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 一战封神(上)
◎凡侵昆虚者,必死。◎
沉闷的声音停止, 厚重的殿门与殿墙闭合得严丝合缝,殿墙疾速旋转起来,再度停下之时, 门和墙已经融为一体,谁也看不出门在何处。
唯一的出入口被封,殿内气氛急转直下,外宗来观礼的修士们已然发现昆虚殿内灵气突然间被抽空, 所有的法术法宝与符箓全都失灵, 他们既无法与外界联系, 也无法离开此地。
失去了灵气,修士们的神通无法施展,犹如普通凡人般。
众修顿时陷入恐惧与惊慌之中, 有人开口厉声质问昆虚:“这殿内可是设了绝灵法阵?将我们困在此地, 你们昆虚想做什么?”
“林宗主此举何意?可否给我们一个解释?”
“我不管你们昆虚想做什么,立刻开启殿门, 否则便掂量掂量, 是否要与我们这几个宗门为敌!”
……
一个接一个声音响起, 一声厉过一声, 昆虚内务他们插不了嘴, 就是看个热闹, 但事涉己身,众修就再坐不住了。
虽然这些受宗门之令前来观礼的修士境界并没特别高深的,但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各大宗门与势力, 也不是如今的昆虚能够得罪得起的。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那厢, 孙灵若也试了试法术, 发现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由心慌,但见封默毫无反应,不由问道。
对比殿内其他反应激烈的修士,封默目光冷峻,神色并无异常,内心却也波澜微起。昆虚要做什么,林风致有什么打算?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今日这宗主大典,绝计不简单。
因为林风致的神情,他熟悉。在和他共同历练的那些岁月里,林风致也会露出这样高深莫测的目光,而每一次当她用这样的神情看对手时,对手的结局就必定不好过。
面对众修的质疑与同门弟子疑惑的神情,林风致携手秋月明,同立殿中,犹如双生子般,并没丝毫慌乱。
而回应这些修士的,是一声惨叫。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惨叫声吸引,纷纷转头望去,却见大殿西南角的角落里一道人影飞来。
砰——
那人狠狠砸落地面,发出的巨响让每个人都觉得骨头发疼。
不是别人,正是莫林。
莫林的衣裳已是血迹斑斑,手脚的关节处以及颈间均不断渗出鲜血,整个人如同被抽走骨头般瘫在地面,像摊肉泥。他似乎喘不过气来,艰难地朝天仰起头汲取空气,面色憋得煞白,眼中透露出惊恐的神色,望着人群中走出的人,想要求饶,却又说不出话来。
祁怀舟从后面缓缓踱步走到人前,所过之处,四周修士纷纷为他让出道路来。他单手微擎,指尖绕着几缕黑色诡气,如同丝线般,另一端没入莫林的手脚关节,其中一缕更是缠绕着莫林的脖颈,这让莫林像个提线傀儡般,被他紧紧控制于手。
血色晕开,从莫林身上流到地面,亦飞溅到祁怀舟身上,他今日衣裳颜色深,看不出来,只是有一缕落在他的面颊上,被他苍白的脸色一衬,殷红得诡异。
他的眼缓缓扫过四周修士,那目光说不上来的惊怵,顿时便让殿上的质问声小了下去。
看到众人的表情,林风致微微蹙眉,朗声道:“各位仙友,稍安毋躁,且容本座解释一二。”
她的声音清越,如同一道亮光,打散祁怀舟带来的阴霾。
这两人分立大殿两端,相向而站。一个仿佛含光而生,满身明媚;一个却似呼吸着黑暗,苍白诡谲。
“今日除了是本宗的宗主大典之外,还有另外一件重大之事,要向在场诸位宣布。”林风致缓缓踱上前去,走到莫林身旁三步处,朝着人群中站着的凌少歌与顾清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续道,“今天,是仙魔两界携手合作,向苍隐谷恶修宣战之日。”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如同巨石投湖,掀起巨浪。
九寰已有五千年没有起过战事,纵有些小风小浪,也都各自消化,仙魔携手,那还是五千年前的传说。林风致的话不啻惊雷一声,别说场上这些观礼的修士,哪怕是昆虚宗的普通弟子,也都面面相觑,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不过苍隐谷恶名在外,但凡在九寰修炼有些年头的修士,对苍隐谷都不陌生,更何况来的这些,已在九寰有一定地位,对于苍隐谷的恶行和他们的难缠深有体会,也知道这毒瘤难以根除,时日久远必成九寰大患,只是没人愿意站出来,做那个出头鸟。
“林宗主,你此言当真?!”议论纷纷之中,有人震声问道。
“阁下若不相信我的话,总该相信浮沧山顾上神,与幽澜凌魔尊吧。”林风致朝着走来的二人点头致意。
两人已踱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由顾清崖开了口:“诸位,林宗主所言非虚。苍隐恶修为祸九寰已久,不止在仙界作恶,亦在西境横行,不知多少的道友与凡人在他们手上丧命。两界也多次剿杀,却均未能如愿。是以这次,仙魔联手誓除恶修,还九寰平安,我浮沧山责无旁贷,愿全力协助昆虚,配合昆虚。”
凌少歌也跟着道:“幽澜已集结好手,精锐尽出,待命西境,随时听候调遣!”
有他二人在此,虽然听来匪夷所思,但也没人再怀疑,只是有那庸碌之辈明哲保身者,立刻就嚷起:“这既是你们之间的合作,与我等又有何干,何故将我们困锁此地?”
“各位,昆虚绝无囚禁大伙的打算,此局也不是为你们所设,但因苍隐谷的恶修早就渗透九寰,为防消息泄露,方在此殿之下设了绝灵禁制,用来保证殿内发生的一切,绝不外传,还望大家恕罪。”林风致道,“很抱歉委屈大家了,我知道大家害怕什么,在此我以昆虚宗主的身份发誓,绝对不会危及众位安全。若是各位还是要走,我可以安排传送法阵,将人传到宗外,再由浮沧山的仙友‘护送’归家。若是各位愿意留下陪我们一起看场好戏,事了之后,我愿邀诸君入我化云之境天泽灵树修行三十日,以作歉礼。在天泽灵树之下修行,一日可抵三年之功。是走是留,但凭各位决定。”
众修顿时失声,纷纷在心里盘算起来。一日抵三年,三十日便是一百五十年的功力,且那天泽灵树的灵气纯粹,对于修士锻筋炼骨有奇效,再者论昆虚这化云之境早就扬名九寰,若可得进,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绝佳的涨见识机会。
如此巨大的诱惑,确实吸引人。
“林宗主,你不必如此。苍隐谷恶修人人得而诛之,除此毒瘤亦非昆虚、浮沧、幽澜之责,如今你们愿意携手对抗苍隐谷,造福苍生,作为九寰的一员,我等又有何颜面置身事外?五华山封默,愿助昆虚一臂之力,若有需要,但请吩咐。我,留下!”
打破沉默的,是封默坚定的声音。
林风致有些意外地望去,对上封默平静的眼,她只朝他点了下头,道了一声:“多谢封宗主。”
封默恰到好处的出声,帮了林风致一个大忙。
众人总算反应过来,对付苍隐谷并非昆虚亦或浮沧甚至幽澜山任意一个宗门的责任,现在当着这么多修士的面,他们站出来,打着天下苍生的旗号,若是有人胆怯,传扬出去便会沦为九寰笑柄,连带宗门亦抬不起头。再加上林风致开出的优厚补偿,以及种种考量,众人心中很快生出决断。
“我同意封宗主的话。”有人站出大声附和,“对付苍隐谷,我辈责无旁贷。我也愿意留下!”
紧接着,一声接一声的附和响起,待到表完态,封默才再度开口:“只是不知林宗主有何打算,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林风致点头,目光沉敛望向还瘫在地面,被祁怀舟牢牢攥在掌中的莫林,道:“此人原为我宗山主,三年前自请离宗,后来竟自甘堕落投靠苍隐谷的司寇炎,对旧宗门倒戈相向。”她说话之间,半蹲到莫林跟前,冷道,“莫林,你此番胁迫秋上神归来,不止是向我发难那么简单吧?说,你的真正意图是何?”
“唔……”莫林的脖子被勒得死紧,只能发出几声不成句的呻/吟。
林风致看了眼祁怀舟,祁怀舟微松弦劲,莫林这才得到些喘息空间,看着林风致道:“我……我就是对旧事心存怨恨,想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才求司寇炎帮我,没有其他……”
他话没说完,便又发出声凄厉惨叫。祁怀舟那手中黑线不知加了什么,令莫林整个人痛苦到剧烈颤抖起来,眉间聚起黑气。
“拘魂术?”顾清崖眉心忽然一蹙,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道。
拘魂术可是种邪门又残忍的刑讯之术,直接作用于修士的元神,比起肉身之苦要痛上百倍千倍,被施以此术的修士,往往痛不欲生,到最后元神涣散沦为疯子。
这并非正道之术,在九寰也很少见,只是这祁怀舟会用此邪术?
“三个月前……我们在无涯林外救了……秋月明……司寇仙尊命我哄骗秋月明,又安排好一切,让我在今日带着秋月明重回昆虚,让秋月明与冒牌货对峙,破坏昆虚的宗主大典,让他们内斗,最好能厮杀得你死我活,好让我们趁虚而入。”莫林神情痛苦,声音却机械般道。
“然后呢?”林风致又问道。
“然后……我不知道,司寇仙尊的安排,没有告诉我,他只说,我是他们的先锋,务必引起昆虚大乱。”莫林继续道。
林风致起身,没再逼问,而是向众人道:“让我来告诉各位苍隐谷的打算吧。莫林作为前锋,先引起昆虚混乱,让我们内部厮杀争斗,而他们现在应该趁着这功夫潜入昆虚的某个阴暗角落蛰伏,只等莫林向他们发出信号,他们就会发动,趁机攻占昆虚。”
众人听完她的话,眉头大蹙,又见她伸手一挥,只见昆虚殿四面墙壁闪起光芒,墙壁消失,昆虚外景出现在了墙面上。
无数红点聚集在昆虚的夕照山上,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看,这些就是苍隐谷的修士。”林风致道。
那些红点看数量不下五百人,是昆虚修士的两倍,看得人头皮发麻。可众人见她对一切了若指掌游刃有余的模样,害怕之余又不禁奇怪,只问道:“林宗主,你怎么知道他们藏身此地?既然知道,为何又放他们入宗?”
“因为……是我放他们进来的!今日,昆虚就是这场战的主战场!”林风致虽然笑起,但笑却寒冽,如同出鞘的利剑。
众人顿惊,见过胆大的,没见过像她这般胆大之人。
“是你设计引他们入宗?”封默沉声问道。
林风致看了眼万舒羽,道:“是。司寇炎以为舒羽借昆虚宗向他报仇,所以将计就计,踏进我们预先设好的埋伏之中。”
这是个连环计。万舒羽手中有司寇炎一缕残魂,日夜以鬼火炼之,对司寇炎的本尊是有一定影响,他必定要夺回这缕残魂。而千影山和苍隐谷的仇恨众所周知,所以当苍隐谷的细作“偷”听到万舒羽借昆虚夕照山炼阵,打算偷偷骗司寇炎来此报仇的消息,不疑有它,反想将计就计,借此机会杀入昆虚。
哪曾想,万舒羽所谓的报仇,不过是林风致授意的安排,目的就是让司寇炎以为有机可趁,能够借机混入昆虚。他以为自己是将计就计,怎知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再加上,万舒羽故意在折磨那缕残魂之时,透露一些关于夕照山的安排给它,再在司寇炎潜入夕照山找到那缕残魂时,借残魂之口把他们故意透露的安排告诉给司寇,让他以为夕照山是昆虚的弱点所在,便纠集部众潜入此地,按兵不动,只等莫林发出信号。
这些安排一环扣着一环,像司寇炎那般生性多疑的人,只要其中一环出了差池,便全盘皆毁,是以林风致在作全盘筹划之时,这一环除了万舒羽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个中情况。
“所以林宗主在夕照山作了全面部署?对方可是有五百修士,就算你的安排再滴水不漏,这要是斗起法来……”说话之人看了眼在场的昆虚弟子,面露疑惑不忍。
以昆虚的力量对付这五百修士,恐怕代价会非常大。
昆虚的弟子亦是满面不解,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听说过这件事。
“对付这些人,不费一兵一足。两年前,我就已经开始布置了。大家且留在殿中,与我共观好戏便是。”林风致微微一笑,满眼自信。
十方古阵之外,又添重重禁制、法阵、机关,三者融合,成为新昆虚的绝杀大阵。
唯一一份图纸,藏在三星挂月阁的内阁之中,除了龚宴清和她,无人可以看到。
语毕,林风致又望向祁怀舟,震声一喝:“开战!”
一语落地,祁怀舟率先施法,莫林自动掏出传讯法宝祭起。
红光从他手中闪起,转瞬化作星光四散。
林风致转身,望向殿上立着的修士们轻轻点下了头。
一直保持着沉默,不置一语的龚宴清等人不作二话,掐起道符施术,人影一个接一个,消失在殿上。
情势陡然间紧迫,众修情不自禁地屏息凝气,随着林风致的目光,一起望向墙上的夕照山。
只有封默忽然开口问道:“林宗主,我还有一个问题。殿内既有绝灵阵,为何贵宗的道友,可以施术?”
绝灵阵不分敌我,位于阵中的人应该都无法接收到灵才对。
他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林风致站在众修正中,闻言转身,道:“因为昆虚有天脉。我们施术,不需要灵气!”
当年傅方见那异想天开的构想,经过龚宴清等人的共同努力,加上林风致以宗门之力投入的大量资金,早已经成为昆虚最强悍的武器。
只这一句话,便让众修心里一凛。林风致的话换个理解,就是她现在可以轻而易举杀死在场的他们。
昆虚的实力渐盛,九寰有目共睹,可他们从未想到,短短三年时间,昆虚在不知不觉之间竟已强大到这般田地。
今非昔比!
