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 清渊
◎顾清渊◎
萤虫碎光之下, 手拈紫鸢的顾清崖,宛如这片幽夜紫鸢,有种逼人的美, 那双眼眸更是放肆地望向林风致,一扫往日含蓄,与在浮沧山所见简直判若两人。
但他大胆的目光,又与凌少歌肆无忌惮的挑弄不同, 带着审视与些微好奇, 像对她充满了兴趣。
一模一样的容颜与声音, 要不是林风致在宜安府外见过顾清崖的另一副面孔,她会以为顾清崖和秋月明一样,不知道上哪儿找了个和本尊长相相似的替身。
“怎么?这么快就认不得我了?”顾清崖踱过紫鸢花丛, 四周的萤虫纷纷飞散, 仿佛散入天空的碎星,迷离得像假相。
“那倒不是。”林风致已从尺讶中回神, 冷静道, “珍珑阁阁主驾临敝宗, 有失远迎, 还望见谅, 不知阁主如何称呼?”
听到她的话, 离她五步之遥的顾清崖脚步微停,唇边笑容不改,道:“秋上神既然认得我, 何出此问?”
“珍珑阁副阁主的身份历来神秘,不为外界知晓, 你又以面具示人, 想来是不愿别人看穿身份, 我自然不好直呼阁主名讳的。”林风致含笑道。
她的亲切客气之中,夹着警惕和试探,让他眼底的兴趣更加浓郁。
五步之遥,是顾清崖和“秋月明”之间的君子距离,撇除某些特定情况,他从来不曾逾越过这个距离,但今夜,他却再度踱步,径直走到她的身边,将手中紫鸢折断,抬起手轻轻把紫鸢花插进她髻间。
林风致蹙眉,这个顾清崖的举止行径,十分古怪。
“你穿紫色很美,为何不穿了?”他像欣赏自己完美的杰作般看着簪了紫鸢的她,又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唤我……”他略作思忖,复道,“清渊吧,顾清渊。”
“清渊阁主。”林风致抱拳行礼,心里却兀自琢磨开。
顾清崖,顾清渊,就差了一个字,像是兄弟名。
“你太多礼了,我不喜欢。我们也认识有段时间,你都在我的沉犀潭中获了不少好处,怎还如此见外?”
他这么一说,林风致又想起沉犀潭中与顾清崖贴身而藏的尴尬境地来,再一看他笑得满脸戏虐,她便知,他是故意提醒自己的。
这是只有她和顾清崖才知道的事,以顾清崖那个性绝对不可能同外人说,那他是如何知道的?这两人真是同一人?
林风致有些头疼,只能干笑一声,道谢:“多谢清渊阁主。”
“要怎么谢?”顾清渊不按理出牌,睁大眼眸问得认真。
“……”林风致说说罢了,没想到对方是这个反应,被他噎了一下,才道,“阁主要我如何答谢。”
问题又抛回给他。
“我暂时没想到,你先欠着吧。”顾清渊又从地上折了朵带梗紫鸢,轻轻插进自己脑后半绾的发髻中,问她,“好看吗?”
“好看。”林风致只能道,她觉得不能再让对方牵着鼻子走,便立刻续道,“此番竟劳动阁主亲自押送这批材料入昆虚,阁主可是另有要事?”
“来看你的。”顾清渊盯着她的眼,道,“记挂你的伤势,所以找个由头亲自前来,顺便办点小事。”
“有劳阁主挂念,秋某已经无恙。”林风致只能继续笑着敷衍他,又问,“不知阁主顺便要办什么小事呢?”
顾清渊微微一笑,道:“筹建噩境城所要的特殊矿料样本,我给你们顺便送过来了。”
“原来是此事。”林风致收笑正色道,“你放心,我们会尽力一试。”
顾清渊点点头,又问她:“当日你身受重伤,强撑着一口气拼死也要找到凌少歌,你和凌少歌感情很好?”
“他是我朋友,又是随我入的浮沧,我自该帮他,阁主与凌魔尊亦是挚交,难道不会拼死相救?”林风致反问道。
“看来交你这个朋友,挺值。”顾清渊转过身,又缓缓步入花丛,朝前踱去,边走边道,“你别误会,我只是问问。凌少歌已经被送回幽澜,临走之前托我带话予你。”
“他说了什么?”听到这话,林风致几步赶上,跟在他身侧,追问道。
“我命不该绝,日后自会亲报此仇,断臂而已,你不必替我担心。回了幽澜,我便要入洗血池闭关,你我恐怕很长一段时间说不上话,勿念。两境之事,我会嘱心腹接手,你不必担心。至于那十万灵石,顾清崖会替我代劳,权作救命之恩的利息,其他交易取消,爷不缺你那每月五瓶真元露的进项,就是想逗你罢了。听他们说,你受了重伤,也在闭关恢复,我不给你传音了,免得让你分心,自己好好保重,出关后把你那爱操心的毛病改改,命就一条多替自己想想,等着我回来找你。”
熟悉的声音从顾清渊掌中的传音石内响起,凌少歌那漫不经心的慵懒声音变得温柔,听得林风致一阵怔忡,直到他的声音消失,她也没回过神。
难怪她醒来后发给他的传音石沉大海,竟是闭关去了,不过人没事就好。
“还要再听一遍吗?”顾清渊好心问道。
林风致摇头:“不用了,谢谢。”
“他从来不曾用那样的口吻和人说过话,更不会说这么多话,可见对你是真的上了心。”顾清渊说着话,却突然间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了句,“小心脚下。”
二人已经走到花丛深处,林风致垂眸一看,花丛根部地面长了丛不起眼的荆棘,尖刺凌厉,稍不注意踩上的话免不了一顿皮肉疼。
“多谢。”林风致飞快收回自己的手。
顾清渊却笑着一挥手,满天萤虫飞落花间,如同无数星辰归入星海,让整片花海发出璀璨光芒。
景象美得如梦似幻,可林风致却只有种想要立刻逃离的念头。
她有些怕身边这个顾清渊。
“师父,货物已经清点妥当。”萧胜的声音及时响起,如同救兵解了她的困局。
林风致立刻停步回道:“我就来。”
语毕她朝顾清渊抱拳道:“清渊阁主,货物清核结束还要归库入册,秋某还得盯着。稍后会有弟子带阁主前往下榻的山府,夜已深,阁主舟车劳顿,今晚就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叙。若有什么招呼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顾清渊笑了声,挥挥手,放她离去。
等她背影消失后,他目光方改。
幽幽沉沉诡谲难明,像阴鸷的暗夜。
————
点货入库这样的事,如今哪还需要林风致亲自盯着,不过是个借口。
这个顾清渊让她觉得危险,让她想要离得远远的。下次再见此人,她绝不会独自前去!
如此想着,她飞回天柔洞,一夜无话,打座至天明。
万物明晰,她心里对顾清渊的恐惧似乎减轻许多,飞身出洞练起剑来,只是一套剑法还未练完,便见萧胜又来禀报:“师父,珍珑阁主求见。”
“……”林风致无语。
这顾清渊有完没完,这才分开多久,就不能让她消停片刻?
烦归烦气归气,她还是秉持着地主之谊,赶到他下榻的落仙殿,深吸口气,扬起招牌式的亲切笑脸,一边踏进大殿,一边笑道:“清渊阁主……”
这声招呼还没打完,殿上便涌来一阵风,将殿门狠狠撞上,也将尚未跟进大殿的萧胜拦在殿外,林风致心头一跳,立刻就站在原地不动。殿上站的男人却旋即飞下,在距她五步之处停步,取下脸上面具,露出一双清澈澄明的眼眸。
只是这双眸,现下还泛着急切。
“秋上神,你见到他了,对吗?”他道,“他有没对你做什么?”
这口吻……
林风致不太肯定道:“顾……上神?”
“是我。”顾清崖飞快点头,又道,“如果他对你做了什么,我替他向你道歉。”
“你说的是清渊?”林风致已经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他没对我做什么,你不用紧张。”
顾清崖松了口气,渐渐恢复冷静,道:“那就好。”
“顾上神,这位……清渊阁主,是何许人?”林风致不太确定问道。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有两个名字,她有些错乱。
听到她的问题,顾清崖却忽然沉默。
看他似有难言之隐,林风致便不强人所难,道:“不方便说就不说了。”
“多谢秋上神。”顾清崖向她的善解人意道谢,又正色道,“他会在夜晚出现,如果你下次再遇到他,不管他和你说什么,都不要听不要信,离他越远越好!记住了吗?”
林风致虽不解何意,还是用力点下头。
她这人啊,听劝!
顾清崖长吁口气,这才道:“珍珑阁其实浮沧山占了一半,所以师尊令我出任珍珑阁副阁主,专司与宗门对接之务,另外那位副阁主则负责阁中日常动转。今日之所以亲自押送货物前来昆虚,一则想探望秋上神的伤势,二则是有几件要事。”
林风致听他说的和昨夜顾清渊说得大差不差,但这口吻就正常了许多。
“我知道,你把我们要试炼的矿样送来了,还有就是凌少歌的留音,我都已收到。”
“是他和你说的?”顾清崖一愣。
“是的。”林风致点头,又道,“多谢顾上神关心,我的伤已经没事。”
“那就好。”顾清崖终于露出早上的第一个笑容。
林风致亦笑起,只道:“不知现在上神可否放我徒弟进来,再让他等在外头,怕是会误会我出意外了。”
顾清崖亦发出声低笑,复又戴上面具,一边挥手打开殿门,一边道:“顾某身份,还请秋上神代为保密。”
倒不是珍珑阁副阁的身份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是如果世人知道浮沧顾上神和珍珑副阁主是同一人,会引发不必要的困扰,顾清崖怕麻烦,便隐而不宣。
林风致点点头,压低声音笑道:“放心吧,一定保密。”
双眸相望,彼此都露出放松的目光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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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 西临神君
◎姜如故。◎
殿门敞开的那一刹那, 阳光洒入,满室光辉。
人生于世,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为外人知的秘密。
顾清崖讳莫如深的秘密, 林风致并没兴趣窥探,他们之间本也只是数面之缘点头之交,除了公事往事,私下应该也不会太多接触。只要出现在她面前的是顾清崖, 两人之间坦坦荡荡, 便也没什么好介意。
林风致很快想通, “顾清渊”的意外出现,也就不足为惧。
“对了,伤害凌少歌的幕后真凶……”林风致朝着守在殿门处的萧胜点点头, 和顾清崖一并落座于殿内石座上, 问起这桩事来。
“说来惭愧,你们先后在浮沧遇险受伤, 可到如今我们都没办法给你们一个解释。除了宜安府外操纵食魂虫的凶手基本确定是孙千风外, 其他的没有眉目。”顾清崖已经戴好面具, 银亮冰冷的面具下, 只留一双眼眸, “实不相瞒, 这个凶手和一千多年前杀我师叔,害得我师父重伤的人,应该是同一人, 这么多年来师父一直在追查这个凶手,好不容易算准此人会趁仙门大试动手, 提前设下布置, 却没想到, 还是功亏一匮。”
“一千多年前他就能害你师叔殒身并重伤你师父,此人的境界应该非常高吧?碧霆元君都已是次仙级的修士,哪怕是与她同境界的人物在九寰都很少见,仙门大试中能有这样修为的人,恐怕五个手指头都数得出来。”林风致闻言大为惊讶,斟酌着开了口。
“我们的想法和你一样。除了我师父,这次仙门大试还邀请了另外四位次仙级别的修士,分别为灵璧仙尊、太初尊者、天锋神君,以及昙光世尊,我们怀疑……当然也不排除有隐藏修为混入浮沧。可不论如何,这个境界的修士在九寰都是跺跺脚便要引发一方震动的大能,想调查太困难了,所以师父才会出此下策,以慈航镜为饵逼他现身。”
顾清崖缓缓解释道,“没想到竟然还是让对方察觉了。”
“你们也别太沮丧,往好的想,起码有一点可以确定,能在浮沧自由出入,并且这么快发现你们的计划,甚至能将计就计的,对你们浮沧山一定十分了解,不会是暗中潜入浮沧的人。”林风致一边边忖一边大胆道,“说句大不敬的,我以为,这个凶手,那天就在仙会之上。”
说得再直白些,就是那四位大能者其中之一。
顾清崖点下头:“英雄所见略同。虽然没能找到真凶,但孙千风和五华山应该会是个突破口,也不算全无收获,这件事我们会继续追查下去。”
面具下的脸似乎微微一笑,他的眼眸微弯。
“他的目标是四件圣器,如今堕佛骨已经被抢走,也不知到底要做什么?”林风致对这个幕后凶手的目的越来越好奇了,“难道他真的相信什么集齐四圣器召唤天尊令这样的鬼话?”
