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 旧契新结
◎这个契约,只为你而结。◎
天羲湖上的风依然温柔, 湖面泛着轻漪,像被风吹乱的丝缎。
见完众修的林风致,这次不像从前那般, 火急火燎地全身心投入到宗门大业中,而是漫步于天羲湖畔。
三年前,她就是在这里,逼祁怀舟结下契约, 又被迫结成金丹, 也在这里承受过祁怀舟的一半旧伤, 痛晕在他的密室之中。
这片湖承载着他们之间太多的秘密,从互相质疑针锋相对到彼此坦诚无话不说,三年时间不算长, 面对外界困顿却也生死与共相互扶持, 方有昆虚今日崭新的局面。毫无疑问,这份契约他们都履行得非常完美, 她全力发展昆虚, 已远远超越自己当年所做的承诺;而祁怀舟亦无松懈, 守她护她教她帮她, 陪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坦白说, 哪怕是九寰修仙界的道侣, 也很少能像他们这般默契,步伐一致。
如今,契约将尽, 她和昆虚的约定也到尽头。尽管对于去留她的心里早有答案,但此时却还是没给出最后的答复。
三年前, 她作为一个连金丹都没结的低修站在这里, 没有选择的余地, 三年后,她元婴已成,境界与祁怀舟相同,再也不是从前毫无根基的小修士。
去留随心,她可以不再受人摆布。
“祁怀舟,你的脸色比从前好了许多。”她停在湖畔的树荫下,笑吟吟地看着祁怀舟开了口。
祁怀舟已经陪她走了许久,闻言望向水面自己的倒影,道:“是吗?”
林风致亦走到水边,看着湖面上清晰的人影。不知从何时开始,祁怀舟身上那股子孱弱的将死之气已经淡了许多,苍白的皮肤虽然依旧,却不再是那副失去精气神的晦暗颜色。也许是衣裳的关系,他的身板也不再是吹吹就倒的单薄模样。甚至于很多时候,她还觉得祁怀舟这具肉身之下,藏着可怕的力量。
“不是吗?我记得我初见你之时,你嗽得没完没了,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般,整个人风吹吹就倒的模样,动不动就昏阙,和你结契我多怕你熬不到三年就寿终正寝,我还得白赔一条命。”林风致想起当年初见祁怀舟时的样子,忍不住戏谑道,“现在可好多了,最起码如果我现在才遇到你,不会觉得你体弱多病风吹吹就倒。”
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她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我的旧伤是因地脉受损而起,现下昆虚安逸,地脉之气正在缓慢地自我修复,所以对我产生影响。”祁怀舟答道。
“若能伤愈,重新提升境界,就好了。”林风致又道,“对了,这地脉之气可与十方古阵有关?”
祁怀舟从湖面收回目光,望入她的眸。她的眼眸一片平静,看不出情绪,像是随口而问。
“自然是有关的。”他道。
“说来我初入宗门时,应该尚有十处分阵遗落在外,如今共寻回了七处?”林风致又问道。
祁怀舟点点头,不解道:“你怎突然提及此事?”
她刚出关,宗门内重要的事情海了去,她却一概不问,只问起了十方古阵。
“锦枫师姐提过,十方古阵的阵眼为邪主之心,若是落到有心人手中必将掀起腥风血雨,我此番出关,宗门将有大动作,我得确保不会影响咱们宗门镇守之物。”林风致回道。
“这你不必担心,阵眼所在位置十分隐秘,世间无一人知晓,就算十方古阵尽毁,也无法找到阵眼埋藏地。”祁怀舟便续道,“何况遗落的几处分阵大部分已经收回,确实只剩最后三处,因位置离昆虚最远,又被云岭宗占据,所以难以收回。”
那是昆虚宗门当年被强占去的最大一块领地,如今也是现下昆虚外/围最大的一个宗门云岭宗的宗门所在地,位于昆虚正东方,占据着昆虚外的要道,土壤灵气丰富,原本以种植灵草为业,和九寰几个大宗门有所往来,不过近年因为昆虚的崛起,出产的仙草品质远胜他们宗门,严重影响了云岭宗的生意,导致他们宗门营收出现问题,再加上两宗因着旧事而日积月累起的矛盾,现在相处得并不友好。
要想兵不刃血地拿回那三处分阵,恐怕不容易。
“辛苦你了。”林风致了解完情况,点头道,“这事难办,你还得操心宗门事务,委实不易。要不,我让舒羽帮帮你?”
从她入宗迄今,宗门所有事务均都由她分派,只有这一桩事,从头到尾她都没触碰过。
这些遗失的分阵,全都是祁怀舟一个一个找回来的,她从没插手过,甚至连如何找回的都不清楚,禀报到她这里时已经只有结果。而她手上堆积的宗门事务如山,加之又是祁怀舟亲自处理的事,难免疏于了解。
直到两年前,锦枫师姐提及十方古阵阵眼之事,她方察觉有些不对,待要寻他细问,却又突然闭关结婴。
“不需要,有楚悬帮我就够了。”祁怀舟拒绝了她的提议,“你接下去要做的事,万道友至关重要,就不要让她分心了。”
林风致并没勉强他,只是望着他。
他被她看了良久,忽然勾唇,轻道:“你这是……怀疑我?”
恍惚之间,林风致似乎感觉,他们像回到三年前,她初入宗门之时,与他互相算计的情景。
明明在此之前,他们还那般无所顾忌的放纵过。
“我怀疑你什么?”林风致含笑问他,“你有什么可以让我怀疑的?”
她一边问,一边绕着他踱步,祁怀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她打量自己。
“当年是你强留我在昆虚,让我面对这万年宗门的秘辛,化云之境也好,十方古阵也罢,妖祖鲲丹、千演神剑,四大圣器、天尊之令……这里有哪一件是普通修士随意可以接触到的?既然我要决定去留,宗门秘辛当然是了解得越多越好。”林风致最终站到他的面前,直视他的双眸,“我再问你一遍,你留我在此,是因公还是因私?”
这个“公”,是昆虚,是身边的同伴,是他们之间所有的羁绊,这个“私”,却已不是在问他们之间的私情。
问的是,他的私心。
曾经,她以为他为宗门,而现在,她猜不透他的目的。
祁怀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仍缓缓吐出同样的答案。
“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明白了。”林风致点下了头,直截了当道,“我会留在昆虚,接任宗主之职,这是因为我已将昆虚视作我的宗门,宗内修士便是我的同门我的弟子。你是天羲山主,我是昆虚宗主,我希望我们的初衷,还能保持一致。”
这里有万舒羽、小啾,有龚宴清、傅方见,有那么多因为她而留在昆虚的朋友,还有她费尽心血一点一点重新建成的宗门,所以从今天起,她不再是被逼留在昆虚的小修士,而是真正将自己当成昆虚之主。
一宗之主,自不容许有人觊觎宗门,破坏宗门。
至于她和祁怀舟……
她已分不清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出于男女本能的吸引,还是源自内心的喜欢。那样忘乎所有的拥吻,似乎也没能给这份感情一个满意的答案。
不过,这不重要了,就像祁怀舟给出的答案,她也不是因为他才留在昆虚。
祁怀舟眉头微蹙,一语不发地望着她,心里泛起几缕难以言喻的痛楚,酸涩晦暗。他并不清楚自己心里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绪,这种感觉前所未有,让他很不愉快。
他想解释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行了,就这么定下来吧。”林风致见他迟迟不语,便转身道,“我愿意接任昆虚宗主之职,三个月后行宗主大典,明天就让他们拟个邀请的观礼宾客名单。”
“等等。”祁怀舟伸出手拉住她,“还有契约……”
“你说天地结魂契?”林风致回望,“当年结契是因为我境界太低,被逼留下伪装秋月明,怕自己遇险才与你结的契约。如今成为宗主是我自己的决定,现在我的境界也与你相当,不需要你再像从前那样护我周全,这个契约,就到此为止吧。”
她说得没有任何犹豫,也解释得清楚明白。
“不行!”祁怀舟也拒绝得异常干脆,拉住她手的力道添了几分,“你才刚结婴,境界并不稳当,历炼也不够,对敌经验尚浅,可接下去你却要对付苍隐谷,他们的实力还在天罗山之上,又是亡命之徒,更加危险。”
也不知怎地,他脑中忽然闪过在浮沧山时,她独扛罗太岁的画面。
那一夜,他赶到之时,她已是强弩之末,靠着最后一口气硬撑,血染罗裳那般触目惊心,逼得他杀心大炽,前所未有的愤怒,甚至在过了那么久之后还无法平息。
若是没有他替她分走一半伤害,她可能都等不及他赶到。那样的情况,若是再度重演,他无法想像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理智和失控,有时只是一念之差而已。
“祁怀舟,契约而已,又能护我多久?我受宗主之位,便会遇到种种危险,难道每次都靠契约?”林风致叹了一声。
从前是她逼他结契,如今则是反过来了。
“我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你不必对此有任何怀疑。”祁怀舟用了力,将她拉到胸口前,“你我结契,我才能放心让你对付苍隐谷。否则……你打赢我再出任宗主吧。”
他的话说得不留余地,随着一语落地,庞大的仙威涌现。
林风致诧异至极地看着他。
眼前的祁怀舟满面冰寒,眼中迸射出的执拗目光像是她的错觉。天羲湖上狂风大作,天际阴云张牙舞爪地来袭,让这片湖瞬间陷入阴暗,他身上涌出的仙威,与旧日不同。
肆无忌惮,充满邪侫。
这不是……元婴境界的仙威。
“你……”林风致愕然不已。
“我说过,我的伤已有好转,境界自然会跟着渐渐恢复。”祁怀舟压低声音沉道。
林风致心中陡惊。她记得小啾说过,祁怀舟原本的境界,乃是天道初窥,是整个昆虚最强大的修士,后被天劫重伤退到元婴境界,现在看来他的境界早就在慢慢恢复。
“你的境界,现下是……”
“你不必管我什么境界,反正要护你周全绰绰有余。”祁怀舟目光一缓,语气也随之温和,“林风致,信我。不管我要做什么,都不会让人动你一分一毫,这个契约,只为你而结。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承诺过的事,言出必行,绝不食言。”
林风致感受到他固执的坚持,一时竟无言以对。
就在这沉默的片刻时间中,湖面震动,轰鸣声自四野八荒传来,昆虚山上无数金芒直冲云霄,汇作山峦巨影。
昆虚金印再现。
“跟我结契。”祁怀舟道,“四方之山,六洲之水,天万象地万物,诸灵为证,修者祁怀舟……”
林风致定定地看着等待自己接语的祁怀舟,他目光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许久,她闭上眼,开了口。
“林风致。”
“承天之意,禀地之命,结契共魂,同命同寿同伤,契之所结,不可悔毁。”
三年后,他们再度结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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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 谋划
◎以绝后患。◎
昆虚金印的出现引发四野震动,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天地结魂契已经完成。
“结契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喊上我们?”小啾见到从天羲山回来的林风致, 不满地嘟囔着。
“结个契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林风致面色平静地迈进天柔洞去。
“天地魂契可不是普通契约,那可是用在……道侣之间的契约。”小啾说话间满脸暧昧地用手肘撞撞她的手臂,道, “这回还是你逼他结契的?”
事实恰恰相反, 这次是祁怀舟逼着她结契, 但林风致并不想多提此事,抬手敲了敲她的脑壳,道:“我和他的事你少操心。修炼没见你这么积极, 这些事倒是上心得很!你说你要努力修行, 两年不见,你的修为如何了?”
“这个不用你操心, 我小啾想做的事, 自然是全力以赴。”小啾骄傲地仰起下巴, 跟着她进了天柔洞。
“那就好。”林风致看着两年没回, 却依旧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天柔, 满意地笑了, “化云之境第三重山已经开启,里面有棵灵石树,乃是修士修行的绝佳处, 可让你的修为一日千里,你明日就进去吧。”
小啾瞪大双眸, 指着自己鼻尖:“我?!”
“嗯, 除了你以外, 我还会再挑选一批弟子,送入修行。”林风致断然道。
在开启化云之境第三重时,她就已经想好了。昆虚如今已不缺物资,每月进项颇多,宗库充裕,足够应付宗门中的各种开销,现在缺的是可造之材。
这两年宗门几乎把所有力量都放在了基础建设之上,对于宗门弟子的境界修为多有疏忽,但修士踏进仙途主要就是为了修为,主业不可废,再加上当年召进宗门的修士,普遍境界都不高,并无天赋特别出众者,宗门的防御力现在多靠法阵、机关等来维系,始终不够,如今也是时候提升宗门弟子境界,增强宗门大实力。
宗内已稳固,是时候为日后对外扩张做准备。
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林风致才急欲打开化云之境第三重天泽山。
第一批送进天泽山的弟子名额共二十人,她将会优先即将破境的修士,另外再让贺仙安排甄选考核,挑选出合适的人才,一起送入化云之境。
此外,她还安排轻絮给每个人都准备一份突破所需的丹药,保证所有人的修行。
“你这闭关的时候也没闲着吧!”小啾看着她道。
刚出关就大刀阔斧处理宗务,丝毫未见慌乱,看来这两年的闭关,她没少分心思考宗务。
林风致挑挑眉,伸出手空掌在小啾面前一抓——闭关又如何?整个宗门可都在她的五指之中呢。
看懂她的意思,小啾朝天翻了个白眼:“老天爷都得服你!”
话音未落,她便又诧异地看着林风致掌中擎起的宝物,道:“你把这宝贝取出做甚?”
一座七层石塔托在林风致掌中,绽放出柔和的光芒,庞大的灵气与仙威自这塔上源源不绝地流泄而出,正是昆虚的镇宗至宝金凰引日塔。
“你仔细看看。”林风致对着石塔上的小窗示意。
石塔虽小,可与真塔并无二致,塔上有门窗,塔中有梯。小啾不解地在林风致的示意之下凑近最高层的小窗盯去。
一只小小的凤凰趴在里头呼呼大睡。
“凤凰?!”她惊喜道,情不自禁伸出手,用自己指尖怼向窗口,想要触摸那只小凤凰。
结果当然是没能成功,窗口比她的指尖略小,她伸不进去,正有些失望,那只酣睡的小凤凰却忽然间睁开眼,豆大的小黑眼珠瞪了趴了窗口一眼,竟也朝天翻个白眼,霍地探头,毫不留情地啄向杵在窗口的指腹。
“啊!”小啾吃痛惊呼一声缩回手,看到指尖被啄了个小血洞,鲜血已然渗出,有一两滴落在了凤凰的尖喙上,她气极败坏骂道,“这贼凤凰怎么咬人!”
