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你们别回头!”
话喊出口的瞬间已经来不及了, 无论是黄霞衣还是谢裔都一无所知地转过头,看清了面容扭曲的黑袍玛丽亚。
这次是三个人与玛丽亚的对视。
黄霞衣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煞白的脸衬得她的瞳色发黑, 嘴唇连带着牙关都在打颤。
好在怕归怕, 她还能坚持。
这是黄霞衣第二次看到玛丽亚了, 她很清楚:只要自己不率先离开视线,就不会出人命。
于是即使全身颤抖, 黄霞衣的视线依旧一瞬不眨地紧盯雕塑上的女人。
所有人中, 只有谢裔的反应最大。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谢裔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 忽然想起谭桦就是被这个女人推进玻璃里,死得无声无息。
因为这件事,谢裔对玛丽亚的感官非常复杂。
他好奇, 憎恨,还有足够浓烈的畏惧。
这样浓厚的情感似乎引起了玛丽亚的注意。
她的目光均匀分散在在场三个人身上, 无神的瞳孔却缓慢转过来,朝谢裔的正面飘了过来。
就在众人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的时候,玛丽亚却踩着一种晃悠悠的步伐, 从雕塑底座上下来。
这样的举动着实把弥什吓了一跳。
她还以为玛丽亚在对视期间是不能动的, 结果, 不敢动的人只有他们。
黑袍女人慢慢走下来, 月色打在她的袍子上, 让她的裙摆出现因为步伐迈动而飘浮的效果,但是没有人敢往脸以外的地方看。
而且不用看也知道, 裙摆飘动肯定是错觉,因为玛丽亚下来的速度很快, 比起走,更像是飘。
她的步伐好像踩着鼓点,每一次飘动都前进一模一样的间距,扭曲的人脸不断逼近。
就在这时。
这场沉默的对视中,竟然有人开口说话了。
“不对劲…”黄霞衣忽然开口说话了,声音颤抖得不行:“她上次只是站在原地,没有走下来!”
之前没走下来,就已经杀死了好几人,那这次走下来了呢?
他们又会发生什么?
意识到这点的三人,神色是相似的沉重,一言不发却又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断靠近的脸,足够让人产生恐怖谷效应,扭曲的五官就像没做好规划的建筑物,离得近了,还能看到错位的五官在竭力做着人类的表情。
换做平时,弥什还可以闭眼缓解冲击,可这种强迫对视的规则,将现场恐怖氛围拉到极致。
越是在意不能挪开目光,眼皮上细微的反应都会被放大,勾引他们眨眼,又或者是挪开视线。
就连弥什也因为长时间的睁眼,开始眼皮颤抖,眼球发酸了。
一旁的谢裔已经快哭出来了,他看着不断靠近的脸,脑海里却想起了谭桦对视玛丽亚的那天。
——那天的谭桦是因为转学生接待,才在学校呆那么晚,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他,谭桦就不会看到这么瘆人的画面,也不会死了。
“谭桦…”
谢裔红着眼,仿佛呼唤守护神一般,喊出了这个名字。
他喊出这个名字后,玛丽亚似乎立刻锁定他了,她带着血红的大眼睛,快速朝他冲了过来。
不断逼近的惊悚五官和不留半点犹豫时间的速度,逼得谢裔差点闭眼躲开了。
可他没有躲开。
因为在他差点闭眼躲开的时候,弥什刚上去了。
她挡在玛丽亚的面前,又留有谢裔能保持对视的间隙,以自己做人墙将他谢裔和玛丽亚隔开。
因为这个举动,玛丽亚的脸直接贴到了弥什脸上。
站在一旁的黄霞衣吓得用手捂住口鼻,倒吸一口冷气,因为玛丽亚将她那双血红色的大眼睛,抵住弥什淡漠的瞳孔。
两人的眼睛紧紧贴在一起,就像黏膜长在了一起。
最瘆人的是…她们只有眼睛的位置能对上,其他扭曲的五官各在各地方。
玛丽亚的鼻子戳在弥什的右脸颊,嘴巴抵在左脸颊上,因为有弥什的五官作为对照,她的脸看起来更奇怪了。
好奇怪的女人,好奇怪的长相。
而对于弥什来说,因为鬼眼贴的太近,她的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红。
但这并不阻碍她用余光近距离观察玛丽亚,
弥什艰难分神,小心翼翼地向玛丽亚的身体看去。
她发现:玛丽亚的领口皮肤似乎粘着泥。
那是什么?
是土吗,还是灰?
她想再看清楚一点,却没法挪用太多的视线,无法获取具体的细节。
忽然,弥什感觉玛丽亚笑了一下。
这不是她看到的讯息,而是她的左脸好像被小虫子爬了一下,留下痒意和…潮湿的痕迹。
等等。
….潮湿?
弥什惊得瞪大眼睛,这个女鬼不会是舔了她一口吧??
一瞬间弥什脑袋空白,除了对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而她这样的状态落在黄霞衣、谢裔眼中,无可厚非是最恐怖的画面…
一个穿着黑袍露出苍白扭曲脸庞的女人,伸出如同蛇一样卷曲的舌头,持续不断舔着弥什。
就像烹饪的主妇正在尝试新菜式的味道。
试吃过后又会做些什么,将弥什当作一盘菜摆在饭桌上,仔细品尝吗?
在场几人都意识到要做些什么了,可还没等弥什反应过来要做些什么,玛丽亚消失了….
几人同时感受到空气扭曲了一下,紧接着,刚刚还忘情舔着弥什的黑袍女人就原地消失了。
现场寂静,风声萧瑟,三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远处的空气重新睇来学生吵闹的声音,才终于解开现场那条看不见的封锁线。
“我们这是安全了吗?”谢裔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黄霞衣眨了眨酸痛的眼睛,确定没有发生任何诡异现象后,有经验地点点头:“她已经走了。”
两人连忙跑到弥什跟前,异口同声地问:“弥什姐,你还好吗?”
“我还好….”
她的问题是…弥什指着自己刚刚被舔的脸颊:“刚刚不是我感觉错了吧,她舔我了???”
这是个法国鬼啊!
脏不脏啊,如果把什么鬼界乙肝传染给她怎么办!
黄霞衣安抚性拍拍弥什的肩膀,说:“往好处想,她只是舔了舔你,没有在你脸上留一个洞。”
至少弥什脸上看着干干净净,没有因为被鬼舔了一口而溃烂,又或者像她一样五官错位。
不幸中的万幸。
说是这么说,弥什还是用黄霞衣随身带着的水瓶洗了好几次脸,才终于缓过来。她开始分析:“先说说收集到的线索吧,第一条,黑袍玛丽亚就是雕塑玛丽亚,她们的脸都是一样的。”
“啊??”
谢裔第一个表示不同意。
虽然他因为害怕,什么细节都没注意到,但说那张五官扭曲的人脸就是端庄的女神玛丽亚,颜控谢裔第一个表示不同意。
“我是傻,但又不是没长眼睛。”
“你就是没长眼睛。”
弥什无语了。
她踢了踢地面的玛丽亚人头,说:“你仔细看啊,虽然雕塑版本的玛丽亚的五官很周正端庄,但其实她的五官和黑袍玛丽亚一模一样!”
她们只是一个五官扭曲,一个五官端正,所以弥什非常确定:这俩就是同一个人!
谢裔闻言贴在玛丽亚的石像上,仔细观察,最后不得不承认,弥什发现的线索是对的。他问:“可是…为什么她们的五官差那么多啊?”
这也是弥什好奇的地方,也是她要去探究的方向。
这时,分明不是无限空间玩家的黄霞衣,居然开口发言了:“如果说线索的话,我也有一个…”
两人惊讶,同时看向黄霞衣。
她有些不太习惯注视,怯怯开口说道:“雕塑上的玛丽亚和画里的不一样。”
“什么意思?”
“天主教神像一般都以16世纪画家的画像作为统一范本,玛丽亚的长相应该更风韵温柔才对,可是这个雕塑的长相….”
不仅和温柔丰韵没有关系,反而因为薄唇细鼻梁的五官,透出一股隐隐的苦相。
弥什听黄霞衣这么说,这才恍然大悟。她震惊看向地上的雕塑,不可置信地说:“按你这么说,这个雕塑压根就不是什么玛丽亚!”
什么狗屁玛丽亚的诅咒,简直是对神最大的诬陷,这张脸是另一个女人的!
这间天主教学校一直用着假玛丽亚神像,他们用神像寄托着“学生纯洁,老师奉献”的厚望,殊不知他们一直在供奉着另一个女人,一个和这些美好寄愿毫无关系的女人。
最可怕的是,这个真相居然被藏了几十年…意识到这点的两名学员学生,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如果是这样,新的问题接踵而至了。
——这个女人又是谁?
…
顷傅发现了背后的玛丽亚,却没有跟她对视。
一是他不是弥什这种好奇心强烈,酷爱主动找死的性格,二是他发现玛丽亚的目标不是他,而是站在他不远处的路行。
路行隔着他,盯着玛丽亚的脸,连牙关都在颤抖:“你为什么会来找我,明明我做了那么多…”
顷傅闻言,挑挑眉,把口袋里的驱魔道具又放回去了。
因为路行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有内情,为了尽快解决麻烦,他不介意当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果不其然,路行话音刚落,女人就越过了顷傅,慢慢朝那边飘了过去。
为了防止这只鬼不讲武德,突然回头逼他对视,顷傅控制着自己的黑瞳慢慢朝眼睑深处沉下,生生将眼球翻了一个面,藏进眼皮里。
与此同时,另一个瞳孔从眼皮上飘了下来,替换嵌在眼眶里,他整个人面相也因此骤然改变。
他的人类眼球的背后,是蛇一样的竖瞳。
完成这一系列操作后,顷傅这才打起精神,看向路行。
路行的小弟们似乎看不见黑袍女人,他们不明白路行为什么害怕,一边警惕一边不耐烦催促:“差不多得了,你以为我们是谭桦吗?会信你这些装神弄鬼的话。”
路行无暇回答小弟们的质问,他不敢别开视线,甚至双手合十不断求饶。
“你再给我两周,我一定能让他们臣服于我,完成和你的约定。”
“我给你带来多少趣味,你都不记得了吗?”
路行求玛丽亚,自然怎么卑微怎么来,可他因为畏惧而脱口而出的话,却让小弟们觉得反胃。他们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问:“臣服?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亏我以前还觉得你很了不起,结果…”
“阿黄,别管他了,由着他自己发疯吧,咱们走!”
小弟们的叛变,使得路行脸色苍白,他想要挽回这些人,却因为无法挪开视线而计划告吹。
路行看着玛丽亚的不断靠近,似乎是发现自己没救了,他转身推开小弟们就往学校深处跑去。
这样毫无理由的慌乱自然再次引起年轻人们的咒骂,可惜路行跑的飞快,一转眼就没影了,愣是一句挖苦的话都没听到。
与此同时,顷傅也发现黑袍女人不见了。
这是去追路行了?
顷傅立刻放下扫把,快速朝路行逃跑的方向追去。
天台上。
路行躲在角落里,紧闭双眼,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同一句话:“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忽然,一只手搭在他身上,把他吓了一跳。
路行还以为是玛丽亚来了,刚想继续逃跑,身后却传来令人安全感十足的男声:“是我。”
区别于玛丽亚的浑厚男声,让路行心安不少,而且他认得这把声音,是那个很牛逼的清洁工,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让玛丽亚不敢靠近。
因为这个发现,路行不由得将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对方也如他期望那样,说出他想听的话,“如果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帮你对付玛丽亚。”
“真的吗?”
路行想弄死玛丽亚很久了,大概是三年前他第一次和玛丽亚对视又逃脱后,他就这样想过了。
“真的。”
男声给出准确的回答。
路行满怀期待地从角落爬出来,结果一仰头,看到的不是那个高大的清洁工,而是…
五官扭曲的玛丽亚。
她歪到左脸颊的嘴巴一开一合,吐出的却是男人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你居然想杀死我?”