“那不是鬼话。”顾清崖目光一凝,道,“是真的。不过天尊令出,就意味着九寰劫数再现,说来和你们昆虚息息相关。天尊令……是用来对付你们昆虚山下所镇压的邪物的利器,所以此番前来,师尊也令我和你说清此事,在浮沧山他对你们宗门下手,恐怕不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你们要多加小心,尤其是你。”
“我知道了,多谢你,也多谢碧霆元君。”林风致道。虽然她早已猜到这点,但没想到碧霆元君竟会让顾清崖亲自来说明一切。
“不必客气。师父还说了,万年之前你我两宗本就是友宗,我们的道祖还曾受过裴凛仙祖的点化,两宗本也是故交,三千年前的旧恩怨……就让它过去吧,她希望昆虚能够在秋上神的执掌之下,重现旧日辉煌。”顾清崖温声道。
林风致闻言长舒,当即抱拳,郑重道:“我记下了,定不负碧霆元君所愿。”
“好了,要办的事已经办妥,要带的话也已经带到,我得回宗复命。”顾清崖亦站起告辞道。
“这么快吗?”林风致诧异道。
他昨夜才入昆虚,今日一早就要回去了?
“怎么?你想留我?”他忽然低声道。
林风致一怔,对于顾清崖突如其来的语气变化竟未能反应过来。
面对她的怔忡,顾清崖似乎很高兴,朗声笑起,道:“秋上神,后会有期,告辞。”
语毕他大步踱向殿外,只是走到一半时,忽又转身。
清澈的目光不再,只余幽暗。
“秋上神,你真的能分得清我和顾清崖吗?”
一句话,将林风致打个措手不及,震立殿上,他却长笑数声,头也不回踏出殿门。
“师父,他笑什么?”萧胜不明所以地从殿外进来。
“……”林风致沉默不语,只看着消失在阳光中的人影,心头一阵狂跳。
他不是顾清崖。
她竟然被他给骗到了。
————
直到门中弟子来报,珍珑阁的人已经离开山门,林风致才真正松口气。
总算是把人送走,顾清渊这尊佛,他们昆虚是伺候不起。
化云之境所欠缺的材料和那批样矿都已经送来,等到祁怀舟回来,就是她进入化云之境的时间,在这之前,她还需要办几件事。
当前一事,就是去见锦枫大师姐。
自归宗以后,锦枫便隐居于天弦山中,不问昆虚万事,不少人前去求见,都被她闭于门外。林风致醒转了多日,本来早该去见见她,奈何被宗务缠身脱不开身,一件事紧跟着一件事,直到送走珍珑阁,才得空去见她。
天弦山乃是三座镇宗神山之一,原本的山主已经殒身,如今没有主人。
林风致站在天弦山的法幛前报上名姓,眼前被藤萝缠绕的山壁自动打开,露出一道窄长的石道来。石道的尽头,原本是个荒芜的大药圃,此刻被人种下各种仙草,已经冒了绿芽。
素衣女修站在药圃中,手执长嘴花壶,正耐心地浇灌满地仙草,听到石道上的动静也不抬头。林风致看着眼前这位与“金婆婆”判若两人的绝色师姐,有些拘谨地开口道:“锦枫……”
该称她什么好呢?
“大师姐。”她小心翼翼道。
这个称呼会不会乱了辈份?
要不要改叫师姑?姑奶奶?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人?”锦枫见她这副神情,不由一笑,“在浮沧山时你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那当时我也不知道您的身份,而且您又那样……”林风致咬咬唇。
“我哪样?”锦枫双眸含笑,盯着她,“粗鲁无赖脸皮厚,是个市井老妇?你怕是没少在心里这么编排我吧?”
“大师姐,您别这么说!”林风致恨不得捂脸,“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
“行了,你这么想也没错,谁叫‘金婆婆’就是这么个人。”锦枫摆摆手,又道,“你是昆虚上神,地位在我之上,不必对我毕恭毕敬,拿出你上神的气势来。”
“我哪儿敢?”林风致一边说,一边在她的招手下踏入药圃,走到她身边。
“有什么不敢的?你在浮沧时不做得挺好?”锦枫看着像小徒弟般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侧的林风致,笑道。
“那能一样吗?您可是锦枫大师姐!天赋高境界强……你不知道我上浮沧时,听他们介绍他们的碧霆元君,心里有多羡慕?想着如果昆虚也有这么一位厉害的人物坐镇,也许就不用老受欺负了。”林风致实话实话。
背靠大树好乘凉,谁不想身后有座坚实的靠山啊。
锦枫笑着笑着,忽然露出沧桑的目光:“是我回来得晚了。”
“不晚,回来了就好!大师姐,您看……您既然回来了,是我们全宗门上下的支柱,这宗门嘛……是不是得交还到您……”林风致有个小算盘。
“不能。”没等她说完,锦枫便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我乃罪徒之身。”
“那事都已经过了三千年,浮沧山都发话不计较了,何况您也是受害者……”
“我知道。”锦枫将手里花壶一放,走到屋檐下,看着远处的山,目光悠远道,“就算没有那件事,我也不适合执掌宗门。你有句话说得很对,无能者不配掌宗。当年我自负于天赋出众、师门厚爱,心性过高,并无容人之量,又刚愎自用从不听劝,后来宗门出事,我却又毫无担当只知逃避,一走就是三千年,对宗门不闻不问……不像你,小小年纪就有那般气量和远见,又能凝聚同门,进退得当不惧强敌,昆虚需要你这样的掌宗者。”
“大师姐言重了,我哪有您夸得这么好。”林风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像个被长辈夸赞的孩子。
“我假扮金婆婆跟在旁边观察了你那么久,你当得起这几句夸。”锦枫笑道,抬手抚过她的头,“放心吧,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再离开,虽不掌宗,但我愿意入主天弦,出任镇宗一职。”
林风致眼睛顿时大亮,大师姐这样的强者愿意留在昆虚,可真是太好了。
“您假扮金婆婆,就为了试探我?”她又问道。
“不完全是。我归来……其实是为了金凰引日塔。”锦枫闻言笑意微收,神情渐凝,“三千年前,我拿到金凰引日塔时,便得宗训——化云出,金凰归。我在历炼之中听说了化云之境出现的事,一直想找个机会将此物交还宗门,又怕现任执宗者和靳楚一样,所以携宝踏上浮沧,想着先与你会一会再作决定。”
“原来如此。”林风致琢磨起“化云出,金凰归”这六个字的意思,“宗门内并没关于化云之境的相关记载,外界对它的记载也很少,大师姐知道化云之境?‘化云出,金凰归’到底是何意思?”
“我知道得也不多,这几字是刻在金凰引日塔塔身上的谶言,似乎与我们昆虚地下镇守的秘密有关。但到底是何秘密,无人可知。在昆虚山中,埋藏着一间楼阁,乃是当年裴凛师祖的藏书地,里面就收着昆虚地底的秘密,金凰引日塔和昆虚宗主令,就是开启这座楼阁的钥匙。”锦枫继续道,“我在外游历,闻得化云之境出现,怕有大事发生,又忖自己已经逃避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回宗门了。”
林风致手中已经托起那座金凰引日塔。
不应敌之时,这座塔散发出柔和的仙威,金凰遁入塔内休憩,林风致把眼珠子凑到塔窗前,能看到一只金色小凤凰趴在塔里呼呼大睡。
“你若想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恐怕只能接任宗主之位再得金凰引日塔认主,方有可能知晓。”锦枫续道。
“这金凰引日塔不是已经认师姐为主了?为何还要认主?”林风致大惑不解。
“你有所不知,这金凰引日塔真正的主人,不是我。当年我也只是机缘巧合才能得它暂时认主,所施展出的威力也仅有三成而已。”
“那它的真正主人是……”林风致情不自禁问道。
如果能够开启裴凛的那座书楼,是不是她所有的疑惑就能迎刃而解?
“裴凛仙祖建立昆虚以后,设三镇七护,三镇为三位镇宗长老,七护为七位护宗长老,这个你应该知道的。而在很多年前,这十位长老之中,曾经出过一位非常强悍的人物,是当时昆虚境界最高,修为甚至远超当时宗主的修士,此人地位仅次宗主,同时也是三镇首座,最终统领三镇七护,被当时九寰修士称作昆虚战神。此人便是当时的天曜山主,第三任妖皇,这座金凰引日塔的真正主人……”
林风致听故事一样听得入迷,眼睛也不眨,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她:“此人叫什么?”
“西临神君——姜如故,原为金凰一族仙家血脉,却在出生之时不幸掉落万妖海,在万妖海内沉眠百年方得破壳,被海水污染堕魔化妖,成为黑凰,几经辗转历炼成为第三任妖皇。”
林风致眉头渐渐蹙起,她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太不可思议。
“昆虚的两件镇宗之器,这座金凰引日塔和四圣之一的太虚图,皆是她的旧物!”
林风致霍得抬头,满目惊愕。
太虚图……是昆虚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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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 心脏
◎阵眼◎
如果太虚图是昆虚的东西, 怎会出现在珍珑阁中?祁怀舟也没和她说过太虚图属于昆虚,是他不知道这件事,还是他在隐瞒什么?
林风致脑中数念齐转, 心中掀起疑浪,面上的惊讶却很快沉静,继续问道:“我此前参加过珍珑阁的拍卖,在拍卖会上见到了太虚图。”
“不奇怪, 太虚图虽是西临神君的东西, 但很早就与西临神君一起失踪了, 后来落到何方也无人知晓。”锦枫坐到檐下木阶上,拍拍身边位置,让林风致与自己并肩而坐。
“那这位西临神君……”
“凤凰破境需要经历涅槃火, 本就是九死一生的褪变, 西临神君又是妖凰,涅槃火对她造成的劫伤更加可怕。我入昆虚之时, 神君正逢涅槃大劫, 已经隐遁, 只带走太虚图, 留下金凰引日塔镇守宗门, 我从没见过她, 更不知道她的去向,我只知道,当时接任她成为天曜山山主的, 是她的弟子楼满心楼仙君,如果他在, 也许可以知道神君下落。可惜……他在五百年前的昆虚天劫中, 以身祭阵, 与天弦山主一起陨落了。”
林风致闻言又陷入思忖。她记得自己刚入昆虚宗时,那只笨鸟就曾经说过,她是天曜山主指定的继任者,等着褪骨后接任天曜山主一职,那时他们都以为只是哄那小笨鸟的话,如今回想……
她轻拍额头,还是觉得这个猜想过于不可思议。
“昆虚数万载,发生的事听起来是不是像传说一样,别说你,就是我,有时也觉得像场梦。”锦枫见她紧拧的眉心与若有所思的神色,淡笑道,“我这三千年道行对普通修士来好像很遥远,可其实对比这漫长仙途,也只是沧海一栗,只有身边的人停停走走,有些陨落,有些飞升,全都成为故事里的人。”
比如萧留年、云繁之于她,又比如西临神君和她之于林风致。
一代又一代。
“大师姐,那你听过鲲丹和千演神兵吗?”林风致点点头,又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两件宝物的?”这次,换成锦枫诧异了,“这两件宝物知道的人极少,我也是得到金凰引日塔后,听天曜山主无意间提过一次。这两件都是裴凛师祖的旧物,千演是师祖在昆虚大定之后,花费半生精力亲手炼制而成的武器,而鲲丹则是师祖从星宙海仙祖遗民手中取得之物,用以镇压混沌之气与邪主。”
又是星宙海仙祖遗民?镇压混沌之气和邪主?
这样的宝物,又是如何落到祁怀舟手里的?
林风致心里的疑窦越来越多,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后来呢?仙祖用它镇压了混沌之气后呢……”
“楼仙君就同我说了这些。这两件宝物的来历,比金凰引日塔还要早远,又是裴祖之物,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你的问题我亦无法解答。”锦枫温和的目光中露出几许疑惑,“你为何对昆虚的旧事如此感兴趣?”
“我……想知道化云之境的来历,它是在昆虚天劫异动中突然出现的,我不知道这其中有无关联。”林风致也不知能不能与她说起鲲丹、千演与太虚图这几桩事,只好胡乱编了个理由。
“不无可能。应劫而生的东西,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出现。昆虚万载,每千年一劫,就算十方古阵再强大也有力竭之时,何况昆虚四分五裂,十方阵失修,宗门日渐衰败。”锦枫忖道,“也许师祖当年以邪主心脏为眼,祭炼此阵时,早就想到了今日局面,所以设下这座化云之境,作为最后的护宗手段吧。”
“十方古阵的阵眼是……邪主的心脏?”林风致眉头忽然大蹙。
“你不知道此事?”锦枫诧异道。
林风致缓缓摇头。
骨作药,血入器,心炼阵……这位邪主的下场有点惨烈。
她知道自己不该对这个万恶之源产生同情心,可也不知为何,她忽然感受到心脏处一阵揪疼,情不自禁地抬手捂上心口。
“也是,你入宗之时,宗门已经衰败不堪,又几经灾劫,可能有些事没人知晓了。”锦枫低声叹道。
林风致深吸了数口气,方觉胸口的闷痛渐平息,才又道:“那十方古阵的阵眼,现下位于何处?”