林风致才想安慰她,听到这话,也不知想到什么,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凤凰似乎听懂她的话,将头往上一抬,警告般盯着小啾,大有“你再骂,再骂就干架”的气势。
“这贼凤凰……你给我出来!”小啾不受这气,刚想抱起石塔,将这只小凤凰从里面倒出来,忽然间脸色一变。
“怎么了?”林风致见她按住心口双眉紧蹙,担心道。
小啾脸色数变,按在心口的手也揪住衣襟,半晌方道:“我……心突然跳得厉害,有点疼。”
急速跳动的心脏似乎要从胸口撕裂而出,细密的痛楚浮起,脑中却又无端端闪过支离破碎的画面,让她小小的脑袋一片混乱。
“好些没有?”林风致扶她坐下,问道。
小啾深吸了几口气方渐渐平静,盯着金凰引日塔道:“这塔好奇怪,与我必定八字不合,你快收起来。”
林风致摇了摇头,道:“你带上它,进天泽山修行吧。”
“啊?”小啾大惊,“这是咱们昆虚宗的镇宗仙宝,锦枫师姐交到你手上让你好生保管的宝贝,你怎么能把它交给我?”
“为何不能?我是掌宗之人,有权力决定该如何使用这件宝贝。”林风致道。
如今金凰引日塔虽然归宗,可林风致试过,以她之力无法唤起金凰,更不能让金凰引日塔认主,而按锦枫大师姐所言,大师姐也不是金凰引日塔的真正主人。如今她接宗在即,将掌宗主大印,若想开启裴凛师祖留下的书楼,就必需找到金凰引日塔的真正主人。
她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西临神君失踪,追更加企鹅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金凰引日塔失主,只隐隐约约觉得小啾与天曜山以及西临神君姜如故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今日一试,这二者间果然有些微妙关系。
若她猜测属实,便意味着她身上这幅太虚图,和这金凰引日塔一样,都是有主之物。可奇怪的是,她不能施展金凰引日塔,却可以吸引太虚图,这又是为何?
太虚图是妖皇旧物,难道她也和妖皇有关?
可是不对……她在浮沧山时亦可感受到慈航镜与堕佛骨的力量,只是不如太虚图那般强烈,这又作何解释?总不可能她同时与仙魔两位神君都有关系吧?
又或者是因为妖祖鲲丹的原因?
她的心中对这一切充满了疑惑,不止是四件圣器,还有星宙海与她的故乡浮鲸岛。这些纷繁复杂的事,像团乱麻般千头万绪,看着理不清,却在冥冥之中又有关联。
也许只有开启裴凛师祖的书楼,她才能找到答案吧。
“可是……”小啾还是迟疑,不解林风致为何作此决定,将这么重要的宝贝交给自己。
“收下它,去天泽山修行,这是上神之令。”林风致郑重道。
小啾定定看着林风致。林风致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那眼神中沉淀的信任与交托,有别于从前的宠溺怜爱,仿佛她也会成长为像他们一样独挡一面的修士。
“好。”小啾用力点头,不再多问,小心翼翼收起了那座金凰引日塔。
送走小啾之后,林风致又单独叫来聂凡。
时辰已晚,天柔洞外已是星月高悬的无双清夜。聂凡身着一袭黑衣,虽然面容已恢复如初,脸上却仍旧戴着银亮的面具,在月光下透着让人恐惧的锐利冷酷,与他原本那柔美的容颜截然不同。
“你手中还有何要事?”林风致直截了当问道。
“入混虚炉之前,我正在替江兄的机关炼制最后一批暗器,不过受境界影响进度甚慢,现下我已恢复修为,臻至结婴,炼器之术精进百倍,这批暗器应该能很快炼成。”聂凡一边回答,一边朝她躬身行礼,“上神,聂凡有个不情之请,替宗门炼完这批暗器后,我想……”
林风致摆手打断他的话:“你的打算我已知道。想回离火谷报仇是吗?”
聂凡的眸色一黯,道:“是,我想报仇,不过上神放心,我不会以昆虚宗的名义,不论此仇是否得报,都不会牵连宗门,只是可能无法报答上神与昆虚的救命之恩。”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风致摇摇头,“你在昆虚两年,替昆虚出了多少力,大家皆看在眼中。”
宗门内的种种法阵机关,是需要各种器具配合方可融合,就譬如那护宗机关,没有聂凡炼制出的暗器作为武器,又如何拥有强大的杀伤力。
傅方见的天脉作源,万舒羽的法阵为引,江照恩的机关筑躯,再加聂凡的器与柳轻絮的毒,五者合一,便是昆虚最强的绝杀手段,少了任何一环都不能成。
这世间奇术五花八门,想要施展到极致,便要学着将他们融合利用。
“我今日叫你来此,不是要劝你打消这个念头,相反,我有别的想法。”林风致淡道,“我记得你那哥哥严慎与苍隐谷的人合作,暗中售卖武器给苍隐谷对吧?两年前他除掉了你,谷人便只有他一人独大,你觉得他会放弃继续和苍隐谷合作吗?你此番回离火谷,恐怕不只是面对严慎,还要面对你父亲和苍隐谷,哪怕你已结婴,报仇也非常困难。”
在找他谈话之前,林风致早将离火谷的消息打听得一清二楚,分析给聂凡听。
两年时间,严慎已经控制了离火谷八成买卖,就连严开霁都要靠边站,这其中恐怕脱不开苍隐谷的插手,否则以严慎的能耐,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是以虽然严开霁的境界已到化神,但也无法与苍隐谷的修士抗衡,只能看着长子一点点蚕食离火谷。
想要对付严慎,就必然会与苍隐谷的势力撞上,聂凡孤身一人,所面临的危险不比两年前小。
“上神,按你的意思是……”聂凡仔细听完她的剖析,问道。
“外界以为你已经死了,你现在以元婴修士的身份出现,他们认不出你,以你的炼器之能想回离火谷那是易如反掌。”林风致说话间勾勾手,让他附耳过来,“我有一计,你且听听是否可行……”
聂凡听着耳畔细如蚊蝇的声音,面具下的眼睛越睁越大。
“我会让傅方见带几个弟子协助你行此秘事,宗门与你配合,一举击破苍隐谷与离火谷,以绝后患。”林风致交代完自己的计划,温声道,“不过你得谨记,报仇归报仇,一切务必以你的安全为重,切不可冒险行事。”
聂凡听完她所有的话,虽然看不见面具下的神情,可双眸见红已现激动。镇定了片刻,他方朝着林风致抱拳拜倒,郑重道:“遵上神之令。若此番可以顺利报仇拿回离火谷,聂凡便将离火谷奉于宗门,以报此恩!”
林风致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必如此,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归来,去吧。”
聂凡又是用力一拜,掠身而去,只余林风致一人独立山林之间。
月色冷清,照着她的人影纤长如竹。
————
匆匆又过数日,昆虚宗上神将接任宗主之位的消息与选拔弟子入天泽山灵石树修炼的消息,同时传遍全宗,举宗皆喜。
空悬了数千年的宗主之位,终于有人愿意接手了,而这个人还是深受全宗上下爱戴的上神“秋月明”,怎不叫人高兴?而能够进入化云之境天泽山修行的消息,对于宗门普通弟子来说,则更是令人惊喜万分的消息。
九寰的修士,比他们天赋高的有许多,可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机缘,能进入天泽山这样的地方修行。对他们来说,后天的奇遇加上努力,是抹平天赋差距的唯一途径,宗门便是他们的奇遇。
“观礼的请柬已经准备妥当,师父请过目。”萧胜将一撂请柬捧到林风致面前,恭敬道。
小啾已经进了化云之境,便由萧胜暂代小啾之职,帮林风致处理琐碎之事。
林风致的动作非常快,接任昆虚宗主的决定一做,便立刻让人着手准备三个月后的宗主大典,这些请柬是准备送往各大宗门邀请大能前来观礼的。
“放着吧。”林风致道。
昆虚殿已经修好,她现在处理宗务的地方,已经挪到了昆虚内殿之中。
“上神,江仙君求见。”外头忽然传来一声禀报。
可还没等林风致开口,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江照恩已径直闯入殿中,急得守门弟子跟在他身边又拦又劝,却都没能劝住他的脚步。
“行了,没事。”林风致朝守门弟子点点头,示意他离去,又问江照恩,“照恩,出了何事?”
江照恩双掌齐按向林风致的桌案,面色凝重道:“星野失踪了,我联系不上他!”
作者有话说:
过剧情过剧情,又想写修罗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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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 动心
◎“在想凌少歌的心上人?你是不是对她动心了?”◎
无涯林北面的荒漠之间, 耸立着一座巨大的石窟。石窟外观古朴陈旧,外围凿石而雕了数尊巨大的神像,可每一尊都面容狰狞, 神情冷酷,充满杀气,并无一丝慈悲。
在这石窟方圆百里,灵气像被抽空了一般, 除了沙砾与不知是人是兽的遗骸外, 没有任何草木, 乃是生灵绝迹之地,就连修士也不敢轻易踏足此处。
外界虽然炙热不堪,可这石窟内部却阴冷潮湿, 布满无数曲折的狭窄蛇径, 宛如迷宫般,人进入之后就会迷失方向。
现下在这迷窟最深处的石洞中, 正躺着个昏迷不醒的女修。
洞中静谧, 只有一侧的石柱不断向下滴着水珠, 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嘀嗒声, 代表了时间的消逝, 也代表着这石洞所在之地极深。
不知过了多久, 床上的女修眼皮微微一动后渐渐睁开,捂着胸口缓慢坐起,摸着自己的脸颊打量起这个陌生洞室。
很快, 洞外传来匆促脚步声,两个修士风风火火赶来, 冲入屋中。
女修目光顿沉, 警惕地望向来人, 片刻后认出当前那人,迟疑道:“莫……山主?”
那人一惊,眉头紧蹙地问她:“你认得我?”
“月盈峰莫林莫山主,我怎会不认得?”女修轻嗽一声,又看着四周问道,“你不是应该在昆虚吗?这是何处?本仙为何会在这里?”
“你……你真是……”莫林与同伴对望一眼,试探问道,“秋上神?”
女修闻言冲他沉颜道:“莫山主此话何意?什么叫真?难道还有一个秋月明?”
莫林垂眸,眼珠转了转,飞快道:“在下绝无此意,只是我无法确定您的身份,因为昆虚现在还有一位秋上神。”
“我在外历炼三年,怎么就多了一个秋月明?”女修声音骤冷,“你同我说说,到底出了何事?”
“是。”莫林垂下头,掩去脸上激动之色,只道,“您三年未归宗,可是宗门内的‘秋月明’,却已掌宗三年。您有所不知,此人出现之后便独揽大权,铲除异己,但凡与她意见不合者都容不下,不止将我逐出了宗门,甚至还……还……”
“还什么?”女修面容已沉,盯着他问道。
“还杀了与您最交好的段长鸿段阁主!”莫林痛心疾首道,“段阁主一心为宗,处处以您为先,我没想到她会对他下此毒手,将他残害!”
听到段长鸿的名字,女修露出怔忡神情,喃道:“雁雁他……死了……”
“是啊,还是以您的名义,亲手杀的,想必段阁主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我那时还不知上神为何变得如此心狠手辣,只是觉得上神性情大变,见到您才明白,现在昆虚宗内的那个,是个冒牌货!”
“她为何要杀雁雁?又为何要将你逐出宗门?”女修续问。
“三年前的宗门情况,您是了解的,宗门内忧外患,又逢天劫提前降临,导致宗门几乎败毁,无力维持,段宗主便提意与苍隐谷合作,由苍隐谷帮助我们重建宗门……”莫林说话之间,悄悄打量向女修,见她果然在听到“苍隐谷”三字时蹙眉,忙又道,“我知道苍隐谷在外头的名声不好听,可那也是无奈之举,若有其他办法,段阁主也不必出此下策?再说那苍隐谷也确实诚意满满,想与昆虚结盟,拜托段阁主做说客而已。哪曾想那位上神竟借此事发难,杀死与您最为亲厚的段阁主,真的叫我等寒心!我想替段阁主讨个公道,竟也被她借机逐出了宗门。”
女修听到此处,狠狠按掌向石榻,怒道:“岂有此理!她竟敢如此对待你们!”
“上神息怒。”莫林忙上前安抚,满目诚恳道,“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您总算回来了,也能替段阁主,替莫某主持公道。”
“放心吧,此事我定会为你们做主,替长鸿报仇。”女修一边说话,一边强撑着站起,“我现在就回昆虚!”
“上神莫急,此事还要从长计议。”莫林急忙扶住她,关切道,“您有所不知,如今昆虚宗已是她一人独大,宗门上下全都是她的心腹,就连那昆虚秘境化云之境和金凰引日塔,也都被她据为已有,您眼下身受重伤,冒然前往太危险了,不如暂且留在此地,先养好伤势再作打算。我听说此人三月后准备接任宗主一职,会邀请九寰上修前往观礼,我们不妨趁此机会在众修面前揭穿她的真面目,如此一来也不怕她人多势众再耍诡计。”
女修反手扶住莫林的手臂,沉默了片刻方道:“你言之有理,此事确实要从长计议。”语毕她又环视四周,问道,“这是何地?”