第 122 章
“…麻烦。”
顷傅站在天台上, 看着面前窒息而亡的路行。
虽然在无限空间无数次见过死人,但在现实里,除了父母车祸的那天, 他几乎没看过死人。顷傅说出麻烦这个词后,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变了很多。
——他看着死人, 心里闪过的不是爆棚的正义感,而是思考后续工作的倦怠。
顷傅半蹲下身体, 看着脸色呈灰败色的路行。
观察片刻后, 他果断将手指伸进路行的嘴里,从里面扣出混合了口水和不知名粉末的粘稠物。
顷傅将手指伸的更深一些, 路行的尸体也因此直挺起来,脖子到胸腔这块好像被支架支棱,整个上半身硬邦邦地站了起来。
他大概摸到喉咙的深度, 感受到里头的粘稠程度,就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很明显, 就是这些粘稠混合物塞进了路行的嘴里,鼻腔里,让他被活活窒息死了。而且这些混合物应该比肉眼可见的数量更多,胃里和消化食道都被填满了。
顷傅将手指拿出来后, 失去头颅支撑, 路行如同某种巨大的结节动物, 软趴趴倒在了地上。
不仅难看, 还死得有点惨。
顷傅:
不管了, 反正杀人的又不是他。
换做平时,顷傅直接把尸体晾在原地就不管了, 可是他转身都走出五六米了,又忽然想起:如果学校里再发现一具尸体, 肯定会提前闭校遣散员工和学生,不利于追踪玛丽亚。
而且弥什还说过…想要跟她组队,前提是当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
所以遵纪守法是要怎么做?
顷傅折返死亡现场,思索片刻后,他毅然决然地推出了他的清洁工小推车。
他先是用拖把和抹布,认真清除混合物和胃酸,将天台恢复回没发生命案的模样,然后将还没僵硬的路行放进推车里面。
顷傅就这么推着一具尸体大摇大摆走在学生堆里,穿过了教学楼。
期间还有老师给顷傅打招呼:“辛苦了,现在是学生的休息时间,你也可以休息一会儿。”
他们微笑着和顷傅搭话的时候,完全没想到,离他们一掌之隔的清洁车里藏着他们的学生,尸体僵硬姿势扭曲地呆在内胆里,光天化日之下,被推来推去。
顷傅心态良好地停下来,冷漠应酬完老师的客套话后,继续推车往外走。
他打算将人送出学校。
可当顷傅看到玛丽亚雕塑后,却忽然笑了,因为他发现:雕塑碎掉了,凶手还站在不远处。
要不说弥什够莽呢。
换做他肯定不会站在案发现场,多惹人怀疑啊。
顷傅悠哉悠哉朝弥什的方向走过去。
他的气场不用杀人,隔着两米都能感觉到,在场三人同时朝他望了过去,然后各有各的反应——黄霞衣不知道顷傅是同伙,以为是被人发现,露出慌张表情;弥什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没有其他反应;谢裔直接瞪大眼睛。
“师傅,你怎么在这里?”
谢裔脱口而出。
“师傅??”
弥什没想到谢裔和顷傅居然是认识的,视线在这两个看起来完全不搭杆的人身上来回交替:“你知道他是谁吗?”
“啊?不是玩家吗?”
谢裔见弥什好奇,于是将他跟顷傅学打拳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弥什却直接打断他,追问道:“我只问你一件事情,你是在学拳前曝光我的名字,还是之后?”
“…之前?”
谢裔不明白弥什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他记得,他是先报出了弥什的名字,提及升级副本,才有后续学打拳的事情。
弥什怒目瞪向顷傅,没有说话,但清澈的黑瞳仿佛在说:解释吧。
我看你能说什么屁话。
顷傅沉默一瞬,竟然干巴巴地说:“哈哈,好巧噢,我们居然认识同一个人。”
话音落地,全场沉默,因为任谁听来都知道,这分明是顷傅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假的要死!弥什抱胸眯眼紧盯顷傅,用冷漠的表情逼他坦白。
顷傅努了努嘴角,最终承认了:“好吧,我就是听到你的名字,想拉近和你的关系。”
该关系非暧昧关系,弥什早就知道他的假象,所以听到确认的回答后,也只是冷哼了一声,已经对和反派顷傅的交往产生抗药性了。
于是最受伤的人只剩下谢裔了。
他的脑海里不断重复顷傅的话,不敢相信这段时间的师生情谊,是建立在弥什上的海市蜃楼。谢裔不敢置信:“啊?所以我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啊?”
“play个屁。”
“算不上一环,只能算个铁屑吧。”
弥什和顷傅同时给出的回答,给了谢裔幼小的心灵狠狠的一击。
谢裔emo了。
顷傅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他没想到:理想中循序渐进的“给谢裔洗脑再影响弥什”毫无作用,他的“阴谋诡计”只持续半个月就被发现了。
还是以这么一个尴尬的状态。
为了结束这种尴尬的气氛,顷傅将车子一歪,从里面倒出了一个大垃圾。
…???
不是,垃圾车里倒出了一个人?
弥什瞪眼看向垃圾车,又看看倒出来趴在地上的路行,最后看向淡漠的顷傅,她人都傻了。
“你拿垃圾车,运了一个人?”
即使亲眼看到,弥什依旧不敢相信,于是再追问确定了一次。
“不是。”
顷傅的否认,让弥什微微松一口气。
结果下一秒,她就听到他说:“我运的是一具尸体,如你所见,窒息而死。”
弥什:…
哦,原来否认的不是运人的事情,而是揪她病句啊!
大概是弥什脸上的堂皇太明显了,顷傅难得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证明不是自己杀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
明明他不在意别人怎么想他,却要解释得那么清楚。
“等等。”弥什打断他:“你是说,路行和玛丽亚是合作关系,可是玛丽亚出现在了路行的面前,并且穷追不舍亲自了结他?”
“我认为这是类似于契约的东西。”
顷傅是所有人中对宗教最了解的人,他从路行的话中,提取出不少关键词:“按照我的理解,路行是玛丽亚的仆人,他一定是做出违背契约的事情,才会被主人处理掉。”
天主教经常会有这样的故事,最出名的主仆故事就是《十二门徒》和《最后的晚餐》。
但如果是契约的话,就有点难办了。
弥什连玛丽亚的目的都没理清楚,更别说更一步的合作关系了。
大概只有等他们自己和玛丽亚直面接触,才能知道她想干什么,她和人类合作又想干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处理后续。
看着地上僵直的尸体,弥什头疼得捂住额头:“所以这个人该怎么办?你原本想带他去哪里?医院?”
顷傅的嘴唇一张一合,37度体温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他说:“带去几千公里外的医院,然后把他直接丢到医院门口。”
这样既能让尸体被发现,又因为要查询身份,拖延学校关闭的时间。
——既在法制之内,又满足目的。
就是几千公里的话,等于昨天还在学校上课的路行,当天晚上出现在了国外。
路行能不能成功被发现送回家还是一回事,至少这个故事能被发现科学栏目组拍十期节目,最后通过监控发现是清洁工用垃圾车送走的。
弥什人都傻了,可顷傅觉得自己的计划很好,已经弯下腰准备继续运尸了。
他刚把尸体搬起来,余光忽然瞄到玛丽亚碎雕塑底下的人造大洞。
短暂的沉默后,顷傅提议:“…你介不介意让他入土为安?”
弥什:….
想要省事就直说,别装作好善良的样子!死反派。
把人埋在家门口的地里,没点心理变态都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不过吐槽归吐槽,弥什还是和顷傅一起将尸体搬进破洞里,然后徒手搬运雕塑底座压在上面。
看着土里面无血色的男学生,弥什伸出手抠了一点他脸上的泥块,仔细观察。
“和玛丽亚身上的泥是一样的。”
她举着手指缝里硬化的泥块,观察许久后,最终下了这个结论。
虽然仅仅短暂一瞥,但弥什很确定——玛丽亚脖子上粘着的泥,和造成路行死亡的东西一样,
可这到底是什么呢?
弥什眯起眼睛观察。
它既不是土壤,又不是石块,似乎处于这两样东西的中间值…
今晚发生太多事情了,她的脑子乱哄哄的没有思路,弥什掏出纸巾,将这些混合物包了起来,好好放在口袋里保存。
在弥什研究的期间,顷傅已经从清洁车里神奇地掏出一把铲子,往破洞里面填土了。
一笸笸灰黑色土壤铺在路行的脸上,没一会儿,就已经看不到他灰败的脸了。又过了几分钟,地面被填平整,完全看不出刚刚埋过一具尸体。
弥什徒手将雕像底座压在上面,在学校有人处理这个雕塑之前,路行暂时不会被发现。
他们刚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余光却发现少了一个人,转头一看发现是虔诚的信徒黄霞衣。
她正跪在雕塑旁边双手紧握祈祷,吟唱送走亡灵的歌曲。
“愿玛丽亚保佑你,安息吧。”
黄霞衣向路行的埋葬地祈祷,完成一系列的流程后,才从地上站起来。
膝盖都跪脏了。
弥什尊重所有人的信仰,所以也没有催促黄霞衣,反倒是顷傅忽然出声,意味不明问了一句:“你的祈祷对象是玛丽亚,而不是耶稣。”
黄霞衣一愣,大概是发现顷傅淡漠语气底下的怀疑,她涨红着脸举起自己的手。
她的中指上有一枚闪亮亮的戒指。
黄霞衣说:“这是贞洁戒,是信奉玛丽亚的少女自愿佩戴的东西,但它不是指感情上的守贞,而是让女孩们尊重自己的身体,充分考虑到每一次决定带来的后果才做出决定。”
由此可见,黄霞衣是虔诚的玛丽亚信奉者,难怪她会追踪有关玛丽亚的事情。
这就像是粉丝替偶像正名。
弥什拍了拍顷傅的肩膀,两人没有交流,却同时转移了话题。
弥什问谢裔:“你们学校有没有什么档案室,记载建校以来各种新闻的地方?”
“有是有…但我们应该进不去。”谢裔犹豫道:“为了不让纸张受潮、发霉,档案室常年紧锁,连我们的班主任都没有档案室的钥匙。”
话音刚落,顷傅递出一大串钥匙,最上面的钥匙别着“档案室”的标签。
“你说的是这个?”
顷傅的语气平淡得像是掏出了一把香蕉。
谢裔人都傻了:“你怎么会有这个?从院长那里偷的?”
“不好意思,是你们院长亲手交给我,他让我明天打扫档案室。”
——顷傅,深藏功与名的清洁工,一个推着拖把车,就能走遍全校还不引起怀疑的神奇人物。
“原来这就是你当清洁工的原因。”
弥什大彻大悟。从这一刻开始,她开始理解顷傅,成为顷傅,超越顷傅了。
“那我和顷傅去档案室,其他人先回去睡觉吧。”弥什没有忘记给谢裔和黄霞衣安排好去处,他们明天还要上课,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夜探档案室了。
听说要回去,谢裔第一个不肯:“我也要去,反正班级里没有人搭理我,我不去上课也可以。”
黄霞衣也说:“我也要去!我是一个人住住宿,一晚不回去也不会被发现。”
两人拼命争取跟着去档案室的机会,却被弥什无情拒绝了:“不行。我们一个985,一个211,你们不配跟着我们。”
…
…
好沉默的反馈。
现场缓冲许久后,黄霞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
谢裔也默默出声,语气受伤:“不是,怎么你劝人的方式这么歹毒啊??”