龚宴清、万舒羽等人在修复十方古阵之时,一直未能寻到古阵阵眼,翻遍了昆虚宗藉,也没能找到线索,是以古阵的修复,一直都只是治标。
“阵眼位置,除了裴凛师祖,没人知道。因为……邪主为不死之身,若是取回心脏,就会复苏。为了防止这个情况发生,也为了防止有心之人的利用,阵眼位置一直都是昆虚最大的秘密。”锦枫道。
“原来如此。”林风致若有所思道。
“当年裴凛师祖以天尊令召四界同抗邪主,将混沌邪气与邪主一起收在镇邪塔中,始建昆虚,为的是保九寰众生平安,所以昆虚宗的第一条宗主职责,就是在邪主复苏之际,诛灭此恶。这条职责,凌驾于护宗职责之上。所以如果日后你接任昆虚宗主之位,务必记牢这一点。”锦枫续道。
“……”林风致傻眼。
没人和她说过这个,她入昆虚初始为灵石,后来觉得发展宗门充满成就感,再加上羁绊越来越多,她便萌生留下之意,可如今这么大的职责压下来,她……要不还是别续约了?
锦枫见状失笑,道:“你别害怕,都已经数万载了,昆虚宗主换了不知多少轮,也没遇上这事。邪主是说复苏就能复苏的吗?再说了,邪主若然复苏,镇邪塔倒,也不是昆虚一宗能够对抗的。九寰所有宗门与修士,不论仙魔妖兽,恐怕都不能置身事外。”
“是我杞人忧天了。”林风致不好意思地笑笑。
吓死她了!
“不过防患未燃也是应该,外界如今觊觎昆虚的人不知凡几,谁知有没有奔着这个来的。”锦枫意有所指道。
林风致便想到入宗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危机感陡然涌来,包裹了她。
“我……”她刚想说什么,腰间传音玉震起。
她祭起一看,是祁怀舟发来的传书。
“我回来了。”
简单的四个字,让她脸上露出笑容。
“今日得大师姐教诲,我受益良多,多谢大师姐。时辰不早,我也该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您。”林风致起身告辞。
“去吧……”锦枫含笑道。
“哦对,还有一事。”林风致却忽然从储物袋内取出几件东西,道,“此前在浮沧山时被罗太岁围袭,多亏当日有几位旧日同门站出援声,我想以宗门名义给他们送份谢礼,麻烦大师姐看看名单可有遗漏,以及礼物是否合适。”
说话间,她将一张名单递给锦枫。
“他们虽是昆虚出去的弟子,但如今都已自立门户,当日会有那番言行,也不过是顾念旧情卖我几分薄面而已,你可以不必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他们不会……”
“大师姐,您的意思我懂。”林风致按住她的手,“您放心,我没打算攀附他们,更没想过让他们回宗门,只是宗门行立于世,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何况他们的确帮了我们。这份礼物不重,只是聊表心意而已。”
锦枫这才注意到名单最后列出的礼物明细,乃是十二样昆虚四时特产,春夏秋冬各三件,花果树木晶矿酒酿,并无贵重之物,不会让人觉得昆虚宗想借此攀附,同时可以唤起他们对旧宗门的一些回忆。
“是我多虑了。你办事果然牢靠。”锦枫微微一笑,在名单添了两个名字后递还给她,“这谢礼很好,连我看了都想起当年初入宗门的情景……”
林风致笑着收下,道:“那就好,我这就吩咐他们送出去,就不打扰师姐了,告辞。”
语毕,她便要离去,可转身之际,却听锦枫又道:“你与那天羲山主,感情似乎不错。”
林风致一愣,随后道:“我入宗之后,就一直是他在引导我熟悉宗门,帮我良多,与我确实感情远胜他人。”
关于这一点,她毫不避忌。
祁怀舟是整个昆虚,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一个人。
“原来如此,他……”
“他怎么了?”
“没什么,你有事先忙去吧。”锦枫又是一笑,朝她摆摆手,让她离去。
林风致微一颌首,带着满心疑惑离开了天弦山。
锦枫大师姐最后那句话,是想和她说什么呢?
————
天色已晚,祁怀舟站在月盈峰入口处的山崖上,林风致赶过来的时候,他身上还披着斗篷,只摘下了兜帽,风尘朴朴的模样,脸上没有表情,看着天际刚刚升起的月牙也不知在想什么。
“祁怀舟!”
清脆的声音响起,祁怀舟不假思索转身,林风致像只蝴蝶,朝他飞来。
她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叫这清冷的月色都添了几热闹喜悦,祁怀舟也免不了勾起唇角,他就爱看她这般模样。
热热闹闹的,明媚鲜活,像昆虚的春天,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回来啦?”离得近了,林风致的脚步才渐渐慢慢下来。
她心里原本装满了疑惑和心事,沉甸甸的有些难受,可见到他的那一刻,那些困扰似乎都烟消云散。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道,“边走边说吧。”
林风致点下了头,和他并肩而行,朝着月盈殿走去。
好像无需言语,她和他就已经明白了彼此的想法,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缓缓而行。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周五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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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 等待
◎寻死是一条路,等待何尝不是另一条路?◎
夜风徐徐, 吹得衣袂微起,也吹得人心舒畅。一路行,一路说, 两人走到月盈殿前时,祁怀舟已经将此行的结果简明扼要地告诉给林风致。
虽然没能取得确切证据来替严凡洗刷冤屈,但经过祁怀舟的暗中查访,严凡所谓的勾结苍隐、残害手足以及屠戮同门, 确实为严慎所为, 只是其中又有离火谷主严开霁的包庇偏疼等诸多私心因素, 是以极难为严凡取证,但从祁怀舟嘴里得到这件事的定论,林风致却也是松口气。
她虽相信严凡为人, 但因昆虚也正是遭人觊觎的多事之秋, 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收容外人,如今有祁怀舟这句话, 她也能安心留下严凡与长耳族人了。
“严慎为人本就歹毒, 不提也罢, 只是严开霁作为父亲, 怎可如此偏宠大儿, 不惜颠倒是非包庇真凶, 真是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叫人大开眼界,可怜了严凡, 那样的才能……”林风致叹道。
“虎毒尚不食子,可见人狠起来的时候, 比禽兽尚且不如。”祁怀舟淡道, “严慎与苍隐勾结, 严开霁又要包庇他,日后离火谷已不可再信。”
“我晓得。”林风致点点头,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们已经踏入月盈殿,为免让严凡听到与离火谷有关的消息心里难过,两人不再多谈。
服了天髓丹,经过龚宴清的诊治与傅方见的悉心照料,严凡早已醒转,只是境界全无,化作凡人,原来姣好的容颜也不再,避居月盈殿深处。
月盈殿深处有处偌大果园,栽着数十株每百年方结一次果的仙桃,今年正好是果年。林风致携祁怀舟踏入此地时,正逢几个长耳族人在手里提着水桶,拿着长柄勺在挨棵树浇灌。
桶里的水晶莹清透,不像是山中溪水。
“上回来的时候这花还没开吧?”林风致望着月色下盈盈生辉的满树桃花,好奇道。
祁怀舟摇头:“没开,这次的花开得也比往年要好。”
林风致闻言便冲最近的长耳族人招招手。那是个小长耳,约人类孩子十岁大小的模样,头上的长耳朵和身后的小尾巴还没完全化形消失,穿了身浅粉的小衣裳,见到她招手便乖乖过来,怯生生道:“上神姐姐。”
“乖。”林风致摸摸她的头,“这么晚了,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浇桃树。”小兔子回道,“长老说我们不能在这里白吃白住,得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来回报昆虚,可是我们只会种地,凡哥哥又不让我们到外头去,说是不能给你们
添麻烦,所以我们就浇浇这里的桃树。”
林风致蹲下身,与她平高,闻言笑道:“那这是什么?”
“这是夜露。浇了夜露的桃花会开得更多更好,结的果子也更饱满。”小兔子回道。
“这么厉害?!”林风致夸张地睁大眼道。
“那当然,我们长耳族最会种地!”小兔子咧嘴一笑,把手里的长柄勺扔回桶里,从兜中摸出了一把白花花的米,“看,我们种的仙黍,比外面的要好上许多呢!吃一把,就能顶五日!”
修士都是从凡人修炼而来,并非生来就辟谷,不过是随着境界修为的提升,渐渐脱离五谷轮回。仙黍是九寰修仙界最常见的一种裹腹米,吃一点就能顶三天不饿,并且还蕴含一定灵气,是深受入门修士喜爱的一种食物,除此之外,上好的仙黍还能用来酿仙酒、入药、做各色仙食,在九寰修仙界十分畅销。
昆虚库里也囤有不少仙黍,都是宗门自种的收获,但和眼前小长耳手中这捧仙黍相较,大小、色泽都逊色了不止一点点。
“灵儿,你在和谁说话?”傅方见的声音从桃树那头传来。
林风致闻言起身,正看到他从桃林中踱出。傅方见看到他们忙抱拳行礼,道了声:“上神,祁长老。”
道别来意后,傅方见才道:“两位随我来,他在那里散心。这些日子他躲在房里不见人,我好不容易才劝动他出门走走,他也只愿意晚上出来……”
“遇到这样的事,谁能看得开?好在有你,还能陪着开解开解。”林风致叹道,跟着傅方见走到桃林深处,看到坐在石亭中的严凡。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像被抽走魂魄般,脸庞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坑洼,竟无一处好肉。
“严道友。”林风致走进石亭,像怕惊扰他般小声道。
严凡一动不动,只是道:“上神,以后叫我聂凡吧,聂是我母亲的姓氏。”
一句话便道出他的心境。对于离火谷,他心里除了恨和绝望,已经不剩半点感情。
林风致点点头:“聂道友,你近日身体恢复得可好?”
“我很多,多谢上神挂心。说来多亏上神与昆虚的道友,愿意在这样的时候还对我和我的族人施以援手,只是可惜……我已是废人一个,如此大恩,也不知能否还上,就请上神先受我一拜。”聂凡起身,说跪便跪。
林风致阻止时已然不及,只能抻手扶他:“聂道友言重了,快些起来。”
“上神,聂凡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聂凡却执意跪地,道,“我这些族人生来与世无争,不擅争斗,却被我拖累,若是离开昆虚恐怕会被严慎赶尽杀绝,我斗胆恳请上神收留他们,给他们一条活路。长耳族虽然修为不济,于田耕一事却极有天赋,若是能留在昆虚,他们可以替昆虚耕种开荒,只求上神收留!”
“你快起来吧。我今夜来此就是为了和你商量这件事。”林风致振臂发力,将他强扶起,“我已经决定了,留下你们。”
聂凡总算露出如释重负的目光,道:“上神仁厚,聂凡感激不尽,若有来世,定为上神为牛为马,以报此恩!”
“扯什么来世,你……”
“上神,你快点劝劝他吧,他想……离开昆虚,回离火谷报仇!”傅方见闻言急道。
林风致大惊,道:“聂凡,此事非同小可,以你现在的情况,出了昆虚宗门就……”
“我知道!可是我母亲因我而死,还死在我的面前,这仇我怎能不报?”他说着攥紧双拳,仿佛又回到母亲自绝于眼前那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这身体,如何报仇?”林风致蹙眉劝道。
“我虽然成了废人,但一命换一命,带走严慎还是可以的!”聂凡道。
“聂凡,你的命是大伙拼尽全力才保下来的,怎可为了严慎再白白葬送?”傅方见拦在他面前,急道,“我不会让你离开这里的!”
“多谢你们,可我已经是个废人,留着命又有何用?不如让我痛痛快快报了这个仇,死得瞑目。”聂凡平静道。
他眸中已经再无昔日光芒,只剩一团死气。
林风致想劝些什么,可他如此绝望,从小被家族厌弃,地位低下受尽欺凌,好不容易有些转机,却又被父亲兄长逼害,修为尽废,母亲自绝……如果她是他,恐怕也会觉得人生已经无望。
一个没有希望的人,再动听的劝慰都没用。
“聂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我告诉你……昆虚也许可以恢复你的修为呢?”林风致道。
一句话,就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聂傅二人也停止了争吵。
“化云之境中有三座神炉,清浊混虚,你既是炼器者,应该听过这三座丹炉。”林风致掷地有声道。
“清炉炼丹,浊炉炼毒,混虚炉……”聂凡喃喃道,“炼人。”
洗髓易骨,可换天赋,重塑金丹。
“所以,留在昆虚。”林风致道。
————
说服聂凡,从月盈殿出来,已是三更天。
林风致总算松口气。
“你给他希望,可若无法实现,岂不更加残忍?”祁怀舟陪她走在夜晚的山路上。
“不给他一个希望,他如何撑下去?何况你怎知无法实现?轻絮已经入主丹坊,给她点时间参透混虚炉的奥妙,也许就能帮到聂凡。”
“那得多久时间,一年两年还是十年百年千年?”祁怀舟反问她。
“我无法承诺,但我愿意尽力一试。”林风致道,“对他来说,寻死是一条路,等待何尝不是另一条路?”
“可你知道等待的痛苦吗?”祁怀舟停步凝望她。
曾经也有一个人,承诺过要救他。
于是他等啊等,在黑暗里等过漫长的光阴,从满心期待等到绝望。
那种滋味,生不如死。
“你今晚怎么了?”林风致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我只是……”祁怀舟垂下眼眸,道,“不喜欢等待。”
“没人喜欢等待,可有时除了等待,我们别无他法。”林风致一边说,一边拣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拍拍身边的空位。
祁怀舟上前缓缓坐下,两人不再提及聂凡与等待,就这么静静地并肩坐在夜色之中。
良久,林风致才再度开口:“祁怀舟,你知道剖心有多痛吗?”