“这里是无涯林的石鬼窟,乃是苍隐谷玉虚宫宫主广霖子之亲传弟子,司寇炎,司寇仙君的洞府之一。说来惭愧,我被逐出昆虚之后无处可去,多亏司寇仙君愿意收留我于此地修行。”莫林一边说一边察颜观色,见她不像初时那般抗拒苍隐谷后,方又道,“秋上神,您放心,司寇仙君与段阁主交好,段阁主的仇亦是他的仇,他到时候愿意助您一臂之力,夺回昆虚,夺回化云之境。”
女修抬起头,晶亮如星辰的眼眸紧紧盯着莫林,盯得莫林如芒刺在背。
许久,她才缓缓绽开一丝笑意:“如此,请你代我向司寇仙君道声谢,等我伤愈,必亲自谢他。”
莫林这才松了口气,却又听她道:“无涯林……这里离我历炼之地荒龙大泽颇近。”
“正是。幸亏离得近,才给我们一个救下上神的机会。”莫林回道。
女修闻言只点了点头,又道:“那我趁此时间,也联系几位同门……”
话音未落就被莫林急忙阻止:“上神万万不可,如今昆虚上下都受那人蛊惑,已无可信之人,倘若走漏了风声,反而会对我们的计划有影响。”
“言之有理。”女修按住传音玉的手慢慢松开。
莫林又长吁口气,只道:“这段时间就委屈您在此地养伤,我会将此事禀报司寇仙君,就先不打扰您了,在下告辞,您好好休息。”
语毕,他带着人急急忙忙退出石洞。
洞门沉沉落下,关得严实。
秋月明盘膝坐回石榻上,神情已改,满目凝色。
传音玉已无任何灵气波动,这地方有绝灵禁制,无法向外界传递消息。
————
按照江照恩与星野的约定,每隔三个月的十五之日,星野都会传音给江照恩,除了上报他在荒龙大泽上勘测的结果之外,也是向宗门报平安。
这个月本是三月之期,星野该与江照恩联系,然而离十五日已经过了近半月时间,江照恩都没收到星野的消息,心中浮起不安,便寻上林风致。
“他做事不是那样没交代的人,答应我的事,肯定会做到,若非出了意外,绝无可能失联。”江照恩急道,英挺的脸庞布满忧虑,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荒龙大泽去找人。
“你冷静些。”林风致起身安抚他,一边沉吟道,“他临走之时在宗门留有寄魂符,若是出事寄魂符会焚毁,现下寄魂符还安好,证明他性命无虞。”
“性命无虞不代表她没有危险。”江照恩仍无法放心,只道,“上次与他传音之时他提过荒龙大泽的地势勘察得差不多了,他近期应能返回宗门,如果没遇危险,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返宗的路上。”
“就算遇到危险,也不至于连消息都传不回来。连你送过去的消息都受阻的话,那只有一种可能,她身陷绝灵禁制中,极有可能被人软禁。”林风致冷静地分析道,“你和他之间,除了传音玉之外,可还有其他联系的法宝,无需灵石的。”
江照恩仔细想了想,道:“当初他离宗前,傅兄送过我们一件天脉装置,我将它改成机关书赠予星野,用以互传消息探知位置。不过当年天脉还不成熟,不足以支撑长距离传送。荒龙大泽距此千里之远,若想知道他的情况,恐怕还得我亲自去一趟。”
林风致斟酌片刻,断然道:“那你就跑一趟荒龙大泽,有任何消息及时告诉我,宗门会做好随时援助的准备。”
“可是宗门……”江照恩闻言却又迟疑起来,“现在正值关键时刻,若我离去……”
他在昆虚也有两年光景,本只是出于某个原因而留下,可这两年时光中,他在昆虚如鱼得水,身边是志同道合的同门,日子虽然忙碌却也充实,便渐渐生出归属之意,再加上也承诺了朋友们要合力建宗,便压根没想过在这节骨眼上离开昆虚。
“有我在。”林风致却笑了,“还有龚仙,舒羽,方见……我们都在,宗门交给我们,你别担心。再说了,你只是去找星野,又不是不回来。”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江照恩冲她重重抱拳后转身离去,却在走到门口时转身,道了句,“他说过,他要回来参加你的宗主大典的。”
“我等他。”林风致声音温柔却不失坚定道。
江照恩这才露出一笑,人影消失在殿门处。
————
又是半月时间过去,九寰东南正式入夏,阳光一下子猛烈起来,只有山间仍然凉风习习。
昆虚的宗主大典邀帖已经广派九寰各大宗门与强修,浮沧山也不例外。
邀帖送达浮沧山时,顾清崖刚从潜犀潭里泅水上岸,湿着手从同门手中接过邀帖打开。帖中的字迹娟秀,一看便出自女子之手,也不知是何人所书。
也许就是她亲自写的吧。
自她闭关以后,顾清崖就再没见过她了。虽然两厢往来频繁,不管是昆虚宗和珍珑阁,还是他拜托她炼制的那些矿石,他们之间不缺来往,但他们依然见不上面。
可即使如此,也不妨碍顾清崖在这两年之间愈发清楚地了解她的为人。
没有哪个修士在闭关期间也心系宗务,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答应他的矿石,没有一次失约的,提供的矿石品级只会比他们要求的更高,不止如此,她甚至愿意在噩境工事因灵石匮乏而陷入困境时主动提议以最低的成本价出售给他们。
他是珍珑阁的副阁主,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矿石如果放到珍珑阁出售,能够给昆虚带来多大的利益,但她却放弃了这么大的利润,用以支持毫无回报的噩境工事,为苍生谋取福祉。
现下因她之举,昆虚在负责噩境工事的几大宗门之间,乃至天南圣境,都有了极高的声望。
众修提及昆虚与这位未来的宗主,无不竖指称赞的。
可顾清崖拈着这邀帖想起的,却还是三年前她入浮沧山时巧笑倩兮的模样——着一袭紫裳与他站在紫宸山时却落落大方的笑脸,还有她被凌少歌拉入潜犀潭时的尴尬局面,以及她替昆虚出头应对蒋锋与天罗山众人时的气势,和众人在眠月轩把酒颜欢时的醉态,还有最后那一次……她强撑重伤之躯,助他寻找到凌少歌时的模样……
她大抵不知道,在落仙峡时凌少歌看到她了,隔岸的那一眼,想必凌少歌这辈子都忘不掉吧。
旧事历历在目,让人陷入回忆。
“顾清崖,你怎么笑了?”一声冷语忽然响起,让顾清崖神情顿时沉敛。
“你在想谁?让我来猜猜……”
“在想凌少歌的心上人?你是不是对她动心了?”
“不愧是我弟弟……”
顾清崖胸口剧烈起伏着,却不像三年前那样回答这个乖张的声音,他只是闭上眼,努力调息平复着内心,直到这个声音不再响起,他才再度睁眼,心头一片冰冷的同时,也不再回忆故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邀帖,正要阖上,却忽发现邀帖之下,藏了封密函。
他抽出密函打开,信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与邀帖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确实是她手写之信。
借着月光仔仔细细将信看到底,顾清崖的神色骤凝。
信中只说了一件事——对付苍隐,宜铲草除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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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 魔尊的心
◎阔别两年,林风致再见魔尊。◎
自从三千多年前仙魔两界合力共抗噩境力保九寰平安之后, 仙魔两界间的关系便再不像从前那般势不两立连年争战,彼此以无涯林为界,各自安守一隅, 结束了常年混战的局面。
仙界以浮沧为首,魔界则立幽澜为主,在仙宗魔门的管束之外,哪怕是行事诡诞的魔修, 也很少越界, 做出极端的暴行, 是以九寰和平了三千多年。
但即使如此,也架不住邪恶人心,不论仙魔, 总难免出现一些穷凶恶极之徒为恶一方, 犯下滔天罪行。这些恶修为正邪两界所不容,仇家满天飞, 无路可去之际便只能流落九寰的无人荒区。
是以不知哪一年开始, 九寰出现了玉虚宫。玉虚宫始建于贫瘠的苍隐谷, 因为灵气的匮乏导致那地方无人问津, 尽管不是适合修炼的地方, 却是绝佳的遁世之地, 那些不容于世的恶修们便都逃入其中,初时靠彼此间自相残杀掠夺资源为生,后来出现了一位强修广霖子, 成立玉虚宫,将这些恶修集结成一方势力, 带着这些穷凶恶极之徒到外四处掠劫, 犯下无数罪行。
早些年苍隐谷外的那些小门小派, 几乎全都遭了毒手,后来周边资源渐渐被他们掠夺一空,他们便继续向外掠杀,慢慢侵入到九寰腹地,上至宗门,下至散修,凡遇见便是腥风血雨,乃是九寰一大毒瘤。
仙魔两界皆苦其久矣,可奈何玉虚宫的恶修并没固定洞府,常常是掠夺过后便分散开换个隐蔽地方躲起来,又或者如果遇上大规模的追缉,便会遁入另一界躲避,比如遇到仙界宗门合力围剿时,就会逃进魔修之地躲避,以至仙门中人无法踏入其中继续追缉,是以这么多年下来,对于玉虚宫的追缉从没取得过大的成效,即使剿灭了一两股,后面就会冒出更多恶修,甚至于事后向追缉他们的门派报复,手段之残忍,无不骇人听闻。
再加上围剿他们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久而久之,便慢慢没有宗门愿意再出面追剿他们,以至于放任到如今,苍隐谷的恶修越发猖狂。
“斩草除根……好大的口气。”幽沉喑哑的男音响起,回荡在阴森诡谲的地下河穴上。
暗红色的河水如同血一般,从洞穴四通八达的支流中汇聚而来,让这个洞室像个心脏。说话的男人半身浸在血池中,只露出线条利落肌理结实的胸膛,与披泄满背的乌黑长发,以及那张在血光之下充满魅惑的英俊脸庞,与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勾人心魂的眼。
不过可惜,他只有一条手臂。
他喃喃着,似乎想起什么唇边渐渐嚼起一丝笑意,右手在池面轻轻挥过,血色河水飞出无数殷红色萤虫大小的飞虫,如同花瓣般聚向他的左臂,一点一点汇成血红手臂,与肩膀相连接。
“不过,也是该好好算算那笔账了。”凌少歌说话间一边抬起血色左臂,手指抓了抓,感受着这条手臂所带来的新力量,一边慢慢走向池畔。
血色池水泛起层层涟漪,他缓缓踏上岸去。
“你决定了?”有个沉雷般的声音,从凌少歌所迈方向发出。
石壁上琢了尊暗红色怒魔石像,声音就从这石像身上响起。
“决定了,师尊。”凌少歌面对石像行了个礼,道,“苍隐谷祸害魔界那么久,又与盗取堕佛骨珠者有关联,就算没有昆虚,我也准备出手。”
“只是因为这些,没有其他原因?”石像问道。
“师尊,我还分得清公私。”凌少歌淡道,语气却倏地又一转,“不过既然师尊提到她,我必需坦诚,我对她确实动心,恐怕要辜负师尊当年教诲。”
两年时间,足够他想清楚自己对林风致到底抱着怎样的感情。当年他几番作戏试探利用,却是不知这世间有个词,叫作“假戏真作”。
一个不小心,他便入了戏,生出了有情心。
他不是犹豫的人,既然明白自己的心意,哪怕是辜负师尊教诲,背弃自己当年发过的毒誓,也不会有任何迟疑。
想要的东西,总要亲手去争取夺得。
石像的语气并没因为他的话而生起波澜,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般道:“誓言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让人看清心境。你辜负的也不是我,是旧日的你。既然挡不住,那就越快越好,不要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我听他们说,师尊两年前替我送了份大礼给她?”凌少歌笑了。
“除了你的狮鹫兽,其余都被昆虚退回来了。”石像道。
凌少歌抚额狂笑——他都可以想像林风致看到那些烫手山芋时的表情,以及她嫌弃时的语气。
一眨眼,两年就过去了。
他还清清楚楚记得,自己被缚落仙峡时,她素衣染血,强撑着遥遥伸手指向他。
直到看他被人从山壁上救下,她才阖眼。
也就是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同样都是救命之恩,秋月明之于他,和林风致之于他,所带来的感受完完全全不同。一个人不会因为谁救了自己而爱上这个人,却会因为爱上这个人,而让这段经历更加铭心刻骨。
秋月明当年留给他的三句话,也终于有了答案——
“你不知何为男女之情。”
“你我之间,并非男女情爱。”
“等你遇到,你就懂了。”
他遇到了。
————
落日熔金,五华山巅笼罩于万丈霞光之中,格外灿烂。
封默盘膝坐在山巅处的思望崖上,风将他的长发卷起,衣袂纷飞,人似要熔进这漫天霞彩般。
他身侧的地面上放着枚玉简,玉简之中所书皆是他派弟子收集的九寰修仙界要闻消息,这些消息每隔三日汇报一次,他会亲自过目。
昆虚宗上神“秋月明”将接任宗主之位,宗主大典九月举行的消息,早已随着送出的邀帖而传遍天下,并非什么秘密。
可那一封封邀贴并没送入五华山的。
知道她顺利出关,他悬起的心总算落地,可她的宗主大典,却并未邀请他。
思及此,封默翻手擎起一盒药匣,另一手缓缓按向自己的胸口。
药匣启盖,里面装着的满匣药丝毫未动,他心口处的剑伤,虽然在这两年之中有所好转,却依然没有痊愈,留了道淡粉的疤痕在那里,还是随时会因为激烈的斗法而迸裂。
两年前与祁怀舟那番对话至今仍让他耿耿于怀。
他伪装出的强硬无法自欺欺人。
既然还了这一剑伤,他们便无拖无欠,那就让这道剑伤永远存在。
————
九月就是昆虚的宗主大典,除了日常的工事之外,还要准备宗主大典,昆虚上上下下都忙到不可开交,但这样的忙碌并没让人心生怨言,反而叫人充满期待,干劲十足。
要知道昆虚宗已经有数千年光阴处于无主的状态,像般散沙般一击便溃,难得出现一位深受爱戴的有能之主,宗门上下哪有不开心的?
作为即将出任宗主的林风致,更是忙到恨不得施展裂神分体术,将自己一掰为三去用,不过她忙的倒并非宗主大典之事。
宗主大典已经完全交给赵睿霖与贺严华去负责,到时候她就负责出个人,现下能让她如此忙碌的,只有一件事——对付苍隐谷。
幽澜山和浮沧山均已回话,同意携手对敌,林风致更不敢有丝毫懈怠,该筹划的筹划,该布置的布置,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此事。
上一次仙魔两界联手,已是五千多年前的事,影响了九寰五千年之久,这一次的联手虽不像上次那样大张旗鼓,甚至要隐秘行事,但也足够影响后世。
林风致作为发起者,自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要操心的事太多,人一旦忙起来就容易忘记时间,待到她回过神来,已是近八月的光景。
盛夏时节,暑气弥漫,满山遍野只闻蝉鸣阵阵。
林风致穿了身冰雾丝所裁制而成的衣裙,坐在昆虚宗南山门外的僻静山亭间小憩。此番她是来查看宗门外布置下的机关法阵,以确保万无一失。
“要吗?”
正低头对着玉简核对之时,林风致忽闻耳畔传来温柔声音,她一抬眼,就见眼前多了个冒着丝丝灵气的冰碗,碗内盛满昆虚刚成熟的仙桃肉与其他剥好的新鲜果子,红的黄的绿的,看上去便酸甜可口,叫人口舌生津。
林风致抬头看了眼递冰碗的人,道了声谢接下冰碗,冰意透掌而入带来一阵凉爽,像身边祁怀舟身体的温度,拥之如冰玉。
自从那一日天羲湖畔结契过后,二人便极有默契的对那日话题绝口不提,日常相处一如从前,只是彼此间多了些说不明道不清的疏离,就像烧到极致的火焰,却忽然间被兜头浇下一捧冰水。
林风致猜不透祁怀舟的心思,他时而表现得热情如火,时而又清醒得让人害怕,就好像和她之间隔着万丈深渊般。她可以从他身上感受到他对她的炽热感情,他从未对此有任何遮掩,可同时在这面临失控的感情背后,却似乎又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叫人怯步。
也许,他们都该适可而止,有些雷池不能试探。
保持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怎么不吃,在想什么?”祁怀舟站在她身后的阳光处,遮下一片阴凉。
林风致搅搅冰碗,只道:“没什么,在想舒羽和聂凡,还有星野……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事情既然交给他们,就该相信他们有能力应付一切。”祁怀舟一边说,一边伸手插起块桃肉,送到她唇前。
林风致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态自然,似乎并没觉得两人间那微妙的关系有什么不同。
呵,男人……
他是觉得她同意结契,就什么心结都没有了吗?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张开口狠狠咬下桃肉。
汁水四溢,冰冽爽口,好甜。
“我当然相信他们,只是这一回对手太厉害,但凡有个意外发生……我怎能不担心他们的安危?更何况星野如今还下落不明。”
腹诽归腹诽,林风致脸上还是保持着一本正经谈论公事的模样,语气四平八稳不见波澜,只是一边吃桃肉一边说话,丰沛的汁水便挂在了唇角,晶莹欲滴。
祁怀舟忍不住伸手,以指腹摩挲过她的唇瓣,拭下唇角那滴桃汁。
林风致一愣。
又来了,这混蛋!