“今日,也是我们宗门重器第一次施展威力,有幸能得在座各位共同见证。”林风致已转头望向另一墙面,举手投足之间,宗主风范尽显。
众修已不知能再说什么,便悬着心陪着她望向墙面。
那面墙并非布满红点的夕照山,而是无数小画面组成,每一幅画面,就是一件机关。
沉重的声响传来,所有机关一起发动,对准同一个方位。
夕照山间聚集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红点散开,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宗门内部涌来。
路只有一条,苍隐谷的修士只能走一条路。
那条路,布满法阵、机关、禁制。
每一个法阵禁制,都由万舒羽亲自布炼,每一处机关与傀儡兵兽,都是江照恩亲手炼制布置,所有箭矢与刀剑甚至于獠牙厉齿,都由聂凡亲手炼制,而涂在这些致命武器上的毒,全都由柳轻絮借化云之境的混虚浊炉所制,见血封喉,而如此庞大的设置,全靠天脉驱动,不费一枚灵石,在龚宴清的带领之下,成为昆虚宗最可怕的绝杀之阵。
如果十方古阵以镇防为主,那么由林风致一手安排布置的大阵,便是昆虚这只巨兽的利爪与獠牙。
凡侵昆虚者,必死。
作者有话说:
周五见,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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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 一战封神(中)
◎这场布局至此,已是机关算尽。◎
太阳不知几时西沉, 天光黯淡,一日入暮,山间黑得特别快。秋凉无边, 寒风肃杀,吹得树摇枝晃落叶纷纷,草木猎猎作响。
这是昆虚最角落的夕照山,已经荒芜多年, 还未找到合适的弟子接手照看, 山中杂草比人高, 怪石嶙峋,大树蔽天,平日里无人问津, 最是阴森。
夜色又给这个山林披上诡谲的外衣, 像话本里会吃人的秘境,在黑暗张牙舞牙。
窸窸窣窣的声音, 如同蛇虫鼠蚁穿行过砂砾, 在夕照山的密林中响起。一行人借夜色与密林为遮掩, 在山间疾速穿行着, 朝着昆虚山的方向悄然掠去。
除了他们发出的响动, 四野平静得奇怪。奔行半炷香时间, 他们掠到密林边沿,昆虚山已显现远空,昆虚殿的光芒也隐约可见, 几缕术法的光芒在半空交错而过,似乎有人正在斗法。
前方就是夕照谷。此谷一面接夕照山林, 两侧被悬崖夹抱, 另外一头通向昆虚腹地, 谷内长满人高的荒草,也是个极好的隐蔽地。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却莫名让人觉得不对劲。
“停下。”身披赤红斗篷的男修倏尔止步抬手。
所有黑影都跟着他停下脚步。
“仙主,怎么了?”他身边的属下忙上前听令。
“太顺利了,有点不对劲。”生性多疑的司寇炎狐疑地看着远处的光芒,祭出张舆图来。
舆图乃是他安插于昆虚的细作得自万舒羽之手,加上他从取回的那一缕残神之上得到的消息,这张图应该不假。图上显示,从夕照山到昆虚殿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们潜入昆虚之后,一起藏身夕照按兵不动,直到收到莫林的消息,因为秋月明的出现,宗主大典被迫中断,前来观礼的修士们不能干涉昆虚内务,已纷纷离去,昆虚门人分成两派相持不下,现下已在昆虚山中厮杀起来,正是他们进攻的绝佳时机。
从这里望去,昆虚山上确实有人在斗法。
“仙主可是发现了什么?”属下不解问道。
司寇炎却又摇了头。一切都按照他们预先设想的进行,可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场搏命厮杀的他,仍旧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太平静了。”他一边思忖,一边看了眼前方。
总感觉四周有双眼睛在盯着,可他神识已经展开,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更无灵气波动。
“今日是宗主大典,昆虚上下必齐聚于昆虚殿中观礼,纵有巡逻值守之人,昆虚山上发生异变,他们前往驰援,以致山中空虚,也不足为奇。仙主当时挑今日发动,不也正因为此?”属下不由道。
计划是由司寇炎一手制定,时间也是他定下的,确实没什么可疑。
“可能是我多虑了。”司寇炎淡淡一语,再度招手,低喝了声,“留丙、丁两队在林中待命,其余人随我继续前行!”
他仍旧心存疑窦,留下四成人手,在后方待命,自己则再度动身,带着三百余名修士掠进山谷,朝着昆虚山杀去。
隆隆……
悬崖的上方发出几声微不可察的响音,巨大的山石上倏地睁开一道道诡异眼缝,盯着进入山谷中的人。
坚硬的山壁似乎动了动,整个山谷像只蜇伏于夜色中睡曾,渐渐复苏。
“啊!”夜行中的修士间,忽有人发出一声低低的疼呼。
“怎么了?”同伴问道。
“被草叶割了。”修士抬起手,戴着手套的手背上是道浅浅的血口。
四周荒草茂盛,草叶割人如同刀刃,他们趁夜奔行,难免被草叶所伤,这不足为奇。
同伴不以为意,刚要安慰他,忽觉不对。
这修士手上戴着特制的手套,普通草叶,怎么可能伤到他的手背。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刚想提醒周围同伴小心,可那修士却忽然惨叫一声,捧起自己被伤的那只手。
原本只是道细长的血口,不过眨眼功夫已经溃烂发黑,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手臂蔓延。
这草叶淬过毒。
那人大惊失色,待要叫喊,可惊呼声此起彼伏响起,不少同伴已经着了道。
司寇炎停下脚步,眉心蹙成山川,随手斩下一片草叶细看,这才发现草叶叶缘竟被人覆了层薄如蝉翼的刃片,这刃片像冰一般透明,在夜色之下极难看出,淬过剧/毒,伤人于无形。
他们……中计了。
昆虚早有埋伏,搁这里等着他们呢。
司寇炎猛然间意识到这一点,一边果断下令众修退回林中,一边飞身半空掐诀施术。
他的手中聚起金焰,毫无犹豫地扫落地面,要将这片荒草连根烧去。
刹时间,夕照谷燃起冲天火光,火色之间无数人影蹿动,法术的光芒频频闪起,苍隐谷修士朝着树林中退去,可还没退到树林前,忽又有人惊声:“不好,路没了!”
来时的路,连同那被留在原地待命的修士,都通通消失,身后哪有什么山树,只有坚硬如铁壁的山石。他们如同困兽,被囚在这山谷中。
退路被封,他们只能往前走。然而还没等司寇炎发出第二道命令,忽然间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地上长的荒草虽被燃烧殆尽,但草根部埋下的无数爆裂符也被同时引燃。
冲天的火光化成刺眼金焰,霎那照亮夕照谷上的天空,砂石齐飞,地面开裂,炽烈气息席卷四周,不少境界低下的修士来不及施法防身,被炸到半空,余下的人亦是满脸惊恐。
这里的法阵机关,一环扣一环,似乎猜到他们会作何反应,等着他们出手。
“万舒羽!”司寇炎咬牙切齿地喊出一个名字。
哪有什么白得的舆图,这个地方早就被人设下法阵,正等着他钻进圈套呢。
————
“哼!叫你姑祖奶奶的名字也没用!今天我就是来索你性命的活阎王。”
昆虚殿第二层的密室之中,万舒羽站在属于她的墙前,盯着墙上画面显现出的情景,双手快速掐诀控制夕照山间的法阵,听到司寇炎的声音,她的双眸迸射出滔天的恨意,双颊已兴奋到通红,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沸腾。
“我说万妹子,你激动归激动,怎么和这群活王八称起亲戚来了。”不远处盯着自己的墙壁正在控制机关的江照恩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他戏谑归戏谑,双眸却没有一刻离开过自己掌管的领域,英挺的脸庞上同样呈现出兴奋的神色。
打架让人激动,而和这么多同伴躲在这里远程打架,更让他百倍兴奋。
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这比喻,倒是恰当。”傅方见监守着天脉的运转情况,也开了口。
林风致这招瓮中捉鳖,苍隐谷的人可不就成了活王八?
“少说这些没用的话。”站在大殿正中统控全局的龚宴清沉声提醒道,“你们别太得意,他们只是暂时被打个措手不及罢了,实力绝不止于此,你们千万别轻敌。”
“知道了,龚仙!”江照恩回答得干脆利落。
“擒贼先擒王,集中所有力量,听候宗主之令,准备攻击司寇炎。”龚宴清断声道。
随他一声令下,墙上的出现无数幅司寇炎,东南西北全方面瞄准司寇炎。
————
紧闭的昆虚殿内,已经有许久没多余的声音,只剩下林风致有条不紊的吩咐与沟通声。
夕照山的里里外外埋设了无数的窥探法宝,所有的景象均被传送到昆虚大殿和二楼的主控洞室中。现在昆虚大殿四面的墙壁已精准地投映出夕照山上的所有景象,也让苍隐谷修士的行踪彻底地曝露在殿上所有修士的眼中。
从他们悄然奔走于夕照山中起,到他们踏入夕照谷的陷阱,发生的一切,全都落入他们的眼中。
看着苍隐谷的修士被打得像无头苍蝇般乱窜,大快人心的同时,众修却又各自心惊。这样的打法,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从前修士虽然也会施展法阵、机关等术,但用在大规模的修仙斗法之中,还是少数。毕竟弱肉强食的世界,讲的是实力,大多数修士凭借的也是个人修为,但今日过后,这样的观念恐怕要被昆虚改写。
借助机关法阵等械器为战,斗的是人心,比的是智慧,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眼界和魄力。
这就是昆虚的实力所在。
众人再联想到当年仙试之时,林风致大力招揽人才,这两年之间也不断的发展宗门各种建设,广纳仙界各种奇术人才,却从没以修为和天赋为门坎,限制过他们。
这位林宗主,另辟奚径,在三年之内,完成了外人难以估量的成就。
此役过后,九寰之上,只怕昆虚将要再度崛起,而林风致的名字也将响彻九寰。
但见她身立众多强修之间,面对复杂的战况,眉目平静,游刃有余地主导着一切,众修望着她的目光已然改变,既敬畏又欣赏,再也不敢小觑这个无名之辈。
墙上画面不断闪起斗法的光芒,爆裂符已经全部用尽,夕照谷的地面被炸出深坑,苍隐谷折损了不少修士,但在开头的措手不及过后,司寇炎应变也非常快,知道自己落入陷阱,当机立断下令众修各自散开,结阵同行,并没如林风致所想得那般,施展水灵法术,对抗地面的爆裂符。
想必他是已经窥破这里的连环机关——先出草刃,逼他们用火对付,而后引发爆裂符,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施以水灵术法,这样便会触发四周的木灵法阵。
林风致并没为此失望,她仍旧泰然自若地站在壁前,双眸紧紧盯着墙上的动向。
司寇炎虽已找到,可是广霖子的下落,还不明晰
而相较于司寇炎这边尚能控制的局面,被他留在夕照山密林中的修士则要惨烈得多。没有司寇炎的主持,面对密林中的重重机关与法阵,这些修士如同一盘散沙。
黑暗之中无数光刃破空而出,如同密雨般射向他们,咆哮声响彻四野,无数只铁甲钢骨的机关异兽从传送阵中涌出,撕咬向入侵的修士,与此同时,树木似活了般化作巨大的木甲人,手持兵刃斩向他们。地面之上,亦被设制了限制他们活动的各种法阵,泥沼、冰雪、荆棘……
这些机关异兽与木甲人不知疲倦、不知疼痛,亦不受灵气限制,源源不绝地碾压向苍隐谷修士,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响起,血色漫天飞洒,染红这片荒芜的树林。也有不少强悍的修士突破攻击,向上逃出,可就在飞出树林的那一瞬间,便又遇上致命的敌人。
楚悬带着昆虚秘训的修士,守在最外面,专门绞杀这些漏网之鱼。
他们的身上,穿着昆虚最好的盔甲,手里拿着昆虚最锋利的刀剑弓弩,储物袋里藏着昆虚最精良的法宝,是这两年由林风致暗中交托楚悬秘密训练出的一支最可怕的猎杀队。
人数不多,三十余名修士,却足够成为这机关法阵的最后防线。
轰鸣声不断响起,远空已被红光映红,断肢残足与尸首在林中堆积如山,看得大殿内的修士一阵手足冰冷。
也不知多久,密林中渐渐没了响动,苍隐谷这两百余名修士,几乎全歼。
消息传到司寇炎,他已带着身边的修士冲到夕照谷的边缘,眼见着要踏出谷去,却在此时知晓密林中的修士全军覆没的消息,怒极攻心,双眸赤红一片,手中掐诀不断,所有法宝齐出,一时之间夕照谷上空电闪雷鸣,紫色龙影穿透云霄,俯冲而下,砸向地面,竟想将这个地方彻底毁去。
便在此时,夕照谷四周的山传出隆隆的声音,山体渐渐化成巨大的山神,一尊迎向天际龙影,一尊撞向司寇炎。只闻“轰”地一声巨响,天地剧震,尘烟四起,整个夕照谷崩塌。
昆虚二层的主控制洞室之中,万舒羽和江照恩同时“哇”地一声喷出口鲜血。
“舒羽,照恩!”
“万仙友,江仙友!”
龚宴清和傅方见两人急道,分而扶起两人,大殿南角的传送阵闪过,柳轻絮出现,疾步飞奔向两人,不由分说便往二人口中各自塞了枚丹药。
“可恶!”万舒羽推开扶着自己的龚宴清,不甘心地望向墙壁。
一片混乱的画面之中,所有的法阵禁制与机关已经全开,火力全部对准了司寇炎,但就算是这样,也还是让司寇炎脱困冲出重围。
她看着一身狼狈多处受伤却依然活着的司寇炎,面上渐渐浮现冰冷杀气,双掌一翻,祭出了三狱鬼火炉。
小巧的黑炉之中火焰燃起,传出尖锐的鬼鸣声。
那厢已飞出夕照谷的司寇炎,正喘息着清点跟随自己脱出重围的修士。带进来五百人,只剩六十余人跟着他逃到这里,折损如此之大,是他生平未逢之败。怒意恨意大于他对昆虚的惧意,后路已断,他只有带着这些修士,攻下昆虚方可对师尊有所交代。如此想着他带着人正要往前,忽然间元神之间一阵钻心的痛楚。
“万舒羽!你这毒妇贱人!”剧痛之中,他再次咬牙切齿喊出万舒羽的名字。
那缕落进她手中的残神,早就被她悄悄埋下毒蛊,再送回他手中,与他元神融合。
好毒的手段。
“你屠我千影山,杀我父亲,我不将你碎尸万段,怎配做我万家人!”寒冽的声音借着毒蛊响在他的神识之中。
司寇炎痛不可扼,双手抱头不住抓着脑袋,不过片刻就将头脸抓得全是血痕,他仍恨声道:“随我杀,杀了昆虚,老祖有赏!”
一语落下,他带着那六十余修,冲向昆虚。
————
昆虚殿中的修士们的手掌中已经攥了把汗。
“一个司寇炎加上六十余修,不足为惧,只不过……”顾清崖看着陷入癫狂的司寇炎,忖道。
他的意思,林风致明白。
她一直在等,等广霖子的出现,可到现在,苍隐谷的这些修士已经是强弩之末,广霖子却还藏身不出,他到底在哪里?
这是这一役中,她最没把握的事。
思考了片刻,她断然转身,朝着顾清崖和凌少歌抱拳道:“二位,可以动手!”
顾清崖和凌少歌点点头,分立她的左右两侧,手中各自擎起传象法宝。
两面镜子落下,照出的是无涯林、离火谷的景象,以西境与九寰腹地数处隐蔽所在的情景。
两人异口同声厉喝道:“动手!”
刹时间,镜中光芒骤起。埋伏于无涯林、离火并两界境内的浮沧、幽澜精锐齐出,冲向苍隐的营地。
众修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不知是望向哪处更妥当些。
这场布局至此,已是机关算尽。
林风致却又望向祁怀舟,道:“我们迎战司寇炎。”
机关法阵已经让入侵昆虚的这批恶修剩下残兵败将,一个司寇炎不足为惧,以昆虚众修之力,完全可以应付。
祁怀舟刚刚抱拳准备领命,未及回话,忽然间脸色一变。
脚底传来震动,由细入重,逐渐明显。
让人熟悉却恐惧的气息涌现,殿内昆虚的老人,一个接一个变了神色。
林风致眉心陡然一蹙,望向祁怀舟,难以置信道:“天劫?”