正常人不都像老师一样用高考劝人学习,诶弥什不然,她似乎是真的嫌弃谢裔黄霞衣拖后腿,再怎么哀求,都只能得到“你们不配”的回答。
就这样,连大学都没够上的两个高三生只能回宿舍了。弥什和顷傅往档案室的方向走。
“咔嚓。”
钥匙声清脆响起,回荡在无人的楼梯上。
顷傅运用清洁工特权进到档案室内,又将所有的监控锁起来了。弥什一路直奔最早的存档。
她一边找着和雕像修建时间相同的日记,一边解释:“雕塑的脸不是真的玛丽亚,所以我怀疑,现在发生的事情和雕塑诞生的时候有关,我们只有了解事情缘由,找出玛丽亚的真实身份,才能破除对视的诅咒。”
可档案比弥什想象的多很多。
这间学校能成为弥什的古建筑论文研究对象,存在年份比想象中长很多,再加上是学生多,仅仅是建校年的档案就有很多。
获奖存档,入学名单,工程报价表,应有尽有。
弥什按照时间顺序一本本看下来,顷傅就站在她旁边,沉默陪同查看。
两人在昏暗灯光下的沉默相处,变成游戏画面呈现在各位老公的眼中,竟然有种莫名的温馨,昏黄色的的灯光照亮两人的脸庞,同样高挺鼻子和纤长睫毛在皮肤上投下一道狭窄的影子,明明是风格差距巨大的长相,却看起来莫名适配。
一切美好的像是恋爱游戏的通关cg图。
几个老公看得拳头都要捏碎了。
李豫成刚认清弥什是真人的事实,转眼就看到她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醋意霎时翻倍上涨。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办法用“反正对方是数据”来安慰自己了。
把李豫成气得都开始说胡话了:“哼,这么温馨?怎么不生个孩子?”
话音刚落,一个胖乎乎的东西就慢吞吞游过来,发出嘶嘶的声音。
它的目光在顷傅硬邦邦的大腿和弥什女性柔软躯干上徘徊,最后毅然决然选择了弥什的腹部,盘踞在上面卷起来休息了。
…特么的,还真有一家三口的感觉。
好一个两人一蛇的三口之家,李豫成emo了,被自己的嘴诅咒了。
“嘶嘶。”
蛇试图引起两人的注意,委屈地叫了一声。
弥什低头一看,怎么感觉蛇头肿了很多,看起来像个大棒槌。
她用档案册戳了戳顷傅,问:“它这是怎么了?”
顷傅斜斜看了一眼,明明没有交流,却好像宠物沟通师一样说:“它被那帮学生打了一晚上。”
旧约里曾提及,夏娃的后代见到蛇的后代,就要敲它的脑袋给予惩罚,所以那帮天主教学生跑回祈祷室找到趁手的工具后,就疯狂打蛇头。
还只打蛇头。
搞得顷傅的蛇肿的像个棒槌。
他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拒绝让蛇游回他皮肤:“你别回来了,我怕别人以为我的审美不好,在身上纹了一条胖头蛇。”
蛇蛇闻言更难受了,整个肿头搭在弥什的胳膊上,有气无力的样子。
弥什觉得这对主宠有点好笑,而且档案室闷热,有一条冷血动物盘踞在腿上还是蛮舒服的,于是她没有赶走它,任由它躺在自己身上。
手上的档案换了一本又一本,始终没有关于玛丽亚雕像记录,人也变得有些心浮气躁起来了。
弥什看到最后,眼睛开始疼了。
她揉了揉眼睛,想要闭眼休息一会儿,却不小心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档案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腿上睡得正熟的蛇。弥什推了推它的头,问:“你主人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蛇应声看过来,没有像日常那样,发出嘶嘶的声音。
弥什没有在意,瞥了它一眼后就准备站起来了。人刚站起来一半,弥什忽然察觉到不对——等等,顷傅的蛇不是被打肿了吗?
怎么那么短的时间里,它就恢复如初了?
弥什慢慢看回腿上盘踞的玩意,紧接着她发现…蛇头上居然长着一张扭曲的人脸。
人脸慢慢浮现出笑容,歪曲的嘴巴一开一闭,开口说出人话。
“你,挪开视线了。”
第 123 章
“你, 挪开视线了。”
话音刚落,弥什猛地丢开膝盖上的蛇。
蛇头上的人脸仿佛漩涡,扭曲的五官慢慢恢复成正常人类的模样, 然后又拧碎这份正常。弥什警惕看着地上盘踞的人面蛇身, 她眼睁睁看着人脸缩进身体里, 然后蛇的里外翻了个面,从蛇排泄的器官里爬出半个女人。
那个女人浑身湿漉漉的, 双手撑在地上, 努力从蛇的体内爬出来。
她扭头看向弥什,笑得诡异, 唇角夸张地扬到额角。
因为她的出现,蛇被卷进体内,先是头然后是躯干消失了——弥什亲眼目睹蛇变成人了。
这样的画面介于现实和宗教魔幻之间, 有着前所未有的视觉冲击感,就连弥什也受不了, 捂着嘴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个女人因此停下爬行的动作,盯着半人半蛇的状态,问弥什:“你也觉得我很难看吗?”
弥什没有回答。
在线索不明的情况下回答任何问题,都有可能踩中陷阱, 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可是玛丽亚似乎并不满意弥什的反应, 她朝弥什快速爬了过来, 发出噗呲噗呲的水声, 弥什转身逃跑, 却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被地上莫名的灰水滑倒了。
她吃痛跌倒在地上,伸手摸了一把地上的水, 滑滑的,泛着深橄榄的青绿色。
这是什么东西?
还有最重要是, 玛丽亚想要做什么?
自知已经无处可逃的弥什沉下浮躁,随时做好作战的准备,可当她扭头看向身后的时候,赫然发现玛丽亚消失不见了。
她瞪大眼睛看向四周。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发现蟑螂,世界上最恐怖的故事是发现蟑螂但是蟑螂不见了。
玛丽亚对弥什来说,就是蟑螂一般的存在。
弥什集中注意力到处检查,昏黄的档案室不复最初的干燥,反而被四处横流的灰水覆盖,所有的档案都被水泡到了,特别是弥什刚刚还在检查的书架,天花板跟下雨一样不停滴水,所有的册子都溢出钢笔的笔迹。
资料毁了?
不,不对,这场灌水来得莫名其妙,她是浅眠又不是睡死,怎么可能等到水溢到这里,还没有被雨水和水流的声音弄醒?
所以弥什认为,这里的世界是假的,是一场玛丽亚制造出来的幻像。
玛丽亚想把这些档案毁掉,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画面,证明这些档案确实与她而言很重要。
但弥什不清楚:幻想里的档案被损坏了,现实里的档案会不会也落得一样下场?
她不敢堵,得尽快解决完玛丽亚,然后从幻境里出去!意识到这点后,弥什集中注意力,却没再听到玛丽亚噗嗤噗嗤爬行的声音,她只能回忆最后一次见到玛丽亚时她的动态趋势,来判断她究竟去了哪里。
在她摔倒前,玛丽亚爬行着想来找她…紧接着她摔倒了。
可怕又荒谬的念头在弥什脑袋里诞生,她岔开双腿往自己坐下的地面看去,然后她看到,她的双腿之间是一个成年人的头颅,在她发现她时猛地睁开眼睛,扯出惊喜但瘆人的笑容。
“你又发现我了!”
弥什:“…”
不知道是不是这玩意是从她的腿间生出来的,所以弥什看着她,该死的产生母爱了。
再加上知道这里是幻境,弥什心平气和地问她:“所以你曾经是这里的老师,或者学生?”
玛丽亚没有回答,只是歪了歪头,代表她的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弥什指向受损最严重的档案柜,说:“那里被水泡得最厉害了。证明你不想让我们发现你被记录在档案里的事情,还有身份,对吗?”
玛丽亚又笑了。
她将手从弥什的腿间伸出来。
…
从哪里??
要死…弥什真的感觉到异样了。
就好像有人从她体内爬出来的痛感,难道是刚刚摔倒时,把玛丽亚整个人坐进身体里了?
弥什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紧接着,她的身体就被玛丽亚伸出的双手抱住了。
弥什看不到她们此时此刻的模样,但她已经能想象到大概的画面了——她的双腿岔开,另一个面色扭曲形同畸形的女人从她的腿间爬出来,扬起上半身紧紧抱住了她。
两人亲密无间到一种令人发指的程度。
紧接着弥什就听到背后传来女声,说:“我真喜欢你,你正义,强大,聪明还很漂亮,如果我是你,结局会不会不太一样?”
虽然弥什不知道她的潜台词是什么,但“如果我是你”这样的画面还是引起她的警惕。
弥什小心翼翼回复:“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是你,我是我。”
“所以你加入我吧。”
玛丽亚突然的邀约打得弥什触不及防,这还是她第一次被灵异邀请加入他们,还是以…从腿里爬出来那么简单粗暴的方式。
“我?为什么?”
玛丽亚回答了,语速飞快,嘴里咕噜噜水声也不能打断她的发言:“路行他欺骗了我!他挪开视线后又不想死,就骗我说他是学校里最强大最受人景仰的人,你才应该是那个人…”
玛丽亚想要找强大的人?找来干嘛?
弥什开始回忆路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不良少年,然后惊奇发现:谭桦中招时他在现场,是他告诉其他同学谭桦被玛丽亚盯上了,不允许大家跟他说话;紧接着谢裔因为谭桦崩溃时,也是他命令其他同学不能跟谢裔说话。
他就像是玛丽亚的帮手,帮助她让受害者更痛苦,再收割他们死去的灵魂。
想到这里,弥什也顾不得玛丽亚在自己体内了,厉声拒绝道:“我不会做害人的事情,如果你想要找小弟的话,我这里有更好的人选。”
顷傅,决定就是你了!
就让你打进玛丽亚内部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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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一件好事吧!
弥什拒绝后,玛丽亚立刻放开环抱,双手撑在后地上,支起身体看着弥什。
她说:“让你沦落到谭桦、丁泽英他们的下场也可以吗?”
“随便。”弥什眯起眼睛,看准时机,她忽地拔高音量喊了一句:“因为我不会死你手上!”
突然拔高的音量模糊玛丽亚的注意,弥什喊话的同时,将手里积攒的两拳头灰水洒出去,全都落在玛丽亚的眼睛、嘴巴和鼻孔里面。
“啊——”
玛丽亚闭上眼睛,发出刺耳的尖叫。
她就好像真的是蛇一样,在地上疯狂扭曲,她在空中胡乱挥舞的双手几次尝试抓弥什,却被立刻站起来后退的弥什躲开了。
玛丽亚的手落了空,更愤怒了。
她坐在地上,将脸精准朝向弥什,双眼紧闭,眼眶四周泛起诡异的粉红。
玛丽亚露出尖利的牙齿大吼道:“我会让你付出代价!我会让你和他们一样死在我脚下!!”
弥什毫无反应。
正如她的预料,玛丽亚的受伤使得幻境不再稳定。
弥什站着的地面,像果冻一样软绵,室内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漩涡模样,朝中心转了过去。
这是好事。
但偏偏中心在…玛丽亚的嘴里。
弥什努力想抓住什么东西,可全世界都在旋转,连她也不能幸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位于幻境中心的玛丽亚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里,而她朝她嘴里飞过去。
弥什被玛丽亚吞掉,同一时间,现实里的她猛地睁开眼睛。
她清醒后剧烈的颤抖,吵醒膝盖上的胖头蛇,还把身后靠着的档案柜晃得嘎吱嘎吱响。胖头蛇诧异支起身体,靠近弥什的脸想要看看她怎么了,下一秒却被弥什一拳打进墙里。
胖头蛇:…
蛇蛇命苦,不怕困难。
坐在旁边的顷傅立刻过来,将弥什的身体摆正,这才发现她脸颊通红得吓人。
“弥什,醒醒!”
话音刚落,弥什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顷傅。
虽然这样说有点违背道德,但看多了玛丽亚扭曲的面容后,再看到顷傅正常人类五官,她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幸福感。
这是一种终于摸到自然规律的安定,还有见到同类的欣喜。
弥什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嗓音嘶哑:“我刚刚见到玛丽亚,我挪开视线了。”
简单一句话足以概括出刚刚的艰难,弥什忽然想到什么,抬腿当着顷傅的面看自己的跨,还好,还安然无恙。
顷傅:…
这种动作能不能稍微避忌一下他?
反派是没有性别吗,要被这么不男不女地对待着。
顷傅的无语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就习以为常,面不改色追问梦里的细节:“你看到什么?全部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弥什歪头,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
“你在梦中见面玛丽亚,放在天主圣经的故事里,就是与上帝对话。梦境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它给你的警示,你只有事无巨细地描述出来,我才能帮你分析这代表了什么。”
弥什对这种说辞将信将疑。
她没有宗教信仰,也不觉得上帝会给予她暗示。
但既然顷傅要求,她还是回忆了一会儿,完整复述出来:“我看到玛丽亚的脸长在蛇上,她慢慢从蛇的身体里爬出来,最后变成一个女人。”
弥什话音刚落,顷傅立刻说了一句:“…有趣。”
“怎么说?”