她心里来气,张嘴就咬。
祁怀舟的动作一滞,指尖感受到些微刺痛,还有一丝属于她舌尖的柔软,目光瞬间风卷云动。
林风致早已撇开头不看他。
“林风致,你在生我的气?”他能感受到她这几天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却不知道具体原因。
似乎从那天结契开始,他们之间的气氛就不一样了。
可……为什么呢?
他的回答,没有任何欺骗,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又如何回答她?
林风致道:“没有。”
她可不想旧事重提,显得她有多在意他一样。
“你撒谎。”祁怀舟看得出来。
林风致霍地起身,只道:“歇够了,走吧,去下个地方。”
“林风致……”
祁怀舟拽住了她,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间一阵疾风震来,将他的手扫开。
“二位好大的雅兴,在这大毒日头底下赏景?”
带笑的戏谑声响起,一个身影在亭下渐渐显现。
黑青的外袍,半绾的长发,轮廓深邃的英俊脸庞。
这声音,这个人……
林风致先是一惊,而后诧异地喊出来人名姓:“凌少歌?!”
阔别两年,林风致再见魔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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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 三缺一
◎整整齐齐◎
林风致对凌少歌的记忆, 还停留在两年前鲜血淋漓的那一幕。那样骄傲狂妄的凌少歌,被人缚于山壁之上,头颅无力垂下, 她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觉得鲜血的颜色格外刺眼。
时隔两年再见凌少歌,他好端端站在她眼前,炽烈的阳光让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明亮, 并无从前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蛊惑, 像拿下蒙在面容上的纱巾, 比从前更加飞扬,也更加真实。
“你叫我什么?”凌少歌扬起眉,问她。
林风致正走向他, 被他一问停下步伐, 才意识到自己喊出他的名讳来,不像两年前那般客气。
“叫得挺好听, 以后就这么叫吧。”凌少歌眼含深意地看了眼祁怀舟, 两步迈到了林风致面前。
乍逢故友, 林风致正兴奋着, 并没意识到对方的阴影已经笼罩了自己, 也没有发现凌少歌和祁怀舟之间眼神交流时无声的火花, 她的注意力只放在凌少歌的断臂上。
“怎么?好奇?”凌少歌非常大方地抽去自己左手的游丝软套,又把衣袖拉到自己肩头,将肌理分明的左臂横到她面前, 让她看个够。
林风致瞪大双眼,惊奇地看着眼前这条血色手臂。除了肤色之外, 这手臂与正常手臂一般无二, 并且充满力量, 只在肩头断臂处有着明显的分界线。
修仙界确实有些仙丹灵药可以让人断肢再生,不过两年时间就已生成这么完美的手臂,在九寰上也是稀罕事。
“是不是觉得像假的?”凌少歌看着她的表情笑得更厉害,又示意道,“你可以摸摸看。”
林风致不说话,只用晶亮的目光看了看他,而后伸手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小臂。
肌肉结实,戳不动。
她再大胆一些,改戳为捏。
触感很真实,不像假的。
凌少歌被她的神色和动作逗到不行,反手一握,牢牢抓住她的手:“这样再感受感受,温度和力道。”
炽热的掌心与不容置喙的力量,都与真手一般无二。
“是真的!”林风致高兴道,一边抬起头,不期然间却撞进他眼眸。
他眸中一片灼烫,与两年前似是而非充满逗弄的目光截然不同,带着某种强烈的信号,不加任何掩饰地注视着她。
林风致忽然惊觉到什么,倏地从他掌中缩回手,转头之际发现祁怀舟虽然保持着一贯的温和表情,可那目光却已幽沉。
她心中警铃大作,立刻退后两步,扬起招牌式的笑容,道:“你来之前怎不知会一声,我好令人收拾洞府招呼你。”
凌少歌看着祁怀舟冷笑一声,才回道:“不必。我秘行来此,是为苍隐谷之事。此事牵涉甚广,消息绝不可外泄半分,你宗门如今壮大许多,收了不少新弟子,人多眼杂未必可靠,我就不进昆虚,以免落人耳目。我们在外头谈,我约了顾清崖。”
“也好,如此更加稳妥。”林风致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去哪里谈?”
两界携手围剿苍隐谷事关重大,林风致本也约好要与他和顾清崖面谈,但并没定下确切时间地点,以免被人跟踪,没想到凌少歌和她想到一块去,悄然而至。
“这里就挺好。”凌少歌道。
随兴而挑的地点,不会让人提前埋伏。
“这里?”林风致转头看看四周,这周围除了一个小山亭,没有其他容身之所。
凌少歌掌中擎起枚绿豆大小的芥子,道:“我带了随身洞府。”
语毕,他甩下仙芥,一道窄细的裂缝出现在三人面前,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未来的林宗主,有请。”
林风致点点头,转头看了看,伸手一抓,把被晾在山亭石桌上的冰碗给抱到手里。
“多大的人了,还吃这种小孩玩意儿。”凌少歌看着装满灵果的冰碗嘲笑道。
杀气……林风致感受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气,突然间弥漫。
她飞快看了眼祁怀舟,他还和先前一样,神情温和一语不发。
那厢凌少歌早已从他二人的眼神官司里品出味来,唇角斜勾,朝着林风致附耳轻道:“成人就该吃点成人的东西。我给你带了幽澜山最好的酒,饮上一口便能让人飘飘欲仙,醉生梦死欲罢不能。”
林风致艰难咽了下口水,感觉自己受到了死亡威胁。这凌少歌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变得和两年前不一样,难不成是闭关期间又修炼了什么新的媚惑之术。
“喝酒误事,还是正事要紧……”她讪讪道,只觉得耳朵在他的声音之下发起烫来。
话音未落,她便被人扯退了两步,一道人影闪过,祁怀舟拦在了她面前,依旧客气道:“时辰不早,宗内还有许多要务等待上神回去处理,正事要紧,大家就不要多耽搁时间了。”
“天羲山主这是在怪我浪费时间?”凌少歌的笑容倏地收起,冷道。
“他没……”林风致见势不对,急忙打圆场,奈何没人听她的。
“祁某不敢,只是提醒二位罢了。”祁怀舟的语气虽然恭敬,神情之间却没多少客气,一改从前默居下位的态度。
“我和你们宗主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山主提醒?”凌少歌冷笑,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林风致,你这下属管得是不是太多了?”
“你们……”这剑拔弩张的对话把林风致冷汗都给听出来了。
今天的凌少歌咄咄逼人得很,但是奇怪祁怀舟也寸步不让。
“下属?”祁怀舟打断林风致的话,微笑望向她,“昆虚镇宗长老的地位,必要之时,可凌驾于宗主之上,我只管我该之事。”
“呵……”凌少歌又一声冷笑,“那看起来你们这昆虚宗主当起来也不痛快,还不如跟我回幽澜,最起码酒可以任喝!”
“……”林风致似乎听到空气中“滋拉滋拉”的雷电音。
这两人是发了什么疯?凌少歌就算了,祁怀舟那样沉稳内敛的个性,怎会跟着一起发疯?
“可不论如何,她还是选择留在昆虚。”祁怀舟唇角微扬,“并没去幽澜。”
这话别有深意,像是在讽刺两年前凌少歌挖墙角的举动。三年契约已过,林风致依然留在了昆虚。
果然此语一出,凌少歌神情骤沉。
林风致看得出来,他已经非常不悦,像只被人逆毛撸的大豹子,全身毛都快炸了,偏生最该顾全大局的祁怀舟,此番成了主动挑事的肇事之人。
还有,这两人吵就吵,非把话题往她身上引是想怎样?逼她站队么?她可是最一视同仁,帮理不帮亲的!
眼见这两人之间已无她插嘴的余地,她也歇了劝架的心思。
凌少歌刚想开口对付祁怀舟,一转眸看到林风致已经抱着冰碗坐到旁边的石头上,边吃边看他们两人,大有看好戏的架势,便问道:“你干嘛?”
“看树上两只八哥对吵,没事,你们继续。”林风致津津有味地吃着冰碗,含笑望着两只……两人。
凌少歌被她含沙射影的比喻给噎得半晌无话,片刻后方道:“进不进去?”
林风致将冰碗里最后一块桃肉送入唇中,掌心催力化去冰碗,这才站起,走向凌少歌的随身洞府的入口,只是才刚踏入半只脚,便听身后传来声:“站住。”
她转头,却见祁怀舟被凌少歌拦在了入口之外。
“我只邀她入府,要谈正事也只与她谈,天羲山主事务繁忙,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凌少歌伸臂横拦在了祁怀舟和林风致之间,冷道。
林风致有预感,这气氛一时半会是好转不了了。
果不其然,就在凌少歌声音落下的一刹那,可怕的仙威倾涌而来,充满无上震慑力,让凌少歌猛然间沉下脸,就连林风致亦是一阵惊愕。
毫无疑问,这仙威源自祁怀舟,但见他的神情,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目色平和。
凌少歌神情已凝,眸中杀气渐现,不再是先前模样。
便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只手越过凌少歌,倏地拽住祁怀舟的衣袖。
“对不起,但他必需跟着我。若是不便同入,我们不妨另挑地方商谈。”清越冷静的声音打断了这可怕的气氛,林风致开了口。
许是她这不假思索的反应,暗暗昭示了她的立场,那股逼迫人的威压散去。
凌少歌眯眼看着两人间的小动作,只道:“你都这么说了,那便一起来吧。”
语毕他震袖拂开林风致的手,带着二人进了他的随身洞府。
凌少歌的随身洞府很大,视野开阔,远可见青山遥遥,白云悠悠,日夜时辰皆与外界一致,近则有灵湖仙植并三重楼阁,仙气氤氲,仙禽灵兽遍布。
不过风景虽好,可刚刚松口气的林风致并没欣赏的兴致,如今只想着赶紧把正事谈完,赶回昆虚,让这两人分开。
如此想着,她跟凌少歌进了主阁。
阁内空间很大,陈设十分奢华,玉椅晶灯、蝉翼纱缦、仙香灵画,无一不是大价钱的东西,看得出来凌少歌在幽澜山的日常生活很是奢靡。
似乎受了刚才的影响,凌少歌情绪不是很好,自顾自懒洋洋倚到主座之上,挥手让他们随便落座,林风致便与祁怀舟在他左手边各自落座。
现在总算能进主题了吧?
林风致清清嗓,刚想开口,却见凌少歌把眼睛给闭上了,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再看祁怀舟,也是微垂着头,不言不语的神情。
偌大的空间,一阵尴尬的沉默。
林风致坐如针毡。
这两人真的是……在外头的时候倒是说得起劲,进来了又都这副德性,非要她开口哄人吗?可她哄这个也不对,哄那个也不好,一会弄巧成拙更糟糕。
就这样,三个人三个想法,整间屋子弥漫着诡异且难耐的气氛,最后还是林风致咬咬牙,想着不能这么耽搁时间,便扬起笑脸开了口,正要说话,却见凌少歌倏地睁眼。
“顾清崖来了。”
林风致的心情瞬间就明朗,她几乎一跳而起,主动请缨:“顾上神终于来了,我去迎接他。”
语毕她没让两人开口,便逃也般地冲出屋子,也不管那两人单独留在那里会不会斗起法来。
从来没有哪一刻听到“顾清崖”的名字能这么开心过,他的到来简直就是她的救星。
几步奔到屋外,她长吁口气,扬起笑脸迎上远处来人。
身着月白仙袍,长发束冠的仙人缓步而来,周身仙风流淌,宛若谪仙,看到她的时候,他也是微微一笑,清俊的脸庞如明月般皎洁。
“顾……”林风致抱拳行礼,刚唤了一个字,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眼前的顾清崖,到底是哪个人?
如果来的是顾清渊……她不敢往下想。
作者有话说:
顾上神,周五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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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 四人成盟
◎和谐的男主女主与男配。◎
虽然林风致怔忡只是一瞬间而已, 但顾清崖依然看出她眼中的顾虑,便主动接了话:“秋上神,别来无恙。我是顾清崖。”
两年不见, 她的风采更胜从前,周身上下洋溢着的充沛活力,会不由自主让人跟着她一起绽放笑容。
“顾上神。”林风致这才彻底展开笑颜,客套道, “可算把你盼来了。”
她还记着两年前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也说自己是顾清崖, 结果临分别摆了她一道,她可分不出顾清崖和顾清渊来,不过无所谓, 就算是顾清渊, 既然报出顾清崖的名头,应该不会做太出格的事。
顾清崖并没解释得更多, 只是点点头, 见她看到自己如获大赦的神色, 不免一边走, 一边问道:“发生了何事?”一边又望向楼阁方向, “凌少歌呢?”
“在阁内恭候上神大架呢。”林风致保持微笑, 落后顾清崖两步,让他走在了前头,“顾上神, 请。”
顾清崖不疑有他,只与她寒暄:“你的伤可痊愈了?”
“托福, 已经痊愈无碍。”林风致道, “这两年我闭关不出, 噩境之事全仗你来回奔走,还有珍珑阁那边,也多亏你诸多照拂,一直想亲口同你道声谢,今日终于找到机会了。”
“上神客气,噩境的物资运送本就是我份内之事,至于珍珑阁,在商言商罢了,你们是珍珑阁最尊贵的客人,上心是应该的。”顾清崖摆摆手,笑道。
“现下噩境之城的工事,进展如何了?”林风致又问他。
“多亏你愿意自降售价,噩境工事才得以继续,否则该停工了。上月新的矿料已经运到,现在防沙墙应该差不多了。”顾清崖回道。
两年时间虽未见面,但公务上的往来并不少,是以今朝得逢竟是半点不陌生,两人侃侃而谈这两年内发生的事,比两年前熟稔了不知多少倍,倒像要好的朋友般,并肩迈上楼阁的石阶。
凭心而论,抛开顾清渊这层顾虑不谈,和顾清崖聊天是件十分愉快的事。虽然他看起来犹如天边霜月,但接触起来却并不难相处,有问必答且谦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比起现在坐在阁里那两位,不知道让她轻松多少。
林风致如此想着,目光已经瞥见坐在阁中的两尊佛,她倏地一下又退到顾清崖背后。
顾清崖正和她说话说得好好的,不防她这一躲,他微诧地放缓脚步,转头看她:“秋上神?”
林风致只伸手做个“请”的手势,道:“顾上神先请!”
挡箭牌先进吧。
顾清崖不解她此举之意,面露疑惑,缓步迈过了门坎,只听得阁中传来凌少歌的懒洋洋的声音:“你缩在顾清崖背后做什么?”