祁怀舟慵懒的目光忽然一震,望向她:“你为何问这个?”
“今日去见锦枫师姐了,她同我提起些昆虚旧事,我才知道十方古阵的阵眼,是邪主的心脏。”林风致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它的血,它的骨,现在是它的心……那得多痛?”
祁怀舟眸色渐远,仿佛穿透茫茫夜色看到遥不可及的时光另一头。
“你同情他?”他问她。
“不知道,只是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何不能给它个痛快?”林风致道。
“那你如果遇到他,记得给个痛快,让他解脱。”祁怀舟回得很快,没有丝毫犹豫。
“那是我想对付就对付的吗?”林风致瞪了他一眼,觉得他的回答太没诚意。
“既然不是你能对付的存在,你在操心什么?搞不好遇上了,是你被他一口吞掉,还在这儿同情人家?!”祁怀舟嘲道。
林风致深吸口气,她难得的忧郁就这么被祁怀舟三言两语打散,于是恶狠狠盯着他,道:“那不是有你!天塌了,你也得顶在我前面呀,要吞也先吞你,哼。”
“我?”祁怀舟完全没有料到这个话题的走向。
“你自己认的,我遇了险你不得救我?”林风致靠近他,仰起下巴道。
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我认的什么?”祁怀舟装聋作哑。
“你认的上神!快说,救还是不救?”她只差没拽着他的衣襟摇他。
“救,我救!”祁怀舟忽然间笑了,先前那点忧郁烟消云散。
“那你说说,为什么要救我?是因为契约?因为昆虚,还是因为……”林风致继续逼问。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上神。”祁怀舟接过她的话,“我会救你,并且只会救你。满意了吗,我的上神?”
他的目光灼灼,像烟花迸发的瞬间,热烈而绚烂。林风致却飞快撇开头,不敢多看他的眼眸。
“你在笑什么?”祁怀舟眼尖,发现她悄然上扬的唇角。
偷偷的,不可控制的,却又不想让他发现的笑。
林风致强辩:“我没笑!”
“你明明就有!嘴角都收不回来!”祁怀舟戳破她,却是不知自己的唇角眼角,一并飞扬。
“我不和你说这些了!”林风致识相地不和他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那你要和我说什么?”祁怀舟问道。
林风致站起身来面对他,道,“说正事!”
“什么正事?炼矿吗?”祁怀舟漫不经心道,“听说珍珑阁已经把样矿送来了。”
“不是。”林风致竖起食指在他眼前摇了摇,“是另一件正事。”
“我受够坐以待毙了,不想总是处于被动之中,外界觊觎昆虚的势力那么多,就拿一个来撬开口吧。”林风致扬眉,露出鲜少会露出的杀气。
从入昆虚迄今,他们已经遇到多少次危险了?这偌大九寰,也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盯着昆虚,这让林风致觉得如今的昆虚就像任人宰割的肥肉。
她不想浮沧山被困袭的危险再现,如今摆在面前最明确的敌人,就是苍隐谷。
“你想做什么?”祁怀舟亦认真起来。
“我想集中全宗精英成立昆虚秘阁,由我亲自主持,替我完成一个计划!”林风致望向天际,“名字我都想好了……”
天际一轮悬月如钩,三颗明星闪烁于月钩之下,宛如挂在月尾。
“就叫三星挂月阁!”林风致道,“两年后,我拿苍隐谷祭旗,做我林风致出任昆虚宗主的礼物,如何?”
这话说得委实猖狂大胆,任谁听了都在心头狂跳。
祁怀舟却是一脸平静,只说了三个字:“我帮你。”
他知道,他带入昆虚的小雏鹰,总有一天会展翅高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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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 天曜
◎可惜,他们终不得逢。◎
林风致说做就做, 没有半点犹豫。
三星挂月阁的主要成员由她亲自挑选,再挨个儿进行秘谈,最终确定好人选, 再拟定阁规,商谈接下去的阁务,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再加上林风致醒转的消息已经传出昆虚,先前在仙门大试中有意与昆虚往来交易的修士纷纷送来花帖, 或是邀请林风致前往赴邀, 或是希望可以上门拜访, 林风致挤不出一点时间离开昆虚,只能安排几位山主前往,只有那些登门拜访的修士, 她方亲自接待。
长耳族正式入驻昆虚, 主动向林风致要走了几座荒芜的山头开荒耕种,不过聂凡仍留在月盈峰内。虽然他修为已废, 可一身炼器本领却还在脑子里, 便留在那里协助龚宴清, 正好也能让他忙碌起来忘却一些不开心的事。对外只称严凡已死, 免得引来严慎报复。
五月, 星野辞行, 林风致亲自将人送到山门。
“星野,此去荒龙危险难测,你一定多加小心。”林风致一边叮嘱, 一边从小啾手里接过储物袋,送到星野手中, “这些是宗门为你准备的灵石、丹药、符箓、护身法器, 你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长耳族献来的藏宝图经过龚宴清再三验证, 确定是荒龙大泽的舆图,不过舆图是长耳族祖上传下旧物,应该绘制于数百年前,现下也不知有什么改变,再加上舆图中尚有不明确之处,龚宴清便提议先派人前往勘察地形,星野自告奋勇接下了这桩危险的差事。
“这些我都有。”星野笑道,长相平凡的脸庞上,一双眼眸熠熠生辉。
“此行危机四伏,有备无患,可惜宗门无法给你多添人手,你一定要自己小心,万事以自己为重。”林风致继续叮嘱着。
“上神别这么说,我入宗才三个月时间,你就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我,这份信任,我很感激。”星野收下储物袋,又道,“更何况我本来也喜欢历练冒险,到处闯荡,宗门安排正合我意,我很开心。只是……江照恩那小子,就交给上神了,他是个好苗子。”
“你既然牵挂他,为何不带上他一起?就连告别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他钟爱机关数术,留在昆虚跟着龚仙对他帮助比较大。那小子磨磨叽叽的,等会来送我又得唠叨,不见也罢。我又不是不回来,快则半年,迟则两年,我一定赶在你的宗主大典回来。”星野摇头笑道,又看了眼天色,道,“时辰不早,我先行一步。”
“多保重。”林风致点了点头。
星野走出数步,忽又回头,只道:“上神,宗门……就交给你了。”
林风致刚想说什么,他却已再度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离开昆虚。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再也看不到了,林风致身后的盘山道上才走出一个人。
林风致走到江照恩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沿着山道往上走去,只留江照恩独自站在原地。
漫漫仙途,离别,才是常态。
————
回去的路,林风致没有用传送符,只带着小啾沿着盘山道一步一步往上走。这条入宗的山道,林风致从来没走过,今日兴致突发,想好好领略这由低到高,由凡入修的登仙路。
“哈,以前不常走,现在才发现这条路的风景如此美。”
一路上,小啾走走停停,看到山路旁停的松鼠要逗一下,树梢的鸟儿也要逗一下,没个正形。
林风致失笑看着她。这样的小笨鸟,和锦枫师姐嘴里那位杀伐果决的西临神君,真的无法联系在一起。但那些巧合与直觉,又在一遍遍提醒她,小啾的来历不寻常。
也是,她早该猜到,怎么会有一千五百年不孵化,一破壳就化形的团雀精?
“你怎么不说话?”小啾摘了颗野果扔向她,“闷死了。”
林风致笑笑,道:“小啾,我记得你提过,你是前天曜山主指定的,天曜继任者?”
“是啊,怎么了?”小啾道。
“你认识那位天曜山主?”林风致问道。
“认识但没见过,我破壳的时候,他已经……”小啾神色忽然一黯,坐在了路边的石块上,“我没见过他的人,天曜山……哦不,整个昆虚宗,都没留下他的画像,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只知道,他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
“你听过他的声音?”林风致坐到她身边,好奇问道。
她记得,小啾破壳,是在五百年前的天劫之后,那时天曜山主已经殒身。
“嗯。是他把我捡回昆虚,放入天柔池的,那时候我还是颗蛋,每天浑浑噩噩的,只有他,天天都来天柔池陪我。给我读话本里的故事,给我说九寰发生的事,还给我弹琴解闷。我才渐渐开了灵智,会和他说话。我记得我开口的那天,他很高兴,破天荒说了许多话,说等我破壳以后,会教我修行,带我练剑,陪我尘世游历,又说天曜山是替我守着的,等我长大后就要接任为山主,我可高兴了。但他这人也怪,我说你这么好那我拜你为师吧,他却又立刻拒绝,他说他不能收我为徒。哼,肯定是嫌弃我一千多年都没办法破壳,天赋低下。”回忆到这里,小啾目光愈发晶亮。
这样的陪伴,一陪就是千年。
林风致还是第一次,从她眼里看到这样鲜活明媚的眼神,不再是孩子气的懵懂。
“对了,他的琴弹得特别好听,可以吸引百鸟。不过他只弹一首曲子,但我永远都听不腻,每次听都觉得动听,像天籁一样。我一直不知道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直到那天,就是……就是天劫降临的前夕,他又给我奏了这首曲子。”小啾明媚的目光陡然间又黯淡下去,“他说可能有很多天不能来看我,先奏一曲《风求凰》来给我赔罪,等到下次再给我带最新的话本。我只记得那天的曲子,调未变,却好悲伤。可后来,他再也没有回来!”
说话之间,小啾眼眶已红。
“我等啊等,等到生他的气,等到失望,等到不耐烦,我用力破壳,飞出了天柔洞,想去问他怎么再也不来了。可是他们告诉我,他已经陨落,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甚至就连面,都没能见上。”
眼泪倾眶而出,小啾揉着眼,想要逼退泪水,却没能成功。
“对不起,我不应该问你的。”林风致忙抱住她。
“没关系,你可以问的。这宗门里已经没人记得他,也没人再提起他,可我不想他被人遗忘。我一直记得,记得他的声音,记得他的琴声,记得那一千多年里他说过的每句话。”小啾依偎在林风致怀中,瓮声瓮气地说着,“他是我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人。”
可惜,他们终不得逢。
天曜山主楼满心,那是西临神君姜如故唯一的弟子。
————
小啾的伤心并没持续太久,甚至无需林风致多安慰几句,她就已经恢复平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模样。
也不知是释怀,还是把悲伤留在了心底。
林风致无从得知,只是那一刻,她忽然发现昆虚万载,出现过太多的人物,也发生过太多的故事,如同无数闪闪发光的星辰,汇成这万载的璀璨星河。
这便是一个古老宗门的魅力所在吧,像是永远不会完结的话本,主角一年又一年的更迭,可这片山河永在。
“哇,这些是什么?”小啾一声惊呼,让林风致从恍惚中回神。
她们是在回天柔的山路上被赵睿霖给紧急叫到停风坪的,据说是幽澜山知道她伤愈,特地备了厚礼给她送过来,她以为是些丹药补品之类的,没想到竟是如此阵仗。
展目望去,她只见停风坪上排着五只驮运着货物的青象,青象后跟着一队数十只狮鹫,看起来都是刚成年的模样,身上套着精良的鸟鞍,除此之外,青象已经摆满十来口厚实的箱子,箱子上方放着铺了红绒的托盘,盘中陈放的不是镶着硕大宝珠的仙冠,就是以百来枚晶石打造而成的簪钗颈链,绽起的光芒晃花人眼。
祁怀舟就站在这些东西旁边,似笑非笑看着满面诧异的林风致。
“这……”林风致急步走上前,啼笑皆非地看着眼前这商队一样庞大的礼物队,“凌少歌在搞什么?”
“不是凌魔尊送的。”回答她的是,是赵睿霖,她一边说,一边给她递上两份礼单,“除了那批狮鹫兽是凌魔尊所赠,其他东西都是幽澜山的前任魔尊曲弦所送,说是感谢你救了凌魔尊。”
“嚯,好大的手笔,全是值钱东西,这得值个百来万灵石吧。”小啾探头扫了眼礼单,不怀好意地撞撞林风致手肘,“这不像是礼物,像是老曲头给徒弟送的聘礼。”
“你闭嘴!”林风致“啪”地合上礼单,用力拍了下她的头,又悄悄打量了一眼祁怀舟。
祁怀舟不动如山地站着,笑得非常得体。
两份礼单,一份出自幽澜曲弦,一份则来自凌少歌亲书,凌少歌的那份礼单就简单了许多,只送了三十只成年狮鹫兽,虽然这三十只狮鹫兽也价值不菲,但他也写明,商路未通,为了两界货物往来,所以赠出这批狮鹫兽以作两界合作之用。
看起来,这是他闭关之前吩咐属下的准备的,就不知为何又添了这么多东西。
真是头疼。
“狮鹫留下,其他东西让他们带回去。”林风致道。
“来不及了,幽澜山的人放下东西就都跑了,半点不给我们拒绝的时间,估计是料到你要退。”赵睿霖摇摇头,无奈道。
“……”林风致无语。
幽澜的魔修们都这么我行我素的吗?