“还是亚当夏娃的故事,蛇欺骗夏娃偷吃禁果,那么蛇就是加害者,夏娃就是受害者,那么这个梦的意思是:玛丽亚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
她既是女人,又是蛇。
第 124 章
在弥什的描述下, 泥水肆流的梦境,泡坏的档案,还有她尽力挥手朝玛丽亚脸上泼了一捧泥, 绘声绘色地展现在顷傅面前, 在这个昏暗的档案里。
“这些泥水。”顷傅用手在书架上抹了一把, 仿佛那儿还有泥水横流,“对于玛丽亚来说是武器, 也是她害怕的东西, 不然她的反应不会那么大。”
“可是她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泥和泥水。”弥什反驳道。
她的脑海里飞快掠过玛丽亚脖颈上粘着的黑, 塞进路行肚子里的泥,还有梦境里的档案室,几乎每次玛丽亚登场, 都伴随着黏黏糊糊的泥水一起现身。
“我不知道这在天主教里有什么意义,但在佛教里的含义很简单, 这代表着…玛丽亚死于泥。”顷傅用自己的固有知识向弥什科普:“新娘鬼穿着嫁衣,吊死鬼的武器是吊绳,这是他们作为灵异的武器,但同样也是他们害怕的东西。”
简单直白, 弥什明白了。
正如顷傅所说, 天主飘渺的灵感是弥什深入认识玛丽亚的机会, 所有道具都有它出现的理由。
弥什继续复述, 奇怪的是, 光是回忆梦境里的场景,都让她有一种被脱力的疲惫感:“玛丽亚让我加入她, 因为我比路行强大,这让她还有放过与她对视的路行。”
听到这里, 就连漫不经心的顷傅也坐直身体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巨大。
首先是路行曾经挪开过与玛丽亚的对视,为了逃命他主动加入了玛丽亚,成为她人间的打手,这是不是意味着与玛丽亚对视后的人,都面临着两种选择?
强大的人可以加入她,弱小和拒绝加入她的人就会死亡。
这就衍生出另一个问题了,那就是——与玛丽亚挪开视线的人,真的只有死去的那几人吗?
还是说…“其实有不少主动加入玛丽亚的人,他们藏匿在人群中,当着帮凶?”顷傅猜测道:“我简单阴谋论一下,参与校园霸凌的人并不是真的想救人,他们只是顺势推舟找点乐子。”
顷傅完全就是反派心理。
一言不合就把所有人用最阴暗的想法揣测,归于同类。
弥什却不然:“我觉得不是,她只想找最强大的人,而不是所有强大的人。”
这是一个和多个的区别。而弥什这样认为的原因是:“虽然我比你强一点,但是你有一条蛇,综合实力看来我们是半斤八两。”玛丽亚却想要我,而不是你,这说明她只允许一个人加入。”
顷傅:….
虽然说的是实情,但是听起来怪不舒服的。
综上所述,弥什认为玛丽亚没那么大野心,将所有人类拉进恐怖游戏里。
但她和顷傅一致认为:梦境里的泥水流进档案柜里,证明玛丽亚想要毁掉有关自己的档案,她们的寻找方向就是在这个档案里面。
弥什回忆了一下,梦境中受损最严重的是书架右上角,几乎所有的水都灌进这个角落里。
她朝那儿指了指,顷傅立刻上前将一本本档案抽出来。
弥什看着顷傅站在小台阶上抽书,因为安全而带来的平静席卷而来,眼前视线昏黄轮廓模糊,让人看着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弥什听到顷傅头也不回,语气毫无起伏地说:“弥什,你要小心。”
“什么无?”
弥什的眼皮勉强抬起了一点儿,也就一点儿。
“无论是天主教还是佛教,女人梦到被蛇吞掉,意思都是对方想要取代你的权利。”顷傅找书,嘴上却如同恐吓:“有任何情况要跟我说,我们共同解决,知道吗?”
我们….
弥什承认,她从顷傅口中听到这个词,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恶心。
她只是觉得有些愣神。
灵异出现在现实里固然是坏事,但如果有势均力敌的队友在旁边帮忙,就好像一切都能解决。弥什敛了敛眸,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在也不需要回答。
“找到了。”
顷傅从书架最深处抽出一本湿答答的小册子,封面已经被泥泡坏了:“如果不出意料是它了。”
弥什连忙上前,用灯给这本册子打照明。
因为泥水破坏封面,封面上的文字信息已经看不清了,他们甚至不知道是哪一年,谁的记录。好在弥什从梦境里脱离的速度快,水只是泡坏封面,还没来得及渗进内页。
不然以全本钢笔书写的记录,稍微一泡水就全毁了。
顷傅用粗糙的清洁工服袖子擦了擦泥水,然后小心翼翼打开第一页。
里面大部分是学生考勤记录,学校工作安排,还有内页边缘上写着一些教学随笔。看得出来,这并不是学校大事记录,而是一本老师工作的随笔记录。
弥什一页页翻着,里面的记录大多没有问题——学生们准时到学校,考试成绩也相当理想,班级里没有任何的突发事件。
一切是那么平稳又普通,直到…有四名学生失踪了。
这位不知名的老师在课堂随笔里写道:有四名学生今天没来上课,家长们都说她们没有回家,究竟是去哪里了?
——今天依旧缺勤了四个人,她们究竟去哪里了?
又过了数周后,老师在随笔里写道:警察终于给孩子们立案了,截止到现在她们失踪两个月,偶然间听到警察和院长的对话,她们一致认为孩子们凶多吉少了….
——希望孩子们安全,快点回来上课吧。
看得出来,这是一位温柔的老师。
弥什和顷傅对视一眼,在这本平平无奇的日程本里,唯一不正常的事情只有四人失踪的意外,玛丽亚很有可能和这四名失踪学生有关。
弥什晃了晃手里的手电筒,示意顷傅往后翻。
后面又回到普通的教学日程,学校工作安排,仿佛记录者已经遗忘这四个人失踪的事情了,直到大概150页后,也就是四人失踪的半年后,随笔上才重新出现这四人的信息。
——今天失踪案正式变成死亡案了,家长们已经举办葬礼了,还让我在葬礼上作为老师发言,我几度落泪。葬礼上那女学生也来了,奇怪,平时没听说她们之间的关系那么好。
——或许我得找那女孩聊聊。
再往后翻,一片空白,老师的随笔就停在这里了。
弥什有非常大的理由怀疑,老师也死了,但她们还没找到同一时期的校园大事记录。
“这个奇怪的女孩会不会就是玛丽亚?”弥什指着最后的字,“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知道了:无论是受害者还是杀人者,都在同一个班里。”
“高三年五班。”
弥什点了点某页的学校工作安排,这位老师在每一个“三年五班”的字样上面,都用红笔画圈,只有对待自己班级时,才会如此注意。
顷傅顿了顿,开始轻车熟路地拆封面的内封袋——像这种老式笔记本,封面都有一个袋子,可以装各种零碎的名单,成绩单等等。
果不其然,一堆名单被倒了出来,第一份就是高三五班的点名册,甚至是带照片的。
弥什来劲了。
“如果玛丽亚在这个班级里,那我们找最丑的学生不就行了!”
玛丽亚眼斜嘴歪的样子还深深刻在弥什心里,不过就算没有印象,现实里有这么特殊的长相,也会第一时间注意到并且过目不忘。
可是…没有。
映入眼帘的是一群周正的学生证件照。
虽然每个都长得差不多,让人有些脸盲,但都长得不难看。
“奇怪,难道玛丽亚是死后才变成那副样子的吗?”弥什不愿意放过这个特征,捧着点名册,就着模糊的灯光仔仔细细地看,还真让她找到了一个五官有点像的女孩。
她有点眼斜嘴歪,但因为头发和围巾的遮挡,而显得稍微正常一点。
“顷傅,你看,是不是她?”
弥什喊顷傅来看。
就在她伸手指着女孩的瞬间,一阵刺耳尖叫声在脑海中爆发,与此同时,弥什眼睛开始模糊,就好像有人将眼前画面拉低好几个亮度,看不清名单上的字。
她的身体左右晃了一下。
再睁开眼睛,这种眼前一片模糊的感觉又消失了。
怎么回事?
弥什没有在意,只是将其当作发现真相的处罚。
她不说,顷傅也没有发现昏暗灯光下她煞白的脸色。
顷傅闻声赶来,将名单翻到背面查看——女孩叫沈佳,以美术特长被特招进这所天主学校。
“特招生吗…”
不是弥什固有印象,而是在她的认知里,特招生总是会被欺负的。
而被欺负的模样落在老师眼里,或许就是不合群的表现,所以随笔里才会惊讶女孩来葬礼,之前从没听说她们的关系好。
“沈佳…”
弥什默默记住这个名字:“册子上有提及失踪四人的名字吗?”
“没有。”
弥什蹙了蹙眉,但也没有很苦恼,因为在恐怖事件中,被害人的信息反而是最无足轻重的,她们只需要专注在凶手身上即可。
她有些疲惫地揉揉眼睛,因为过度专注,眼睑肌肉开始痉挛。
这时顷傅忽然说了一句:“快天亮了。”
快天亮了。
晨光照亮学校,早起巡逻的老保安发现了受损严重的玛丽亚雕像,但因为破坏得太彻底了,几乎没有人怀疑这是人为破坏的结果,还以为是雕像年久失修、自然老化了。
他们随便拉了一条警戒线,警告学生不准进入,就完事了。
没人发现打破雕像的弥什,也没人发现碎石下面的路行。
那些从宿舍楼返回教学楼的学生们只觉得:玛丽亚雕塑被破坏了!说不定诅咒就失效了!
他们兴高采烈地返回学校,还没来得及分享雕塑损坏的好消息,就听说噩耗:路行失踪了。
前有李泽颖曝尸宿舍,后有路行校内失踪,这让本就因为备考而精神敏感的学生们人心惶惶,偏偏这两人都和谢裔有着直接、间接的关系。
于是当谢裔回到班级,迎接他的是变本加厉的冷待。
他的座位被拖到垃圾桶旁边,所有的书、个人用品都被丢进垃圾桶里,当谢裔站在垃圾桶旁,低头看着里面写着自己名字的东西时,全班同学都各干各的事情,没有朝他投去一丝视线。
“你们这样,和玛丽亚有什么区别?”
谢裔站在垃圾桶旁边,面沉如水地说出这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他说出玛丽亚的名字后,几乎所有正在进行的对话都停下来了,不由自主地集中注意力。
“都是逼人去死的东西,装什么正义善良啊,看着让人恶心!”
黄霞衣被谢裔的气话吓到了,连忙开口喝止:“天啊,你别这样说”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他们先是杀了谭哗,现在又想用一样的办法杀了我。”过去的谢裔会忍,是因为他觉得谭华的死与他有关,可自从昨天见过玛丽亚本尊,见识到真正的恐怖灵异存在,他就知道所谓的“孤立疗法”半点用都没有!
一切都是路行和玛丽亚搞出来的把戏,增加杀人的趣味性罢了。
这些学生中了招,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成为了玛丽亚的帮凶。
偏偏路行不在,其他人没有当出头鸟的勇气,各个呆在座位上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回复。
教室里鸦雀无声,成为谢裔泄愤的撬点。
“你们在做什么!”