“是。”祁怀舟眼神骤凝,声音泛寒。
不过三年时间,昆虚天劫再现。
怎么会如此巧合?
是她失算了吗?
林风致满心疑惑,目光扫过殿内众人。
三年前的那场劫难至今还历历在目,三宗联盟利用昆虚在外的十方古阵引发昆虚地脉异动,进而导致了可怕的天雷大劫,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将天劫压制,休生养息,艰难地走到如今。
而今大战未结,天劫又至?
这不像是应运而动,倒像是人为,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云岭!”她脱口而出,“广霖子藏身云岭宗!”
那里,有昆虚流落在外的,最后三处十方古阵。
殿内修士已然察觉到这股可怕的气息。天威之怒,必有劫雷,而在天劫之下的活物,将会被打成劫灰。
“天劫?!为何会有天劫?”
“天劫降临,万物成灰,我们凭何抵抗?”
“你们可有应对之法?”
质疑声再度响起,众人再不是先前观战时的自在模样,陷入了恐慌中,就连顾清崖和凌少歌亦眉头紧蹙。
为了对付广霖子,他们早在昆虚宗内做好准备,可是如今广霖子并没入昆虚,反而在昆虚境内引发了天雷大劫。现下昆虚境内所有的人都无法离开,哪怕是司寇炎和他的属下,也都身陷劫雷正中央。
这人,当真是心狠手辣,连自己弟子都能舍弃。
“凭我之力,应该可以抵御劫雷。”锦枫上前数步,脸色平静道,“我弃宗多年,也该轮到我为宗门出一份力了。
林风致想了想,道:“天劫神雷本是飞升大劫,绝非凡修可以应付,纵是姐师境界高深,独抗天雷亦会重伤,加上如今宗内弟子与来客甚多,身为一宗之主,我自有责任护尔等平安。这样,我们先退到安全地带,再作打算。”
语毕,她朝祁怀舟吩咐道:“命令楚悬带人立刻赶回昆虚殿,让龚仙他们停手,准备启动最后防御!”
“你还有后手?”凌少歌问她。
“是斗法就会有变数,我当然要留后手!”林风致道。
她还有最后一张牌。
“所有人准备,我带你们遁入化云之境。”
众修皆震。
却是不知,化云之境中,已经被浓郁妖气充斥。
天泽灵树之下,黑气冲天,隐约聚作凰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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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 一战封神(下)
◎《天尊四圣斗邪图》。◎
就在林风致下令召回在外所有弟子的这点空档中, 昆虚宗的异动越来越明显。
厚重的阴云突然聚拢,与苍隐谷的修士已经斗法了一整夜,按说现在已经天亮, 可是整个昆虚却都笼罩在一片无边黑暗之中,宛如地狱。昆虚全境地动,草木摧折,山石滚落, 飞禽走兽的惊鸣声此起彼伏。
其中尤以昆虚山为最。
整座昆虚山都在颤抖,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涌出, 不断撞击着整座山峦,连带着昆虚殿都跟着剧烈震动,发出嗡鸣声。除了天劫的神威之外, 另一股让人恐惧的气息也随着地底的震动而来, 带来彻骨的阴冷,很快就向四周蔓延。
昆虚殿外的草木,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黑死亡。
飞到半路的司寇炎已然察觉四周异常的灵气波动与天地异象, 带着人停步。
“仙主, 昆虚出了变故?”属下上前附耳低声道, “真是天助我也!”
司寇炎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天劫之下, 焉有完卵?他们身处劫中, 哪能善了?可是这天劫是因何而来?莫非……是师父?
想通此节,他转头望了眼身后满脸疑惑的同伴,忽仰天长笑, 双眸迸出怒恨与绝望之色。
这一遭,他们也不过是替人做嫁衣而已。
————
异动越来越强烈, 竟比前一次还要可怕天际沉云之间已有银色蛇状电不断游窜, 地底的震也越发厉害, 像要掀翻整座昆虚山般。
这样的情况,就连顾清崖和凌少歌也没遇到过,均满脸凝重地透过昆虚殿的壁象察看外界变化。那边封墨也已眉头紧蹙,三年前昆虚的天劫就是三宗所为,如今孙千风已故,三宗联盟早就名存实亡,又会是谁利用十方古阵来引发昆虚天劫?
众人心思各异,却都没宣之于口,眼下并非思考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将天劫应付过去。
没用多少时间,所有修士都已回到昆虚大殿之内。
林风致没有任何迟疑,下令道:“起阵!”
一语落地,她站在大殿正中,双手祭出道法符,龚宴清与万舒羽亦同时按下大殿东西两端的机簧。四壁影象消失,化作无数金色符纹,地面下方传来隆隆声音,就在众人诧异的时间,整个大殿倏地向上飞起。
新建成的昆虚殿内设有巨大传送法阵,与化云之境相连接,一次足以将殿内这数百号修士同时传送到化云之境的石门外。这是林风致为了应对危险所做的最后一道保障,只要进了化云之境,除了她以外,就没人能打得开化云之境的门。
最起码,能够保住昆虚最后的血脉。
只可惜时间尚短,她还来不及将昆虚殿按照蓝图全部打造完成。若能全部完成,这昆虚殿足以在天劫之下得已保存,他们也不必逃离此地。
她心里不无遗憾,可对其他修士来说,心里只有震憾。
传送阵不少见,可一次性传送这么多修士的巨大传送阵,还真是头回见。
不过片刻时间,众人已至云上。
云上已是天光大作,巨大石门静静耸立其间,然而往下望去,却已看不到昆虚景象,只剩一大片沉重的黑云。
这让化云之境像座浮在深渊中的孤岛。
在场的绝大多数修士都是第一次见到化云之境,还未见门,便已被它四周弥漫的磅礴仙气所震慑。
林风致手一挥,石门隆隆开启,她不作多想带着众人一步踏入。
可才进入化云之境,她就立刻变了脸色。
原本晴空万里的化云之境,似乎也变了模样,天变得灰蒙蒙的,不复光明。
“宗主!”守在入口处姬寻见到她立刻冲上前,不顾她身后迈进的众人,急道,“你来得正好,这里不知出了何故变天。”
语毕,他伸手遥遥一指:“黑雾扩散,是从天泽灵树那里开始的。”
众人俱是一惊,难不成连化云之境都受到地上的影响?那他们还能躲到何处?
“这不是黑雾,是妖气。”锦枫见多识广,一眼认出黑雾的本质,“如此庞大的妖气,竟都凝出实形,至少是次仙级的妖修。风致,天泽灵树之下,有什么人在修炼?”
因举行宗主大典与对付苍隐谷这两桩事,被送进天泽灵树修行的弟子,都纷纷回到宗门内,或是观礼,或是协助龚宴清诸人,都已不在天泽灵树了,只除了……
那个最爱笑最爱闹也最盼着宗主大典的小啾。
她并没来参加林风致的宗主大典。
宗主大典的前夕,小啾突然进入闭关状态,对外界讯息一概不接。林风致只当她修炼到紧要关头,恐要突破,便没打扰她,岂料才几天没见,这上头竟然起了如此巨大变故。
“是小啾。”林风致还在思考之时,祁怀舟已经代她开口,“这妖气是她的。”
“小啾?”秋月明率先疑惑道,“她为何能有这般庞大的妖气?”
“她不是普通雀鸟。”祁怀舟遥望山间,缓道,“她的真身,乃是凤凰。”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
林风致却深深望了眼祁怀舟——他早就知道小啾的来历了。
“先别管这事了。她不会害我们。”林风致阻止众人继续猜忖,将话题转回昆虚,“所有人都进来了吧?”
副宗主贺严华并楚悬与曾玄三人,已经清点完人数,道:“全部进来了。”
“那行,各位先暂留此处,这里是最安全的。”林风致点点头,看了眼四周修士,手中光芒闪动,千演神剑祭起。
“宗门应劫,还有强敌在外,身为宗主自当守宗。”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准备回到昆虚亲自应劫。
轰隆——
一声巨响透过还未关上的石门传来,震耳欲聋,第一道天雷降下,也不知打在了昆虚何处。神威天雷的力量,已经弥漫到化云之境内,众人皆感受到地面微微的颤动,像是蛇电在脚下穿行而过。
“我随宗主同去!”秋月明二话没说便也祭起饮雪剑。
“我也去!”
“还有我!”
……
一时之间,附和声阵阵,包括锦枫、龚宴清等诸多修士在内,宗中竟有一大半人愿意追随林风致共同抵抗天劫。
“多谢诸位,但天劫神威,非凡辈可挡,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林风致向众人抱拳道,“贺副宗主,几位山主,你们都留在这里,我走之后,宗门与各位远客便暂托于诸位。至于其他人,元婴以下都留在化云之境内,元婴及以上,若愿意可随我下界同迎天雷与强敌。”
她很快做出决断,在动身之前有条不紊做出安排。
四周情势危急,她的神情却如磐石,没有丝毫动摇,在大难大险的关头,宛如众修心头的定海针。
“林风致,我陪你去。”凌少歌一边开口,一边拈出张血红的召唤符,“你迎天雷,我对敌,两不相误。”
“我也去。”顾清崖说话间祭出浮沧重宝,亦道,“此宝乃是浮沧道祖法器,应可助你抵挡天雷。”
“多谢二位,在此危难关头仗义相助,林风致并昆虚上下,铭记于心!”林风致朝他二人躬身行礼。
“若不是替九寰除去苍隐恶修,昆虚也不至遭遇天劫,我们亦责无旁贷,自不会坐视不理。”顾清崖温声道。
“林宗主,我也愿意为贵宗出一份力。”封默亦不相让,从人群之中踱出,不顾身后孙灵若的反对,抱拳道。
林风致看了眼他们,只道:“大恩不言谢,我都记下了。”
语毕,她不再多言,与众修一起,各施法术,驾着法宝仙器,在众修的目光中,朝着石门外掠去。
无上的仙威自他们身上弥漫开来,带着浩然之气,冲向外界。
便在此时,化云之境中响起威严无比的声音。
“住手!”
一道黑雾倏地落在石门前,挡住众人去路。
庞大妖气忽如海潮倾覆,嘹亮凤鸣声起,天泽灵树之下,黑色凰影冲天而起,化作流星直坠向石门处。
“你们不能抵抗天雷。”伴着那威严无比的女音,凰影化作人形出现。
黑发如瀑,垂泻至踝,稚嫩俏丽的容颜不改,眉眼间的懵懂尽化威严。小啾着一袭白衣,赤足站在人前,身上绽开庞大妖气,几乎将所有人淹没。
金凰引日塔浮在她的身侧,绽放出夺目金光,可塔内沉睡的小凤凰已然消失。
众人脚步顿停,惊诧地看着熟悉的人,从她的身上感受到陌生的可与天地匹敌的力量。
在这样的威严之下,没人敢叫出她的旧名。
“不知西临神君此言何解?”片刻后,林风致开了口。
西临神君姜如故之名,但凡对九寰仙史有些认知的,都曾听过。毕竟做为尚存于世的第三代妖皇,她的生平,以及寿元与修为,堪比飞升修士。
“妖皇?!”站在人群最外面的长耳族人一听此名便都激动起来,“是妖皇大人!”
生为妖族最低阶的存在,有生之年竟能见到妖皇,足以让他们沸腾。
姜如故的目光淡淡扫过他们,只微微颌首,便朝林风致继续道:“你们得明白一件事,这天雷神威不是对付昆虚的,而是用来镇压昆虚地底之物。只有当昆虚镇物想要冲破封印,十方古阵力有不逮之时,才会出现。也就是说,这是压制昆虚镇物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天雷被你们抵抗,那么地底之物便会肆无忌惮,倾巢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这话听得所有人倒抽了一口气,连林风致都没想到,神色微变,但她反应很快,立刻反问道:“按西临君之意,是不是只要镇压住地下之物,便能让天劫消停?”
“确是如此。”姜如故点头,“不过需要天劫神威才能镇压的东西,凭你们的力量想要压制恐怕很难,况且此次地脉异动比以往都要激烈,你们的力量不够。”
“难道连西临君也难以镇压?”凌少歌直截了当问道。
姜如故摇头:“若是从前,我当然可以一试,但现在这具涅槃初成的肉身孱弱修为不足,承受不住我的全部妖力,我此番暂归只是应劫而已,且助你们一臂之力罢了。”
“那我们可还有其他办法?”林风致追问道。
“有,还有一个办法。”姜如故的目光从她身上扫向凌少歌,再扫向顾清崖,缓缓开口,“仙魔两圣已经认主了吧?你们两人,一为魔君,一为仙神,而我……是妖皇。四圣出三,应该可以暂时克制住昆虚镇物。”
顾清崖目光微凛,仙神圣物慈航镜在他身上之事,并没向任何一个人说过,姜如故是如何看透的。
“你不必怀疑,四圣之间是有感应的。”姜如故看穿他的疑窦,道。
“可是我的堕佛骨珠已经被人抢走。”凌少歌回道。
“无碍。堕佛骨珠认你为主,你身上便有魔君苍禁之气,够用了。”姜如故说话之间,手朝林风致轻轻抬起,“把我的旧物还来吧。”
林风致还没反应,她后腰忽烫,青光乍起,一物从她身上飞入姜如故手中。
“太虚图?!”凌少歌认出此物,疑惑地看向林风致。
便连顾清崖也愕然望向林风致。
林风致大窘,只能道:“容后再向你们解释此事。”
凌少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快些出去吧。”
“不,不是我们。”姜如故手执太虚图,望向林风致,“是她。”
莫说顾清崖、凌少歌,就连林风致也大为诧异,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我?!”
“是你,不必多想,用你的元神感受。”姜如故一边说一边闭上眼,太虚图与她面前缓缓打开,鲲鹏跃出水面。
浩浩灵气涌来,带着让林风致熟悉的气息,冲进她体内。
她只觉眉间陡然烫起,元神中出现星宙海,巨浪滔天,化作源源不绝的仙力蔓延入她的四肢百骸。与此同时,化云之境被浓雾所笼罩的未知地域,有海浪翻腾之声自上而下传来,仿佛在回应这股神秘的力量。
站在化云之境中的修士,尽皆听到这离奇的海浪声,亦感受到这股奇特的力量。
它虽然庞大,却并不凌厉,仿佛来自这天地宇宙,晨曦落晖,与山石草木融为一体。
她既宇宙,宇宙既她。
受此影响,顾清崖眉间亦绽起柔和镜光,慈航镜再次自动运转,无上仙力聚向慈航镜,又从他眉间朝着林风致涌去。那厢凌少歌虽无骨珠在手,却亦受感召,不自觉地运转起魔气,渡向林风致。
林风致浮至半空,身体被浅淡青光所笼,倏地睁开眼眸,带着来自三圣的力量,掠出石门。
“你们两人守着她,别让她被天雷所扰。其余人随我同去,斩杀余孽!”姜如故一声清语,人已随着林风致,消失在石门之中。
身后顾清崖、凌少歌、秋月明、龚宴清等人齐出,浩浩荡荡回到昆虚,迎向天劫。
银亮的蛇电游窜过厚重的黑云,发出滋拉的声音,落雷阵阵,焦木生烟,昆虚已陷天劫电雨之中,化作地狱。
忽然之间,一道火流星撕破黑云,飞落昆虚殿上空,身后跟着压空而来的无数修士。银色电光划过天际,照亮此际,于万千神威仙辉之中,林风致璀璨夺目,似上界仙人驾临,仙力如同山峦压在昆虚殿上,刹那间,昆虚山下的震动便倏地一停。
顾清崖与凌少歌一左一右,掐诀施法,替她抵挡天雷,其余修士各施所能,带着滔天怒杀之气朝着恶修掠去。
这一幕,何其熟悉?