“祁怀舟祁长老,你看啊,人家连师父都出动了,送来这么多好东西,看样子是动真格了,你呢?你有什么?”小啾惟恐天下不乱地火上浇油道,一边冲林风致眨眨眼。
他们都不开口,那就让她小啾出马推个波助个澜什么的,也不是不行。
“我什么都没有。”祁怀舟倒是一点都不着急,踱到林风致面前,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我只有人。”
这话说得……林风致还没来得回答,就听他又道——
“上神,所有材料已经送上化云之境,你可以考虑炼矿之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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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 坦诚
◎我叫林风致。◎
五月底, 入夏,天微热。
阳光透过残垣断壁照进昆虚殿中,殿里的碎石断柱已经被清理一空, 只留下空荡荡的破败殿宇。
一年前的地脉异动,毁掉了这座屹立万载的古老仙殿。
那时的昆虚,人才凋敝,宗库空虚, 就连这做为一宗门面担当的主殿, 都无力修缮, 废墟般耸立在昆虚山的最高处。
带着众修踏入此地的林风致,看着满目疮痍,心境早已从最初的感慨叹惜, 蜕变成现在的凌云壮志。
哪怕毁掉了一大半, 偌大仙殿依稀可见昔年辉煌,而现下, 还算完整的半边空殿中, 已摆上简单的长桌与圈椅, 除此之外, 别无它物。
林风致走到桌前主座, 这才抬头, 简单道了句:“诸君,请入座。”
跟在她身后的众修方一起抱拳,沉默地行了个简单的礼, 方入座。林风致的左手位,坐的是祁怀舟, 右手位则是龚宴清, 龚宴清之下, 为万舒羽、傅方见、江照恩与藏兵处秦悦;祁怀舟之下则有曾玄、楚悬、赵睿霖、小啾,共计十一人。
椅子一共十三张,空的两个位子,留给还在炼丹的柳轻絮与已经前往荒龙大泽的星野。
“各位,想来大家都知道,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此地,所为何事!”待众人落座之后,林风致方开了口。
今天,是她正式召集这十一人,宣布昆虚秘阁三星挂月成立的日子。在此之前,她已经单独和他们每个人都谈过话了,除了锦枫拒绝加入以外,其余人都点了头。
“但在正式宣布之前,我有件事需要向诸位坦白。”林风致站在桌前,望着众人的眼眸,“我与在座大多数仙友都有过命的交情,大家愿意加入此阁,陪我赌这一把,想必也都相信我的为人,我不想辜负各位的信任,所以……我想告诉你们,我不是秋月明。”
这是她亲手组建的秘阁,将要做一些惊天动地的危险事,开诚布公是最基本的,她不能有任何的隐瞒,所以必需以她林风致的名字。
除了早已知情的几人外,龚宴清等人均都露出诧异至极且充满疑惑的目光,但没有人插话,大伙都在静静等她解释。
“我叫林风致,林下风致的林风致,一年前才进的昆虚,代替秋月明上神,暂掌昆虚。对不起,我骗了你们。”林风致语毕,朝着众人打躬作歉。
“难怪,难怪上神这一年来变化甚大,我还道……”秦悦忍不住开了口,“原来你不是她?!”
“林风致……”万舒羽嚼着这个名字,“也挺好听的。”
江照恩只是耸耸肩,像早有所料般并没任何反常,傅方见认识林风致最晚,她是秋月明还是林风致,对他影响并不大。
“原因呢?”龚宴清温声问道。
“我来解释吧。”祁怀舟代替林风致开了口,“这是我的主意。”
他不疾不徐地将前因后果道出,虽然着墨不多,却说得简单扼要,让人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竟然是被绑上昆虚的?!”万舒羽率先笑出了声音,“这么大的乌龙,你们连人都认不清吗?”
“那还不是有人眼瞎!”小啾笑道。
一直不敢吭声的曾玄这时才嚷道:“要不是我把人带回来,昆虚能有今天?”
“快闭嘴吧你!”赵睿霖瞪了他一眼。
“那接下去呢?你是要做林风致,还是继续假扮秋月明?”龚宴清的话不多,却句句直指要害。
林风致便道:“我自然是要做回林风致的,只是眼下尚不是最佳时机,所以还请在座诸位替我保守秘密,两年后待我正式接掌昆虚,出任昆虚宗主一职,自会召告天下!”
龚宴清便点了点头,道:“我入昆虚,初为化云,后来见昆虚在你带领之下生机勃发,又认识了在座诸位志同道合之友,各种奇思妙想都有了施展之地。坦白说,我喜欢昆虚,由你执掌的昆虚。所以你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只要你是你,就可以了。”
“我附议。”傅方见亦开了口,“要不是上神,傅某也没有今日,我与……”他说话间看了眼身边的聂凡,见他点头方续道,“我与聂凡,都同意龚仙所言。”
“林风致!”万舒羽拍桌而起,叫出她的名字,“你最好别走,老实搁昆虚待着!”
林风致失笑:“好,不走。”
“那秋月明呢?如果她回来呢?”江照恩双手环胸靠在椅背,冷道。
“她依然会是昆虚上神,不会有任何变化。”回答他的,是祁怀舟。
他的目光,像看透了一切,望向江照恩。
江照恩这才点点头,道:“那我没有意见了。”
“我也无异议。”秦悦亦道。
短短一年时间,昆虚的改变,他们这些旧人都看在眼中,眼前这位上神的为人,他也看在眼中,若能得她执掌昆虚,那才是昆虚最大的幸事,所以,他亦无异议。
“感谢诸位谅解。”林风致再度抱拳,心里也算松了口大气。
这一年以来,她总算能够堂堂正正对着他们说出自己的名字。
下一次,就是正式召告天下。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好了,私事说完,我们进入正题。”林风致深吸口气,抛开种种杂念,道,“成立三星挂月阁的原因和目的已经与诸位沟通过了,根据大家的意见,我已起草一份方略粗案,请大家过目。今日邀诸君齐聚此地,就是希望与各位共同商议,补完这份草案。”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话,望向自己桌前放着的那枚简。
巴掌大的玉简,上刻四字——《建宗方略》。
三星挂月阁成立的意义,便是集所有人的智慧与力量,为昆虚宗指明新路。
这场讨论持续了七天七夜,昆虚山废殿里的光芒也持续了七天七夜未灭,而在此之前,昆虚主山已很久很久,没有迸射出这样的光芒了。
众人合力讨论,为昆虚宗拟定了百年之计。这百年大计分成三步,第一步便是重建宗门,以昆虚山为中心向外辐盖,摒弃所有华而不实的建筑,一应皆以宗门各种资源发展为大前提,兴修全新的运送渠道、传送法阵,搭建护宗机关、炼制新阵,连化云之境与地面,结合傅方见的构想,实现无灵石运转,并扶持宗门丹、矿、器等所有奇术。
龚宴清已经绘出全新宗门图纸,融合了傅方见的构想、万舒羽的法阵、江照恩的机关,未来全宗上下协力配合他们,完成这份图纸构建。
在此基础之上,再谈后续两步发展。
“两年,在座各位,我只给你们两年的时间,完成这个基础建设。”林风致看着龚宴清摊在桌面上的巨大图纸,道。
“两年?上神,这个时间未免太仓促,想要完成,至少也需十……”龚宴清蹙了眉。
“只有两年!在我出任昆虚宗主之前必需完成。”林风致摆手,面上露出鲜少有的不容置喙的气势,“为此,我会向在座各位完全开放化云之境。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我相信你们,可以完成这件不可能完成的挑战,毕竟……我们可是以微渺之躯,在灭劫修士手底下搏出生机的人。”
一句话,便叫众人心底火焰烧得更旺。
“两年后,我们合力,用苍隐谷告祭亡魂!你们的仇,昆虚帮你们报!”
此言一出,万舒羽霍地站起,久久不能言语,便连聂凡亦是紧攥双拳,胸膛起伏。
第八日,《建宗方略》初成,由林风致主持,龚宴清执笔撰写,最终定下昆虚未来百年。
昆虚秘阁三星挂月正式成立,设正副二阁主,下按级序分作一星、二星、三星及月阁士,逐阶递进,由林风致出任正阁主亲自主持,祁怀舟为副阁主,龚宴清任月阁士,其余人分任三星与二星阁士。
至此,新昆虚轮廓已现。
林风致带着众修踏出昆虚殿,飞向化云之境。
渺渺云间,巨大石门缓缓打开,磅礴灵气涌来,汹涌澎湃似惊滔拍岸。
姬寻已经候在门口处恭迎众人:“上神,各位仙君,请入云境——”
所有的材料均已提前送入化云之境,整齐地码放在木屋前的空地上。万事俱备,林风致已能开启化云之境山脚下的另外四座工坊。
“诸位,可看仔细了。”
林风致一声脆语,双掌齐施术,神识全展,霄壤化作斑斓光芒覆向那些资源,整个空间骤震。众人面面相觑地看着地面,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远空冲天而起的刺眼光芒所吸引。
仙雾退散,一间接一间的璀璨殿宇凭空浮现。
炼器坊、铸剑坊、熔炼坊、天衣坊,四坊同时出现,地火如龙,在脚下游过,涌向这四间全新的工坊。
然而,变化并没随着这四间工坊的出现而有平息的迹象。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更加耀眼的光芒,环绕着这个空间最外围亮起,原本是空间界线的地方,突然间渐渐出现了巨大的山峦之影。
众修皆震。
化云之境真正的第一重山——地恩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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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 炼矿
◎憋着。◎
按照林风致在《天工图谱》里所见到的, 这座地恩山,足有一座天柔山那么大,山中七条矿脉。这七条矿脉若都能开采, 对于昆虚来说,可是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
化云之境一次性开启了这么多处地方,众修的兴奋和好奇都无法扼制,就连龚宴清那样稳重的人, 面对这一切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就更不必提了。
林风致便不阻拦他们, 放他们进入那四大工坊中仔细察看,自己则带着祁怀舟赶往地恩山。
按照天工图谱的舆图所示,地恩山的山顶, 有一座小小的虚云殿, 可供修行者落脚。站在这里,亦可纵览化云之境的全景。
一眼望尽五大工坊与整座地恩山。
“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林风致站在虚云殿外的观云台上, 俯瞰着眼前的一切, 感慨道。
“你准备如何利用这里的矿脉?”祁怀舟问道。
七条矿脉要想全部开采, 可得费不少精力和时间。
“择其重者开采, 其余暂缓, 先开启第二重和第三重山。”林风致果断道。
关于这一点她早就思考过无数遍了。
七条矿脉全部开启对昆虚来说压力大了些, 幸而这第二重与第三重山,只要满足主要开启条件即可,不需要像那五座工坊一样, 需要全部打开才能进入第一重。她的主要目的,是冲第三重山峦。
毕竟第三重山峦之上, 有一座巨大的灵石树, 可以大大缩短修士的修行时间。
祁怀舟点点头, 对她的打算不置可否,只转身踱步入殿,没走几步,便回头道:“林风致,这里也有霄壤。”
林风致一惊,旋即转身掠进并不大的虚云殿。
虚云殿内空空如也,只有正中一座莲花井,井内填满让她熟悉的土壤。
林风致一抬手,毫不起眼的土壤便化作一道细流飞向她的掌中,在她掌心聚成小小一坨可以任她揉捏的泥土。她心念微动,揉着这坨土壤,操纵着霄壤在半空中肆意变幻形态。
一会化作猫儿,一会化狗儿,最后化成一只小小的异兽,飞到了祁怀舟面前。
“像不像?”她献宝般问道。
祁怀舟盯着眼前这只还没巴掌大的泥兽,问她:“这是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她走到他面前,操纵着这只小泥兽做了个挠下巴的动作,祁怀舟还没反应,她就先被逗得笑出声来,“好可爱啊!”
银铃似的笑声,在大殿里回荡。
“一点都不像。”祁怀舟并不想看到这一幕,“他不会这样。”
林风致却还是操纵小泥兽绕着祁怀舟跑,一边笑得不行,一边道:“祁怀舟,我对霄壤的控制好像变强了。”
“你以为你在浮沧山的那番历炼,是白修炼的吗?境界和元神同时大增,你对霄壤的控制自然变强。”祁怀舟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可我不知道变得多强,祁怀舟,要不然我们……”林风致顿了顿,目光幽幽续道,“试试呗?”
“嗯?”祁怀舟眉头微蹙。
她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吗?
“试试炼矿。”
“现在?这里?”祁怀舟声音渐低。
“有何不可?你带样矿了吗?”她问。
“带了一部分。”祁怀舟边说边挥手,一匣矿石从他储物袋中飞出。
“说好了,谁忍不住谁是小狗!”林风致笑眯眯地盘膝坐到地面,脸颊上飘着两朵小红云。
祁怀舟一掀衣袍,亦在她对面盘膝坐下,只道:“你知道忍不住的后果是什么吗?”