门外响起威严的女声,身穿教服的院长在多人的陪同下缓缓走进来,打破教室内沉寂的氛围。
她看起来像是匆匆赶来,脸上松垮地围着丝巾,只露出一双苍老的眼睛。院长站在讲台上,灼灼目光略过学生们的脸,最后落在了谢裔神色愤怒的脸上。
“作为高三生,首要任务就是好好上课,而不是将注意力放到其他地方上。”
在院长的威严震慑下,学生们纷纷坐直身体,谢裔也因此被黄霞衣强摁回座位上。
院长站在讲台上,低头长久凝视着学生们青涩的面容。
忽然,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以前我的班级里也发生过这种事情,总有学生不好好学习,向同学们开一些青涩的玩笑。”
“那时候的我,真是伤透了脑筋。”
…
同一时间,弥什和顷傅回到清洁工的杂货间里。
昏暗的室内,转生佛前的烛光还没有完全熄灭,换做以前,好无宗教信仰的弥什肯定忽视,可是经历过与玛丽亚有关的灵感后,她忽然变了一种心态。
她走到烛光面前,长久凝视着烛光灯芯,直到顷傅提醒了句:“别靠火焰太近,眼睛会不舒服。”
“恩。”
弥什回复了,但没有走开。
顷傅将好几本档案册带了回来,其中不乏有建校不久的资料,其中一册夹着雕塑的报价单,这是非常有利于追溯玛丽亚来历的重要资料。
顷傅仔细阅读报价单,忽然发现异样:“雕塑造价单上只有原材料的钱。”
“什么意思?”
“意思是最多的人工费毫无开销,玛丽亚神像被雕刻成其他人的脸,或许能在这里找到线索。”
顷傅将报价单递给弥什,她却迟迟没有回复,他诧异抬头看向女孩的背影。
“你看吧。”
弥什保持着看烛光的动作,甚至没有朝报价单看上一眼。
这让顷傅感到不对劲。他抬眸望着弥什的后脑勺,明明人还坐在小桌子前,没有任何动作,嘴上却说自己:“报价单放在桌子上,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他用嘴巴模拟出起身,走路,离开关门的声音。
实际人还坐在小桌子跟前,稳如磐石。
几乎在关门的拟声词刚落,弥什就有动静了,她就像个盲人一样摸索着转过身来,有好几次,她的手掌直接摸到了转生佛的供奉蜡烛上面,被烧得发出嘶的一声。
弥什摸索着坐在地板上,然后双手缓缓试探着小桌子的距离。
想要找到顷傅刚刚放在桌子上的报价单。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那张薄薄纸张的时候,顷傅一把抓住了弥什的手,她的手剧烈颤抖。
“啊!”她吓得叫了一声,双眼却无神地四处乱转,好久才定格在顷傅的脸上。
“你失明了?”
顷傅拿起蜡烛,照向弥什的双眼…
第 125 章
弥什的双眼没有半点变化, 除了黑瞳深处无法聚焦,看起来和正常的眼睛没有任何分别。
不过也是,正常来说眼睛也不会在几分钟内彻底失明, 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灵异导致的…
顷傅用蜡烛照向弥什的眼睛, 无论他的火光离瞳孔有多近,火光差点灼到眼球上, 弥什面上都没有任何反应, 连该有的瞳孔收缩都没有。
“什么时候开始的?”顷傅问道,声音发沉。
“好像是从我将泥水撒进了玛丽亚的眼睛里开始的。”弥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刚开始只是眼眶有灼烧感, 紧接着视野模糊,慢慢看不到东西。”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顷傅的视线锐利射向弥什,可惜弥什看不到了。
他质问道:“灵感里发生了什么, 是我不知道的?”
弥什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灵感里某个刻意隐瞒的细节告诉了顷傅:“玛丽亚很想要我。在灵感里, 她从我的□□出生,与我血管连着脐带。”
弥什没有告诉顷傅这件事,是因为她深知顷傅对宗教的了解。毕竟连她这种门外汉都知道:鬼怪从□□出生不是一件好事。
她对顷傅不是百分百的信任,在涉及自己人身安全的情况下, 她不愿意将安危交予他人手中。
“玛丽亚从你□□出生。”
顷傅的目光缓缓移到转生佛身上, 仿佛在从它身上汲取继续说话的力量。
他顿了一会儿, 说:“玛丽亚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孩, 于是天使加百列将圣婴耶稣送到她肚子里, 使她童女怀孕,于是她成为了圣母。”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会生孩子?”
弥什虽然看不到,但第一反应还是低头看自己平坦的小腹:“该不会几天过后, 我就生了吧?”
“比生孩子更糟糕。”
顷傅打断弥什的自嘲,不留情面地说:“加百列让你进入灵感的世界,你在加百列梦里怀孕,所以你就是…”
“玛丽亚。”
顷傅和弥什异口同声。
一瞬间,两人都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顷傅伸手戳了戳弥什的唇角,用手指将唇角拉出一个夸张的幅度:“好像已经歪了。”
弥什:…
这是报复!绝对是报复!
弥什虽然看不到,但还是精准无比地翻了一个白眼,眼睛更疼了。
她知道顷傅对她隐瞒的事情有所芥蒂,但她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她没想到才刚开始飙演技,就被顷傅发现她的眼睛出毛病了。
“你不要告诉谢裔。”她警告顷傅。
不是所有人都有顷傅的观察,弥什也有信心,能在所有人面前装得半点问题都没有。
顷傅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沉默搬开挡在路上的一个脚凳。
他单膝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地说:“其实你可以信任我。”
“明天可以不信,但是今天可以,至少在我们还是同伴的期间可以。”
——两人的身份生来对立,即使临时组队也注定不能依靠彼此。顷傅本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才会说出明天可以不信,但是今天可以。
未来在副本里遇到可以互相攻击,但是今天可以暂时地依靠他。
弥什闻言默了一下。
毕竟是自己隐瞒在先,弥什自知底气不足,所以她没好意思回怼回去。
她挠了挠鼻子转身往外面走,正好走在了顷傅刚清完脚凳的路上,一路畅通。
顷傅垂眸笑了一下,默默念了一句:“就知道你挂不住脸就要走…”
…
“叮叮叮”
下课铃落幕,上课铃又响起。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间死过人、碎过雕塑的学校变得分外寂静。
所有高三生都在埋头学习,仿佛只有沉浸在学习里才会毫无知觉,变成一个无情无义的学习机器吧。
但对于心急探索结果的谢裔、黄霞衣来说,这简直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中午午休时间一到,他俩就先其他人冲出班级,一副饿死鬼的模样冲进清洁工杂货间里。
“快!告诉我昨晚发生什么!”急得谢裔站都站不稳了。
他直接扑到弥什跟前,仰着头看她。
弥什迟迟没有反应。
就在顷傅要为失明的弥什解围的时候,弥什精准给了谢裔的脑袋一手刀,快准狠得如正常人。
她因为瞳孔不能视而显得神色冷冰冰,再加上是俯视的姿势,给人一种睥睨众生的感觉。
“不好好学习,满脑子搞灵异,高·三·生。”
弥什最后一句高三生说得字正腔圆,把在场两位准高三说的不好意思了。
谢裔挠挠头,说:“如果搞不定玛丽亚,我可能高考之前就死了,还上什么大学啊?”
…说得在理。
弥什不说话了。
她朝顷傅扬扬下巴,原本是想让顷傅复述昨晚发生的事情,结果他只是咳了一声毫无反应,完全没有要给她当复读机的意思。
弥什:…
狗男人,还说会帮她,连说个话也不愿意!
也就是弥什看不到,不然她一定能从顷傅眼眸深处读出他的潜台词,意思是:你是失明了,又不是嗓子坏了,为什么要替你复述?
“事情就是这样…”弥什不是唠叨的类型,三言两语讲完她和玛丽亚对视,目前没有大问题,然后将当年教师随笔递给谢裔,让他自己看。
谢裔和黄霞衣凑在一起看完随笔,脸上表情相似的惊讶。
黄霞衣指着随笔上面的笔记,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年的老师就是我们现在的院长!”
“什么?”弥什回神了:“你们又怎么知道?”
“她早上巡班级,给我们讲了过去的故事,其中就有这个出现在葬礼里的小女孩!”
话音刚落,弥什立刻站起来,朝杂物间外走过去。
她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院长在哪,我们现在过去找她,带上随笔。”
既然院长就是当年的老师,那找到她,就能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弥什快走两步后刹住脚步。离开熟悉的杂物间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她只能凭借听力,利用风向判断附近有没有障碍物,但如果室外风平浪静,她就等于断掉了第二个与世界的联系,前进的脚步也因此变得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顷傅上前,用胳膊肘推了她一把。
“发什么愣,走吧。”
“我不知道院长室的方向。”
“啧。”
弥什感觉有一个坚硬物件杵着自己的肩头,暗中指引她不漏馅地往前走,没让谢裔发现端倪。
几人左拐右拐,最终在一栋小楼的角落里抵达院长室门口,几人走得气喘吁吁,但幸运的是——因为地方偏远,接下来的对话不会有任何人的打扰。
谢裔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开了门。
室内应该有巨大的落地窗,因为弥什感受到和煦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就像被大排灯照到。
她伸手摸了摸不远处的沙发靠手,是天鹅绒布的,一般用这种材质当沙发的房间都走复古风,所以绒布应该是深绿色,又或者深红色。
再接着是高耸至楼顶的书架,强烈的书墨气息扑面而来。
此时暖风从窗口吹进来,正好佛过众人擦肩而过,空气中这又是什么味道?
有些难闻。
最后是…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坐在办公桌前的院长在惊讶?她在惊讶什么?她的视线为什么长久停留在她身上。
失去眼睛让弥什获得丧失了很多细节,所以她不知道院长藏在书桌底下的手正在剧烈颤抖,惊恐的眼眸直直落在弥什身上。
院长揉了揉眼睛。
刚刚开门的刹那,她仿佛看到一张扭曲吓人的脸,长在弥什纤细的身体上,仿佛玛丽亚现世。
这张脸眼角一个向上一个向下,嘴巴歪到右脸颊,鼻子也宽大得不像正常人。
她被吓得失了心神。
再定眼一看,弥什又变回弥什的脸,没有扭曲好似兽人的五官,只有端庄美丽但无神的脸。
院长砰砰直跳的心这才落回远处。
“不好意思,你们先坐着休息一下,我出去换身衣服。”
院长从椅子上站起来,越过众人往外走去,没有人提出异议——院长身上穿的是神职制服,她想换掉衣服后再与弥什等人好好聊天,这种做法也无可厚非。
在等院长换衣服的期间,弥什朝她办公桌的方向走去。
随着她的走去,地面吸收毛毯发出吱吱的声音,似乎不久前才被洗过,且还没有完全晒干。
弥什仔细抚摸着桌面上所有的东西,大多是教师用的教学用品,没有多少参考价值。
好在没等多久,院长就换上普通衣服回来了,友善地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就是你今天给我们讲的校园霸凌的故事,你可以再讲讲吗?”谢裔反问。
“啊…”院长年纪稍微有点大了,反应有些慢,更别说这还是几十年前她刚任教的案件了:“你是说沈佳的故事?”
“是的。”
“沈佳啊…”
院长陷入回忆的表情,好像光是提到这个名字,就会被拉进一场名为回忆的漩涡里。
“沈佳是一个害羞敏感的女孩,在新生入学的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有些羞于提及她的家庭,因为父母在学校门口经营小吃摊,她的妈妈还是一个低能儿,每天上学的时候,她妈妈都会隔老远发现她的身影,然后大喊:沈佳啊,沈佳啊。””
每到这种时候,沈佳都会顾及同学们的目光,迅速远离这个尴尬的地方。
久而久之,校门口成为她最不想待的地方。
“沈佳啊,沈佳啊!”
“哈哈哈哈大傻子又在喊小傻子了!”
妈妈的呼唤声,和同学的嘲笑声融合在一起,沈佳的脚步也因此停滞不前了。
她看起来有些纠结,既不想上前应和妈妈,也不想留在学校里,免得遇到她不喜欢的人——每次放学,沈佳脸上布满被欺负的伤口,横七竖八,将少女的脸打得鼻青脸肿,毫无美感。
她捂着脸走到小吃摊跟前,向她爸妈说:“爸爸,妈妈,我被欺负了,我想转学。”
贫穷且脾气不好的爸爸只是瞥了一眼沈佳的脸,明明很心痛,却还是假装毫不在意地训斥:“为什么她们打你不打别人,是不是你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找他们道歉吧。”
“可我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找她道歉?”
沈佳面无表情,也没有半份意外,同样的对话得经历多少次才能做到如此波澜不惊。
唯一心疼她的只有妈妈。
只有八岁智商的妈妈气呼呼地说:“我要教训欺负我女儿的人!”
“她们长什么样,让我看看!”