就像是后世画师根据传说所绘成的那幅《天尊四圣斗邪图》。
祁怀舟浮在半空,远远望向林风致,神情淡漠,悲喜俱无,片刻之后,他转身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飞离。
林风致心中似有所察,睁眸看去,只见无数电光追在祁怀舟身后,被他带离她的身边。
她方想起,三年前那一回地脉异动,天劫神威,追杀的也是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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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 大定
◎林风致是个买卖人。◎
无数的疑问, 在这紧要关头,都只能抛到脑后。
外界电闪雷鸣,风雨飘摇, 山野俱震,林风致尽皆感受不到,只将自己的性命交托身边之人。
月白的光罩将她罩在其中,那是浮沧镇宗仙宝隐山炉所绽起的光芒。顾清崖持宝站在她左侧, 替她抵御着天际落雷。六个赤红皮肤的修罗持六件魔器, 在凌少歌的召唤下, 飞在隐山炉的光芒之外,紧紧守护着正中心的人。
林风致对一切都失去知觉,她只觉得自己的躯壳融入这昆虚山中, 化成这座屹立数万载的山峦。
山峦如人似在哭嚎, 仿佛要被地底之物撕开躯体,正在不断震动着。她的力量与山峦融为一体, 一起抵抗着地底的东西。
两股力量搏杀拉扯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 林风致的力量开始衰竭, 但山下之物却也渐渐失去抵抗力。
第一缕光芒穿破阴云, 洒到被黑暗笼罩的昆虚时, 大地终于停止了震动。
万舒羽站在天弦山下,在龚宴清、秋月明等同伴的协助之下,亲手斩下司寇炎的头颅, 热血喷了她满身。
侵入昆虚的余孽已清,众皆回头, 看着沉云渐散, 天光乍现。
远处有人踏空而来, 左手托塔,右掌执太虚图,黑色在身后飞扬成凤凰的黑翎。
“苍隐玉虚宫宫主广霖子伏诛。”西临神君姜如故清冽的声音,响彻云霄,直透化云之境。
黑云尽散,雷消电停,天光大亮,整个昆虚重归光明。
凌少歌与顾清崖对视一眼,道:“无涯林的苍隐恶修已清除,逃入西境的也都伏诛。”
“离火谷已清,遁入九寰修仙界的恶修,均已伏诛。”顾清崖随之朗声道。
至此,横行九寰数千年之久的苍隐玉虚,不复存在。
林风致缓缓睁眼,俯望回归平静的昆虚与飞到自己身边的同伴,忽生感触。
都说修道之士自有守护苍生之责,可何为苍生?
或许现在她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感受到的……所有一切,便是她的苍生。
她微微一笑,却下意识地望向某处。
祁怀舟并没跟其他人一起,朝她拥来,他孤伶伶地站在天际一隅,不与人为伍,即便站在满天光明之下,也依然阴影满身。
不知为何,就让她心生难过。
在这本该值得欢欣雀跃的时刻,她却感受到了难以抑制的悲伤。
林风致只能迅速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将注意力收回。那厢姜如故的身影却是一晃,竟从云端跌落。林风致一惊,在众人的惊呼中,飞身掠去,在她坠地之前将她搂入怀中。
“西临君?”抱着姜如故缓缓落地,林风致担心道。
姜如故的面色一片惨白,气息急促,看起来并不好,但她眼中却无担心,只是平静地摆摆手,道:“不必担心,我说过这具涅槃重塑的肉身还没修炼好,我冒然动用本源妖力,她吃不消了而已,我没有时间久留,也无法向你解释太多,你只听好,地底异动只是暂时被压抑,很快会卷土重来。封印它的东西时日久远已渐失效,你需要在它破土而出之前,再次将它封印,亦或是将它诛杀。”
“我?”林风致大惊。
这么重要的任务,怎就落到她头上了?
“是你,只有你能办到。四圣出三,你务必尽快拿到最后那件圣器,兽王夜兮的天芒刀,以及它的继承者。得到四件圣器,你自有能力,去对抗地底之物。”
“可天芒刀的下落……”林风致眉头大蹙。
姜如故附到她的耳边,低声一语。
林风致双瞳倏地一惊。
姜如故却已不再多说,转头遥遥望向天弦山的位置,冰冽的双眸中,忽然露出悲意。
离宗数千载,这里已物是人非。当年说要等她归来的人,湮灭于尘光之间。他守她千年,盼她重生,等她归来,可她真的回来了,却再见不着他。
人生在世,纵是仙人,仍旧无法逆转生死。
那一缕悲切,随着她缓缓闭上的双眸,消失在了林风致眼前。
待到再睁眼之时,仍旧只得一声稚嫩声音:“我怎么会在这里?这……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都在?”
林风致看着重新变回笨鸟的小啾,目光一片柔和,只摸摸她的脑袋:“发生了很多事,一会叫你秋姐姐告诉你。”
“秋姐姐?”小啾一阵懵懂,待看到秋月明时,整个人险些石化,指着她道,“你你你……你终于回来了?”
秋月明含笑上前,从林风致手里接过她,道:“我早回来了,只是你没认出我罢了。”
小啾蹙眉,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只能捧着自己的脑袋无能生气。
她好像……做了一场好深好沉的梦。
————
天劫已定,苍隐亦除,林风致这一局,有惊无险的度过,接下来便是善后。
哪怕做了再齐全的打算,终也免不了意外,雷劫之下昆虚仍有数处受损,不过好在这三年时间为了雷劫宗门也做了些应对,是以虽然此次劫数来势汹汹且十分突然,却没对昆虚造成致命打击,昆虚门内弟子无一人受伤。
这比起三年前面对天雷时如无头苍蝇般的情况,简直是天壤之别。
昆虚宗的损毁情况,全交由副宗主贺严华带人查看清点,再定修缮之计,战场的清理打扫与恶修尸首的处置并漏网之鱼的巡查,便由楚悬全权负责。
宗门事务有条不紊,并没因为这场战事而有任何混乱。林风致只将这些琐事抛开,交代了身边人几句,便纵身飞上云霄,进了化云之境。
化云之境中的众修与昆虚弟子全都齐聚石门之后,悬着心等待着外界的消息。虽说化云之境的秘密已唾手可寻,但众皆心系战事,竟无一人离开。待石门隆隆开启,门外的林风致含笑而至,众人方觉压在胸口沉甸甸的巨石消失。
昆虚胜利了。
想来由昆虚主导,仙魔携手共战苍隐谷,并昆虚应劫的消息,会即刻传遍全九寰。这一战,奠定了昆虚在九寰的地位,蛰伏的睡龙将要重归传说,再也不会是从前任人欺凌的衰败宗门。
站在云境中的所有外宗修士看林风致的目光,已经尽数全变。
离开云境迎战天劫前的那一幕,与那一席对话,深深印在众人脑中,无不让人疯狂猜测起林风致的身份来。
从宗主大典日起,在他们的心目中,林风致从一个有些能耐的无名修士,成为气魄胆量智慧并存的一宗之主,再到最后近乎封神的存在,短短数日,她已令人刮目相看。
“各位仙友不必担心,天劫已消,苍隐伏诛,至此九寰安定,再不必受恶修之苦。”林风致一边抱拳进来,一边给众人带来好消息。
众修齐刷刷迎上前去将她围去,纷纷恭喜她。
“昆虚此举造福九寰苍生,林宗主高义,在下佩服!”
“身为九寰一员,在下谢过昆虚,谢过林宗主。”
……
“大家客气了,此凡大胜绝非我一人之力,浮沧与幽澜出力甚多,居功至伟。仙魔通力合作,方有今日之胜。”林风致谦道。
恭维的话听太多了,她怪不好意思的。其实哪有他们说得那般伟大,她对付苍隐谷的初衷过是想替昆虚除去心头大患,再查明心中疑惑,至于所谓苍生,那也是她在至暗时刻方领悟到的,远远当不得那般溢美之辞。
客套了几句,她忙将话题扯开:“各位远到而来贺我宗主大典,可我却害得诸位陪着昆虚担惊受怕了一场,此为本座之过。如今情势安定,本座兑现承诺,请各位仙友入天泽灵树修行,以表歉意。还望各位恕昆虚惊扰之罪。”
众修眼睛陡然一亮。
他们愿意留到此刻,纵然是因顾全大局,但未尝没有天泽灵树的诱惑之故。
一日抵三年,三十日便是近百载,这谁能不心动?
只是心动归心动,众人嘴里还是说着客套话。
林风致只笑着请众修往化云之境深处走去,边走边解释,竟是带着众人游览起云境来。
凌少歌和顾清崖等人亦已跟入云境之中,见她这般行径,凌少歌眉头微蹙:“这节骨眼,她还带人逛云境?拿自家宝贝当名胜吗?”
他有看不懂林风致的做法了。
大战的紧张气氛似乎一下子消散,林风致陪着众人说说笑笑之间,已经游览到了化云第二层。众修对于化云之境也有了大概的了解,无不惊叹于化云之境的玄妙。
“天底下竟有这般神奇之处!难得林宗主大气,愿意让我等观赏,在下真是涨见识了。”有人忍不住夸赞。
“过奖了。只可惜化云之境虽然玄妙,可这么多的矿脉与灵土,我们开发的却只一半。受资源限制,还有一半未能开启。”林风致微微一笑,又道,“所以接下去,我准备在九寰寻找盟友,共同开发。”
什么?!
众修顿步,愕然地盯着林风致。
“林宗主……你此言当真?”先前那人震惊到声音颤抖。
“一宗之主,怎有虚言。”林风致脆声道。
这趟宗主大典,她本来就打算请这些修士入化云之境参观的。以云境如今的发展速度已算神速,但林风致还是不满足,她心野。如果以一宗之力尚不能在短期内满足云境的要求,那不妨集九寰之力,共建云境吧。
这才是她邀请他们进入化云之境的主要目的。
凌少歌听得半晌无话,只与顾清崖对视,以目光告诉他——看吧,这就是贪财的狐狸。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以赚钱为首要目的。
但不管如何,这巨大的诱惑,别说在场的修士,就连凌少歌和顾清崖,都霍然心动。
化云之境这地方,看不到摸不着也就罢了,真正进来了,见到它的真面目,又怎能不动心?
就像好……林风致这人一样。
花了近半日时间带众修参观完化云之境,又让姬寻安排众修入天泽灵树修行之事。众修对于林风致的提议早已蠢蠢欲动,心里的小九九打得砰砰响,恨不得立刻就与宗门商量,便急于寻找安静之地,林风致这才算是脱身离开。
她长吁口气,这时方觉疲惫,想着回天柔洞好好休沐一番,岂料转身之际,只对上凌、顾二人探究的目光。
“林宗主好大的威风。”凌少歌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顾清崖难得没有和凌少歌唱对台,沉默不语站在一旁。
林风致眼珠子骨碌一转,心中立刻便道不好。
太虚图!
作者有话说:
这次真是四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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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 天芒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该面对归终是要面对。
从她拿到太虚图的那天起, 这一天就逃不掉。
“呵呵。”林风致干笑两声,安抚这两人道,“二位别恼, 且容我解释一二。太虚图之事实在不是我有意隐瞒你们,我也没偷没抢过,这实在是个误会!”
“没偷没抢,这宝贝自己跑你身上的?”凌少歌挑眉嗤笑道。
枉他以为这宝贝送回珍珑阁, 而珍珑阁那边, 怕是以为这东西要么被那幕后黑手给抢走, 要么是他动了手脚,哪曾想是被她闷声不吭给拿了去,还一直瞒到现在, 现在还编了这么个鬼话来糊弄人, 凌少歌不气就有鬼了。
“诶,魔尊你答对了, 它还真是自己跑到我身上的。”
林风致此语一出, 便收到凌少歌“你看我像不像信你鬼话的傻子”的眼神, 就连顾清崖都没能忍住摇了摇头, 无法接受她的理由。
“我说的是实话!”林风致挠挠头, 表情诚恳地解释道, 只将当日在珍珑阁内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方又道,“骗你们是我不对, 可我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你看以我们现在的交情, 我的解释你们都未必愿意相信, 当时我要是说了……”
她做了个害怕的表情, 道:“万一你们问我拿图,我难道剥皮还给你们?再不然就得付数亿灵石给珍珑阁,我当时哪来那么大笔灵石……不对,现在也没有!”
昆虚虽然发展得不错,但要拿出数亿灵石还是困难。
“你刚才说那图落在哪儿了?”凌少歌挑眉问她。
“喏,就后背这儿。”林风致侧过身,反手摸摸自己的腰背,继续道,“太虚图跑到我身上后就一直印在上面,也没认我为主,我也不能施展它的真正威力,不过每逢危急时刻,它就会发力助我,就像当日在珍珑阁时替你们抵挡那人攻击时一样。”
凌少歌微眯双眸望着她的后腰,伸出食指,指尖倏地抽出尖厉的指甲,点上她的后腰。
“真该把你的皮剥下来!”他恶狠狠道,指尖沿着她的腰一划。
林风致忽觉后腰一刺一麻,似乎有什么绽开般,她下意识逃开,那厢顾清崖已先出手,按着凌少歌的手,逼他收回。
“你别闹她。”清冽的声音带着几许警告之意。
凌少歌冷笑:“看来顾副阁主大方得很。你一个失宝的人都不计较,我还能说什么?”
林风致用手按住后腰,退离凌少歌三步,道:“现在图已经不在我身上,剥我皮也没用!最多那笔灵石,我们昆虚还给珍珑阁,不过……不过顾上神给我们点时间,我们分期给你还上。”
“那倒不用。”顾清崖瞪了眼阴阳怪气的凌少歌,道,“太虚图本来也不是珍珑阁的东西,那是数千年前,西临神君亲自送到珍珑阁来,让我们代为保管。她说过,如果她五千年未归,便将此物拍卖,再寻新主。我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做,但既然她还在,太虚图也算是物归原主。不过你们需要支付这五千年的保管费,稍后珍珑阁会有专人与你们对接。”
林风致听到这话,总算松了口气,却听他又说:“但是林宗主,你得到此宝却不曾告知,当真害得我们好苦。”
这话说得,林风致心里的愧疚“噌”一下就上来了。
凌少歌在旁边听得一阵烦躁,合着他动怒就是无理取闹,顾清崖一句埋怨,林风致这眼神都变了?