“不就是变成小狗?”林风致笑容微收,眼角浅勾,带着几许媚惑看着他,轻轻地吐了一声,“汪。”
细细小小的一声,与其说是她未战先输的讨饶,倒更像是某种极致的邀请,配着她脸颊上浅浅的红晕,勾魂夺魄般钻进祁怀舟心底,拨着挠着逗着他心中那根弦。
她大胆得让人无法拒绝。
他直视她的剪水双瞳,缓缓绽开一朵微笑,庞大的元神之力无声无息打开,顷刻间笼罩了她。
谁也没有闭眼,彼此皆直视着对方的眼眸,将对方眼眸里的每一丝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
林风致清澈的瞳眸化作一汪迷离春水,像是脸颊上的红霞晕染到了眼底;祁怀舟疏离的眼神不再,双眸微眯,像饮过酒醉了情,没了往昔清明。
强大的元神包裹住她小小的神识,魂神相触的战栗浮现,林风致再次体验到那种令人怀念的滋味,温暖、舒畅,像一尾徜徉于海洋之中小鱼,肆无忌惮地游走在祁怀舟博大的元神之中。
祁怀舟的感觉比起前几次都更加强烈,她在任性地挑战他的自制力,源自魂神的吸引力让他想要将这尾正在侵入自己元神的小神识彻底吞噬,融合,化作自身的一部分。
云雨共赴由天入地,化作尘泥再无分离。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一枚晶亮的矿石从匣子里飞到两人正中间。
这是顾清崖送来的样矿之一鎏云石。鎏云石可比赤明矿珍贵许多,在品级上已非凡品,想要提纯鎏云石,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顾清崖提供的是鎏云石粗矿,还未经霄壤重新培植,林风致尝试着以神识控制霄壤,直接注入鎏云石进行炼制。
霄壤很快便覆盖住鎏云石,化作丝丝缕缕的力量融进石头,林风致的神识带着祁怀舟的元神共同探入鎏云石内部。斑斓的脉络出现在她神识之中,幻化成一幅光怪陆离的景象。鎏云石为土灵石,她本只需将其他四种属性的杂爻灵气剥离而出便可,但五行灵气相生相克,她突发奇想,或可尝试以相生之法,将杂爻灵气化为土灵气,加以利用。
销金可生水,水又生木,火焚木而生土,最终化为土灵。
毫无疑问,以相生之术融炼石头,比起单纯的剥离术,要难上加难,但林风致迎难而上,愿意一试。
当然,此举所耗费的元神之力无疑也是巨大的,但她有祁怀舟这个强大后盾。
林风致没有任何犹豫,一鼓作气,先分五灵,再利用霄壤注入这些比发丝细微百倍的光丝里,一点一点改变着矿石的内部。
“祁怀舟,你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最后,整枚矿石的内部都变成纯粹的颜色,再无任何杂质,所有的灵气都得以保留,没有丝毫浪费,林风致才激动道。
成功让她兴奋,小小的神识微颤,愈发让祁怀舟感触强烈。
“嗯。”他的元神发出低低的回应。
外界那枚原本并不起眼的鎏云石已经化作通透的晶体,内部纯净无一丝杂质,绽放着柔和的光芒,像天空中的一朵小棉花云。
这枚鎏云石的纯净度已经远远超过顾清崖要求的微垢体,达到无垢状态,甚至因为林风致的相生术,矿石内头蓄含的土灵气,也远超过同大小的无垢鎏云石。
林风致对霄壤以及神识的运用,再上一层。
她高兴极了,将这枚炼好的鎏云石送回矿匣中,她并没急着继续炼矿,而是将神识化作一只小鸟,飞入身边这温暖庞大的元神之中。
像投入云海,又像是落进羽毛之中,林风致只觉得无比愉悦。
这样肆无忌惮的举动,让祁怀舟的元神狠狠一震,他看着在自己元神中毫无戒备的小神识,缓缓地将自己的元神包裹向她。
林风致很快就感受到四周气息的改变。
温暖的元神变得炽热,不再有从前的宽厚隐忍,在某个瞬间突然充满了掠夺般的力量,向她倾来,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从云海之中将她捧出,送往某个她未知的地方。
林风致一阵战栗。
有一缕元神正在融进她的神识,缓慢,并且小心,却不容拒绝地……
他的控制力,好似正在消亡,所有感知都退回最原始状态。
生死皆抛,万物成空,除了这一刻极致的享受,什么都感受不到。
“林风致……”他低沉地克制的咬出她的名字。
林风致没有抗拒,她已经说不出话,只剩神识在颤抖着,和他一起……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然而——
异变是如何发生的,谁也没有发现。
一股力量横插而进,以迅雷之速包裹住了林风致的神识。
林风致一愕,下一刻,她已经被这股力量从祁怀舟的元神里给拉了回去,而这个猝不可及情况的发生,就连祁怀舟亦未能及时反应。
魂神分离,两人迷离的意识稍有回笼,这才发现林风致的身体不知何时已被霄壤彻底覆盖,几道青光从她的小腹透出,鲲丹已动,正释放出无上灵气冲进她的四肢百骸。
林风致觉得金丹滚烫。
怎么回事?
“你……”祁怀舟飞快收拾好情绪,道,“要破境结婴了。”
他的声音无比低哑,似乎还染着未消散的情/欲,硬压着火气勉强自己冷静。
“现在结婴?”林风致诧异至极。
霄壤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没法再动。
“嗯。你本就已金丹圆满,估计是刚才施展神识操纵霄壤之时又得新的领悟,所以才出现了这个情况。既然已经发生了,便不要多想,安心留在这里闭关结婴,外界之事有我和他们。”祁怀舟的语气慢慢平复,一边说一边扬手在虚云殿外挥落数道禁制。
“它就不能……不能晚一点吗?!”林风致气恼不已,“非挑这个时候?”
祁怀舟一愣,待到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时,忍不住扬唇笑出了声。
“讨厌!”林风致恼怒非常。
哪有人……到一半,被硬生生分开,还能笑得出声的?!
祁怀舟不是人!
别人结婴是万事俱备充满期待,她结婴可好,是迫不得已,好事被毁……这仙途啊,真是没一处让她顺心的。
时时刻刻充满“惊喜”。
————
不到半日,上神于化云之境闭关突破的消息,就传遍全宗,一点先兆也没有。
带着人刚刚赶到昆虚宗的新任五华山宗主,并没能如愿见到林风致。
“实在抱歉,我们上神刚刚闭关不见外人。”祁怀舟在落仙殿见到了这位新任的五华山宗主——封默。
他穿一袭墨色衣袍,脸色有点苍白,眉宇之间的少年气似乎一夕尽除,只剩下让人看不透的沉敛。
“是我来迟了。”封默眼眸微垂道。
孙千风殒落,五华山大乱,他作为孙千风的亲传弟子,力压众修接手五华山,成为新的宗主……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到现在才得喘息时间,赶来昆虚见她,可不想依然落空。
他似乎总是迟到。
“也罢,还请祁山主代为转达,此前浮沧山之事是一场误会,希望贵宗不要放在心上。”封默抱拳道。
“我会向她转达。”祁怀舟颌首。
“多谢。”见不到她,封默也没什么可说,客气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祁怀舟并不挽留,只是在他将要踏出门口时忽然叫住他。
“封宗主留步,我刚想起来,有件东西上神托我交给你。”他说话之间擎起一方玉匣。
玉匣里面装的是以灵露浸泡的祟骨余粉,因为林风致突然闭关结婴的缘故,只得再度交回祁怀舟,让他派人转送五华山。
“是可以治你胸口剑伤之药。”见封默不解,祁怀舟解释道。
“她还记着……”封默接下药匣,淡漠的面容终见笑意,像抚着珍宝般轻轻摩挲那玉匣。
“你别误会,她赠药是因为心存愧疚。还你这一伤,她便与你再无拖欠。”祁怀舟见到他这神情,眉头微蹙,淡道。
“是吗?”封默挑眉,回了句,“不必你替她解释,她的为人,我比你更清楚,是愧疚还是其他,我心中有数。”
语毕,他转身继续向外走去。
“封默,你并不了解她。”
他的身后,传来祁怀舟的声音,他的脚步微微一滞,随后大步迈开,再不回应。
此归五华山,他也要闭关结婴。
一别,恐要数年。
是他们之间,最长的离别。
作者有话说:
时间光大法概括来说的话就是——一别两年,一憋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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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 两年后
◎新昆虚。◎
时光晃晃悠悠地朝前, 宛如随波而行的小舟,一不小心就漂出老远。
两年的光阴,眨眼间消逝。
对修士来说, 这点时间如同沧海一粟,渺渺于尘世。
但在昆虚,两年时间却足够改变很多。
又是一年春尽夏初的时节,绵绵春雨下了月余时间方停, 山间的残冬萧瑟尽褪, 草长莺飞百花绽发, 一派繁荣景象。
“各位请抬头看,那里就是我们宗的主山,山上那座昆虚殿, 是一年前才刚刚建成的, 乃是在原来的昆虚殿旧址之上修建而成。你们别看这座新建成的昆虚殿不如其他宗门的宫宇那般华美,它可大有来历!”
山间浮着一条小舟, 舟上站着十数位身着青衣的凡人, 男女皆有, 目光正齐刷刷地望向远处山峦上的那座高耸的黝黑宫殿。
从外观上来看, 那座宫殿黑沉厚实, 没有过多的装饰与繁杂的雕纹, 庄严肃穆像是屹立于山巅足可开天劈地的巨剑,充满力量,然而细看之下才能发现, 这座宫殿的墙壁不像别的宫殿那样以石玉建成可见砖缝,新的昆虚殿乃以整片整片的巨大黑晶矿所炼的黑晶铁拼铸而成, 整座宫殿是一个整体, 像炼剑那样炼出来的。
黑晶铁可是九寰修仙界上铸炼盾器的最优质材料, 可想而知这座宫殿的防御力有多强大。
殿内暗设了法阵与机关相结合的构造,整座宫殿都是可以活动的,必要的时候可以拔地而起,切换成或防或攻的状态,可以对抗次仙级修士的攻击,而操纵这座宫殿的修士,却只需要金丹期境界。
这便是新昆虚殿的厉害之种,集阵法、机关、炼器、符箓等所有杂志于一体所成,在短短一年时间建成,建成之日,不知吸引了九寰多少目光,可算是九寰修仙界一大奇迹。
然而最关键的还不在这座宫殿有多强大,而在于……
“这样的宫殿耗费的灵石也必然很庞大吧。”凡人之中已有涉猎仙途之人,开口问道。
这些凡人乃是今春由大师兄萧胜带着几位同门,到九寰凡间物色来的新修士。这样的纳凡,从两年前开始,每年都有两次,春秋各一次,到现在已经为宗门招来五十多个凡修。
除此外,昆虚宗对九寰散修与有能之士的招揽一直没有停过,加上这两年因为宗门的发展与优渥的待遇,还真的招揽来了不少修士,是以昆虚宗的弟子人数,已经增加到两年前的四五倍之多,早就不是当年人才凋敝的模样了。
“不用灵石。”驾着狮鹫兽飞在仙舟旁边,带这些新弟子入宗的萧胜微微一笑,道,“咱们宗门新修的法阵、机关,其灵气源用的乃是天脉。”
“大师兄,何为天脉?”有小弟子不解问道。
“天生万物,万法自然,以万物为驱,借万物之力为源,便是我们宗门的天脉。这是在我们宗主大力支持之下,由月阁士龚仙君带领所有三星挂月阁阁士,将傅仙君当年天马行空的构想落地建成的庞大装置。你们入宗迄今,所见之机关法阵,譬如你们现在站的这个用于接送修士、运送物资的飞舟,所用的灵气源就是天脉,而非灵石,还有如今宗门内的九成机关兽,也都是凭借天脉而动。”萧胜满脸自豪地解释道。
还有宗门内新修建的各种护宗法阵机关禁制,全都以天脉为力。
两年前浮沧山上那几张被踩在脚底的构造图,如今已经成为震惊整个九寰的庞大宝物。
全九寰独昆虚一家有,别无分号。
为此,前前后后不知来了多少拔修士,想要探知天脉奥妙,却均无果,天脉装置的确切位置,昆虚全宗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那就是化云之境吧?”又有人一抬眼,望见了昆虚殿正上空的神秘所在。
“嗯,那便是闻名九寰的化云之境。”萧胜道。
化云之境也不再是当年模样。
一座巨大的飞空港托起整座化云之境,十数只飞舟停在两侧,除此之外还有五条机械运输轨道,直接连向素女阁、藏兵处、天机阁、敬秀峰与月盈峰,用来运送化云之境里产出的各种宝物。
两年时间,化云之境已经开启到第二重——地惠,应该很快就能开启第三重。
天恩地惠产出的矿料与灵植,经由五座工坊的炼制,每个月都是大批量的产出,运送到昆虚宗内,再售往各处,不建这运输专用的飞空港与各色轨道法阵,压根就忙不过来,而昆虚宗每个月的进项,也早已突破百万之额。
“听说,那是宗主的修炼地?”有人续问道。
“嗯,化云之境只认宗主为主,是她的私有秘境,当年若无她不计个人得失,执意向昆虚诸仙开放此境之举,昆虚绝无可能在短短三年内恢复到现在这样的景况。昆虚众位仙君也正是感念宗主胸怀,所以齐心协力,用两年时间完成了外界不可能完成的事。”萧胜闻言朝着远处的山峦隔空行了个礼,满脸的虔诚。
“真是羡慕萧师兄,可以拜宗主为师,也不知我们有没这个运气。”
“听说宗主还在化云之境闭关,我就没你这么大的野心了,只想见见宗主,还有咱们宗那位据说惊才绝艳的天羲山主。”
“你也听说了?”有人附和道,“我昨天就听师姐说,天羲山主与咱们宗主是一对儿,感情好得很呢!”