“还没有我女儿好看!”
可是…
“阿姨,四份车仔面!”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佳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发现是那些欺负过她的同学们。
几人脸上露出不好惹的笑容。
他们坐下,一只脚踩在干净的小摊椅子上,另一只脚翘的老高,不断用肮脏的鞋底蹭店内为数不多的客人。
没多久,客人们就被赶走了,全店只剩下他们一桌客人。
沈佳刚刚才给爸妈看过加害者的照片,如果此时此刻遇到,一定能替她讨回公道。
她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爸爸,结果爸爸埋头煮面,压根没有朝客人的脸投以目光,妈妈倒是看到他们的脸了,可她竟然笑吟吟跑过去招呼客人,还夸打她打得最严重的女孩长得漂亮。
低能儿的妈妈有记忆混乱,她瞬间忘记了加害者的脸,把欺负女儿的人当成上帝伺候。
看着凶手如上帝在自家店里吃吃喝喝,巨大的恐慌猛地席卷而来,沈佳竟然当场尿了裤子,这件事也被当时在场的同学、老师发现,成为好长一段时间的舆论八卦中心。
从那以后,沈佳和班级里各同学关系更差了,所有人都在嘲笑沈佳,嘲笑沈佳开小店的爸爸,低能儿的妈妈。
她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存在感低得仿佛没有这个人…
…故事暂时听到这里,弥什抿了抿唇。
截止至今,所有的信息都对上了。
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脸;毫无存在感的透明人体验;不愿意靠近的校门口,还有杀人的决心。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了,沈佳被校园霸凌后,因为某种原因,变成了可怖的玛丽亚。
“这样不友好的关系大概持续了两年半,高三的时候发生过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四人失踪了。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沈佳干的坏事,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这件噩耗,她安全度过了最后一年高中生活。”
院长的故事讲完了。
她双手合十望向众人,问:“你们还有事情想问我吗?”
弥什问了。
她直接打直球:“所以沈佳就是玛丽亚,她不仅在几十年前害死欺负她的人,还在多年后,以玛丽亚雕像的形象重新出现在校园里,成为大家的噩梦吗?”
“我不知道。”
院长欣赏弥什的直白,但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种问题,你应该问玛丽亚本人。”
“玛丽亚本人?”
弥什没听懂,玛丽亚不是一抹虚无缥缈的灵体吗?
她又该如何和玛丽亚沟通?
“在我们天主教里,有一种与神明神奇的沟通方法,那就是在耳边轻声默念对方的名字数次,那么晚上就会在梦里见到她。”
院长边说边站起来,原地效仿起她话里的方法。
她走到弥什耳边呼唤。
“玛丽亚。玛丽亚。玛丽亚。玛丽亚…”
一声接着一声,每个名字的音调都差不多,连着听的时候还挺吓人的。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冒出鸡皮疙瘩,只有弥什蹙眉,面色凝重。
她怎么感觉这一声声玛丽亚不像是驱使见魂仪式,更像是…院长在对着她祷告?
“玛丽亚。”
“玛丽亚。”
“玛丽…”
第 126 章
“玛丽亚, 玛丽亚,玛丽亚….”
微弱的气音打在弥什的耳垂上,啵、啵、啵…就好像有人用手一下下抚摸她的耳朵。
而且自从院长在她耳边说话, 弥什察觉脸颊有莫名刺痛感, 就好像被看不见的密集的针扎到, 痛得她整个人抽离出去。
她捂着脸,警惕地“看”着院长。
“这就是祷告法, 只要诚心祷告, 她就会出现在梦中…”
院长好像没事人一样,慢慢站直身体, 然后走回办公桌前坐下。
她说:“我有点累了,你们回去吧。”
说完后,院长就不再搭理弥什一行人, 沉默望着窗外的风景。
弥什等人面面相觑,感觉不再有收获, 便从院长办公室退了出去。
刚一出办公室门,谢裔急忙追问:“现在能确定了,这个被霸凌至死的女孩就是玛丽亚本尊,所以我们毁掉雕像毫无意义, 灵异产生源自于经历, 我们得找到霸凌者再制裁他们!”
“已经制裁了。”弥什扬了扬随笔, 说:“霸凌加害者失踪, 百分之百是已经死了。”
谢裔不动了:“既然加害者已经死了, 她为什么还要化身玛丽亚,她要报复的人是谁啊?”
“你该不会以为霸凌的伤害只来自一个人吧?”
弥什“瞥”了谢裔一眼。
不用她明说, 谢裔立刻想起——自己自从谭华死后遭受的对待。那些无视他的嘲讽目光,故作无意的动手动脚, 还有只针对他的暴力相向。他没有受到玛丽亚的霸凌,却一直被霸凌着。
更别说玛丽亚还有一个弱智妈妈。
一个会对加害者微笑的亲人,于玛丽亚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呢?
弥什看不到谢裔的神情,但她光是听呼吸变化,就知道他想明白了。弥什垂眸思索片刻,说:“我们得去找玛丽亚的家人,她的家人可能还在世。”
“去哪里?”黄霞衣不解:“沈佳就读天主学校,距离现在差不多二十年了。”
“精神病人不会随意换地方居住,这对病情不好。”
所以弥什肯定,玛丽亚的家人一定还住在学校旁边,她们去那里一定会有收获。
“那我们走吧!”
谢裔抬脚就要出学校,却被弥什一把抓住后脖颈。
与此同时,上课铃声叮叮玲玲刺耳地响起,弥什指了指播放上课铃的广播,毫不留情面地说:“你们得回去上课了,高三生。”
谢裔和黄霞衣同时发出倒彩声,却还是被强横的弥什送回教室了。
谢裔和黄霞衣刚走,弥什和顷傅两个非高三生就正大光明地走出学校,学校门口还有警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她们身上穿着清洁工的衣服就没有管了。
她们按照记录来到学校附近的破旧居民楼里,更像是农村的自建楼。
不需要一层层找,因为刚走到一楼,弥什就踩中一片又一片碎掉的玻璃瓶上,发出咯吱响声。她蹙眉来回踩了一遍,问:“玻璃碎片?”
顷傅先是颔首,才想起弥什看不见的事实。
主要是她从失明到现在一直表现得太好,太像正常人了。
“这里是地下室的窗户,窗前有没道德的人砸玻璃瓶,弄得窗前一片玻璃碎片。”
弥什颔首,看来地下室就是玛丽亚家人居住的地方了。她和顷傅来到地下室的门口,敲门,还没等到玛丽亚的家人开门,弥什就听到楼道有两个跟屁虫的脚步声。
“出来吧。”弥什冷声看向身后,“别逼我在最有线索的地方扇你。”
弥什话音刚落,就看到谢裔挠着后脑勺,一脸憨批模样地从角落走出来。身边还有作案同伙黄霞衣,脸上也是相似的不好意思。
“弥什姐,你的听力真好,就像盲人一样好!”
弥什:…
有这么夸人的吗,感觉有被阴阳道。
虽然她对两个高三生不好好生气心生怨气,但是人都来了,总不能再把他们送回学校里吧?于是弥什只是闭眼呼出一口浊气,转身继续敲门了。
谢裔、黄霞衣悄摸摸走到前面,站在顷傅身边。
奇怪的是,刚刚弥什怎么敲都不开的门,黄霞衣走过来后居然又反应了——门锁夸张响动,就好像门后站着一个不擅长开门的小孩,想要效仿大人打开门锁,却因为不擅长迟迟打不开。
顷傅感觉不对,一步上前拧了拧门把手,说:“门是从外面锁上的。让开。”
弥什让开自己的位置,只见顷傅从项链里抽出一根细得冒银光的铁绳,将其扰在门锁上面。
就在大家以为他要现场表演神偷开锁技术,结果下一秒,顷傅用铁绳活生生勒断了门把声,粗暴将门把手整个扯下来。
好端端的门,只剩下一个洞。
顷傅就这样轻飘飘推开门,暴力手段的结果就是——从开门到放人,全程用不了五秒。
房门打开,露出里面衣衫褴褛的小老太。
她的面容是苍老的,眼神却如孩子一般清澈…是玛丽亚的妈妈?妈妈的目光跳过了所有人,定定落在黄霞衣身上,然后猛地冲过去抱住了她。
“女儿,女儿你回来了!”
妈妈兴奋得让黄霞衣手足无措,整个人僵在原地,求助目光看向弥什。
弥什蹙眉不解,谢裔因为看得到,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因为黄霞衣穿着天主学校的校服,这个奶奶以为她是早死的女儿吧。”
如果玛丽亚就是沈佳,那她应该是玛丽亚神像建造之时,以学生的身份死去。
不然她如何成为玛丽亚?
意识到这点的弥什发现这是追问当年细节的好机会,于是拍了拍黄霞衣,低声说:“忍一忍,这可是找到玛丽亚过去的好机会!”
黄霞衣只能忍着尴尬,被小老太抱了好一会儿。
许久,小老太才舍得松开双手,亲密地拉着黄霞衣进屋坐下,并且非常自然地忽视其他人。她指着冰箱上成堆积尘的食物套盒,说:“女儿,这都是你送来的,我都没舍得吃。”
黄霞衣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硕大的蟑螂从月饼盒子里跑出来。
…
这得是放了多久的食物?
她只能尴尬笑笑,没敢说话。
反而是跟着黄霞衣身边的弥什,好奇多问一句:“窗外的玻璃瓶子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吗?”
“那是我女儿送的礼物…”
一行人都沉默下来了。
无论怎么看,玛丽亚妈妈都是一个难以沟通的精神患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别说从她嘴里套出关于玛丽亚的信息了。
弥什又问:“那你女儿害怕什么东西吗?”
一般来说,人的生前死后都不会变,能打听到玛丽亚害怕什么,也是好的。
可是小老太对弥什非常警惕,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还说:“你是谁?长得那么丑,为什么那么关心我女儿的事情?”
弥什:…
玛丽亚的家人和她一样讨厌。
察觉到气氛不对,黄霞衣赶紧把弥什的问题重复一次,也幸好小老太的智力不高,不然听到自己女儿问自己讨厌什么,多多少少也要产生警惕。
“女儿讨厌什么,她最讨厌上学了,是一个不乖的女孩!”
…噢。
难怪一直在学校杀人呢。
弥什挠挠脸,说:“那你女儿喜欢什么呢?”
“她喜欢画画!”
这次小老太的回答很快。她还从房间的压箱底里翻出一张素描,递给弥什等人看。
这张素描递到众人跟前,谢裔和顷傅伸头一看,就立刻撇开目光,弥什看不到所以没有反应,只有黄霞衣受伤的世界达到了。
她尴尬“啊?”了一声,然后说:“怎么给了一张裸体素描啊?”
这妈妈也太不见外了。
“裸体素描?”
弥什将素描拿过来,手指轻轻抚摸,脑海里描绘出素描的样子。这是一幅非常标准的自画像,生动描绘了一个表情忧郁的女孩,双手没有遮挡性.器官,而是做出双手合十的动作。
这个动作让弥什想起玛丽亚神像。
她仔细抚摸女人的脸,最后确认了:“这就是神像的原稿,素描上的脸就是玛丽亚的脸。”
众人赶紧凑过来看,黄霞衣还贴心帮他们挡住□□,无人提出反对的意见。
就在这时,门外照明逐盏点亮,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靠近,无声无息。
刚刚还在兴奋炫耀自己女儿画作的小老太忽然站起来,口齿不清地说:“女儿回来了,女儿又回来了!”
什么玩意,玛丽亚回来了?
众人转头朝门外望去,黑漆漆的楼道里,电压不稳的照明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忽明忽暗,随着什么东西的靠近一盏盏灯逐个亮起,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镫!镫!镫!”
门外越来越亮,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了。
下一秒。
一个穿得十分厚实,包得严严实实的壮汉冒出头来,紧包的脸上只露出两颗怒火中烧的眼睛,他透过口罩中气十足地朝弥什等人大喊:“你们是谁?为什么拆我家的门!”
“你不知道她有毛病,会跑出去吗?”
看来就是他把小老太锁在家里。
随着老头怒吼声嘹亮,小老太却毫无畏惧地咯咯笑了起来,起身就要往楼道的方向冲过去:“我的女儿回来了,我的女儿又回来了!”