“你有什么可苦?不过一句话的事,好人既然都做了就做到底,又来为难这做什么?”凌少歌嘲道,目光中露出挑衅之意——不就是做好人,他也会!
“我没为难她。”顾清崖回道。
“既然没想为难,又不准备计较太虚图的事,那你留在这里做何?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凌少歌,你讲点道理好吗?我们现下是在谈正事!”
……
林风致看着这两人从最初矛头一致地对准她,到现在自相残杀地吵起架来,满脸诧异加头疼。
好端端的又在吵什么?是嫌前头那架没打爽,天雷没挨够吗?
她现在累得很,不想陪他们在这儿闹,得想法子脱身。
“唉哟……咳咳……我的头……”
凌少歌正和顾清崖相执不下,忽然听见林风致一声虚弱的疼呼,四目望来,只见林风致一手扶头,一手捂胸,双眸微闭,眉间紧锁。
“林宗主,你怎么了?”顾清崖忙问道。
“许是先前大战耗损过重,伤了经脉,我现下头疼胸闷,需要回府运功调息,不能再陪着二位了。”林风致声音越说越微弱。
“呵……”凌少歌一眼看穿,如果他没记错,这招不是她第一次用了。
只是他刚想说话,便听顾清崖顺着她道:“既是如此,林宗主先回去调息吧。”
“那我就先行一步,一会我让弟子在天泽灵树下给二位挑个好位置。来都来了,你们也在此休养休养。告辞。”
听到顾清崖的话,林风致立刻、马上随棍而上,不带任何犹豫,速速抱拳辞别,一溜烟跑没了。
“顾清崖,你是不是傻?她哪有什么伤?”凌少歌沉下脸。
“我知道呀。”顾清崖回答得云淡风轻,“她是没受伤,但她也是真的累了。”
“……”凌少歌顿时无语。
合着好人全让顾清崖做了,坏人都由他来?
————
林风致逃也似的离开化云之境,直奔天柔洞。
她现在急需天柔池的池水,来安抚自己疲倦的身体与元神。这场战虽然了解,但又给她留下更多的疑问——比如西临君说的那番话;比如自己为何可以吸收三圣之力;比如太虚为何会无缘无故飞到自己身上,那明明是姜如故的法器;比如天劫为何来?比如……祁怀舟到底与天劫有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通通没有答案,需要她投入更大的精力去化解,可她现在真的疲倦至极,什么都不愿想。
匆匆回到天柔洞,洞中珠光微暖,已经有人在里头说着话。开门入内,林风致果然见到小啾和秋月明。小啾正泡在天柔池中,任由坐在岸上的秋月明替她梳着迤地的长发。
“抱歉,未得你的允许私入天柔,小啾她……”秋月明见到她,抬头歉道。
“这天柔洞本来就是你的,我鸠占鹊巢你都没说什么,我哪有脸怪你?”林风致风风火火进来,随手阖上洞门,只将外袍一褪,毫不避讳地踏入池中,将身体浸入池中,跟着闭上眼去,喟叹道,“好舒坦!”
小啾已经从秋月明口中得知自己闭关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此时看着一左一右两张肖似的脸庞,再想着西临神君、太虚图、金凰引日塔这些对她来说遥不可及的东西,一阵恍惚,只觉得那场深沉的梦,还没过去。
“月明,你当日在浮沧假扮星野遇到我们,是你有意为之吧。”林风致这时方有时间问起秋月明假扮星野一事。
“的确如此。”见她二人都舒坦地泡在池里,秋月明索性也下了水,道,“我为了逃避宗门之责私自离宗,因怕被天羲山主找到,便改头换面以星野之名行走九寰,本来是准备历练一段时间再回宗面对那些繁琐事务,却不曾想竟然听到几桩关于昆虚与你的传闻,我才发现有人顶替了我的身份,留在昆虚执掌宗门。”
初时,她很愤怒。
可消息一个接一个传到她耳中,先是昆虚天劫,“秋上神”率众修合力抵抗,一心修复宗门,而后又有段长鸿身死,莫林被逐出宗门,再接下去就是“秋上神”在千影山的所作所为,宗门突然开始发展,经过离火谷之事,名气渐展……
这些消息,有好的也有坏的,但总的来说,关于“秋月明”的所作所为,大体都是好的,而昆虚宗似乎也在这段时间内发展迅速。
“我的愤怒渐渐冷静,只在暗中留意着宗门的所有消息,心里想着若有人可以代替我执掌宗门,将昆虚往更好的方向带领,也没什么不好。‘秋月明上神’这个名头,本来就是宗门给我的,交还宗门也没什么不行。”秋月明淡淡一笑,露出豁达目光,如同天际皎洁明月,“但我必需确认,你是真的一心为宗门,所以我得知仙门大试你会亲自带弟子前往参加,便假借星野的身份与你们结识,暗中观察你的所行。”
然而不结交倒罢,这相识了以后,她便渐渐被这位冒名顶替的“秋月明”性格吸引,亦随之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之友,便连江照恩,都有了更好的去处,她更没道理去戳穿林风致,干脆顺势而行,跟着他们以星野身份回了昆虚。
“回宗之后,我首要之事,便是查明了雁雁之死与莫林之事。”提及此事,她的眼眸一垂,望着轻波微漾的水面,一阵无声。
“对不起。”林风致声音亦是一低,“是我没处理好。如果当时你在,也许可以避免那个结局。”
“怎么能怪你?”秋月明很快恢复情绪,“雁雁的个性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并非坦荡之人,许是幼年经历太多,他心中戾气很重极难化解,只是……会生出背叛宗门,掳人囚禁甚至玉石俱焚那样的念头,我也始料未及。纵然是我,面对那样的他,恐怕也不能手软,何况是无辜的你。”
查明雁雁之死的真相,她对林风致便再无任何心结,是以莫林以段长鸿之死来骗她时,她立刻就察觉了他们的阴谋,也才能将计就计,装作被蒙蔽的样子,演了那么场戏。
“原来如此。”林风致叹道。
不愧是被那么多人所敬仰的秋月明,纵是在最愤怒的时刻也没被冲昏头脑,反而迅速冷静抽丝剥茧查明一切,将可能出现的毫无意义的争斗,摁灭于星火之时。
“我用星野之名融入你所执掌的昆虚,如鱼得水,那一年是我在昆虚过的最痛快的日子。”秋月明笑了,“我的性子并不适合执掌宗门,那些繁琐的事务、复杂的人际往来,还有宗门那一个又一个的巨大窟窿都让我无比头疼,我宁愿去秘境面对最凶狠的妖物,也不想去应酬那些宗主长老,所以你的到来,真是解脱了我,也让我真心想要留在宗门助你一臂之力。”
毕竟,虽然所擅长的领域不同,可她们的初衷却是一致的。
那便是希望昆虚越来越好。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我早该想到是你的。”林风致舀了捧水,泼到自己脸上,“你不后悔吗?如果你没走,化云之境便是你的。”
“不后悔。我在宗门百载都没能碰上的宝境,你初入昆虚便已得到,这是你的机缘,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秋月明回道。
机缘……
林风致陷入回忆。
三年前,也有人和她这么说过。
“既为机缘,便是上苍注定的选择,小友……你有没想过,你来昆虚,得到鲲丹,拿到千演神兵,进这化云之境,也许不是偶然。冥冥之中,皆有因果定数。”
说这句的人,叫祁怀舟。
“如今你为宗主,我为上神,我们都回归彼此。此后你执掌宗门,我便是你手中之刃,宗主所指之处,便是秋月明所向之地!”秋月明又道。
“好。我应承你,日后定会将昆虚发扬光大,让你这上神,成为天下最锋锐的利刃!”
“哗啦”一声,林风致的手伸出水面,与秋月明交掌而握。
最后一缕疑惑,随着这一握,烟消云散。
“对了,你这一年在荒龙大泽历练探索,可有发现?”林风致将话题一转,问起断江来。
“有。我已经在长耳族的舆图基础上,绘成新的舆图,稍后我会交给龚仙。那地方……比我们想像得要复杂得多,危险,也更多。”
提起荒龙大泽,秋月明面露凝重。
“那你觉得,我们三个月后出发,入泽伏龙,可能成功?”林风致又问道。
秋月明一惊:“这么快?”
虽然从她眼中看到明显的震惊,但林风致还是坚定地点下了头。
“就是三个月后!”
因为西临神君附耳那句话,说的是——
“兽王夜兮的天芒刀,就在荒龙大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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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 囚禁
◎被囚禁的林风致。◎
与秋月明谈到夜半, 林风致对荒龙大泽的情况已有大概了解。
那地方位于断江水流最湍流之处,本就是绝险地,暗流涌动遍布漩涡, 水势汹险不说,荒龙大泽四周又被丛林包围,林中瘴气弥漫,滋养出剧毒的虫蛇, 还有食人的妖草魔树, 而地面上沼泽满布, 若是一不小心踏中,转眼就会被腐蚀成白骨。
这些还只是大泽外的天险,大泽内部是魔龙巢穴, 充满各种禁制法阵, 极难闯入,再加上那只以活人为食的残暴老龙, 都让这个地方成为无人敢踏足的禁地。
而秋月明之所以会受伤逃到无涯林被莫林等人抓到, 就是因为她在探到沼泽之时, 运气不好撞上了外出觅食的老龙。老龙哪肯放过这等美味, 便对她穷追不舍, 一路追到无涯林才算作罢, 而秋月明的护体法宝也在逃命过程中全部消耗殆尽,就连用以伪装身份的宝贝亦被毁去,这才露出真面, 让莫林看穿真身。
可按西临君的说法,昆虚地底那东西就像是悬在昆虚头上的剑, 随时随地有可能落下, 但下一次可就没有这次的好运气, 顾清崖和凌少歌都在昆虚,还能助她护宗,是以她得尽快找到天芒刀,解决这个大麻烦。
只是想要伏龙,恐怕硬取不得,得别想办法,等回头与龚宴清众人商议过后再作定夺。
如此想着,林风致浸在天柔池,也不知何时沉沉睡去,一宿无话。大抵是累得狠了,她也不知小啾和秋月明两人是几时离开的,等到醒时,天已大亮,天柔洞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大战刚刚结束,她又初任宗主,按说应该有许多事在等着她,可传音玉静悄悄的,却没有一个人来打扰她。
收拾妥当踏出天柔山,林风致便见着一个生机勃发的昆虚。
三年时间,足够林风致为昆虚制定一整套应急处理方案,以保证遇到急难情况时各处的运作,就算她不在,宗门也不能乱。如今事情证明她这三年的努力并没白费,无需她多言,宗门各处运转如常,众修分工合作,或巡查或检修或警式……所有善后事宜均有条不紊,她只需要对重要的宗门事务进行批复便可。
花了一天时间巡视各处,又召集龚宴清等人商议大半日,将宗门情况了解彻底,林风致完全放下心来,将宗门事务脱手,自己则专注于外务。
先前她放出话去要在九寰寻找化云之境的合作者那些修士们见识了昆虚的强大与化云之境的玄妙,哪还按捺得住?生恐自己晚上半步叫别人占走先机,老早就暗挫挫求见林风致,为此连天泽灵树的修行都顾不上。
开放化云之境是将昆虚送上九寰巅峰的重要计划之一,林风致自不敢怠慢,便挨个见过这些有意向的修士,再加上后续外界收到风声特赶到昆虚来的修士,林风致足足见了七日才总算空闲下来。
十天时间已过,昆虚各处也已恢复如常。
“就明日吧。”林风致坐在昆虚殿的宗主法座之上,看着站在身侧的小啾道。
小啾的手上,盘着只小小的金凰,虽然西临神君的元神再次陷入沉眠,但金凰引日塔却正式认小啾为主,睡在塔里的小凤凰,已经能听话地飞到小啾的手上。
宗主金印与引日塔先后认主,她们已经可以开启昆虚山中的师祖书楼。
“行,那我稍后就去通知锦枫大师姐,让她替你主持。”小啾漫不经心道。
大抵是神君元神复苏过一次,与小啾已有融合迹象,她虽未完全觉醒恢复,但眉眼之间已隐约有了几分妖皇气度,偶尔会露出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气势。
林风致点点头,又问她:“云岭那边如何了?”
“如你所料,云岭宗已人去楼空,最后三处十方古阵已经归宗,今早万姐姐已经跟着天羲山主前往修复。”小啾回她。
林风致闭上眼,靠到法座之上。
果然……祁怀舟已经收回那三处古阵。
从她意识到广霖子藏在云岭利用十方古阵对付昆虚之时,她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局。
眼前闪过天雷之下,祁怀舟毅然离去的画,她咬了咬齿。
“云岭宗的门人呢?”林风致又问。
“散了。他们自甘堕落,将三处古阵献给广霖子对付昆虚,引发西临君与广霖子在云岭宗外一战。次仙级修士的斗法,夷平了云岭附近几个山头,再加上事发之后他们担心昆虚与浮沧、幽澜找他们算账,早早跑走,留下个空壳子。”小啾摸着小凤凰的后颈道。
“能查到是谁将十方古阵的消息,是怎么透漏出去的吗?”林风致继续问道。
“人都跑光了,广霖子也魂飞魄散,上哪儿查去?”小啾道,又反问她,“不过先前不是抓了几个玉虚宫混进来的细作,估计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刺探的消息,传出去的吧。十方古阵的事一直是祁怀舟负责,你对此有疑问,直接问他不就妥了,何必要我来查?”
小啾问着问着,似乎想到什么,双瞳一绽,道:“难不成你怀疑祁怀舟?”
林风致回避了这个问题,只回她:“行了,你先替我安排明天之事……”
话音未落,她的传音玉忽然一阵疾光闪动。
说曹操,曹操到。
传音玉的那头,传来的是祁怀舟的声音。
————
秋夜寒凉,下弦月孤伶伶悬在树梢,愈显山间寂寥萧瑟。天羲山较其他山要更寒冷些,山中已覆浅霜,白浸浸一片,丝丝缕缕寒气攀上肌肤,游入经脉。
林风致从未觉得天羲山如此冷过。
湖面上笼着浓郁的白雾,雾气扩散到岸边,叫人看不清湖岩的分界线,清冽月色下,她只看到雾气中朦胧的人影缓缓朝自己走来。
自大战结束,她与祁怀舟已经有数日不曾在私下见过面。战后宗门事务本就繁多,她已是宗主,无需再事事向他请教,而他手中亦有诸多要务,再不像从前那样,有商有量地掌管宗门,大多时间都是各行己事,
铱驊
不过在宗门大会之时与众人一起见面通气罢了。
天雷大劫她在凌少歌与顾清崖的守护之下安然无恙,这其中不无祁怀舟引雷离去的功劳,而她对他的担忧,也因为自己的毫发未损而被抛在脑后。
毕竟在契约关系之下,她没事,也就意味着祁怀舟无碍。
两人间的这一冷落,便是十日。
她有些好奇,祁怀舟突然约她相见,是出于何故。
浓浓白雾之中,走出身着宽衣薄衫的男人。他又穿回旧日那袭浅青的仙袍,长发半绾在脑后,几缕刘海垂落两鬓,掩着张苍白的俊颜。
林风致眉头微蹙。
他的神情恹恹的,脸色也苍白无比,只有唇色殷红如血,像回到初见之时,纸片人一样单薄,可这段时间他的身体明明已经有所好转,不再像从前那般孱弱。
是受伤吗?