“嘿,那你们可不如我!看,这是什么?!”有人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小幅卷轴打开,里面是张两个人的小像。
画中两人并肩而立在化云之境的云端,当真是仙颜神姿,好看得不行。
“这是什么?”
“你们不知道?天柔山的小啾师姐那儿在售宗主和天羲山主的小像,九寰不少修士都冲着这个找来,咱们昆虚的新弟子找她,能有弟子价!”
“我怎么听说,咱们宗主与幽澜山的魔君交情也不错,两年前幽澜山都送聘礼来了。”
“不对不对,我听说的是宗主和浮沧顾上神……”
“你这消息过时了,宗主自打有了天羲山主,就把顾上神抛开了。”
“你们收声!妄议宗中尊者,刚进宗门就想挨罚?”哪怕他们讨论得再小声,也还是有一句没一句落进萧胜耳中。见越说越离谱,萧胜无法再当作听不见。
……
絮絮叨叨的声音渐渐小下来,飞舟又载着他们飞向下一处。
站在这些凡修最后面的一道淡淡虚影忍不住捏捏眉心,满心无奈。
林风致正听他们夸自己听得高兴呢,猝不及防又被自己莫须有的风流韵事给糊了一嘴,真是啼笑皆非。
两年了,她虽在闭关,可随着元婴渐成,境界修为大涨,元神出窍也施展得越来越娴熟。她时不时就以元神在昆虚宗内到处走,一开始被祁怀舟发现的时候,从不发火的人大发雷霆狠狠说了她一顿,只恐她走火入魔,但她实在心系宗务坐不住,被骂过一回还偷偷出窍,并且越来越频繁,最后祁怀舟都被她闹得没脾气,见她无恙,只能随她去。
说来她这关闭得也怪,别人么都是一心一意只冲结婴,她却可以一心多用。大抵是她天赋异禀吧,这边结婴修炼,那边出窍理事,身在闭关,可昆虚的大事小事一点都没逃过她的眼。
结婴的同时,她还能分心料理宗务,虽然不能现身,但举凡重要的决定,到最后还是落到她这里,由她拿主意。
是以这两年来,宗门内的大变化大举措,也都凝聚着她的心血。
每一步走来,都不容易。
她站在飞舟上向下俯瞰,整个昆虚宗几乎每座山头上,都忙碌昆虚弟子的身影。或是养护山中灵兽,或是采矿炼矿,或是种药炼丹……都在各司已职,还有新入门的弟子,都在努力修炼,山间生机勃勃。
林风致满意地看了片刻,元神从飞舟上飞落到昆虚殿外。
新的昆虚殿厚重而古朴,巨大的殿门正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不少修士。祁怀舟代行宗主之职,每隔七日会在这里召集宗门各项事务的负责人议事,今天恰是议事之日,不过林风致来的时候,议事正好散场。
众人看不到她,三两成群说说笑笑地离开昆虚大殿,林风致的虚影穿过殿门,只看到祁怀舟斜倚大殿正中的法座上,正以手掌托腮闭着眼听座前修士禀事。
他已不再穿旧日那些素净的仙袍,身上所着,还是三年前她替他挑的,暗赤色法袍,将他那苍白俊美的容颜衬出几许凌厉霸气来,有着别样的吸引力。
座前禀事的是个女修,应该是入门没多久的修士,林风致不太熟。眼下这女修正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偷偷打量祁怀舟。
那样的目光,林风致哪能看不懂。
浮沧仙试中,不就有许多仙子对祁怀舟露出过这样的目光。
男人生得太好,有时也是祸害。
“天羲山主,第七处十方古阵,已经派人前去镇守了,您看是否需要……”
女修禀报的是关于失落在外的古阵情况。两年时间,十处古阵已经收回七处,还余三处。关于这十处十方古阵,林风致知道得不多,一直都由祁怀舟来处理,到今日为止,已经收回七处,只剩最后三处。
祁怀舟刚想开口说什么,眼睛忽然睁开,定定看着前方。
女修大抵是误会了什么,在他的目光下脸颊渐渐泛红,却只见他挥手做了个让她离去的手势。
“这事你向楚悬禀报即可,不必越过他来寻我。”他淡道。
女修闻言脸色顿时一变,想要解释什么,却见他目光冰冽,没有任何继续谈话的打算,便咬咬牙,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殿门关上,祁怀舟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又开了口:“你怎么又私自跑出来了?”
随着他一句话,林风致只觉得一道庞大的元神包裹了自己。
祁怀舟发现她了。
“无甚,就是想看看祁山主主持议事时的模样有多迷人。”笑嘻嘻的语气带着她一贯的戏谑。
“那是楚悬的下属。”祁怀舟忽道。
“哦?你在向我解释什么?”林风致问他。
两年了,他们之间这关系,还没定论。
“没什么。”祁怀舟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出关?”
“我……”林风致刚想回他,忽然间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力量,从化云之境上传来,就如同两年前那样,将她生生扯回。
化云之境虚云殿内,被霄壤覆盖的肉身之上那枚金丹,正渐渐改变了形态。
元婴,将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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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 出关
◎“恭迎上神出关。”◎
林风致可以感觉得, 覆盖在自己身上的霄壤正在慢慢渗透自己的经脉,融入四肢百骸,她的神识感知也随着霄壤而渐渐抽生, 像一颗埋在霄壤内小矿石,一点一点被改变。
已经到了结婴的最重要关头,她不能再分心,元神完全回归, 用心体会身体和元神的变化。
她的身体, 似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星河瀚海的景象出现在她的神识之中,妖祖的鲲丹正在源源不绝地释放出庞大灵气,流入星海, 又随着星海漩涡汇聚向星海正中那枚小小的金丹。
金丹愈炽, 渐渐幻化出胎形。
身体仿佛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化成一颗石头, 一根灵草, 乃至一尘埃一浮砾……
这就是元婴形成所带来的感受吗?
好神奇, 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再是她熟悉的模样, 一花一草明明还是她闭关之前所见, 可细微之处却自成世界。她像刚刚出生的孩子, 初次接触这个世界,忽然间对一切再度充满好奇,急欲探索着未知的一切。
从身边微渺浮尘开始, 到遥远的山川河海,尽归于心。
她的神识随着元婴的成形而渐渐向外展开, 与外界融为一体, 越看越远。笼罩在化云之境外重重迷雾, 再不能阻挡她的神识,她一层一层,望尽这座庞大而神秘的化云之境,直抵星宙海。
最终,她眼前的世界,定格在了那片熟悉的海域。
似乎感应到她的心境,鲲鹏巨大的虚影从海中跃出,她几步掠上它的后背,天地纵游。
也不知多久时间,她才渐渐睁眼。
眼前仍是静谧空旷的虚云殿,没有什么天地山河,更没有星宙海与鲲鹏。
这一切,只存于她的元神之中。
元婴已成,神识愈强,她在金丹期便已出现的神识虚空,如今更加强大,已自成天地,有了自己的模样。
她的元神虚空,乃是星宙海。
闭关结束,但她并没急着出关,而是在神识虚空中召出了《天工图谱》。开启化云之境第三重山的材料,在这两年之间已经准备妥当。
“你还是要将天泽灵树对外开放?”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在她的元神之中。
这一次,那个声音不再如从前那样疯颠,随着林风致境界的增进与化云之境的扩大,守护这座秘境的老道士,似乎寻回了些许灵智。
从她得到化云之境到现在,已有近三年时间,每一次她开启化云之境新地域,开放修士进入之时,这个老道都会出现。他只出现在她一个人的时候,说些颠三倒四的话,极力阻止她开放这个秘境,希望她按照秘境前主人的安排来走。
可林风致从来没有听从过。
谁规定接受机缘的人,就必需遵从前者的安排?她只知道,现在她才是化云之境的主人,不论这化云之境以前如何,现在它属于她。
就好像昆虚……万载已过,世界都不一样了,各种术法更迭,难道还能以前人治宗之术来发展宗门?
她自然有她自己的想法,可以借鉴前者思路,却绝不会盲目服从。
“嗯。”林风致回答得很干脆。
那个声音没有再响起,护境的老道士似乎已经绝了规劝她的心思,又或者……他灵智渐归,脱离混沌境界,有了自己的想法。
林风致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如果那位炼制化云之境,指引她修行的前辈,如果看到现在的昆虚,应该也会觉得欣慰。
虽然没能按照他的安排走,但她也并没辜负他的一番心血。
————
昆虚宗的天武山中,新入宗的凡人弟子正站在仙雾茫茫的悬崖上,围观前方的师兄师姐挨个御剑飞出悬崖,副宗主贺严华带着两位教导弟子的老师飞在半空细细察看着。
今日是昆虚宗对新弟子每三月一次季考核,这回考的是御剑飞行。
看起来都学得不错,贺严华脸上浮起满意的微笑。
难以想象,三年前,宗门人丁凋零,全宗上下只能勉强糊口,哪有力气再培育新人,更别指望像如今这般,每个新弟子都能分配到上好的仙黍与灵丹,以及防身用的符箓与武器,还有专门的老师教导修仙入门……
————
昆虚宗南北面靠外/围的几座山头上,已经种满各色仙黍、灵果,入夏之时,正是一季丰的时间,当年的长耳族人正两两分散于每座山头之上,操纵着由月盈峰分派下来的机关兽进行采收,再将采收下的作用送往固定的传送点,传送到统一的地方进行优良分类。
这些机关兽是江照恩专门为了宗门各种工事而设计炼制的,不仅可以协助种植,还能协助挖矿、运输等一系列粗浅的事务,最大限度将宗门弟子从繁杂的普通事务中解脱出来。
除此之外,天机阁与敬秀峰合作,在山中要处设立许多小型传送法阵,配合各种运送轨道,让宗让内工事运作更加省时省力。
半年前,昆虚宗已经和珍珑阁谈妥了仙黍和灵果的售卖,这一茬作物都要送往珍珑阁。
————
昆虚宗的山与山之间,不时有满载货物的飞舟掠过半空,将化云之境上产出的各种矿物晶石灵草等等送往停风坪。
停风坪的地方已经扩大了十倍不止,建起十数个巨大的仓库用来囤放这些产物。
这里每天都会集中许多宗内宗外修士,宗内的修士忙着装货卸货,宗外的修士持昆虚发放的通行牌,在这里等着谈买卖收货等等,忙碌得不行。
当初随林风致前往浮沧山的谷灵松,已经成为这里的管事修士,人人见了都要恭敬喊一声——“谷仙君”。
————
月盈山是全宗第二神秘的地方,全宗绝大部分的新鲜玩意儿,都出自这里。万舒羽、江照恩、柳轻絮、傅方见以及聂凡等几位浸淫各种奇术的上修,在月盈峰的龚仙面前,全都要乖乖喊一声“老师”,但他们也会激烈吵架。
就像今天,为了一个新阵的架设,月盈峰内又吵得不可开交,每个人都有自己想法,谁也不愿意让步。
龚仙委婉地称其为“探讨”。
昆虚宗内八成的新东西,都在这样激烈的探讨中,摸索出来的。
————
天曜山上,小啾正盘膝行功,努力修行。
林风致不在身边,她索性也专注修炼,已在天曜山呆了两年。这两年时间,她的修为大涨,褪骨指日可待,继承天曜山成为天曜山主似乎也不再遥不可及。
只是偶尔,她还是量体裁衣想念跟着
YH
林风致的日子,掐指数着她出关的时间。
天弦山中,锦枫避世而居,不问宗中诸务,只看着昆虚一天天的改变。
强大如斯,坐镇此山,便已是宗门最大的倚靠。
————
化云之境的炼丹坊中,炙热的气息依旧让这里如同可怕的蒸笼,不管什么境界的修士,在这里都有窒息般的感受,但傅方见却执意站在坊内不肯离去,丹坊之外还围着不少修士,都望着丹坊的深处。
柳轻絮身着一袭黑色软甲,盘膝浮坐于三大丹炉之前,闭着眼一动不动,已经有十余日之久。
地火旺盛,聚于三座丹炉的其中一座座下。
混虚炉已开,炉内的金黑两色火焰之中,一道人影隐约显现。
此刻在炉中的,不是别人,正是聂凡。
当年,林风致给了他一个希望,让他撑了两年,而今他已不愿再等。离火谷已经传出消息,严开霁准备将谷主之位正式交到大儿子严慎手中,他忍无可忍,故尔求上柳轻絮。
柳轻絮的境界早已因为炼丹坊而突破,如今也到要结婴的紧要关头,她早已有能力开启混虚炉,然而炼人的成功把握不足三成,她原是不同意为聂凡开炉炼人的,只是架不住他几次三番的求上门来。
她能理解他内心的煎熬,这两年时光于他而言,苟延残喘像是偷来的,最终决定为他开炉。
只是修士进了这混虚炉,成不成功是一回事,修士先要经受熔骨铸脉之痛,典藉之中记载,很多修士都是因为熬不住那样的痛苦,而在炉中自绝,也不知聂凡能够承受多少。
开炉炼人的时间越来越久,柳轻絮额前滚落的汗珠也越来越多,傅方见也已攥紧了双拳,半步不敢离,后续赶来的龚宴清、万舒羽等人,也都屏气凝息地守在了丹坊之外。
炉中的人影忽然挣扎着扑在炉壁之上,双手无声狠狠扒着炉壁,像在经受着无法忍受的痛苦。
看着朝夕相处的同伴,在这火炉中苦苦煎熬挣扎,众人的心都跟着揪起。
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但看炉中情景,聂凡似乎已经经受不住。
“不好!他……”傅方见忽然一声惊叫,不顾炙热的地火冲上前去,“他要自绝!”