林风致这才从顾清崖身后探出头来,笑道:“顾上神到了。”
“我看到了。怎么,需要我给你们两搬张椅子坐外头慢慢聊吗?”凌少歌半点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皮笑肉不笑道。
林风致一下子不说话了。
顾清崖正和站起来向自己行礼的祁怀舟回礼,闻及此语,再观阁内气氛,似有所悟,道:“你这洞府风景甚妙,到外头谈事也是个好提议,那就有劳魔尊安排了。”
“顾清崖,你存心找我麻烦的吗?”凌少歌直起身来,不悦地瞪向他。
这家伙到底是谁的朋友?
“不敢,只是两年没见,你这脾气看来跟着修为一起涨了。”顾清崖和他说话,更加随性没顾忌,一边说一边走到右手位置,自顾自坐下,“收收你那脾气,这里是仙界,不是你的幽澜山。谈事就好好谈,别扯其他。”
凌少歌冷笑地盯着顾清崖,竟就真的闭上了嘴。
林风致看得只差没鼓掌,终于有个治得住凌少歌的人了。她左顾右盼一番,果断在顾清崖身边的空座坐下,这种时候,跟顾清崖呆在一起比较稳妥点。
凌少歌见状朝他们冷笑道:“看来这两年你们的交情好了不少。”
就连祁怀舟眉心微蹙望向林风致,林风致却只回他一个挑眉笑。
顾清崖看了眼林风致,意有所指回答凌少歌:“也许不是我们交情变好,只是有人心急吃不到热豆腐。怎么,你连我都要防?”
顾清崖一句话就让凌少歌收声,他像哑了火的烟花桶,撇开头却又有些不甘心。
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林风致的心眼到了这三个男人跟前,似乎有点不够用。
“秋上神,我师尊已经看过你的密函,对你的提议十分赞同,故而命我全力配合。”顾清崖不再闲话,直截了当切入主题,“你说得对,苍隐玉虚为恶已久,犯下诸多人神共愤的滔天罪行,乃我九寰一大毒瘤,确实不能放任自由。只是这些年不论仙魔两界,一直都没停止过对玉虚宫的追剿,但玉虚恶修常年流窜于两境交界一带,一旦被仙魔两界追剿,就会分成数股四散逃离,这给我们的追剿带来极大难度,不知秋上神有什么好对策?”
林风致在信中只将局势作了剖析,谈了看法,提了建议,并没详细说明对策,此番三人聚首,就是为了商量出一个确切可行的对策。
“从前追剿,都是仙魔两界各自行事,因而造成他们逃藏两境后,其中一方难以为继的情况,故而我才希望浮沧山和幽澜山可以合作,以断绝他们最后的退路。不论他们逃到哪一边,都飞不出我们的手掌心。”谈起正事,林风致收起笑容,正色道。
“退路?难道不是我们直接攻打围剿他们吗?”顾清崖问道。
按林风致的说法,仙魔两界的围剿已经是到了最后关头。
林风致摇摇头,道:“非也。想要剿尽玉虚恶修,光凭两界的围追堵截恐怕不够,这起恶修太过狡猾,一来他们巢穴太多并无固定居所;二来他们虽然凶狠却也不敢与仙魔两界正面相抗,闻风必撤;三来玉虚宫有次仙级修士广霖子坐镇,很难对付。如果硬拼实力,我们可能也会胜,但付出必然惨重,并且若是让广霖子这些强修逃脱,后患无穷。”
“擒贼先擒王,斩草需除根。可谈何容易!先不谈广霖子的境界凭借我们几人能否对付,这几年他避世修行,没人知道藏身之地,如何杀?”见他们两谈得有来有去,凌少歌自是不甘寂寞,终于开口加入其中。
一旦说起正事,众人便将那些心思尽皆抛开,总算是全部进入正题。
“所以,得先把他引出来。”林风致道。
“引,怎么引?你有办法?”凌少歌早已坐直身体,双眸如鹰隼般望向林风致。
林风致丝毫不避他的锋芒,道:“我当然有,否则就不会邀请二位坐在这里了。”语毕她望向顾清崖,“这还得多亏上回在浮沧山,顾上神那一招瓮中捉鳖,给了我灵感。”
“哦?”顾清崖眼神一亮,亦望向她。
“你们该不会以为我请你们来这里共商对付玉虚宫的事,就只是出张嘴,而要你们出力吧?”林风致笑笑,望向对面的祁怀舟,震声道,“仙魔既愿携手,二位出兵出力,昆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我愿以化云之境与昆虚为饵,诱敌深入!”
此言一出,凌少歌与顾清崖心中骤凛,看她的目光顿时变了。
确实如她所言,一开始他们以为林风致只是提个建议,最多提供点物资,站在后方支持他们对付苍隐玉虚,既为九寰扫清毒瘤,也为昆虚除去一大隐患。
却不曾想,她掷地有声说出的这番话,竟完全没将昆虚摘到外面,反而是让昆虚陷入最危险的境地。
“秋上神,你要想清楚,这么做会让昆虚变成主战场,这对你们来说太危险了。”顾清崖立刻意识到这一点,蹙了眉头道。
化云之境的诱惑力毋庸置疑,何况苍隐谷的人早就在打昆虚的主意,若是有机会侵占昆虚,得到化云之境,那广霖子十之八九是会亲自出手的。
“我想得很清楚了。”林风致起身,“之所以找上二位,就是希望当苍隐谷恶修精锐尽入昆虚之时,你们可以断其后路,除恶务尽,必需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还有就是,虽然我已做了万全布置,又有锦枫师姐坐镇,但宗门内确实没有与广霖子实力相当之人,恐怕到时会让他脱逃。”她续道,将自己所需要得到的支持干脆说出。
“这点不成问题,只要广霖子和他那些虾兵蟹将敢踏入你昆虚,我就有办法杀了他!”凌少歌丝毫没将已破境次仙的人物放在眼中,“幽澜山的六大魔将合力,区区广霖子算什么。”
“我亦可请出师门重宝,道祖的隐山炉与大宙印,助我们对抗广霖子。只是秋上神,你如何保证广霖子一定会中计?”顾清崖亦道。
“不知凌魔尊可还记得,当初在千影山对付苍隐谷时,曾经俘获过广霖子大弟子司寇炎的一缕分神,后来交由千影山大小姐万舒羽,关入三狱鬼火炉中炼制。”林风致朝着凌少歌微笑道,“舒羽和这缕分神,就是诱敌的关键!”
她说话之时,眉舒目展,全无半分小女儿姿态,风采翩然侃侃而谈,满身的自信,无不令人侧目倾心,纵然以元婴之境界,与强修并座,也未逊色分毫。
听完她的解释,凌顾二人皆陷入思忖,而林风致并不给他们休息的机会,只望了祁怀舟一眼,沉默了许久的祁怀舟这才缓缓站起,挥袖而下,在房间的正中央祭出一张浮空的舆图来。
“这里,是离火谷。离火谷的大公子严慎与苍隐谷秘密往来已有三年之久,苍隐谷修士近六成的法宝武器,都是离火谷所产出的。他们既要攻占昆虚,此番必然大量买入新的武器法宝,我们派去的内应已经混入其中,在这批武器和法宝的炼制中混进昆虚特产的毒——烈霜涎。此毒可以追踪,你们看……”祁怀舟一边解释,一边施术。
众人已围到舆图旁边,垂眸望去,只见在祁怀舟的施术之下,图上出现无数星点,看位置除了小部分在离火谷周围,大部分已经散布到无涯林四处。
“除此之外,此毒还会破坏武器与法宝的稳定性,只要他们全力施放,这些武器和法宝就会反噬其主。”祁怀舟又道,“只是可惜,这批毒器大概只占三成左右,我们的人不能太早下手,否则容易让他们察觉武器有问题。”
“三成也已足够。”顾清崖微微一笑,“他们行踪曝露,方便我们追剿,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这就是用来给你们追剿所用,但是现在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林风致道。
“放心,我们按兵不动,等你发令。”凌少歌回她。
“你们也要派些人盯着离火谷。武器出了问题,恐怕苍隐谷的人不会放过离火谷,狗咬狗必起纷争,我们可坐收其成。”林风致又道。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离火谷恐难善终,你这法子够毒。”凌少歌戏道。
“毒吗?”林风致反问道,“他们和苍隐谷这样的亡命之徒合作时,便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更何况,严慎还是那般阴险毒辣之辈,她不过是以毒攻毒,助严凡报了这个仇而已。
“毒,但是深得我心。”凌少歌看她的目光又更深了些,“我很喜欢……这样的你。”
他几乎可以想像,若有朝一日,她愿意到幽澜,与他携手并肩统领群魔,会是何等耀眼夺目的存在。若说从前他对她只是男女间的喜爱,那今日则在这份喜爱之上,又添欣赏之情。
她是上苍赐予他的,最好的道侣。
“说正事呢。”林风致闻及此语,瞥了眼凌少歌,只将他的话当作戏谑一笑而过,又道,“昆虚的计策,都已经向二位坦诚相告了,不知二位……”
顾清崖闻雅歌而知弦意,立刻便道:“关于苍隐谷,浮沧山这些年一直都在关注,亦有些准备,秋上神珠玉在前,那顾某也不藏着掖着了。”
语毕,他便将浮沧山收集的所有关于苍隐谷的消息,全盘托出,以便四人制定最终的计划。听完他的话,凌少歌方接话,与浮沧山相同,幽澜对于苍隐谷也自有消息。
两界互通有无,将消息一汇总,再梳理出细枝末节,等到正式商定对策,已是第三天夜晚。
“那就定下此计!祝我们旗开得胜,一举击溃苍隐!”林风致脸上毫无疲态,愈发精神,伸手在四人正中间。
凌少歌挑起了眉有些嫌弃,顾清崖看着她的爪子,有些疑惑,只有祁怀舟,用力握住她的手。被人抢先一步,凌少歌顾不上嫌弃这个孩子气的举动,面对林风致兴高采烈的神情,他无可拒绝,咬咬牙以掌覆在了祁怀舟手背之上,顾清崖这才看懂她的意思,微微一笑,亦将手牢牢盖在凌少歌手背上。
四掌相叠,盟约已成。
林风致开心极了,满脸的笑意,心中像有团火在燃烧。难以想像,三年前她还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小低修,三年后她却能成就属于自己的大业。
陪她闹完,顾清崖收回手,不动声色地凝结水珠,洗去手上让他不喜的触感,他转头望了望窗外。
诸事议定,已是天星满布的深夜,霜月高悬,照得阁外清晖一片。
“天色既晚,不如留宿一夜,天明再回吧。”凌少歌邀请林风致留下,“请你们喝酒。”
林风致望向祁怀舟,尚未答话之际,顾清崖已转身朝阁外走去,只抛下一句:“你们喝吧,我出去走走。”
待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处,林风致才问向凌少歌:“他怎么了?”
明明商谈得很是让人血沸,怎么一眨眼功夫,顾清崖就像掉进冰窟窿似的?
凌少歌略作沉忖,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子夜已过,今日应是七月二十三。”林风致道。
这是个平平无奇的日子。
“那就难怪了。”凌少歌盯着门口,难得露出几分惋惜叹息,“七月二十三,是他的生辰。”
生辰?
林风致大感奇怪。
修士寿元绵长,活得久了连生辰是哪天兴许都不记得,谁会像凡人那样年年过寿?再说了,就算是过生辰,那也是高兴事,可顾清崖脸上可半点喜色皆无。
“你有所不知,这日是他生辰,也是他弟弟的生忌。”凌少歌见她面露疑惑,便开口解释,“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他有个孪生弟弟,同年同月生,不过已经死了,所以这日既是他的生辰,也是他弟弟的生忌。”
林风致愈发疑惑,试探般吐出一个名字:“顾清渊……”
凌少歌却是眉头一挑:“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你打听过他?”
“没,偶尔听人提起而已。”林风致忙摇头,编了个理由。
顾清崖的来历,在浮沧山虽非秘密,不过他离凡入道,兼之修行的年月已久,知道的人极少,再加上当年发生过的惨剧,也根本没人愿意提及,时间一长就成了讳莫如深的事。
她这个理由,别说凌少歌,就连祁怀舟都不信了,两人四眸,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林风致解释不清,只好讪笑两声,适时闭嘴。
屋外,霜月依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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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 扑倒
◎“他把你惹哭了?”◎
霜月不知几时东沉, 天星也渐渐隐去,眼见着天就要亮了。
林风致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凌少歌的楼阁,反身轻轻带上殿门, 总算是长吁了一口气。屋外凉风带来阵阵惬意,让她瞬间轻松。
她发誓,下次绝不能再和祁怀舟以及凌少歌三个人呆在一间屋子里了,那气氛……好好的美酒都让她喝得食不知味。本来饮酒是为了庆祝他们结盟, 结果只有她一个人满心澎湃, 那两位依旧针锋相对, 不用说话,只用眼神就能让大殿结冰,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还是外头舒服, 林风致展臂抻了抻身体, 舒展着筋骨往外走。
凌少歌这随身洞府大得很,阁外美景幽致, 在月光之下别有风光, 倒也值得一赏, 只是走了几步, 林风致忽然驻足。
前头湖畔的怪石旁, 站着远眺湖面的顾清崖。地上白雾浅起, 两只仙鹤单脚而立,就睡在顾清崖身边,衬着这片近湖远山, 一切朦朦胧胧的,如同一幅墨画。
林风致不再向前走, 一来她不愿打破眼前这静谧的画面, 二来她也不愿窥探他人心境, 是以只看了两眼,便果断转身往回。
“既然来了,为何不上前?”
她转身之际,听到身后传来的温和声音。顾清崖都开口了,她要装成没听到也太失礼了,故便笑着转身,边走边道:“我怕打扰顾上神。”
“不妨事,我也只是在这里略站站。”顾清崖淡道。
林风致离他三步处停下,与他同望湖面,心道眼前这位到底是顾清崖还是顾清渊?
“今天,是顾清渊的生忌。”顾清崖倏尔开口。
听到这个名字,林风致心头一跳,不知该接什么茬。
她可分不清顾清崖和顾清渊,回头再像上回那样被顾清渊装的顾清崖给骗了,可就让人头疼了。
“本不该向你提及这些,但如今知道这个名字的人甚少。今日既是他的生忌,就容我放肆一回吧。”顾清崖续道,他的脸庞在晦暗不清的光线中看不清晰,只有声音,一如往常的动听,“我这个弟弟学我是非常像的,寻常人根本分辨不出,你会着他的道不足为奇,他性子顽劣不堪,先前惊扰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
又道歉?