可是他们之间结过契约,他要是受伤,她这边也同样会受到影响,可她并未察觉到身体有任何异常。
“你在查十方古阵的事?”祁怀舟踱步而来,在她身边停步,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宗门有我不能知道的事吗?”林风致反问道。
“你可以直接来问我。”他垂眸望她双眸,毫无闪避。
“那你为何不在我问之前告诉我?”林风致咄咄逼人道,并没因为他所表现出的孱弱而有半分退让。
其实她早就该来找祁怀舟的,但果断如她,这一次却怯了步,她害怕从他嘴里听到一些不好的答案,这答案会破坏他们在这三年间培养出的信任,尽管那信任如履薄冰。
昆虚战苍隐大捷,这本是件值得他们两人共同庆祝的事。她本想藉着这天大的喜事,和他挑明关系,二人间的情爱交锋就算是她输了,她不愿他们的这场戏仅止于戏。
然而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他目光未动,依旧如往昔那般温柔,说的话却如这天羲湖畔的霜月那般寒冷:“是我做的。”
一句没有任何惊喜的话。
林风致微垂眼帘,淡道:“三年前的天劫,也是你引来的?”
祁怀舟点头默认。
三年前她初入昆虚之时,和三年后的这场天劫,始作俑者都是他。
“我早该想到的。三年前你便借段长鸿之口,将引灵阵和十方古阵的秘密泄露出去,最终导致天劫,那时我以为你只是想揪出宗门内的叛徒段长鸿与那几个觊觎昆虚的宗门,倒没往十方古阵去想。”林风致自嘲笑笑。
她还记得自己在绣霞峰千流洞中与他一席对话,那时她还得意于自己的洞察力,窥破了这心思深沉的病秧子的盘算,却不曾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终究漏算了。
祁怀舟的直正目的,从来都不是段长鸿和那几个宗门,他的目的是借着天劫发难,好名正言顺逼清翎派将门内那个十方古阵归还昆虚。
一箭三雕之计,段长鸿和五华明昭等宗门,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如今,流落在外的十方古阵只剩三处,全在云岭宗辖内。要想兵不刃血让对方归还,可能性几乎为零,昆虚又不能主动挑起战事,唯一的办法就是故计重施,逼对方不得不归还。
这一次,他借了广霖之手。
“祁怀舟,宗门在你眼里是什么?你怎可因一己私心,将昆虚置于如此险地?”面对他的沉默,林风致声音扬起,怒道。
“这昆虚宗在我眼中,不过就是十万大山的牢笼……和你,仅此而已。”祁怀舟目光中的温柔消失殆尽,唇角微勾,像天际那轮上弦月,有着刀锋般的凌厉。
林风致胸口一阵起伏,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
“既然如此,我们没什么可再谈的。”林风致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祁怀舟一闪身晃到她背后,倏尔出招,指尖一点霜白的光,点在她后颈上。
“我邀你来此,可不是为了与你谈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陷入黑暗之前,林风致听到的是祁怀舟冰冷的言语。
————
林风致做了一个旧梦。
混沌之中,通体黝黑的庞然大物浮身半空,而她就飞在这只巨兽的对面,手握赤红长戟,脚踩千演神兵所化的星辰之舟。
阴云聚涌如黑浪滔天,巨兽咆哮而来,迎上她手中的长戟。
长戟刺破巨兽胸膛,将它的心脏,从胸膛之中生生挑出。
她尖叫着醒来,久久不能回神,一颗心怦怦直跳。
这个梦并不陌生,很早之前她就曾经做过一个相似的梦,只是不同的是在那个梦中,她的长戟被巨兽咬断,而她的心脏,被巨兽剖胸咬出。
那只巨兽,她也不陌生……就是被祁怀舟戏称作她救命恩人的那只神秘异兽。
难怪,她总觉得它眼熟,竟是在梦中见过。
她不知道为何又做了这个古怪的梦,喘息了许久方令心脏渐渐平静,也才忽然想起自己被祁怀舟偷袭的事。
心脏猛然间又剧烈跳动起来,她怎么都没有料到祁怀舟会对自己出手,一股怒气冲上头顶,也顾不上再想那个梦,一骨碌坐起,正要做些什么时候,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水泡之中浮在半空。通过这个水泡她望向前方,双瞳却倏地绽大,整个人如遭雷殛般震立当下。
四周白花花一片冰天冰地,不是什么陌生之地,她来过一次。
这是祁怀舟位于天羲湖下的秘室。
秘室尽处是巨大冰柱,绕着冰柱上的赤红索链此刻正紧紧缚着一个人。
比成人手臂还要粗实的索链一圈一圈缠绕在祁怀舟身上,他的双手平展在半空,左右手腕上各戴着一个镣铐,整个人如同浸过血水般,全身衣裳染尽血色,他面容苍白狰狞,双眸紧闭,像在承受什么巨大的痛苦般,又急欲挣脱这索链的束缚向外迈步,将索链绷向死紧。
因为这样剧烈的挣扎,他被镣铐紧锁的手腕已经被磨得皮肉俱无,露出森白腕骨。
林风致怔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所见之景,颤抖着唇扑到水泡的泡壁上。
“祁怀舟……”她先喃喃一语,而后撕心裂肺般叫起来,“祁怀舟——”
“让我出去,你让我出去——”
这一幕,让她将万事都抛到了脑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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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 云和雨(1)
◎“事不过三,不会再让它打断你我了。”◎
透明的水泡一动不动地浮在半空, 不论被关在里面的人施展什么样的法术,那层看似薄薄的壁垒仍旧巍然不动。
传音符也好,传送符也罢, 在这里通通失效,林风致想尽一切办法,就连千演神剑、鲲丹这样的宝贝都使上,储物空间内的符箓与法宝亦毫不吝啬一件接一件祭起, 然而直到她体内的灵气彻底耗尽, 她也无法踏出这个小小的桎梏, 只能眼睁睁看着距自己不足百步处的祁怀舟,被缚在冰柱之上受尽折磨。
该是怎样的痛苦,才会让他那样心志坚定者疼到失去理智?
她心里已有答案。
他说过, 他的旧伤轻易不发作, 只受昆虚地脉异动与天劫神威的影响,此番应是他旧伤复发, 来势汹汹。
那痛苦, 她曾经感受过, 尽管只有一半, 却也足够让她生不如死, 想要自戕。
挣扎到最后, 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失去支撑的力气,头颅无力地垂落,绾发的簪子落在地面, 乌黑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与脸颊前。浅青的衣裳早已被血染透,可胸口处却还在不断地洇出血来, 让他心脏处的血色触目惊心的深。
他的双腕皮肉已被磨得露出白骨, 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来挣扎。
可纵是力气全失, 他陷入昏迷,痛楚来袭之时,他的神智还是被唤醒,整个人会像的弓弦骤然绷紧,头也跟着抬起。
这个时候,林风致就会看到他的面容。
那张英俊的苍白面容布满血污,那双不论是清醒还是沉醉时都迷人的双眸失去了往日的澄澈,只剩下疯狂和痛苦。
这样的祁怀舟,让林风致想起许多年以前,曾在黑市的兽笼里看到过的一只困兽。那只兽原本也是一方霸主,不幸被俘,因为不原服从驯兽人的调/教而被用尽所有酷刑,可直到被折磨至死,它也不曾露出臣服和求饶。
“祁怀舟,让我出去吧……”林风致声音沙哑地哀求,一遍又一遍尝试着凝聚灵气再度施法。
可纵是鲲丹在体,元婴已成,也无法维系她拼尽全力的施法。
她的声音已经喊到哑,泪水毫无知觉地爬过双颊,心里已经疼到不可自抑。
修仙数十载,即便结成元婴,她却在此时此刻像个凡人,对一切无能为力。
她帮不了他,甚至就连替他分担那一半的痛苦,也因为他的囚禁而终止。
林风致不知道祁怀舟施了什么法术,这个小小的空间看起来很脆弱,实际上却极其强悍,仿佛把她与外界切割,两界的所有声音与灵气,都完全不相通。祁怀舟听不到她的声音,同样的,她也听不到祁怀舟每一次痛苦难抑的叫喊,就连他的呼吸与气息,她都感受不到。
天地结魂契的力量,竟也被这个空间所阻隔。
祁怀舟为了保她不受半伤之苦,设下这个桎梏。
她今日所见,是旧伤发作,完完整整承受全部痛苦的祁怀舟。
林风致从没有哪一刻痛恨过自己境界修为如此低下,只能徒劳无功地看着,守着,等着这一场折磨过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爬满脸颊的泪水已经干涸,眼神似也麻木起来,跪坐在这方桎梏之中,木然地看着不远处的祁怀舟。
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她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朝来暮往,日夜交替,可秘室里的光线从没改变过,林风致感受不到白昼黑夜的更迭,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的时间。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缚在冰柱上的人才渐渐有了些平静的迹象。
那反反复复出现的痛楚似乎并没再出现。祁怀舟垂落的头颅很久没有抬起,他像睡着一般,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瞳从迷茫到清醒,也只用了一瞬间的时间。
他看清远处被关在小小囚室内的林风致。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他。
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之中交缠,无声地对视。
又过了许久,祁怀舟才终于恢复几分气力,他反握链条让自己站直,用尽余力调息,运功,恢复力量。
林风致定定看着他,看着他身上紧缚的锁链如蛇般缓缓游走,看着他双手的镣铐松开,看着他终于得到自由,从无边的痛苦中走出。
祁怀舟的反应还有些迟钝,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她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便闭上嘴,从冰柱上缓步踱向她。
可才走了几步,他又停步垂眸,先望脚下,再望身后。
地上,有他踩出的一长串血脚印。
他怔了怔,这才低头打量起自己。
血已满身,双腕成骨,长发披头盖脸,不人不鬼的模样,哪有什么仙君神君的风采?
他长叹口气,聚起灵气,施法化水将自己笼罩。片刻之后水化薄冰散开,他已换上一袭干净的月白长衫,脸上身上的血污俱都涤净,长发也被梳顺,随意绾在脑后。他的动作却没停,翻手擎起一匣药盒,取了些乳白药膏抹在自己双腕之上。
很快,他那可怕的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速生出皮肉,转眼间恢复七八成,新肉浅粉,像两条丝带束在他的手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收拾好地面血迹,这才干干净净地迈向她。
他苍白的容颜依旧,唇色也红得像饮过血,除了看起来更加孱弱病态一些,他与平日没有不同,好像先前那漫长到让人难以忍受的折磨,只是林风致的幻觉。
小小的水泡随着他挥落的衣袖而破碎,冰冷的气息涌来,林风致落到地面。
她静静站着,既不质问,也不安慰,只以一种平静到让人窥探不出情绪的目光,望着已近在咫尺的祁怀舟。
两人谁也不开口,秘室里沉默得诡异,像平静的海,积蓄着深不见底的力量,似乎随时都会爆发,大浪滔天。
“结束了,我没事。”祁怀舟打破两人间的沉默,主动开了口。
他的嗓音喑哑,语气很淡,像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风致轻轻低下头,掩去神色,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似乎笑了一下,可祁怀舟看不真切。
“没事了吗?”她开口,声音却不复清脆,是嘶吼过后的沙哑,带着疲惫与被压抑的种种情绪。
祁怀舟刚要回答她,她却霍在抬头,双眸不再平静,夹杂着忧急难过委屈的复杂心情被怒火燃烧,陡然间迸射,化作满腔炽焰。她骤然间狠狠揪住他的衣襟,勒紧他的脖子,逼着他低头面对自己。
“你管那叫‘没事’?”不再清脆的声音却蓄满更加激烈的怒火,化作厉剑逼向他。
面对她的质问,祁怀舟没有任何反抗,他顺从地微弯腰背,一副任打任骂任她发泄的模样。苍白的脸庞上,所剩仅余温柔,像是安抚委屈孩子的糖果。
可她还是哭了。
泪水再一次无声息滑过脸颊,悬在下颌,像剔透的露珠。
“你怎么能管那叫‘没事’,祁怀舟!”林风致紧攥他的衣襟,攥到指骨泛白,平静的假相冰裂。
他被痛苦折磨的画面,还留在她的脑海之中,直抵心脏,她还没从那血淋淋的画面之中脱离,他怎么就敢说“没事”了?!
