怪的,有时候看起来正常,有时候那眼神,像换了个人一样盯着你……”
“快打住!”林风致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继续说。
不过小啾提到顾清崖眼神这件事,倒让她想起了另一件事。宜安府外,她元神出窍时,确实见过顾清崖的另一面。
小啾笑得花枝乱颤,笑够之后才转移了话题,问道:“对了,你听没听说天罗山的事?”
“怎么了?”她醒来以后忙于宗门事务,还没时间去管这些。
“围攻我们那日,蒋锋不是突然发病?被抬回天罗山后便寻医修,却都查不出原因,亦无对策,像个废人一样瘫在床上,但就在前段时间突然传出消息,蒋锋弑父伤祖,对罗太岁出手之时被罗太岁一掌震毙,死后尸体炸开,伤了周围不少弟子,整个天罗山因此大乱。”小啾说道,又拍掌,“真是活该,恶人自有恶人磨!”
林风致却双眉紧蹙,蒋锋的情况,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却清清楚楚。
“你可知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正色问道。
“不清楚,不过应该是你刚回宗没多久后的事。”小啾想了想道。
她回宗没多久?
林风致算了算时间,想起自己刚服祟骨粉时,祁怀舟提过一次,他有要事离宗数日。
天罗山的事,是祁怀舟做的?可他在她面前,一字未提。
“你想什么?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小啾撞撞她的手肘,不解问道。
“没什么。”不知为何,林风致胸中突突跳了几下,忽然觉得沉闷。
她转过身,半身露出水面,趴在了岸上石块上,脑中浮现出祁怀舟布满凶杀的眼眸,像换了个人似的,叫人心惊,让人无法将他和平时那个风采翩然的仙君联系起来。
她无法想像,他大开杀戒的模样。
“这幅画,真漂亮。”小啾却已痴迷般看着她后背的太虚图挪不开眼。
洁白如玉的背上,鲲鹏破海图栩栩如生。
小啾情不自禁伸出手指,点向那只鲲鹏,就在她的指腹触及林风致皮肤时,图中鲲鹏忽然动了,破海而跃,飞到半空,发出嘹亮声音,她的指腹亦没感受到皮肤的肌理,反而像点到水面般。
林风致倏地坐直,诧异道:“你听到没有?”
问出后,她才惊觉那响声应该是鲲鹏之音,可能小啾听不到。
然而意外的是,小啾却回答她:“我听到了,鲲鹏的声音。”
林风致转过头,愕然地望向她,她却目露喜悦道:“它在邀请我一起玩!”
怎么回事?小啾和鲲鹏之间亦有感召力?
林风致困惑不已。
莫非因为他们都是妖的关系?鱼和鸟……好吧,也勉强说得过去。
“师父,珍珑阁已将最后一批材料送抵昆虚,由珍珑阁的副阁主亲自押运,他想见师父。”萧胜的声音忽然在天柔洞外响起。
作为林风致的第一个弟子,萧胜已然成为全宗弟子的大师兄,除了修行之外,日常就是跟在林风致身边听候吩咐,行事越发沉稳,亦越来越有一宗师兄的模样。
“他人在何处?”林风致倏地从天柔池中出来,飞快披上外袍。
只不过是一次寻常的货物押送,竟然劳动珍珑阁的副阁主亲自出马,其中必有原因,对方身份不凡,林风致不敢怠慢。
“正在山下停风坪指挥卸货,赵长老已经亲自前往对接。”萧胜回道。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天柔洞门开启,林风致匆匆踱出洞来,手里捏着张传送符,道:“我现在就过去。”
语毕,她祭起符箓,转眼之间到了停风坪。
夜已沉,停风坪上的长昼灯尽数亮起,赵睿霖带着两个昆虚修士,正与珍珑阁的修士清核货物,林风致冲他们点点头,便径直踏入停风坪的旋云轩。
珍珑阁的副阁主眼下就在旋云轩内小坐休息。
林风致从前为了加入珍珑阁做过不少功课,也认得不少珍珑阁的厉害人物,但厉害到副阁主这个地位的,她却从没见过。珍珑阁的背后,其实是九寰几大仙宗,所以并没设置正阁主,只有一男一女两位副阁主,为珍珑阁真正的掌权者。
关于这两位副阁主的消息,外界所传少之又少,有说这二人均来自大仙宗,也有说是某个强修的弟子,众说绘纭,并无确定。
这样的人物,一点声音没有突然驾临昆虚,叫林风致一阵心惊。
但心惊归心惊,进了旋云轩,她依然放慢脚步。
旋云轩不大,亦有些简陋,正屋只是间竹子搭建的房屋,仅供卸货的修士暂时休憩所用,不过屋前有片种满紫鸢的山坡,眼下正是盛放的季节,这花又开在夜晚,正是最绚烂的时刻。
林风致走到一半,就看到满天星斗之下,有人站在紫鸢花丛之间,四周萤火虫向他飞去,照亮了一隅紫鸢,绚烂又迷离。
她顿足,看着花丛中的身影,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俯身折了一朵紫鸢,远远朝着林风致一送,露出戴着银色面具的脸庞来。
银色面具在月光下却泛着点点寒芒,打造得非常精致,只露出眼眸。
那双眼,狭长幽暗。
林风致心头一跳——这双眼,她见过!
“秋上神。”那人开口。
这声音,林风致也很熟悉,但是那个人不会用这样语气说话。
“是我。”他缓缓摘下了面具,露出带笑的容颜。
林风致双眸骤然一缩。
眼前这位副阁主,是顾清崖。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这章标题很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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