林风致这回不论顾清崖说什么,都不接这个话头,只讪讪两声,敷衍般道:“玩笑而已,上神言重。”
好在顾清崖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察觉她无意探究,便也不再继续,只随口道:“与上神相识数年,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士。”
“我出生于一个靠海的小渔村,父亲亲友都是普通人,靠打鱼为生,并无特别。”林风致囫囵回道。
哪想就这一句话,倒叫顾清崖转过头来,一双清冽的眼眸如同霜月般明亮。
“小渔村?那你我很像。”他温声讲述道,声音如烟似尘,也不知是说给林风致,还是说给自己听,“我出生于横云山脚下的凡人村落,家中以打猎为生,日子过得清贫却也和乐。父母膝下只得我与顾清渊一双孪生子,我与他前后脚落脚,只虚长他一个时辰,便成了兄长。虽然我们生得一模一样,但性子却截然相反。我为长兄,自有照顾家中的责任,是以从小到大都力持稳重。他就不同了,顽皮不堪,听我母亲说就连出生的哭声都比我响亮几分。”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什么愉快的事来。
林风致听到此处,已从最初的随意敷衍渐渐变得认真。
这些轻描淡写的话语,勾勒出平静安宁却充满温情的凡间生活,修仙久了,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那样的温情,就好像……好像她的故乡浮鲸岛。
她也曾经有过那样充满温情的生活。
“长大一点,他就是混世魔王,上树下水招猫逗狗四处惹祸,每回都要我替他善后。我也就比他大那么一个时辰而已,自己都还是半大的孩子,被他气急了就和他打架,滚到泥水里,用咬牙,用指甲抠,最后都被父亲罚跪院子里。”他继续说着,“说起来,他有些像凌少歌,都是爱惹事生非的性子。”
林风致想像了一下顾清崖和人,尤其是和凌少歌肉搏的模样,有些想笑。
“但他对我也好,外头得了什么好处,第一个想的都是我。他人机灵,嘴甜,会讨人喜欢,常常会从村外过客的手里讨些糖果碎钱,从来都记着分我一半。”顾清崖回忆起顾清渊,“那时家中虽穷,但日子好似也没那么难过,一直到后来,浮沧山外出收徒的仙人路过我们村,遇到了我和顾清渊。”
他和顾清渊的资质都很好,属于万中无一的那种,两个人都被浮沧山的仙人相中,希望能带回宗门收为弟子。
本来对于凡人而言,能被仙人看中收为弟子是件无上荣光之事,尤其相中他们的还是浮沧山,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但对于他们家来说,却是件忧喜掺半的事。
“那年我们十三岁,家中还有年事已高的祖父祖母,可我父亲却在狩猎之时摔折了腿,母亲又体弱多病,凡人之家不能没有顶梁柱,天地人伦亦以孝为先,父亲坚决不同意让我与弟弟同时入山修行。我和他需要有一个人留在家中尽孝。”
离凡入仙,需要放弃凡间种种,即便可以归家探望,远隔千里,十年都难得一见,若有那子嗣繁盛的大家族,自以儿孙入仙为荣,但他们是普通人家,撑门立户的就只有他们两人。
“修仙入道从此不凡,这是很多凡人梦寐以求的机会,我们亦不例外。”顾清崖道,“但摆在我们面前只有一条路,我和他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去。”
不知怎地,林风致忽然想到封默。
对凡人而言,长生不死、呼风唤雨……大抵是充满诱惑的。
“我提意抓阄,却被顾清渊拒绝了,他……主动放弃了这个机会,亦或说,他把机会让给了我,代替我留在家中侍奉双亲。”顾清崖看着雾气茫茫的水面,笑意就像天际的霜月,渐渐隐落,“我们争执过,互不相让,最终是我父亲拿了主意,将我送去浮沧山。临别那日,我骂他蠢,他却笑嘻嘻地和我说……说……”
“阿兄,你自去好生修行,先替我探着路,待到我替二老养老送终,你再来接我。凭我的能耐,一定可以追上你的!”顾清渊笑着和他这么说。
那时他信了顾清渊的话,心道人生不过百载,待到父母终老,顾清渊也正值壮年,他天赋出众必定可以迎头赶上。
“就这般想着,我去了浮沧山。”顾清崖道。
林风致便想起凌少歌说过的话,他说顾清渊已经死了,莫非是在顾清崖修行期间遭遇不测?兄弟间的誓言最终未能兑现?
“那……后来呢?”她小心翼翼问道。
顾清崖却倏地握紧双拳,不答只问:“秋上神,你可知道亲族尽丧的滋味。”
只这一句话,便叫林风致如遭雷殛震立当下,化作木石。
亲族尽丧,她怎会不知道呢?
没有听到她的答案,顾清崖亦不在意,他只自言自语般回道:“后来,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我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顾清渊……都未能幸免。”
他承诺过的事,终究成了一场空。
而这一切,本有机会挽救的。
余话未尽,顾清崖却不想再提,只道:“让你见笑了……”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她,却在瞥见林风致神情之时一怔。
林风致静静看着湖面,脸色如常,唯独那双常笑的眼眸,已然泛红。
泪水含眶未落,藏着属于她的无声悲伤。
顾清崖眉头顿蹙,略显慌乱道:“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影响你的心情了。”
“亲族尽丧的滋味,我想我知道。”林风致垂眸,眨去些许泪花。
顾清崖心中骤震,万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个答案,歉意油然而生,还夹杂着几许道不明的情绪,或是出于同样际遇的同情,又或是单纯因她的泪眼而心疼,复杂万分,让人忘却所有,情不自禁地抬手,笨拙地拭向她的眼眸。
“别哭……是我不好……”他的语气温柔得不能再温柔。
常年练剑的手,指头上生着茧,有些粗砺,却带着暖意摩挲过她的眼眸。
林风致已经调整好心情,收住了泪,正要开口,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清喝。
“顾清崖,你在做什么?”
二人同时回头,只见凌少歌就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他们,在他身后十步开外,是面带微笑的祁怀舟,他的目光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顾清崖倏地收回手,淡道:“没什么,不小心触及秋上神的伤心事,有些于心不忍而已。”
林风致听他语气没有波澜,似乎已从先前的情绪中抽离,便也正色道:“我们没做什么。”
就只这一句话,她不觉得自己有向他们解释的必要。
“上神。”祁怀舟踱到她面前,什么也没问,只用无比平静的口吻道,“该回宗了。”
林风致点点头,天星全隐,霜月西沉,破晓已至,天眼见要亮了,是该回去了。
————
目送林风致的身影消失在洞府的入口处,凌少歌这才收回目光,依旧与顾清崖对峙般站着。
许久,凌少歌才打破这片沉默:“顾清崖,你知道我钟情于她吗?”
“知道。”顾清崖一边道,一边搓了搓指尖,指腹上似乎还留着泪水的湿痕。
“那你我算朋友吗?”凌少歌又问道。
“算。”顾清崖道。
岂止是朋友,凌少歌很像顾清渊,从他们相识的第一面起,他便成了那个消失在时间里的顾清渊。
“那从今日起,你离她越远越好,不要再接近她。”凌少歌冷道。
又是阵令人难熬的沉默,顾清崖方开口:“好。”
————
破晓的光很快降临,天际出现鱼肚白,夜晚已尽。
虽是盛夏,可山间凉风还是带着几许寒意。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在林间掠过,朝天柔山而去。祁怀舟飞在前面,他的速度有些快,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林风致勉强跟在他后面,没让自己落后太多。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转眼间就到天柔山。
两人落下云头,往天柔洞走去,林风致忽然间朝前快走了几步,拽住祁怀舟的衣袖。
“你慢点。”她道,“回来一句话也不说,还走得这么快,发脾气呢?”
祁怀舟止步,头也不回地站在原处,并不看她。
林风致绕到他面前,窥他神色,这人依旧是惯常的死样子,笑不笑怒不怒的,不过还是让她看出点端倪来。
她想了想,道,“有什么想法,你同我说呗!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他还是不吭声。
“真不和我说话?”林风致又问了一遍。
祁怀舟依然沉默,只是望着她。
“行,那以后就都别说。”她耸耸肩,“我回天柔洞了,你别跟着了,回你的天羲吧。”
语毕她转身,径自朝着天柔洞方向迈去,只是还没迈出几步,忽闻身后传来一阵风声,庞大仙威骤涌,如同无形的巨兽猛然间扑来。
林风致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便落入祁怀舟怀中,几声枯叶被碾碎的脆音响起,她被他扑在了地上。
她的双手被他钳制在过头,后腰被他牢牢掌握,如同猎物,再难脱逃。
“你疯了?!”林风致微惊,“这里……是外头!”
“他把你惹哭了?”祁怀舟这时方开口,声音幽幽沉沉,像缕丝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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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 小缠绵
◎“若是我,那就杀了我,可好?”◎
天柔山虽然只有她和小啾两人同住, 小啾现在进化云之境修行,现下只剩她一人,但每日晨间与入夜时分, 都会有弟子上山打扫,这会已临近他们打扫的时间,若是叫人撞见她与祁怀透这般模样,她这宗主怕也没脸当了。
但显然祁怀舟压根没有这些顾忌, 他这人平时虽然待人温和斯文有礼, 但从天罗山与蒋锋之事上可以窥见, 他疯起来的时候不管不顾,谁都压制不住,像只伪装得极好的强兽, 正在一点一点撕开面具, 露出獠牙。
他眼底风起云涌,全无在外当着凌少歌二人时强忍出的平静, 斑驳树影洒落在他脸上, 像是无数诡谲的迷色, 让他愈显疯狂。
可他没有像凌少歌那样怀疑她与顾清崖间的关系, 他只是盯着她的双眸, 双眉蹙得死紧, 比起那些难以捉摸又微不足道的拈酸吃醋,他更屈从于本能。
最终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因她哭泣而生的愤怒。
“与顾上神无关, 只是聊及旧事,想起故乡, 触到隐痛罢了。”她胸口起伏着, 强按着心中异样的情绪, 认真回答他。
虽然有些着急,但她的心依旧为他被愤怒掩盖的关切而柔软。
她疯了般想知道,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到底有多少面目,是他从未向世人展现的。
“我不想再看到你哭。”他依旧紧紧钳着她的双手,像只庞大的野兽般,居高临下俯望自己的猎物,“谁再让你哭,我会杀了那个人。”
杀气四溢的话,却让他说得稀松平常。
但林风致毫不怀疑,他真的会这么做,就好像他最终还是对蒋锋和天罗山出手一样。
记得初入昆虚时,曾玄与小啾等人都曾经有意无意向她透露过祁怀舟这人的可怕,可她压根没有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如今看来,他确实是个伪装得很好的煞星,轻易招惹不得。
然而现在,她已经招惹了。
“如果那个人,是你呢?”林风致望着他问道。
祁怀舟神情一怔,眼眸微垂,避开她的目光,缓缓倾身俯头。
唇凑到她的眼旁,他伸出舌尖,在她眼角轻轻一舔。林风致一震,双手如遭雷殛般攥紧,闭上了那只被他舔舐的眼。
泪水早已风干,不过还留着此微咸意,被他舌尖尝得,他动作暂停,片刻后以唇摩挲过她半闭的眼,喃喃道:“若是我,那就杀了我,可好?”
林风致闻言心中骤震,这话太不吉利,听着就像谶语,她不该问的。
她想睁开眼,想反驳他的话,可他并不给他机会,吻得越来越急,唇已落到她的唇瓣上,像压抑了许久般,迫不及待地纠缠起她的唇来。她的唇被他咬得有些疼,轻轻哼了声,他便愈加肆无忌惮地侵袭而入。
地上的枯叶被碾碎,发出细而脆的声响,几片落叶飘下,掉在他的发间。
光影错落,宛如丝丝缕缕的光缦。
不知何时,远处传来脚步声与笑语声,林风致迷蒙的瞳孔一震,呜咽了两声,双手开始挣扎。
扫山的弟子已经来了。
脚步越来越近,祁怀舟的力道却也越来越大,并没任何松手的意思,林风致大急,可同时心里又生出几分隐秘的渴盼,难以言说。
“师弟,上神这两天没回宗吧……”
声音已经近到他们能清晰到对话,脚步也已近在耳边,眼见着弟子踏进林中,一阵风急旋而过,只留下摊凌乱的碎叶在地。
“咦,这些叶子怎么这么奇怪。”有人开了口。
不远处的树后,林风致被抵在树杆上,已吓得汗湿重衣。
祁怀舟搂着她的腰,额头抵在她额上,露出坏事得逞般的笑容。
林风致气急,瞪着双还带着妩媚的剪水双瞳恶狠狠盯着他。
“谁在树后?”前边忽又传来洒扫弟子的声音。
林风致不再多想,当即祭出传音符,一圈祁怀舟的脖颈,带着他火速消失在树林之中。
————
四周一片云海茫茫,一个人都没有。
林风致祭出的传送符是随机传送,她现下也不知道自己被传送到了哪个地方,只求别被人看去就好。
搞得像偷人一样,都怪祁怀舟。
她还环抱着祁怀舟的脖子挂在他身上,祁怀舟则圈着她的腰肢,放任她的靠近。
“林风致,你答应过我,你只属于我。”他头微垂,几近埋入她的颈窝,鼻间传来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染了他的气息,让人心情变得愉悦。
“你忘了后面还有半句——哪怕只是演戏。既然是戏,总有曲终人散之日,如今我不想与你演这场戏了。”林风致道。
“这戏既已开场,便不是你说散便能散的。”祁怀舟双臂一收,将她抱得愈紧。
“哦?那谁说得算?”林风致勾起一缕他的发丝绕于指尖把玩,问得漫不经心。
“谁说得都不算。”他抬眸,嗓音喑哑。
林风致用力扯了下绕在指尖的发丝,将它当成羽毛,钻入祁怀舟的耳中。祁怀舟的目光早已不复清明,被她这么一闹,更是从耳廓一路红到耳垂。
“那这出戏岂非没完没了?”她问道。
“就是没完没了。”祁怀舟说得不容置喙。
林风致拈着他的发丝,已经顺着他的耳,撩拨到他的颈侧,那一缕红,便跟着从耳垂蔓延至颈,青筋微起,男人的喉结滚动,他在忍受着什么。
他这副克制的模样,大大取悦了林风致。
“凭什么?”林风致道,“天羲山主,昆虚的镇宗长老,必要的时候,可凌驾于宗主之上?好威风哪。你真以为我会听你的?”
她戏谑的声音像阵轻雾,拂过他的耳畔。
“不敢,你主意向来比我大,我得听你的。”祁怀舟垂首,轻轻摩挲她的耳。
耳鬓厮磨宛如两只互相舔舐的兽。
这一句话,便算他认输,倒是稀罕的很,他竟也会对她俯低作小哄她开心。
林风致一笑,推他:“你别弄我,痒得很。”
天已大亮,云海在阳光照射下渐渐消散,露出四野青山,钟磬声响过,宗门弟子的早课时间已结束,林风致的随身传音玉也已闪过数番。
她三天未归,宗门之事堆积如山,祁怀舟手里也诸多事务待理,这不是一个适合厮混的时机。
意犹未尽地结束这场交锋,林风致还是回了天柔山。
天柔山的树林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数名弟子正小心翼翼地散布林间,似乎正在搜寻什么。赵睿霖与万舒羽站在树林外,正神情凝滞地商量着什么。
“发生了何事?”林风致疑惑地走向二人。
看到她出现,赵睿霖
忆樺
和万舒羽同时松口气。
“今早洒扫的弟子在林中发现有人藏窥,可惜没能抓着人。”赵睿霖解释道,“他立时就将此事上报宗门,我带人过来仔细搜查一番,看是否能找到蛛丝马迹。”
林风致顿时一滞,神情不自在起来。
“你这里布置的禁制法阵与机关已十分严密,那人竟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此地,可见对宗门极其熟悉,必需得将这个人找出来!不能留着危及你的安全。”赵睿霖又道。
自从段长鸿之事过后,林风致已经成为全宗上下的重点保护对象,她洞府外的禁制,是一重又一重。
“不用……”林风致摆摆手,刚想说话,又被万舒羽打断。
“这里的禁制法阵我也重新检查一遍,干脆再布置几个加固一下,更安心些。”万舒羽亦道。
林风致真是啼笑皆非,她们嘴里那个可怕的贼人,不就是她和祁怀舟!