祁怀舟抬手拭向她脸颊上的泪痕,她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双手忽然发力。
一声询问也无,她强硬地扯开他衣襟。
心口之上狰狞伤痕入目之时,林风致有片刻窒息,就连祁怀舟也震在当,手臂僵硬地举在半空。
他似乎错估了林风致的疯狂,也错估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
巨大的伤痕如同盘根错节的老根覆盖在他心口之上,像只扭曲的巨甲虫趴在他的心脏上,又像是从他心脏上长出的丑陋植物。
她无从想像什么样的武器,什么样的法术,会给他造成这样的伤口,也无法得知在这样的致命伤之下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她仅仅只能窥知,这个伤很痛。
年复一年没有止境的痛。
“很丑?吓到你了吗?”片刻,他回过神来,淡道。
林风致没有回答他,只是举起手,以手掌贴向这可怕的伤口。
火热的掌心印到他冰冷的心口时,他魂神都为之一震。
林风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以指尖顺着扭曲的筋肉缓缓划过,刻画着这个让他痛不欲生的伤口,感受着这个伤口之下巨大的空洞……那里,没有心跳。
“林风致,给你一个机会,离开这里。”祁怀舟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逐渐改变。
苍白的面容浮起几许薄红,像少女的胭脂被风扬在冰天雪地之中。
林风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踮脚,双手如藤蔓般勾缠上他的脖颈,整个人贴向他,柔软的唇瓣压向他冰冷的唇。
祁怀舟的呼吸陡然之间加重。
他像个石像般站着,任由她并不娴熟地索取着,像惩罚一般。她的唇间含了灵气,随着她的吻化作尖利的齿,狠狠地咬落,带来又痛又……让人无法抵抗的滋味。
她半闭眼眸,水盈盈的眸中似乎还含着泪光,全是让他怜惜的妩媚。
一点星火,似化燎原炽焰。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她,回应她的吻。
纠缠之际,一道疾光闪起。林风致暂停动作,迷离的眼眸微垂,望向自己腰间的传音玉,半清醒半迷乱之间正要伸手去取。
不妨一只手截走她的传音玉。
林风致看着自己的传音玉在他掌中被冰霜冻得严严实实,而后又被远远抛出。
冰玉落地,发出一声清脆声响,落在两人心头如同某种仪式的开启音。
“事不过三,不会再让它打断你我了。”祁怀舟垂眸,声音很轻,却不容置喙。
林风致歪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颈,青色的血脉伏在玉似的肌肤之下,诱着他垂首。
一发不可收拾。
作者有话说:
周五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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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 云和雨(2)
◎是你们想看的么?◎
“哐啷——”
两道纠缠的人影撞上冰柱, 让粗沉的铁链发出几声磨耳的声响。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攀上赤红的索链,蓦地绞紧,五指狠狠抠进索链的空隙之间。
秘室的冰面印出模糊的影象, 重叠得分不出轮廓。
所有的理智都随之消散。没有含蓄的对白,也没有温柔的抚慰,在那积蓄已久的痛怒与漫长的压抑之下,力量成为唯一的渲泄途径。白日虚伪的面具被撕开, 原始的狂野蔓延, 下手便没了轻重。
然而当庞大的元神降临之时, 林风致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熟悉的元神充满陌生的气息,不再是从前每次炼矿之时的克制隐忍,像露出可怕獠牙的猛兽侵入她的魂神, 她才知道, 祁怀舟每一次都用了多大的力量压抑下他充满攻击性的元神,但这一次,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
一切, 都变得混乱, 思绪浑浊, 没有秩序可言。
都说魂神相融是仙人才有资格体会的尘世至欢, 如果有什么能够与之匹敌亦或是凌驾于其之上的, 那毫无疑问,便是当下,身、心、灵、肉, 完整的融合。
行云覆雨,是本能的渲泄;魂颠神融, 是极致的升华。
二者合一, 便是让人疯狂的沉沦。
就像此际缠绕的手臂与索链, 带着他血液的气息,化作束缚的蛇。
一点一点,将她蚕食。
————
天羲湖上掀起巨浪,仿化有两道看不见的魂神化作相缠的蛟蛇,在湖中肆意徜徉,搅弄出漩涡,让四周的鱼儿纷纷逃窜。
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只有日升月落的时间,默默记录着一切。
秘室里却不知几时渐渐安静,柔软厚实的大氅铺在地面,被躺在上面的人压出无数皱褶,仿佛在无声证明着上一刻的疯狂。
偃旗息鼓之际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林风致斜坐大氅上,目光里还透着未散的迷离,也不管身后的人那直白赤/裸的打量,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抬起手,向被冷落了许久的传音玉抓去……
然而,她并没成功。
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去。
发散满地,她枕着他的手臂躺入祁怀舟怀中,对上他蛊惑的眸。
他轻轻拨开她颈间长发,目光落在她修长如天鹅的脖颈上。明亮的光线让一切都无所遁形,玉石般的肌肤上留着几许斑驳,与那浅青的血脉一起,都让人想起先前昏天暗地的混乱。
林风致的身体,因为指尖轻微而又冰凉的摩挲而像蜗牛般猛地一缩。
不管先前如何放肆,泯灭的理智归来之后,她对这样的亲密无间仍觉几许羞赧。
“别走,再待一会儿。”他开了口,唇随着他的声音落在她的额间,缓缓滑下。
“祁怀舟……”林风致从他收紧的手臂中察觉到一丝不妙的意味。
再待一会儿,可就不是一会儿。
他们已经在这里厮混了许久。
“不够。”他的发丝垂落,梦呓般的声音响在她耳畔,“还要。”
就这简单的字眼,却让林风致涨红脸颊。
身上薄汗又起,她尝试推开他,却只窥见他被长发半掩的英俊脸庞在情动之间有着世间难以描绘的美。
她突然间想到了人间的一个词——祸国殃民。
他像纠缠君王的妖邪,食髓知味不肯放过。
林风致拒绝的话被他吻进唇中。
活了这么久,祁怀舟方知这世间有如此动人之事,他哪肯就此罢手?
谁还愿管尘世俗务,谁还顾那礼义廉耻?
他要的,不过就是这漫长生命中的一点点甜头,便连永恒禁锢的痛苦,都可以在这一刻被遗忘,被抹平。
————
这场荒唐失控的放纵何时结束的,林风致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元神在无尽欢娱之后,限入沉寂。
一个修士的体力,竟会因为这种事而消耗殆尽,不论是元神还是和身体都达到承受的极限,这让她觉得自己像走火入魔了一样。
然而疲倦的身体却有彻底释放后的畅快,可以让她美美地睡上黑沉一觉,再精神百倍地醒来。
祁怀舟支肘为枕侧卧她身侧,一手轻轻拨开她凌乱的长发,目光落在她薄汗初褪残红未消的脸颊上,不知餍足地看着睡在自己怀中的林风致。
她的气息平缓,神情放松,睡得像个婴儿,让他不知不觉翘起唇角,爱怜地又在她唇间落下一个轻吻。
够了吗?
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但他心知肚明,以他元神之强大,若是不知节制,恐要伤及她的魂神,便只能浅尝辄止。
怀中女人的睫毛微微一颤,气息改变,在短暂的休憩后,她将要醒来。
眼尚未睁开,林风致的意识与理智彻底归笼,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已从那场欢/爱中抽离。
她敏锐地感觉到周围情况,祁怀舟的目光,他指腹的触感,与那若有似无的相依。
在睁眼的瞬间,她果断离开他的怀抱坐起。
身体被白色绫罗所裹,所余不过白皙肩臂,她不再避讳祁怀舟的目光,高举双手拢起散落的长发,露出修长脖颈,以最快的速度将头发绾起,随手拾了支簪子固定。
祁怀舟不语,看着她绾发的玉簪子,倏尔一笑。
林风致绾好发,起身,在地上落下完整的人影。白绫如烟薄透光芒,让这道玲珑的人影像是烟尘所幻化一般。
祁怀舟情不自禁伸手扯住白绫。
烟尘散尽,林风致衣裳齐整地转过身,眸中迷色褪尽,冷冷地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交错,祁怀舟懒懒坐起,坦然地露出左心口的可怕伤痕面对她,道:“要走了吗?”
“宗门找我都要找疯了,你说呢?”她翻掌擎起不知何时拾回的传音玉。
冰已消融,传音玉的疾光不断闪动着。
她在这里放纵了太多天,一句话也没留下,恐怕现在外头也不知生出多少事端急等着她回去处理。
“我和他们说了,你在这里闭关几天,不会乱套的。”祁怀舟回道。
“天羲山主行事果然谨慎。”林风致皮笑肉不笑道。
“天羲山主?”祁怀舟嚼着这个称呼却是蹙了眉头。
林风致踱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了片刻,半蹲于他面前,道:“我是昆虚宗主,你是天羲山主,这身份可有错?”
祁怀舟摇头:“没错。”
“那山主可服我这个宗主?”她又问他。
祁怀舟点头:“服。”
“既服,那你听好了。”林风致站起,朗声道,“我以宗主身份宣布,天羲山主越权独断,做出危及宗门之事,自今日起禁闭于天羲湖,不得踏出!若敢擅离,以叛宗驱逐论处。”
祁怀舟的眼眸微眯,狭光一道,望着林风致。
“多长时间?”他问她。
“直到我从荒龙大泽回来,再议。”林风致道。
不论再多的荒唐与沉沦,她始终要回归自己的身份。既然已经接下宗主之职,她便要做这个身份应做之事。
一晌贪欢,终究只是一晌而已。
————
从天羲湖出来,天色尚早,恰是晴空万里。
山野寒风吹散那笼罩在周身的暧昧气息,却吹不散那荒唐的一幕幕。
掐指一算,她在天羲湖竟然待了十天光景。抛开祁怀舟旧伤发作的那几天时间,这十天之中,至少过半用在了那件事上头。
独自站在山林中,林风致忍不住哀嚎着用双手捧住脸颊,完全无法相信自己会和祁怀舟做出那些不堪回首的事。
他们两人,明明一个理智,一个疏冷,怎么就能疯狂到那般田地?
深吸了数口气,她才让自己渐渐平静下来,重新振作精神,向小啾发去传音。
“小啾,请锦枫大师姐到昆虚山,我们准备开启裴祖书楼。”
因为祁怀舟旧伤发作而被耽搁的正事再度提上议程,这次林风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件事被打断。
她急欲寻找一些答案。
然而还没等到锦枫师姐和小啾,她就先迎来了另一人。凌少歌面色不善地出现在昆虚殿外,截住了她的脚步。
“想见你一面真是困难。”远远地看到她,凌少歌就不悦地开了口。
大战了结,各自都还有诸多善后的事务要处理,她却说闭关就闭关,把所有人都抛到脑后。顾清崖早已在五天前回了浮沧,凌少歌本也要赶回西境,硬是多留了五日。
“实在抱歉。”对此,林风致也只能道歉安抚他。
幽澜和昆虚的关系比起浮沧还要深,这些年两边的合作越发密切,再加上化云之境寻找盟友的公布,凌少歌对此非常感兴趣,早想邀她细谈,而荒龙大泽之事她恐怕也少不得请凌少歌共谋对策,毕竟断江这条水路的开辟,对西境来说也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他们两确实需要坐下来好好谈。
凌少歌“哼”了声,不悦的目光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化作温柔,可那温柔却又在他走到她身边时消失殆尽,他的眼死死盯着她绾发的玉簪。
“午间我还有桩要事,等明日一早,我再和你细谈……”林风致一边思忖自己这两日的安排一边说起,不妨眼前黑影闪过,下一刻她的长发尽散。
绾发的玉簪被凌少歌抽走,狠狠攥于他掌中,不待她开口,便“砰”一声,被他碾成齑粉。
林风致猛地闭嘴,抬手抚向自己后脑,诧异地看着他。
“这不是你的东西。”凌少歌开口,语气已经彻底改变。
那枚簪子,他见过,簪在祁怀舟的发髻之间。
作者有话说:
周五,24小时评论送红包。
顺便——希望这章不要那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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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 告白
◎这样炽热的感情,像滔天烈焰,烧得人无所遁形。◎
随意绾起的长发顷刻间披散在背, 这让今日的林风致看上去与往昔不太一样。
昆虚山的风轻轻拂过,发丝微起,衣袂轻飘, 她的眉眼间仿佛添了些缱绻的风情,如同此际被风吹动的流云,似薄纱般浮在山巅的万里晴空。
她的身上,沾染了不属于她的气息, 被他捕捉。那股气息强大并且霸道, 像在世人宣示什么般, 圈地为王,挑战着凌少歌的底线和脾气。
“所以呢?”林风致对于凌少歌的质问,并没给出任何解释, 只是看着从他指尖落下的粉末, 淡淡反问。
她戴谁的玉簪,用谁的东西, 还犯不上向任何人交代吧?
凌少歌被她反问堵得满眸炽焰, 四周草木忽然猎猎作响, 疾风凭空而生, 冲向林风致, 似要将她身上萦绕不散的气息吹尽。林风致侧头避风, 长发被吹得凌乱,只等风停方道:“凌少歌,你别胡闹!”
“胡闹?!”她的口吻让凌少歌的脸色愈发寒冽, 他伸出赤手不由分说攥住她的手腕,道, “那你可知我为何胡闹?”
林风致抬眸望他双眸, 尝试着像三年前那样, 从这位魔尊眼底看出半真半假的试探,然而没有,她在他的眼底,再没看到任何的假意。她的心头“咚”地一跳,仿佛意识到什么,迅速垂眸,一边思忖一边开了口:“我……觉得你需要冷静。我们改天再聊可好?”
凌少歌摇了摇头,果断道:“都已经让人捷足先登,还改天?”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眸与面颊上流露出的一丝不自在神色,心中已有数,攥着她的手不松,倾首向她,又道,“林风致,你心里有人了?”
林风致撇开头,咬了咬牙,毫无犹豫开口:“对。我心中已有人,身边也有人。”
这拒绝的话,已经说得不留余地。对待像凌少歌这样直来直往的感情,快刀斩乱麻才是最好的办法,毕竟他们之间还有诸多合作,越是夹缠不清影响越大。
“真是无情的人,明明那般伶俐,却连一句好话都不会说了?你不知道以你现在在我心中地位,只要说两句好话哄哄我,便能从我这里得到诸多好处。我可是愿意连天上的月亮,都给你摘过来的。”凌少歌戏谑道,眼底寒怒却似乎随着她的坦白而消散。
“凌少歌,你为何会觉得自己能喜欢上一个那样的女人?”林风致反问他。
他们之间的往来,一直坦坦荡荡,昆虚和幽澜之间的合作,也从来没有因为他们之间的私交而有任何影响。喜欢又如何,爱又怎样,他们始终代表着不同立场,在大是大非之上从未被感情左右。
不论是他还是她,都不是那样的人。
“原来你知道我喜欢你。”凌少歌不怒反笑。
林风致晃了晃被他钳制的手,语气里有几分无奈:“我不是盲心瞎眼的人好吗?”
他都表现得这般明显了,她若再装不知,未免也太假了。
凌少歌却道:“这不好说,你若不瞎,为何不动心?是我不够好?”
他说话之间抬手,五指穿入她的发丝,轻轻梳起。
“这世间优秀的男人女人有多少?我就不信魔尊大人身边没有优秀的女人,难道你个个都喜欢?”林风致反问他。
“你这张嘴,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要反驳回来?”凌少歌拨弄着她的发,慢条丝理地编起辫子来,“我身边当然不乏优秀的女人,可惜……就一个林风致。”
“谢谢魔尊大人厚爱,可我……”
“闭嘴,别说我不爱听的话。”凌少歌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那你到底要怎样?”林风致的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的长发已经被他打成了长辫,辫尾束了簇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荆棘花藤。
“我只希望你明白,我喜欢的东西,一定会想尽办法得到;我喜欢的人,就更不可能放手。我不管你心里有谁,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林风致……”他将那条长辫放到她胸前遮去她侧颈上碍眼的青痕,狭长的眼眸中充满蛊惑,“我会不计代价,让你成为我的道侣。”
这样炽热的感情,像滔天烈焰,烧得人无所遁形。
林风致头回遇见这样的人,也不知该如何招架,只能道:“那你可能需要白白浪费很多时间和精力,其实不值得。”
“你不是我,怎知不值得?”他说话间,目光随之一凝,指尖聚起一抹青光,“花在自己钟爱之人身上的时间,又怎叫浪费?”
“你……”林风致劝不动他,便不想与他再继续这个话题,手上施劲,挣开他的束缚。
可不曾想,凌少歌松手之后身形却是一闪,直接站在了她面前半步之遥的地方。
阴影笼来,将她牢牢锁住。
林风致一惊,刚向后退出半步,却见他单膝落地,指尖青光化作一道紫色符纹,倏尔落在她右手手背之上。
这是什么?