众人跟着冲入丹坊,只看到炉中人影已举起手掌对准自己的眉间,而那厢正在控制混虚炉的柳轻絮也“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脸色陡然间苍白。
情势急转直下,眼见混虚炉炼制要失败,突然之间,一股庞大灵气涌来,如同山倾海覆般汹涌而至,冲入丹坊,涌入混虚炉,也涌入所有修士体内。
“别动!”龚宴清察觉到这股异样的灵气,及时拉住了扑向混虚炉的傅方见。
炉内人影的手虽然依旧高举过头,却像静止了一般,再无动作。
柳轻絮亦是精神一振,再度闭眼。
正是惊喜愕然不知所以之际,外头传来一声叫嚷——
“下雨了!化云之境下雨了!下的是灵气雨——”
灵气化雨,足见其强。
“是上神,她要出关了。”龚宴清最先反应过来,难掩喜色道。
但凡强者破境,便会天现异象,可此番林风致结婴,天际并没任何异象。
万里无云,阳光灼灼,没有霞光没有凤鸣龙吟,亦无雷鸣电闪,只是下了一场雨。
这场雨,从化云之境,下到了昆虚诸山。
点点滴滴,俱是灵气,前所未有的纯粹浓郁,足以润泽万物。
昆虚宗山间忙碌的弟子、停风坪上宗外的修士,都停下了手中事务,仰望天空。
“她要出关了啊……”坐在天曜山中的小啾伸手接下几缕雨丝,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面上一喜,拔地而起,飞向化云。
天弦山的锦枫亦飞身半空,遥望远空隐约的化云之境。这样庞大的灵气化雨,她修炼了三千年,头一次遇见。
而在虚云殿内,祁怀舟早就静静守在霄壤之前,已有三日。
他看着她褪变,看着灵气奔涌,看着重重霄壤从她身上剥落,看着久违的人一点一点出现在自己面前。
还是那个熟悉的笑容和眼神,和那声清脆悦耳的叫唤。
“祁怀舟,我回来了。”
她站在他的面前,乌发如瀑,肌肤胜雪,更加美丽,也更加从容。
祁怀舟朝她伸手,双眸紧紧盯着她,道:“恭迎上神出关。”
林风致将手放入他的掌中,倏地反掌一握,把他的手臂拉到自己面前,一撸他的衣袖,低头狠狠咬下去。
两年了,她的气还没消散呢!
祁怀舟任她发泄,只抬起另一只手,拨开她垂落的长发,轻扣向她的后颈,在她松口之际搂住她的腰肢,倾身而覆。
唇舌相缠,仿佛连空气进入的缝隙都被夺走。
他吻得不容抗拒,她亦回应得热烈。
她展开双臂,勾住他的脖颈,他亦收紧双臂,拥她在怀。
像两株藤蔓,彼此纠缠捆绑。
作者有话说:
周五见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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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 恭迎上神
◎清醒时的冷漠,也是真的。◎
比起魂神交融所带来的愉悦, 源自肉/体的肌肤相亲则有着另一番滋味。
那是发自本能的冲动,抛开了种种束缚,带着沉沦放纵的欲/望, 回归天性,仿佛化身为兽。
一种原始而疯狂的纠缠,浑浊蒙昧,却能让人欲拔不能。
祁怀舟不知道自己更钟爱哪一种, 属于修士的无形之悦, 还是属于凡人的有形之欢, 亦或是贪得无厌都想拥有。
他好像从没有过这样奔放炽烈的情绪,放任自己用力攫取着唇舌间的甜美,手穿透丝缎般的长发, 紧紧扣着她后脑, 没给她丝毫退却的余地。
披垂的长发被他的手掌弄得凌乱,几缕发丝飘过她的脸颊, 不经意间被两人抿入唇中, 在唇齿之间变得湿漉漉, 轻轻贴在了她的嘴角。属于她的清澈被某种混乱取代, 迷离的眼眸像被浇上烈酒的火焰, 烧得双颊红透。
克制得越久, 放纵之时越狠。
两年时间的酝酿,让那份未得宣泄的激情愈加浓烈。
祁怀舟从来不知,自己竟也有这样不管不顾的时刻, 内心的邪念魔意一经释放便没有回头的余地,手上的力道也愈发强大, 几乎将她整个人拦腰搂起。林风致被他的力量推得不断向后, 直至后背抵到墙上, 双脚踮起。
发散襟松,她剧烈喘息着,捧住他的双颊,微微低头,道:“祁怀舟……现在……不行。”
腰间的传音玉石绽出炽眼的光芒,正一阵亮过一阵,想必是外头的伙伴们知道她出关的消息,纷纷传音而来。
祁怀舟咬着她玉润的耳珠,听到她细碎的声音,混乱的眼眸微睁,露出野兽一样的目光。
“嗯?”他发出浑噩的声音,像没听清她的话般,指腹摩挲过她湿润的唇。
“你冷静些。”她一边道,一边轻抚他的后背,像哄孩子般。
难以想像,有朝一日会是她让祁怀舟冷静。
理智一点一滴归笼,全都化作他眼底愈发幽沉的目光。
“我很冷静。”他道。
他无比冷静地明白,自己对林风致的渴望,已经到达某种难以控制的程度,以至于很难再装出虚伪的温和礼貌。
林风致轻轻拉开他紧箍的手,道:“是吗?我看着可不像。天羲山主,祁仙君,你可知道忍不住的下场?”
一模一样的问题,两年前他问过她。
这个不肯服输的女人。
祁怀舟任由她拉下自己的手,唇游在她耳畔,忽然间发出一声非人的兽鸣。
他学不来小狗叫,但他会别的。
凶狠的,充满野性的,兽鸣。
林风致有些诧异望向他,可他已经轻整衣襟,恢复往昔风采,清冷高傲如仙山冰泉,不容亵渎。
这让她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论是触碰还是声音,都只是一场幻象。
那个狂乱的祁怀舟,只是她的假想。
传音玉频频闪动着,林风致无暇多想,只能快速整理好情绪祭起传音玉,听着同伴们传来的消息。
越听,她的神情愈凝重。
“聂凡进混虚炉了?”听完所有的传音,她语气已沉。
祁怀舟望着她,可能她自己还未察觉,如今的她一言一行之间散发出的气势,已现雷霆之威。
“太危险了!我去看看。”林风致知道了大致情况,眉头大蹙,旋即就要离开虚云殿。
“等等。”祁怀舟拉住她。
她转过头去,只见祁怀舟抬起手,将一缕粘在她颊侧的发丝挑起,勾到鬓边。
“可以了。”他的目光落在她唇间,淡道。
林风致想起先前情景,脸颊微烫,瞪了他一眼,飞快掠出了虚云殿。
殿外,雨丝朦胧,落到肌肤之上便化作丝丝缕缕灵气游入经脉,让人精神一振。化云之境已开到第二重,矿脉开了四条,灵土开垦了三片,在林风致闭关期间,已又入驻了不少修士,专司矿采与种植。眼下,这些修士都暂时停下手中活计,感受着这神奇的灵气雨所带来的领悟。
不期然间,一道银光冲天而起。
笼罩在虚云殿外的禁制解除,两道人影并肩飞出,踏空而去,落在了化云之境的山脚之处。
丹坊内传出让人不安的灼热气息,地底火龙窜动难安,像是随时要穿破重重限制摧毁一切。这是爆炉的征兆,不过在这片灵气雨的安抚之下,似乎又得到了些许缓解。
混虚炉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虽然知道上神出关,但众人的注意力还是都全部集中在丹坊之内,并没发现身后出现的人。
地底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埋藏在五座工坊之下的地火全都涌入混虚炉所在位置,庞大且暴烈的气息从炉顶迸出,丹炉也随之猛烈摇动,像要迸裂般,聂凡再度陷入危机,仿佛被这股极端的力量撕扯成碎片,柳轻絮咬紧牙关苦苦坚持,却依然无法让丹炉稳定下来,眼瞅着炉中聂凡要被炸成齑粉,众修已无对策,正值惊骇之际,庞大的灵气忽至。
这股灵气带着霄壤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融进丹炉,融进地火,无惧炽热,顷刻间覆盖了混虚炉,也让四周失控的火灵气渐渐安定下来。
“轻絮,我在。”
一声沉音响起,让已接近绝望的柳轻絮心中一定。
随着这股灵气的出现,地火渐安,震动不歇的混虚亦渐渐停止摇动,就在众人屏息凝眸之刻,一束金光穿透炉身四下迸射。
炉盖开启,盘膝而坐的聂凡从炉中飞出。
他神情平静,原本布满狰狞疤痕的面容,已恢复如初,一双眼眸缓缓睁开,望向众人。
仙威涌现,远超从前。
“你结婴了?”龚宴清不太确定道。
在入昆虚之前,聂凡只有金丹境界,但如今的他,不止是容颜恢复昔日俊秀模样,甚至境界都不一样了。经历九死一生的痛苦,他不止金丹得复,甚至结成元婴,得了地火之铸,他的身体就像柄剑,已修得一身烈骨,是极至的炼器之体。
聂凡点点头,落地站定,朝着众修抱拳,道:“聂某能有今日,全靠昆虚各位。多谢柳阁主,多谢众位道友,多谢……上神!”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朝着众修身后不远处躬身拜下。
众修这才惊觉身后来人,霍地转身,果然望见已经暌违两年的人。
“各位,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林风致微微一笑,浮身半空道。
无上灵气从她身上传出。
“恭喜上神出关。”龚宴清率先反应过来,领着众修一并出坊,掐诀向她行礼。
林风致一拂衣袖,扶起众人,只道:“今日混虚炉成,轻絮修为大涨,聂凡结婴,可喜可贺。我两年未现,昆虚已变,众位……可愿随我同游昆虚?”
“遵上神之令!”众修齐躬身。
“走吧。”林风致转头朝祁怀舟笑笑,与他并肩飞出化云之境,身后,跟着龚宴清、聂凡、傅方见等昆虚众多修士。
也不知宗门内又发生了何事,昆虚宗内的修士们,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灵气雨,除了惊喜之外,还充满疑惑,全都站到户外,感受这场灵气雨的同时,也仰望着万里无云的朗朗晴空,猜测着这雨从何来。
等了良久,众修方等到天际传来的一句——
“上神出关!”小啾的声音响彻云霄。
四野俱震。
一道人影自云端飞下,浮在了昆虚之巅,身后站满昆虚所有上修,如同一幅蜃景仙图。
短暂的惊愕过后,山间之间响起无数声音。
“恭迎上神—— ”
声音此起彼伏,见过林风致的,与没见过林风致的弟子们,均于昆虚山间齐刷刷拜倒。
一别两年,昆虚已改头换面。
看着山野间站满的修士,林风致深吸口气,极力按下胸中澎湃情绪。
哪怕早已知道昆虚如今的气势,这一刻她也满心激昂。身后的、身前的、身边的,全是她的同伴。
“如何?”祁怀舟在她耳边低声问道,“第三年了,你我契约将满,你可愿续约,接任宗主之职?”
距离他们三年前定立天地结魂契的日子,只剩十天时间。
“你希望我留下吗?”林风致问他。
“我以为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你再问我了。”祁怀舟回道。
“我指的是,你想我留下是于公还是于私?”林风致巧笑倩兮道。
祁怀舟沉默了片刻,道:“都有。”
“那是于公多一点,还是于私多一点?”她戏谑问道。
这一次,祁怀舟却望向茫茫群山,道:“抱歉,我不知道。”
林风致笑容微收,心中略有诧异,未料到他会说出这个答案。她以为以他的个性,至少会给出个确切的答案,或是因公,或是因私,皆可,却不曾想,他给出的竟是这样磨棱两可的回答。
这并不像他会说的话,可她看他的神情,却又不像是在敷衍。
对比在虚云殿内的迷乱痴缠,他此际目光显得无比清醒,清醒得让她察觉到一丝冷冽的绝情。
像刀锋一样冰冷凌厉。
吻是真的,缠绵也是真的,情动之时一切都源自内心真真切切,可清醒时的冷漠,也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周五周五,24小时评论送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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