都怪祁怀舟这混蛋,平白无故闹了这大乌龙,又给底下人增加了诸多麻烦事,可她却难以解释,真是可恨至极。
————
与凌少歌和顾清崖谈妥之后,这两人便各自赶回幽澜与浮沧,悄无声息地好似从没来过一般。
三者之间,只以传音法宝互通有无,暗中调遣人马、准备法宝丹器,绝不假手他人,林风致更是事事亲力亲为,安排得滴水不漏。
如此这般,时间转眼便又过半月。
“鱼儿咬钩,我那里基本妥了,只等你开口。”
天柔洞幽沉的光芒中,万舒羽眉眼之间满布肃杀,向站在天柔池畔的林风致禀道。
虽然洞中只有她们两人,可她依然将声音压低,只恐叫第三者听去。
不怪她行事如此谨慎小心,林风致的整盘棋局,但妨走漏了一星半点的风声,便是全盘皆输的下场,是以哪怕是万舒羽,也仅仅只知道个计划的轮廓,至于细节除了她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其余皆不知晓,其他人亦是如此。
除了当日结盟的四个人,以及负责统控全宗机关法阵禁制的龚宴清之外,入局的所有人都只知晓与己相关的一部分。这并非林风致不相信这些伙伴,但就像凌少歌所讲,这几年昆虚壮大得太快,宗门招揽诸多修士,就算宗门对他们的底细都做了调查,也总避免不了混入个别眼线耳目,她不担心万舒羽几人,防的是他们身边的人。
借着此次对付苍隐谷,也正好肃清宗门,挖出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不过万般筹谋具已妥当,发动的日子,林风致却迟迟未定,不止万舒羽,其他人都在等她发令。
林风致垂头斟酌了片刻,心中已有决定,刚要开口,不妨传音玉青光疾转。她按手让万舒羽稍候,又将神识注入传音玉中。
江照恩的声音响起:“上神,星野无恙,不心担心。他让我提醒你,莫林已归顺苍隐司寇炎麾下,将在宗主大典之日图谋不轨,让你务必小心。”
“他们想做什么?”林风致问他。
“星野境况特殊,无法向外界传递更多消息,能说的就这些。我不日即将归宗,协助上神应对。”江照恩的回答很快传来。
林风致蹙起眉头。
在这棋局之中,星野可会是变数?
沉忖良久,她忽对万舒羽道:“时间就定在九月初十。”
万舒羽骤惊:“九月初十,那不是你的宗主大典正日?”
“正是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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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 宗主大典
◎宗主大典◎
九月, 入秋。
一场秋雨一场寒,山巅已覆薄霜,满山草木渐染, 将枯未败之季青黄金翠深浅不一,倒是绚烂的秋色。
天色尚早,太阳未出,四野弥漫着几许寒凉, 风过时, 草木猎猎作响, 凭添几分肃杀之气。
“师兄,我怎么觉得,今年这天冷得特别快, 风也刮得特别狠?”昆虚山门之下, 正在洒扫接引山阶的小弟子被一阵风刮得脸上刺痛,忽然开口道。
“一会朝阳东升, 就不会这般冷了。”陪他一起洒扫的师兄安抚道。
“我身上可不冷, 热乎着呢。宗门今年新发的秋袍, 特别御寒。”小弟子拍拍身上穿的新衣——崭新的青色道袍以仙蚕丝所缝制, 并不厚重却十分保暖。
“那就好。”师兄拍拍小师弟的肩膀, 笑道, “昨日曾长老发给我们的传送符和警示铃,可都带在身上?”
“带着呢!”小弟子忙点头道,“要是不带可是会扣考核分的, 万一错过宗门演习,更惨, 我可不敢不带。”
昨天曾玄亲自给宗内每个弟子发了一张传送符与一枚警示铃, 只道宗门应变演习, 弟子们务必将这两件宝物随身携带,若是警铃作响,所有弟子必需在接到警示的第一时间施展传送符。
若是迟上一分,便要接受惩罚。
他可不想受惩罚。
“行了,那咱们快点干活,太阳要出来了,宾客将至。”师兄道。
“嗯。干完活,我们也能回去参加宗主大典了!”想起此事,小师弟忽然干劲十足地笑开。
是啊,今天,是九月初十,宗主大典的日子。
昆虚已经几千年没人掌宗了,这样无主的局面,在今天终于要被改写。从宗主大典正式定下来的那一天起,所有人无不盼着这一天的来临。
而现在,它终于到了。
————
“快快,把金莲法冠拿过来,就放那儿,一会上神在那里梳妆……”
天柔洞中响起赵睿霖的声音,她正指挥着两个女弟子忙前忙后地准备林风致的宗主行头。
林风致着一袭素衣从内室走出,见到赵睿霖和两个女弟子忙乱的模样,不由笑了:“姑姑,别这么紧张,不就是宗主大典……”
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你的宗主大典,所有人都紧张得不行,只有你,没事人一样。还不快过来!”
林风致无奈地笑着,踱到镜前坐下,任由赵睿霖替自己梳起头发。
四周金灿灿一片,都是宗主的行头——金莲法冠、霞彩流光袍、凤翎羽披……无一不是价值昂贵的仙宝,皆出于化云之境的天衣坊。
赵睿霖手中的梳子一下一下温柔地梳过她的长发,却叫林风致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我初入昆虚宗时,也是姑姑替我打扮的。”
“自然记得,那时你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赵睿霖微微一笑,“明明生得这般好看,却不爱打扮,生生埋没了自己的光华。”
“哪是不爱打扮,那会我不是穷嘛!”林风致笑道,“要不然也不能被你们用三万上品灵石的酬劳,留在了昆虚。”
赵睿霖被她说得笑出声来,又感慨道:“一眨眼三年,宗门大变样,你也大变样。”
她的成长,与昆虚的改变一样惊人,有目共睹,
发丝一缕一缕梳起,云鬓高挽,眉间金钿细描,眼角青黛浅勾,唇如丹晶,肤似玉雪,再佩以金莲冠,穿上霞彩流光袍,璀璨光芒之间,只得一个绝色无双的神仙妃子。
林风致缓缓起身,面向天柔洞的洞口而立,赵睿霖取来凤翎羽披,轻轻抖开后披在了她背上。
她双臂微震,将羽披扫在身后,收起那昔年青涩的笑,眉间蓄起雷势,沉音道了句:“走。”便迈起步伐,一步一步,踱出天柔洞,出现在天光之下。
神威天成,仪态万千。
天柔洞外早就站满迎接她的人——龚宴清、江照恩、傅方见、万舒羽、柳轻絮、曾玄、楚悬等三星挂月阁所有阁士。
众人皆着新衣,或是清俊非常,或是英挺无比,或是清丽鲜妍,或是妩媚明艳,各自闪耀,便如璀璨群星。
见到她的出现,众修皆拜,齐道:“恭迎上神。”
林风致微微一笑,扫手而落,挥出一缕轻柔的风。风拂过四周,亦将众人托起。
“诸位,不必多礼。”她含笑温声道,目光挨个扫过诸修,最终停在了某处。
那里,站着祁怀舟。
他身着一袭星落沉夜袍,长发尽绾,露出苍白的容颜,眉目之间仿佛积蓄了无上力量,让他的苍白不再病弱。
这样的祁怀舟,俊美无俦,便是站在璀璨人群之间,亦是让人一眼惊觉。
见到她望来,祁怀舟上前几步,微微躬身,朝她伸出手,柔声道:“时辰快到了,有请上神!”
林风致只将手轻轻搭入他的掌中,由他牵引着自己,并肩朝着昆虚山飞去。
————
日头已越升越高,清晨的秋凉已被赶跑。今日天气正好,仿佛是为了庆祝昆虚这场难得的宗主大典,万里云空,一丝阴霾不曾有。
昆虚山的山巅上站满人,昆虚全宗弟子已齐聚于此,正在静静地等候林风致的驾临。除此之外,入宗观礼的宾客也已到场,各自立于山巅云头之上,一起等候着这场三千年难逢的昆虚宗主大典。
宾客并不多,虽然昆虚宗向九寰送出不少邀帖,但大部份的宗门都只派人送上贺礼与祝词,只有小部分与昆虚交好的宗门方派上修亲自入宗观礼。
但在这为数不多的宾客之中,倒也有那么几个出人意料的人。
比如,幽澜山的魔尊凌少歌,浮沧山的上神顾清崖,也不知这昆虚何德何能,竟将这两位都请到了现场,若是此事传出,只怕那些没有前来的修士肠子都要悔青了。
“那小子怎么也来了?”等人的空档,坐在云间的凌少歌看向某处嗤道。
顾清崖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不远处的云上坐着几个修士,当前一人十分眼熟,他只想了片刻,便记起这人来。
五华山的现任宗主封默,已故孙千风的亲传弟子。仙试那段时间,他在浮沧山的名头甚响,夺了莲试之冠一举成名,后来又经历孙千风之死,可谓无人不识。
听说,他在回宗之后闭关一年竟也结婴,成为整个九寰有史以来最快结成元婴的修士,又凭一己之力肃整宗门,也是近期风头最盛的人物。
不过让顾清崖印象深刻的,却是他和“秋月明”的那场斗法。如今再听凌少歌的语气,他可以断定,这个人和“秋月明”之间应有瓜葛。
“他为何不能来?”顾清崖问道。
“看他不顺眼,有些私仇而已。”凌少歌并不多谈,只随意道。
“既是私仇,今日需得抛开。我们到这里,可不是纯为观礼。”顾清崖淡道。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携手对付苍隐谷。
“那是你,我来此既为正事,也为观礼。”凌少歌道,如此重要的日子,他可不想错过,“她敢将时间定在这一日,倒是大胆得很。”
谁说不是呢?
宗主大典当日发难,谁能想得出来?
顾清崖想起自己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也是错愕非常,不由浮起一丝笑来。
那厢,封默静静坐在云上。五华宗并没收到邀帖的,他今日入宗所持乃是另一宗门的邀帖,对方并没打算亲自前来,正巧被他知道,便自告奋勇代其来此。
他想亲眼看到她出任宗主的模样。
在他身边坐着的是孙灵若,知道他要入昆虚观礼的消息,她死活非要跟来。
“好大的架子,让我们一顿等!”坐在他身后的孙灵若已经不悦地开口抱怨,“人家明明没有请咱们,也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来!”
“我自我的道理,师妹若是不想来,可以不来。”封默面无表情道。
“你……”孙灵若气得说不出话。自从父亲陨落,师兄接任宗主后,似乎就不一样了,师兄待她是越发冷淡。
便在此时,一阵仙音弦乐响起,天际飞出几只灵鹤,远空霞光大盛,虹霓在天空铺成毯,几道人影缓缓朝这里飞来。
众人都被吸引,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消失,所有目光全都集中到虹霓的那一头。
只见两人携手飞来,男的形容俊美当世罕有,一袭星落沉夜袍,仿佛将永夜星海穿在身上,眼神之专注,似天地间空空茫茫,只余身边一人。
被他所望之人,头戴金莲法冠,身披凤翎羽披,一身华光流转,风姿无双,徐徐而至,似朝霞骤涌惊了众目。
封默霍地从云上站起,遥望飞来的人,眼眸迸出炽烈火焰,无形地燃烧向林风致。
这是林风致,与他同生共死历练过数十载的林风致,和他青梅竹马生于渔村曾经平凡的林风致,他们有同样的身世,同样的经历,曾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可他竟不知……
她能美到这般田地。
他的唇瓮动着,千言万语已冲到唇边,却嗫嚅着无法吐出。
另一边,凌少歌亦已站起,双眸紧凝于天际盛妆之人,难掩惊艳之色。三年前初识林风致,她还只是个满嘴不离生意的俗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和他谈买卖的机会,又狡黠又可爱,深得他喜欢,后来她渐渐成长,才能大展,狡黠可爱犹在,却又添了大家风范。
一宗之主,如同群山之巅的云,风华无双。
“这礼,没白观吧?”他低声喃道。
顾清崖没有回答他,只在心中默默应了一声。
“我现在只想把牵她的那只手给剁了。”凌少歌的语气却又一厉,眼中的嫉妒已无遮掩,“不过算了,今天是她的大日子,我忍。”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顾清崖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顾清崖垂头。
“你也嫉妒吧?”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响起。
“真可怜啊,凌少歌还能明抢,你却什么都不能做。要我说管什么朋友义气兄弟之情,喜欢的东西,就要去抢过来。你老是瞻前顾后,自诩圣人,当年害死了我还不够吗?”
尖锐的话语如同利刃剜心,让他狠狠攥紧了拳。
所幸,踏空而来的人已经落到了山巅之上,打破他内心的混乱。
锦枫已等在昆虚殿中,含笑看着众修降下。这场宗主大典,由她亲自主持。
林风致在祁怀舟的引领之下,一步步迈向昆虚殿,龚宴清等人紧随其后,宾客们亦降下云头,随其进入大殿,而后,则是昆虚的普通弟子。副宗主贺严华也早带着各山的山主等候在大殿两侧。
新建的昆虚主殿,内部十分宽敞,容下这数百人亦不显小。
“感谢诸位仙友今日可以莅临鄙宗,参加昆虚的宗主大典!”锦枫先抱拳向四周远来的宾客行了一礼,方震声道,“升炉,引香,请印!”
随着她一句话,昆虚十座主山上皆飘起一缕青烟,地面微颤,草木无风自摇,仿佛在为这场宗主大典庆贺。
一方金印渐渐在大殿宗座之前浮现,无上仙威与灵气涌泄。
林风致已经站到了宗座之下,抬头望着这方金印,原本平静的心陡然间跳跃起来,这方金印仿佛已经寂寞了许久,像在等待着谁人的到来,而她似乎就是它在苦等的那一个人。
“此为我昆虚宗的宗主金印,为我昆虚祖师裴凛所铸。我昆虚立宗数万载,这金印便代代相传了数万载,得此印者,便为我昆虚宗宗主,需谨记三责——其一,镇恶诛邪,誓守九寰;其二,除魔卫道,誓为天下;其三,以宗为本,誓护昆虚。你可能做到这三点?”