林风致还没闹明白,右手已被凌少歌执起。他飞快垂头一吻,炽热的唇落在紫色符纹之上。她吓了一大跳,迅速收回右手,可落在皮肤上的炽热触感,却久久未消。
一道紫色荆棘花的符纹,印在她的右手背上,再也抹不去。
凌少歌霍地起身,没有给她任何解释,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身影晃动,消失在她的眼前。
林风致眉头几乎蹙成川字,不解凌少歌此举何意,心情有些烦躁。
“那是幽澜山的誓纹。”熟悉的声音响起,目睹一切的人从远处飞来,解答出她心中疑惑。
听到这话,林风致便也想了起来。
荆棘花是幽澜山第一代魔祖最喜爱的花,后来赠予浮沧道祖为信物,因此成为跨越仙魔两界的象征,也成为西境独一无二的魔花。西境魔修虽然放纵不羁,可若以此为誓,便是一生不负的承诺,向来被魔修结侣所用,又以紫为尊。这道紫棘花誓纹,是凌少歌给她的誓言,也是紫棘花主人在西境身份的象征。
林风致搓着手背,望向说话的人,勉强让自己冷静。
“你不必如此诧异。优秀的人,自然会吸引许多人的欣赏和钟情。”封默缓缓踱来。
这个道理,也是他从她身上慢慢领悟到的。
真要说眼瞎心盲的话,那个人也不是凌少歌和她,应该是他才对。
“封宗主,你怎会来此?”林风致放下手去,有些头疼。
刚走一个凌少歌,又来了一个封默?他最好是不要再和她说那些夹缠不清的话,不然她真要烦透了。
“封宗主?”封默自嘲笑笑,“致致,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再是‘秋月明’,一定要用那么见外的称呼吗?你我之间,真就生份到这般田地?”
林风致捏捏眉心,道:“封默,你言重了。”
“我准备回五华,但在离开之前,有些事想同你说而已。你不必如此紧张,不是你我之间的旧情。”封默见她神情微滞,便加了句解释,又道,“事关浮鲸。你几时得空。”
林风致一凛,刚想说话,便见两道人影落在昆虚山间,便改口道:“我明日去寻你。”
封默点点头,不再多作纠缠,抱拳告辞。
林风致这才转头望向并肩走来的小啾和锦枫,整个人彻底一松,哀声道:“你们总算来了!”
要是能再来得早一点,就能救她一命了。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想我们了?”小啾挑挑眉,戏谑道,“你在祁怀舟那里逍遥了十天,也没见想念咱们呀!”
哪壶不开提哪壶,林风致狠狠瞪了她一眼,只朝锦枫道:“锦枫师姐,真抱歉,本来十天前约了你开启书楼,却被我耽搁了,害你白忙一场。”
“举手之劳而已,不碍事。”锦枫摆摆手,不以为意,又道,“现下人已到齐,可以开始了吗?”
林风致忙点头:“有劳师姐。”
锦枫便做了个‘请’的手势:“西临神君,小致,祭宝。”
小啾嘀咕了声:“我还不是西临神君!”一边乖乖祭起了金凰引日塔。
清亮的凤吟声震彻山野,一座石塔虚影腾空而起,落在昆虚山间。林风致手中的金印随着金凰引日塔的出现而金光大炽,在锦枫的示意之下,林风致手捧金印走到悬崖前,望向石塔虚影所笼罩之处浮出的一个巨大法阵。
“去吧。师祖书楼,我们不能进,就在外头等你。”锦枫上前,拍拍林风致的肩头。
林风致暗自深口气,飞身入阵,将金印按入法阵正中央的凹槽之中。
刹时间,青光流转,将她包裹,林风致眼前一花,等到这些光芒消失,她已经站到了另外一处地方。
九层引阶,连接着一座小小的石洞。石洞的周围,别无它物,透明的屏障笼罩在外,透过这层屏障,林风致可以看到外界景象。
这间石洞,位于昆虚山的山体正中间。
浩然仙气弥漫在这小空间中,叫人心生敬畏。林风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踏过引阶,迈进石洞。
石洞不大,一眼望尽。
触目所及,便是正面洞壁上所绘之画——一片黑暗。
林风致定定看了两眼,忽然间神识便被拉入了那团黑暗。
黑暗化作幽深巨渊,不见天日,不见星辰,只有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河边立着碑,上面凿了两个字——迷津。
迷津的尽处,匍匐着一只山峦般的睡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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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 迷津
◎迷津邪主。◎
萤虫飞在半空中, 幽幽蓝光成为这里唯一的光源,像浮于尘世间的星辰,不足以照亮这片深渊。四周没有任何草木, 甚至就连河岸都没有,除了这条河以外,她就像踏进了一个被黑暗包围的扭曲诡异的隧道。
林风致的元神似乎化作了这河上飞舞的一只微渺萤虫,像个旁观者般涉河而入, 望着这存在于数万年前的陌生地域。
也不知多久, 林风致终于走到尽头。
河的尽处, 被巨大阴影笼罩。一只山峦般庞大的巨兽趴在迷津尽处,无数的萤虫飞在它周身左右,像是星辰簇拥着它。
这景象幽静沉寂, 却让林风致诧异至极。
黑焰轻扬, 似乎要与四周黑暗融为一体,迷津为脉, 这里的水, 仿佛就是它的血。庞大的身躯积蓄了强大的力量, 即便是慵懒地趴在地面, 亦有着与生俱来的威势, 如同天地神雷。
这是……她的救命恩兽?
可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 她便不由自主地飞向它。
巨兽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也在此时抬起头来,狭长的眼微睁, 露出猩红的瞳,那瞳眸中还带着几许惺忪睡意与一丝懵懂, 它疑惑地看了看四周, 忽然发现一只小小的萤虫飞在眼前。
林风致感觉, 自己在它眼前,就如同一颗尘埃般,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它拂开碾灭,然而并没有。
兽掌抬起,露出深藏的兽爪,爪尖轻轻托起化作萤虫的她。
它饶有兴趣地盯着这只落在自己爪尖的小萤虫,呼吸都变得小心,似乎怕吹跑了这只小虫子,可小萤虫还是飞了起来,轻轻巧巧地落在它的鼻头上,它的巨爪挠了挠头,并没驱赶这只胆大包天的虫子。
庞大的躯体动了一下,它开始舔舐自己的前足。
黑焰般的毛发被拨开,露出里面深可见骨的伤口,那应该很疼,可它却若无其事地有一下没一下舔着,直到河面忽然泛起些微涟漪。
赤红的眼眸彻底睁开,充满警戒,它低吼着站起,浑身的黑焰张扬而飞。
落在它鼻尖上的小萤虫也随之飞开,混入周围的虫群中,再也分不清。
也不知感受到了什么,它又嘶吼一声,压低了身体,倏尔化作一道焰光,朝着林风致来的方向疾速冲去。
随着它的动作,整条迷津河的河水都开始翻腾,无数的黑色触手从河面伸出,随它而去。四周的萤虫被吓得飞窜逃离,只有一只小萤虫,紧随其后,飞到了那块刻着“迷津”的界碑处。
那里的黑暗,被撕裂了一道口子,炽亮的光线里冲进无数修士。
林风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得到他们眼底透出的杀气。
变故发生得太快,快到林风致无法思考到底出了何事,就见巨兽咆哮着从河面飞来,而整条迷津河都化作黑雾,一起袭向那群冲进来的修士。
它的眼眸不再懵懂,也不再迷惑,杀意倾泄。
厮杀开始,巨兽的厉爪所过之处,血色漫天,无数的法术虹芒伴着锋锐的剑刃与电光交织成网,落在巨兽的身上,撕扯割裂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这是一场惨烈的厮杀,既然已经经历过苍隐谷和昆虚的对决,林风致也还是觉得可怕。
理智之上,她觉得自己应该站在修士那一边,可……她的心中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对抗着她的理智。
也不知厮杀了多久,这些闯入黑暗的修士要么被巨兽的厉爪穿破胸膛按在地面,悲惨死去,要么落入迷津河中被那无处不在的触手吞噬……最终只有两个修士侥幸逃了出去。
巨兽似乎又咆哮了一声,迷津河里的触手便争先恐后地涌向那个被撕裂的豁口,将那黑暗再度填平,把天光挡在了外面。巨兽这才带着满身伤痕转身,前爪在空中一挥,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只胆大包天的小萤虫,用尖利的爪尖轻轻拈着,又送到了自己的鼻尖之上,而后纵身掠回迷津深处。
便在这一刻,林风致忽然感受到无边的孤独。
在千年万载的漫长光阴中,它的身边只有这些没有灵智的萤虫陪伴。
然而,她的元神也在这一刻,被弹出这幅壁画,回到小小的书楼之中。
墙上的画已从最初的一团黑暗幻化成巨兽图,画面就定格在了巨兽屠戮群修的场景之上。画像旁边渐渐显露出数行小字来——
“仙祖劈天地创九寰,躯窍血脉皆化之山川河流,一身混沌恶气亦随之留存于世,化为浊河,名曰‘迷津’。迷津有兽,生而无父无母,乃由混沌恶气滋养而出至邪之物,谓之‘迷津兽’,后世亦称——邪主。”
看到此处,林风致猛地退了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壁画上的这行字。
那只救过她性命的异兽,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邪主?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难以冷静,越来越多的疑惑浮上心中。
若那只异兽真是邪主,祁怀舟凭何驱使它的?它不是被镇压在昆虚山中,怎会出现在外?
带着这种种疑惑,林风致继续往下看。
“是日,天地异动,迷津破溃,致混沌恶气逸散九寰,为祸人间。凡被混沌恶气侵袭者不论仙凡魔妖兽,无不魂神尽丧,血骨肉俱腐,化为噬血之物,无药可治,而混沌恶气食生者血肉而涨,不断扩张肆虐。一时之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逢此大劫,修士集结而出,誓除混沌恶气,然仙魔妖兽四界齐出,却逢邪主作恶,败于迷津口,数百强修只寥寥几人逃生,余千修士皆沦为混沌恶气之食。九寰危矣!”
寥寥数字,写尽昔年惊心动魄之斗。林风致越看越是心惊。
“世人方知,混沌恶气有主,生于迷津之中,故谓之迷津异兽。此兽生性凶残狡诈,嗜杀暴虐,为世间至邪至恶之物,若要救世伏浊,需先斩杀此兽。然集九寰诸修之力,却未得伏兽之法,屡战屡败,混沌恶气蔓延全域,九寰危在旦夕。值此危难之时,吾辈师祖裴凛携焚血长戟与妖祖鲲丹现世。”
看到此处,洞中忽然幻化出一道虚影。
年轻的修士身着蓝色道袍落在林风致身边,他容貌甚好,高束的长发之下是棱角分明的脸庞,剑眉星目神采飞扬,背负长剑手拈梨花,对着林风致……亦或是对着那一刻他所望之人或物,露出温柔的笑。
片刻后,梨花飞落,修士便负手而立,宛如站于云巅,俯望芸芸众生。
不消说,这个年轻的修士,便是传闻中那位裴凛师祖。后续番外整理在滋,源峮妖儿污要死药死妖尔昆虚中供着他的画像,但画像中墨笔所绘的人物,均不及此虚影所展现的风采十之一二。
然而吸引林风致目光的,却是裴凛后背所负之物。
那是……千演剑吗?看着有些像,外形却与她手中这把稍有出入。
“为诛灭邪主,驱散混沌恶气,裴凛师祖启仙祖的九重山境,以始源之力融仙祖之血,取四界之精髓铸炼四器——慈航、堕佛、太虚、天芒,赠予四界之友。”
四个虚影围着裴凛一件件出现,其中有两件,赫然便是林风致所见过的堕佛骨与太虚图,剩下两件不消说,自然是慈航镜与天芒刀。
林风致微蹙眉心,墙上所述并未提及化云之境,但提到了始源之力。祁怀舟说过,始源之力就是霄壤,那便意味着,裴凛师祖所打开的九重山境应该是化云之境,它并非裴凛炼制之物,而是仙主化身九寰后遗于人世秘宝?
而那四件圣器,都是在化云之境中炼制成的?融仙祖之血又代表了什么?裴凛在世之时,仙祖早就身化九寰数万载了吧?这仙祖之血又是哪来的?
“妖赤魁、兽夜兮、仙伏离与魔苍禁得此四器成为四界之主,集四界之力,尽归师祖裴凛麾下,出动四界修士共计三万七千余名,伐恶于迷津之中。师祖裴凛得四圣相助,被尊奉为天尊,启天地之力,独战迷津邪主。”
虚影随着林风致的阅读而不断转换,妖兽仙魔四主均现,各执一器,站于裴凛身后。裴禀虚影飞起,千演神剑入手,化作血红长戟,遥遥指向墙上静止的异兽。
林风致的瞳眸却倏尔一缩。
那柄血色长戟,她在梦里见过。
原来,那就是裴凛的焚血戟;原来……千演的原身,就是焚血戟!
“天尊战邪,斗法整三月,从迷津厮杀至昆虚山,最后伏恶于昆虚山间。裴凛师祖以妖祖鲲丹为源,筑塔尽收邪主并混沌恶气,又剖邪主之心为阵眼,接昆虚地脉共成十方古阵,用以镇压此邪,始建昆虚宗门,誓守此恶!”
林风致的眉头越蹙越紧。
不对,这和祁怀舟说的不一样。
她记得,祁怀舟同她提过,当年裴凛聚四界之力成就天尊之威封印混沌恶气与邪主,只是以讹传讹的故事。裴凛没有成功,这一战,九寰败了。
还有千演剑……锦枫师姐提过,千演剑乃是裴凛在昆虚建成之后才铸炼的,那么现在她看到的这柄的剑,到底是不是千演?
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至此,九寰大定,裴凛入昆虚山闭世不出,耗两万余载建宗立业,于昆虚之巅飞升。四圣散去,携四器各归四界,仅余一诺。若再逢邪主临世,集四圣器可得天尊令,执令者可得无上神力,四界需奉其为尊,共伏邪主。”
一大段文字至此结束。
林风致却是越想越不明白。如果这是千演剑,千演剑中融入邪主之血方得铸成,可按这墙上所述,裴凛与迷津邪主的关系那般恶劣,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祟浆祭炼出千演的?而且锦枫师姐提过,千演神剑乃是昆虚建成之后,才被铸炼出来。
还有,祁怀舟还说过,就算得到天尊令也无法取得天尊之力。天尊令出现之时,就是邪主重临人世之刻,这又作何解释?
另外,这书楼中也没有更多关于化云之境的描述,更无浮鲸岛的记录,仅只提了仙祖九重境。
她本以为进书楼一趟,可以解答心中诸般疑惑,但现在看来,疑惑却越来越多!
林风致略显烦躁地拽了拽凌少歌帮她梳的辫子,直接靠墙坐下,放眼四周。石室之中空无一物,除了这面墙描述的种种,再无他物。
她有些泄气,目光随意落在洞室正中还没散去的裴凛虚像上。
虚影来来回回就重复着那几个动作,拈花微笑、俯瞰众生、长戟迎敌……再无其他。
林风致多看了几眼,却忽然间站起身来,走到裴凛的虚影旁边,绕着他缓缓走了一圈。
裴凛的这身衣裳,好眼熟。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回忆了片刻,她脑中光芒一闪。
这衣裳,不就穿在化云之境那老道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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