老头一伸手抓住了小老太。
他看向弥什等人,说:“你们做了什么?”
还没等弥什回答,老头的目光就落在他们手上的素描画上,原本就很愤怒的脸更加涨红了:“谁让她把这种东西拿出来的,我家里不准出现它!”
他上前就要撕毁素描,刚刚还很兴奋的小老太立刻就哭:“不能撕啊,不能撕!”
老头义无反顾。
好在弥什立刻将素描纸塞进口袋里,一步跳出十米远。耳边闹哄哄不利于她判断方向和距离,也吵得她脑袋嗡嗡响的难受。
看老头这副警惕的模样,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好在有一张素描纸已经是最好的收获。
“看来你有家务事要处理,不如我们先离开,晚点再来拜访。”
弥什拉着顷傅等人直接跑出地下室,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身后还传来老头的大嗓门质问声,估计近期是没办法过来了。
跑出十几米远后,确定不会被老头追上后,弥什等人才停下来。
她拿出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素描纸,说:“总而言之,我们现在知道玛丽亚是雕塑人是身沈佳,能进一步证明我们的判断,不算没有收获。”
“可是我觉得很奇怪啊。”黄霞衣还在回头看地下室的方面,只是当了那女人短短几分钟女儿,她就能感受到对方炙热的母爱,既然如此,母亲真的是玛丽亚要报复的对象之一吗?
应该不是吧,可能是又爱又恨,非常复杂的感情。
顷傅认同黄霞衣的观点:“鬼也是人,和人一样拥有非常复杂的感情。如果玛丽亚真的恨妈妈,早在三十年前她就可以杀掉她了。”
黄霞衣点头,显得有些落寞:“这样一来,我们的线索又断了。”
“没有。”
弥什反驳,点了点自己的耳朵:“那院长不是说只要诚心祷告,晚上就能看到玛丽亚本人吗?上次我在灵感里的遭遇,促使我发现这场来自多年前的校园霸凌,那么今晚必定还有收获。”
就是不知道,瞎了一双眼睛的她能不能在灵感里活下来了。
弥什没有把这个担心说出来,免得让谢裔等人担心,反倒是顷傅细心多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从地下室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楼道需要开灯的傍晚,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学生宿舍有宿管巡逻,不方便呆在那里,而且弥什需要一个更强大的人保护她。
换句话说,她需要工具人顷傅的看护。
她们两人在杂物室里搭起两个吊床,一左一右,正中间就是澄黄色的转生佛雕像,笑得慈悲。幸好弥什看不到转生佛的凝视,她就是觉得供奉的蜡烛亮眼的很,特别有存在感。
她不仅好奇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供奉转生佛?”
平时只见过财神,关公,观音这种综合办事处性质强的神,转生佛还是第一次见到。
顷傅默了好长时间。
就在弥什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我三岁那年被选为第十八世席力图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转生佛,她选择了我,我供奉她。”
“席力图是什么?”
“藏族佛教的活佛,意思是我是佛的转世。”
顷傅说得平平淡淡,却莫名给弥什一种他在装逼的感觉,一个无限流反派说自己是佛转世,这也太搞笑了吧,于是她选择闭眼睡觉,绝对不追问顷傅:你居然那么牛逼?
于是给到顷傅的感觉就是,他好不容易说出隐藏的过往,换来的是弥什呼呼大睡的睡容…
….
还挺会尊重人的。
顷傅没有睡觉,他要履行自己短暂的任务——今天内保护弥什。
弥什感觉自己刚闭上眼睛,就立刻失去控制精神的能力,思绪飘飘忽忽跑进了新的灵感里。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复古风格的木制马桶上,头顶上还是吊绳式的冲水键。
什么情况?
她能看到东西了!?
弥什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终于确定,她确实恢复视力了!她从隔间里走出来,打量墨绿色的地板和浅绿色的瓷砖墙壁。
复古感扑面而来,还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
…和杂物间的格局很像!而她刚刚坐着的地方,不就是顷傅放佛像的地方吗!
这算不算是侮辱佛像,弥什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又进入新的灵感了。
只不过这次,玛丽亚并没有出现。
“呜呜呜…”
奇怪的呜咽声在安静的厕所里响起,显得异常诡异。
弥什看向发出哭声的隔间,问:“什么人?”
呜咽声立刻停了,只剩下若隐若现的吸气声,弥什走过去,一间又一间地推开隔间的门,前面四间都没有人,只剩下最后一个隔间了。
她推了一下最后的隔间门,没推动,被反锁了。
弥什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体重,决定踩在两侧隔间的门把手上,探头朝隔间里面望去——
第 127 章
弥什探头往隔间里探去。
她看到一颗黝黑的脑袋和一幅白花花的身体, 女孩好像初生的婴儿一般,紧紧蜷缩在一起,如果不仔细看, 可能会从白色的□□联想到惨白的尸体, 又或者是怪物胚胎一样的东西。
所以当女孩猛地抬头, 露出完整的五官时,弥什被吓了一跳。
原来是人啊。
还是一个在厕所隔间脱光了衣服的女人。
弥什悻悻然从门把手上下来。
没多久, 紧闭的隔间门被打开一条缝隙, 从里面伸出了一只被水泡得发白、皮肤发皱的手,声音也从门缝里传出来。
“可以帮我拿衣服过来吗, 它们大概率被放在了第一个隔间的门板上。”
弥什应声望去,果然在门板上面看到了一堆湿答答的校服,垂落下来的衣袖一直在滴水。
她将衣服拿下来递到隔间里。
一阵悉悉簌簌的轻声过后, 女孩穿着皱巴巴的衣服走出来了。
她走出来后,没有搭理弥什, 而是走到洗手台前洗手。
这样的画面也是很奇怪的,女孩全身都是水,裙摆滴嗒嗒水滴拍打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声音,可是她本人却还要洗手, 恨不得整个人泡进水里。
看到这一情况的弥什忍不住发问:“你怎么了, 衣服那么湿, 没关系吧?”
“没关系, 总比裸着出去好。”女孩自嘲一笑:“虽然它们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情。”
虽然弥什不知道发生什么, 但大家都有过高中时期,她一看就知道女孩是被同学们欺负了。
它们强脱掉女孩的衣服, 并把她的衣服挂在其他隔间够不到的门上,学校的厕所那么多人, 女孩想要拿回衣服,只能等上课了不会再有人进入隔间,她才能安心走出去,重新穿回衣服。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弥什不禁生出几分正义:“你被欺负了?可以向别人寻求帮助啊!”
怎么那么傻独自承受呢?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女孩不可自控的轻笑一声,她将手搓得掉皮才停止洗手的动作,转身对弥什说:“别说风凉话了,连你都自顾不暇了。不用管我了,你该回去上课了。”
弥什难得有听懂的时候。
她该回去上课了?
上什么,她在灵感里是学生吗?什么叫做连她都自顾不暇?
难道她在灵感里,就是被欺负的玛丽亚?!
弥什想要追问女孩,可是女孩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她只能自己寻找线索了。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和校服类似,但好像又有什么不同,看着还有点莫名的眼熟。弥什观察半天没有收获,干脆走到洗手台跟前,朝悬挂在墙面的椭圆小镜子看去。
这一看,小半天忘记呼吸。
弥什扑到镜子前仔细看自己脸——眼角向下的尖眼睛,鼻梁骨扭曲的鼻子,还有因为右脸颊肌肉萎缩导致的歪嘴….这俨然是玛丽亚的样子啊!
搞什么,难道玛丽亚想在灵感里恶心她?
弥什摸了摸胸脯,明明身体还是她的身体,脸却变成另一个人。弥什狠狠皱了一下眉,镜子里的怪异面容也跟着狠狠皱眉,看起来却更奇怪了。
弥什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她只是单纯很讨厌玛丽亚这样直接换脸的行为。
不过既然都换脸了,不如看看玛丽亚平时的遭遇好了。
弥什走出洗手间,开始漫无目的游荡在校园里,此时应该是上课时间,所有学生都在教室,所以弥什走过每一个窗口,都会引来窗口同学有意无意的注视。
可她又不是真的高中生,毫无愧疚感,弥什脚步不停直接略过去,直直朝高三五班走去。
走到高三五班,学生们正在上美术课,安静地各自画画,弥什原以为她走过应该会触发剧情,就像随笔那样被全班当作透明人一样无视,又或者是恶语相向和拳头暴力的欺负。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同学们只是瞄了她一眼,没有任何的反应。
但又不是无视,因为好歹有点反应,即使这样的反应多少有些冷漠了,比随笔上的记录好。弥什不信邪,干脆走进班级里,居高临下看着一颗颗小脑袋。
它们并没有因为弥什进门而有所反应,只是把脑袋垂得很低很低,好像画的很认真的样子。弥什先后站在讲台上说话,又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还动手将教室中间的水果换了一个位置。
期间她能感受到目光落在她身上,还有类似于气音虚弱的对话:“她在干什么啊?”
“不知道诶。”
“好奇怪啊。”
反应就…很正常啊!别说比起厕所里被脱光衣服的女孩了,就是比起谢裔被孤立四年的遭遇,玛丽亚充其量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的待遇啊!
弥什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从刚刚到现在,她几乎没有跟任何一个人对视上。
每次她感受到目光来源并看过去,对方便会立刻低下头来,回避视线。
…是错觉吗?
弥什不信邪。好在她人在灵感里,身体素质却没有因此而下降,反应比普通人快很多。
她故意转头看窗外,假装自己在走神,并在第二次感受到目光的时候,迅速转头锁定他——目光主人是一个长着青春痘的矮个子男孩。
他因为反应太慢,被弥什的目光牢牢锁住后,吓得整个人蹭的一下连人带椅子往后退了一米。
“小楷被马杜莎盯上咯!”
教室里不知道谁在怪叫,话音刚落,这位名为小楷的男孩,面色蹭的一下变红了。
他好像很惧怕弥什,但是更怕正在起哄的同学们。
“现在开始小楷就不是人了,他要变成怪物了!”另一个角落又传出莫名其妙的兴奋叫嚣声。
小楷向同桌求助,“我没有看”
同桌立刻低头避开目光:“呀你别看我啊,别拖累我…”
同桌带着自己的桌椅远离,其他人也跟着往旁边挪位置,因为弥什一个目光,小楷变成孤岛。
他们的反应那么直白,弥什又如何看不懂他们的游戏呢?
他们将丑陋的玛丽亚叫做怪物,私底下制定不能对视的游戏,并宣布所有与玛丽亚对视的人将不被当作人类对待,并将其当作新的霸凌对象对待。
他们回避玛丽亚的视线,霸凌与她有接触的人,丑陋的玛丽亚变成一个不被尊重的游戏对象。
弥什恍然大悟,光是刚刚短暂几分钟内发生的事情,就足矣让她窥见玛丽亚被欺负的一生。眼看着小楷要因为她倒霉了,弥什一步向前,想要制止大家,大不了她就每一个人对视一遍,总不能同一个班里谁都不理谁吧?
用魔法攻击魔法,既然有这样的游戏,那所有人都得入局!
可还没等弥什做出什么,眼前的场景忽然模糊了,弥什看到从教室角落里溢出莫名的泥水,紧接着泥水大范围外溢,很快就淹到哈哈大笑的学生的小腿上。
下一秒,画面一转,弥什发现自己从教室里出来了,站在一片挂着“施工中”牌子的工地外头。
这里又是哪里?
弥什认了很久,才认出这里是学校当年还在施工的大门口。
也就是…玛丽亚神像所在地方!
意识到这点后,弥什往里面快走几步,走进工地里。
四面青色的围帐挡住破落的地面,微微细雨是工人离开工地的原因,弥什站在工地正中央,看着玛丽亚神像所在的地方,被一大个水泥池子代替了。
水泥池上浮着四具脸色苍白的尸体。
弥什认识他们的脸,他们是刚刚教室里玩游戏最兴奋,笑得最开心的男女学生。几秒钟前,他们还坐在教室里哈哈大笑,放肆戏弄着同班同学,几秒钟后,他们躺在没干透的水泥池里,身体完全沉进泥里,只堪堪露出一颗脑袋。
很明显,他们都死了
石灰不仅会造成呼吸困难,还有皮肤灼伤和黏膜损坏。
这样说可能太抽象了,具体点就是:人会窒息,会烧破身体漏出内脏,烧得眼睛都掉出来了。
弥什震惊看着这四具残破的尸体,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随笔里记录的失踪四人。
原来他们没有身死异地,他们一直在学校里,就死在了学校的地里?