锦枫站在宗座旁,满面凝色问道。
“我可以!”林风致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你上前接印。”锦枫又道,“受此印者,便为昆虚新任宗主,昭示全宗,昆虚宗第五十三代宗主——”
林风致双手高举过头,虔诚奉印,正要接下宗主大印,不妨大殿之上有人厉喝一句——
“且慢!她不能接任昆虚宗主!”
金印飞到半空停下,众人心头俱是一惊,转头望去,只见昆虚弟子之间走出三个人来。
这几人身着昆虚低阶弟子服饰,并不起眼,只是一边走,他们一边施术,身上所着衣饰渐渐化作白雾消散,露出真面目来。
“你……莫山主?!”副宗主贺严华率先认出此人,大为诧异之际面色一沉,怒斥道,“你已被逐出宗门,是怎么混入昆虚的?竟敢在宗主大典之上放肆!”
“我如何来的并不重要,宗门之中也并非全是受人蛊惑不分好坏之徒!”莫林冷笑一声,带着身后两人走到殿中,只朝着四周众人一抱拳,“各位仙友,还有我昆虚同门,今日大家都在,便一起作个见证,莫某今日前来,是来揭穿此女真面目的!”
林风致神色无虞,只不动声色扫过莫林身后之人。
在他身后,跟着一位面覆白纱的女修。
宗主大典被破坏,殿内早已响起窃窃私语声,封默神色已变,心中已明白大抵是林风致的身份被人识破,不禁替她担忧起来,琢磨着若是起了纷争该如何救下林风致。
“这是发生了何事?莫非……她不是秋月明?”孙灵若却狐疑道,“难不成……她是你的……”
“你闭嘴!”封默目厉神凛地望向孙灵若。
孙灵若见此哪还有不明白的,心内一阵翻涌,百味杂陈。
那厢顾清崖亦面露疑惑,但见凌少歌双手环胸面色如常,他也品出些意味来,低声道:“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我早知道了。”凌少歌冲他得意一笑。
顾清崖目光顿沉,一语不发。
“这位可是我们的秋宗主,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还不将他拿下!”旁边有人已经怒道。
“妖言惑众的不是我,是这妖女!”莫林退后一步,身后便又冲上来三个昆虚弟子,将他护在了身后,他方续道,“你们都被她蒙蔽了,她根本不是秋月明!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妖女,与祁怀舟勾结,将你们玩弄股掌之间,私占化云之境,你们还对她感恩戴德!简直荒谬,愚蠢!”
“你说我不是秋月明,可有证据?”林风致抬起手,按下四周想替她出声的人,微微一笑,泰然自若问道。
“我当然有证据!否则也不敢来此与你当堂对峙!”莫林冷笑道,“诸位,我找到了真正的秋月明——秋上神。”
随着他一句话,站在他身边的女修缓缓取下覆面白纱,露出一张与林风致七成相似的脸。
“各位,好久没见,别来无恙。”
温和中略带威势的声音响起,女修不慌不忙,朝着众人抱拳。
四周众修惊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宗主座下的林风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有林风致身边诸修的神情,未起丝毫波澜,冷眼看着殿内一切,仿佛在看着一场闹剧。
林风致的目光,迎上女修的眼。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秋月明,秋上神。
可为何,秋月明的眼眸,十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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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 宗主林风致
◎昆虚与苍隐之战,一触即发!◎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 昆虚殿哗声大作。
今日是昆虚几千年来最重要的日子,“秋月明”的宗主大典,却出现了两个“秋月明”, 不止是远到而来的宾客们惊呆,就连昆虚弟子们都满脸震色,目光来回在两个“秋月明”身上流连,想要看出两个人有什么区别。
细看之下, 两个人其实并不完全相同。
先说容颜。两人的轮廓五官虽确实有七成相似, 但站在宗主座前那位皮肤要更加白皙些, 骨相也偏于饱满,一双带笑的眼藏着雷霆之势,不怒自威, 像久居高位之人;与她对峙的那位, 下巴削尖,轮廓线条更加利落, 锐利的眼神自带力量, 凌厉得像柄剑, 仿佛常年在外行走历经生死的修行者。
至于身量, 两人倒是一般高, 只是宗主座前那位要更婀娜玲珑些, 而另一位则通身的锐气。若是这两人都同一样的衣服,作同样的打扮,那兴许是能叫人认不出来, 但现下不同的装束,不同的打扮, 愈发凸显两人间与生俱来的差异。
美都是极美的, 就像两朵优昙, 一朵盛开在月下,披霜戴月而立;一朵则绽放在沙漠,浴火沐风而至。
别人观察她们的同时,林风致也在与秋月明对视。
她得到过星野的提醒,知道莫林会在宗主大典之上图谋不轨,所以毫不惊讶于莫林的出现,但她并不知道莫林的盘算,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秋月明。
按她的计划,本就要昆虚的宗主大典上承认自己的身份,脱离“秋月明”的名头,以“林风致”的名字,接下宗主之位,日后若遇见秋月明,再向其好好解释个中缘由。
但意外永远比计划来得快。
相较于她未表露出的惊讶,秋月明则对眼前一切显得极为自在,她的眼中并没露出被人冒名顶替后的愤怒,反而藏着几分笑意,正向四周昆虚宗的修士们一个一个抱拳行礼,喊出他们的名号。
“贺副宗主、韩山主、秦山主、窦山主、柳阁主、曾长老、赵长老……”她的目光缓缓流转,声音清越,就连围在林风致身后那几位也没漏掉,“龚阁士、万阁士、傅阁士、江阁士……”
林风致心头一动——秋月明应该不认识龚宴清这几人,但她却十分自然熟稔地向他们打起招呼,甚至于以三星挂月阁的称谓来称呼他们。
而三星挂月阁是由她一手成立,全部都是她最信任的人,并且也一早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这情况有点微妙,秋月明对昆虚很熟悉,就连后来入宗这几个人也毫不陌生,不像是从别人嘴里道听途说来的,可如果她早就知道这一切,却为何迟迟不归宗,要等到现在才出现?
莫非……
有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中成形。
秋月明向同门打完招呼,便转头望向四周来宾,朝着凌少歌抱拳道:“凌兄,别来无恙。”
场上被她点名打招呼的修士,不论是知道底细的还是不明就里的,都没有回应秋月明的打招呼,只有凌少歌挑挑下巴,回了句:“你舍得回来了?”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这……”副宗主贺严看着秋月明,又惊又疑,一时竟然语塞。
“你们看到了!这才是我们宗真正的秋月明秋上神!你们都被这个冒牌货给骗了!”莫林见势推开身边的人,再度走到人前,既得意又骄横地望着众人道,“当初这冒牌货为了一己私欲排除异己,先杀段长鸿,再将我逐出宗门,什么话都叫她一个人说尽,分明就是图谋我昆虚至宝!只有你们,还傻傻相信她的话,等她接任宗主,这昆虚便是她一人的囊中之物,她就能为所欲为!”
“你胡说!”萧胜从人群中跳出,气得满脸涨红,斥道,“我师父才不是那样的人!她为了昆虚兢兢业业,将昆虚发展到现在这般地步,大家有目共睹!而你做了什么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就是!”萧胜一句话便激起宗门中不少附和的声音,“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昆虚!”
“呵,一群蠢货,她若不给你们点甜头,你们怎会傻傻地拥立她为主?”莫林嘲讽道,“她才入宗三年,就把你们骗得昏了头?忘记谁才是你们的上神?秋上神当初可也没薄待过你们?是谁为宗门出生入死,又是谁为宗门数入险境取回宝物?才三年而已,你们就把秋上神那百余年的好,都抛到脑后?某愿认这冒牌货为主?”
此语一出,四周附和萧胜的声音便明显小了下去。
“萧胜,当年你也没少受秋上神的恩惠吧?”莫林又将矛头直指萧胜,“如今拜了冒牌货为师,得了便宜就忘记当初的事?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秋上神大呼小叫?”
萧胜语塞,下意识地望向秋月明,心中一阵阵复杂难受。他确实受过秋月明的照拂,当初宗门落败,他们资源短缺,秋月明虽无后来那般强大的治宗能力,但在扶持同门这点上却无可指摘,她不擅经营,便亲入秘境,冒死替他们找回种种灵草矿料。
这百载之间,宗门遇到过许多次危险,也都是秋月明护着他们平安躲过。
从前的秋月明,就像是冲锋陷阵的将军,将他们牢牢护在身后。
如果真如莫林所言,眼前这人是秋月明,那他……他们,以及宗门,又怎能如此对待秋月明上神?
可是……
他又望向林风致。就算她不是秋上神,她也很好,这三年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宗门强盛,上下团结一致,全是因为她。
除了身份这一点,她没有任何可以诟病之处。
这样的矛盾,不止出现在萧胜心中,也出现在其他昆虚旧弟子心中,他们陷入两难境地。
因为莫林这一席指责的话,昆虚宗旧弟子都闭上了嘴,后来入门的弟子并不清楚情况,一部分沉默地观望着,一部分依然站在林风致这一头,还剩下小部分,则是站到了莫林的阵营中,对着林风致发难。
昆虚宗弟子阵营三分,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三年艰辛,宗门人数方才扩大到数百名,却在这变故之下,有了分崩离析的征兆。
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响,看到这个情景,莫林眼中暗露几分得逞的目光,又厉者道:“你们若还记着秋上神的好,就不该帮着这冒牌货!”语毕,他又望向锦枫,只道,“锦枫大师姐,你归宗得正是时候。此女伙同天羲山主冒名顶替秋上神之名,对宗门意图不轨,还请大师姐主持公道,拿下他们,替我们做主!”
锦枫双眼迸出寒光,冷然看着莫林,声音冷如霜雪:“哦?你让本尊出手的原因,就只是她并非秋月明?”
“自然不止,她身边那几位全是她的心腹,替其行事,暗中侵占宗门,想必也是同谋。”莫林一指龚宴清等人,狠道。
可他的目光却在触及龚宴清等人之时一怔。
这些人的眼神冷漠,对他的斥责毫无反应,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般。
“莫道友,今日是宗主大典,除了宗门自己人外,外宗的朋友也来了不少,你挑在这个时候前来兴师问罪,可是要负大责任的!除了她不是秋月明这一项,其他几项罪名,你可有证据?”锦枫从殿上迈下,盯着莫林问道。
上阶神威怒来,顷刻间就让莫林汗如雨下,而露苦色,他咬咬牙撑道:“难道这一项还不够证明她的居心叵测吗?其他的,可以先将她拿下之后再细细查明!”
“当然不够!”锦枫断然一喝,声音陡提,从殿内传到殿外,“我几时说过,今日接任宗主之位的人,是秋月明秋上神?”
这话一出,正相执不下的昆虚宗弟子与窃窃私语的外宗观礼修士均是一愣。
莫林亦是一滞,一时间脑袋竟没能转过弯来。
“闹了这大半天,原来莫仙友还不知道我是谁。”林风致冷眼旁观了半天,这时方笑着开口,“我也没说我是秋月明呀。倒是我想问问莫仙友,你潜入你的前宗门,是站在什么立场向我兴师问罪?是一个被驱逐出宗的弟子?还是你身后的苍隐谷?亦或两者皆有?想借此事挑起昆虚内斗,好让你们坐收渔人之利?”
她虽笑着,但目光如剑,直逼莫林,看得莫林心生惧意,再听她之言,顿时惊骇非常。
此时再看昆虚众人,虽然弟子们一团乱项,可昆虚几位上座者却没有一个人对他的出现和问罪表现出丝毫惊讶,倒像是早有准备般。
如此一想,莫林心中陡然一惊,后背凉意似蛇般窜起。
“你这话是何意思?”他勉强按下心中恐惧,质问道。
“她的意思就是,你和苍隐谷勾结,对昆虚图谋不轨之举,已证据确凿。”回答他的却非林风致,而是站在他身边,本来与他结盟的,秋月明。
“你!”莫林霍地转头,震惊地望向秋月明。
秋月明却冲他冷冷一笑,朝前走了数步,掐诀向林风致躬身,行了拜宗主之礼。
“昆虚弟子秋月明,拜见宗主。弟子擅离宗门两年,弃宗门安危于不顾,今向宗主请罪!还请宗主责罚。”
清越的声音响起,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林风致伸手温柔地托起秋月明,望着她的眼,道:“你言重了,快起来。”语毕,她携着秋月明之手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各位,我的确不是秋月明,我叫林风致!”
只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盼了不知多久。
从今往后,她便能堂堂正正地做回林风致,再不予人为替身。
刹时间殿中哗然大作,只是在她和秋月明,以及她身后的、身边的同伴平静的目光之下,那沸腾般的哗声却又不知不觉地消退,归于平静。
“接印吧!”锦枫再度开口,将刚刚没有说完的话说完,“受此印者,便为昆虚新任宗主,昭示全宗,昆虚宗第五十三代宗主——林风致,礼成!”
金光大作,宗主方印缓缓落进林风致掌心。
一阵风起,群山齐震,草木皆庆,外界传来兽音同贺的声音,远处沉钟敲响,一声一声,响彻云霄。
警惕解除,站在观礼席中的封默怔怔盯着林风致。危急时刻已经过去,她不会被同门围攻,也不需要他出手救她,他应该替她高兴才是,可那高兴之中,却又有一丝违和的情绪。
他刚才想过,如果她被同门所弃,他便可趁机出手救下她,再将她带回身边。
那样阴暗的想法,让他几乎无法面对现在坦荡的林风致,可又情不自禁追随着她。
她不再是秋月明的替身,更不是陪着他四处历练的低修,而是真真正正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宗主。
林风致宗主。
这身份,让他激动,也让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们似乎都在成为彼此生命里的陌生人。
万众瞩目之中,礼已成,昆虚新宗主也已接位,不是秋月明,而是叫林风致的女修。这一点无不让在场的修士们大为震惊,对于昆虚的变故,他们都急于向自己的宗门禀报。
有些心急之人已暗暗擎起传音法宝,想要给宗门传回消息。
毕竟不比秋月明,林风致这个名字名不见经转,是何来历都无人知晓,如今却一跃成为昆虚宗主,化云之境的主人,如何不叫人好奇的?他们想要打探林风致的底细。
然而传音法宝一祭出,他们却发现法宝失灵了。
那厢原本咄咄逼人的莫林知道自己这是被秋月明摆了一道,他见势不妙已生逃意,趁着林风致接金印这点儿空档悄悄地退到人后,手里也祭起一张传送符。
然而他刚注入灵气,那张传送符便燃成灰烬,可他却依旧呆在昆虚殿内。
怎么回事?
莫林大惊。那传送符是张仙阶符箓,是他保命所用,竟然失了效。
“莫仙友,想去哪里?”
温润的声音响起,让莫林猛地转过头,却见到祁怀舟一双幽沉的眼。
随着祁怀舟声音的响起,昆虚殿传出几声机械响动,厚重的大门隆隆落下,“砰”一声将所有人都关在了大殿之中。
林风致握着金印的手倏地紧攥,对着秋月明道了声:“星野兄弟,准备好了吗?”
秋月明双眼战意尽露:“但请宗主发令!”
昆虚与苍隐之战,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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