弥什有些恍惚地往前走了几步。
大概还差半步的距离,她也会跟着这四人一起倒进水泥地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池里的尸体。弥什靠近后才发现,还有一个人蹲在旁边,正在呜呜呜地哭着。
还有一个人?
弥什看向呜呜呜哭泣的女孩,她听到脚步声后也应声抬起头来。
露出一张熟人的脸。
就是在卫生间里被欺负得浑身湿透的女学生。
她红着眼睛,带着哭腔对弥什说:“老师,该怎么办?”
…
老师??
原来她是老师??
弥什的认知被狠狠地冲击了一下,进入灵感到现在所有的异样,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为什么她可以在上课时间去厕所,为什么她在学校里走来走去却没有人阻拦她,为什么校园霸凌的对象非得是未成年人?
无数的疑惑伴随答案冒出,在弥什的脑海里此起彼伏地出现,还没等她抓住最重要的一条,脚下的地面忽得失去支撑,整个人摔进一片软趴趴燥热的水泥池里。
她努力挣扎向上,却抵抗不了石灰的黏性,不,准确来说,弥什感觉自己更像是陷进一个竖长条的水泥池里,才会无论如何都无法冒出头来。
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陷进水泥池里。
没会儿,水泥就灌到眼睛附近了,灼热的石灰跑进眼睛里,使眼眶连带脑子那一片生疼。烫的弥什难以忍受,能看到的皮肤都冒出红血色和巨大密集的水泡。
弥什用尽全力,却只能看到最后的画面,是伏倒在她脚下的四具尸体…
“弥什…弥什…”
虚无缥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好像上帝的吟唱,唤醒弥什最后一丝神志。她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自己几乎烂掉的身体,破开的大口不断掉出内脏,皮肤就更不用说了几乎烧烂了。
她要死了吗?
“快醒醒…”
是顷傅的声音。
顷傅,无限空间,罗凡德梁砚行李豫成三岛…
这些属于现实的关键词冲击着弥什的大脑。
她忽然想起,自己正在灵感里,正在代替玛丽亚受罪…她得马上醒过来才可以。
弥什紧闭双眼,她不知道如何从灵感里出去,但她知道怎么离开噩梦。她像小时候一样默念:“我是弥什,我不是任何人,我是弥什,我不是任何人…”
灼热感好像稍微减退一些,脸上也不再有刺痛。
弥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变回一片漆黑,却该死有安全感。
旁边是属于男人身体的热度,不知道什么原因,靠的很近。顷傅语气急促地说:“你没事吧,你看起来…很红。”
顷傅说话风格是有点事不关己的冷漠,事实上,弥什的身体看起来不是很热,而是被烧了。她躺在转生佛像跟前,整个人都在冒烟,肉眼可见的皮肤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水泡。
如果弥什再晚点醒过来,估计就死了。
但只是受点小伤,还没到弥什关心的程度,她猛地从吊床上坐起来。
“我是玛丽亚。”
话音刚落,顷傅伸手摸向旁边的道具,却被早有察觉的弥什摁住了。
“我在灵感里是玛丽亚,我是女老师,我却死了…”内脏的灼热感难以忍受,弥什强忍疼痛,口齿不清地说着这条最重要的线索。
顷傅却没听明白:“什么意思,玛丽亚是老师,所以呢?”
“玛丽亚才是老师,那院长就不是写随笔的女老师啊,她又是谁?!”
弥什大吼出声。
两人对视一眼后,弥什就要下床去院长室,可她刚踏出一步整个人摔在地上,身体姿势诡异。弥什感觉有些不对劲,挣扎要拉开衣服查看,却被顷傅拦住了。
“你最好别碰,不然会掉下来的。”
在看不见的地方里,弥什衣服下面的身体正在熔化,肢解。
第 128 章
“灵感里发生了什么?”
顷傅没有碰弥什的身体。
他俯身察看她衣服底下崩坏的□□, 神情平淡近乎冷漠,但这是对弥什伤势最好的处理。
他问:“你被水煮了?”
密集的水泡和油脂分离的身体,很难不让人有这样的猜测。
“更糟糕, 我好像进了一个类似石灰池的地方, 粘稠的水泥漫过口鼻, 刺痛我的皮肤,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正在肢解…”简直是最痛苦的死亡体验。
弥什躺在地上艰难回忆着灵感里的细节, 完了后她无语道:“你就这么站着看我腐烂吗?我的口袋里有一个急救手环, 你帮我拿出来,然后随便放在身体的一个地方。”
身上被放了一个什么东西, 片刻,疼痛从身上消除了。
应该是顷傅从她口袋里拿走急救手环了,奇怪的是, 她居然感觉不到他的动作。
“水泥…原来如此。”
顷傅和弥什一样,看到水泥的瞬间理清了很多细节——玛丽亚衣领底下的污渍不是泥, 而是干透的水泥;塞进路行嘴里导致他死亡的东西也不是石头泥土,而是逐渐凝固的水泥;最后是流进浏览室的泥水…
——水泥是她的武器,也是害死她的凶器。
难怪第一次灵感里,弥什能用泥水逼退她。
至于弥什说玛丽亚是写随笔的老师, 沈佳是女同学才是院长, 也是有原因的。
除了灵感的最后, 沈佳管她叫老师, 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是——沈佳的低智妈妈曾经说过, 沈佳偶尔会回家送食物,送来的东西都被她珍重地放在冰箱上面了。
当时他们都以为沈佳已死, 没人相信她妈妈说的话,但现在转念一想:如果沈佳还活着, 那她确实能回家送食物…也能隔着一堵玻璃,朝伤害她的妈妈砸瓶子。
“…沈佳还是恨她爸妈的,哪怕现在当上院长,也不愿意接济家人。”
如果沈佳是院长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顷傅了然。
“按照灵感里的发展,老师玛丽亚和女学生都是被霸凌的对象,老师发现女学生杀人了,下一秒作为目击证人的老师也被女学生推进水泥池里…”
顷傅将漫长的灵感整理成一句话,可落在弥什耳中,却感觉有些不太对。
“可是我们之前分析过:玛丽亚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如果按照灵感发展分析,她就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受害者,何来加害的说法呢?
弥什没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但顷傅还是听懂了:“或许加害是指她含冤而死后变成厉鬼,不断做出害人的事情吧。”
在两人对话的短暂时间里,弥什的身体状态逐渐恢复。
她毕竟不是玛丽亚本人,再加上在完全死亡之前,从灵感里提前出来了,伤势不算太重。
当弥什恢复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她有些奇异地摸摸自己的皮肤——-特别光滑,就好像新生的婴儿一般娇嫩柔滑。
她诧异道:“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皮肤变得更好了?”
急救手环只能治疗,不能美容,难道是血肉坏死后长出新的皮肤,所以才这么滑溜吗?
弥什什么都看不到,自然也感受不到蒙在她皮肤上淡黄色液体,正是滋润她身体的道具。
顷傅默默将尸油放回柜子里,说:“对,错觉,赶紧走吧。”
因为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
弥什被叫醒的时候还是深夜,乌云遮盖月亮整座校园陷入死寂,乌鸦飞过发出婴儿尖叫,飞蛾扑火式撞在学校某个小楼的窗户上。
“砰!”
“砰砰!”
院长被吵醒来了。
准确来说是,沈佳被吵醒了。
她踮着脚从高架床上下来,慢慢走到窗户边上站定,正好一只乌鸦撞在窗户玻璃上面,发出剧烈惨叫的同时,还在玻璃上留下一道乌黑的血迹。
沈佳被吓了一跳,年迈的她捂住胸口,接连后退几步。
“是你吗?”
沈佳冲着空无一人的窗口,小心翼翼地询问:“是你吗,马老师?”
没有人回复,只有数不清的乌鸦扑到窗户,密密麻麻的鸟眼挤在同一个小小的玻璃里,紧紧盯着房间里年迈的女人。
鸟眼是没有眼皮的,被这么一双双瞪圆的眼睛看着,有种自己正被怒火中烧注视的感觉。
沈佳浑身一抖,赶紧将窗帘拉起来,挡住这些鸟眼。
她转身想要逃出房间,一打开房门,就看到走廊角落里站着一个浑身正在融化的女人。
粘稠的黑液从她身上留下来,大大张开的嘴巴向上扬起,舌头反人类地伸出来定格空中,做出了一个拼命挣扎呼吸的姿势。
即使那么远,沈佳还是一眼认出这个人的身份…玛丽亚。
她扑通一声跪下了。
“都是我的错,请你不要再对无辜的人出手了。”
年迈的女人摘下丝巾,脸上是校园霸凌后留下的痕迹,横七竖八地永久留在她的脸上。但她早就对这些疤痕释怀,用丝巾挡着它们,只是不想吓到学校里年轻的孩子们而已。
沈佳自以为自己已经完成自我救赎了,但她看到走廊里的鬼影,就感觉被带回几十年前,那种面对霸凌时的无助痛苦再度席卷而来。
她对外否认玛丽亚的存在,却在此时此刻下跪央求她,诚恳祷告一般双手合十。
“我求你,离开吧。”
玛丽亚嘎吱嘎吱扯动五官,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那嘶哑的嗓音艰难发出声音,说:“我还是更喜欢你隐瞒真相,对那些学生说根本没有玛丽亚的样子。”
“因为那个样子,看起来更尊敬我。”
话音刚落,她猛地冲过来——
沈佳房间门重新关上,聚集在窗口的乌鸦起飞落下,一切好似恢复到无事发生的时刻。
等弥什顷傅找到院长房间,见到的就是一个静悄悄的无人之境,窗帘被紧紧拉在一起,床品还保持着有人睡过的温热,床边还整齐地放着一双拖鞋,就好像他们来的时间不凑巧,正好碰到沈佳起床稍微出去的时候。
“出去了?”
顷傅没有看到打斗的痕迹,他直接坐院长床上:“没有血迹,也没有挣扎的痕迹。”
“应该不是…”
弥什看不到,但她有其他判断的手段。
她动作夸张地嗅闻着房间里的味道,最后一路来到走廊的位置,也就是沈佳消失的地方。
她站在沈佳曾经朝玛丽亚下跪的地方,说:“这里有水泥的味道。”
那是一股潮湿发酸,闻多了鼻腔会有辛辣感的特殊气味,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水泥的人,可能没办法那么快辨认出来。弥什闻了又闻,终于确认:“院长被玛丽亚抓走了。”
好端端的人类被鬼怪抓走肯定凶多吉少,好在弥什他们来的时间,正是院长被抓后不久,如果尽快找到院长的下落,或许还能将人救回来。
可是她会被抓到哪里呢?
弥什蹙眉仔细想,她将灵感里所有的经历过了一遍,并将看起来可能性不高的卫生间,美术室都排除掉,最后…
一个瘆人的猜想在她脑海里冒出,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弥什冲顷傅喊道:“之前我们埋路行的铁锹你放哪了,戴上它,跟我一起走!”
他们朝校门口,也就是被围起来的玛丽亚雕塑废墟里跑去。弥什趴在水泥地板上仔细听,果不其然,在深不可测的地里传来虚弱的呼救声,正是沈佳沈院长的声音。
地里太深了,话没法完整地传出来,只能听到单个字:“救!”,“救!”,“救——”
她指了指那儿,说:“院长就在那里!”
“被埋进地里了?”
院长大概也感觉到有人来救她了。
她不停用头撞击地板,发出“叩叩叩”的响声试图引起地面上人的注意。
顷傅二话不说开始动手挖地,首先被挖出来的,是被他们埋进地里的路行。
神奇的是,经过一天一夜的沉浸,路行的尸体没有半点腐烂,想必这是石灰脱水的作用,才能让他的身体保存得那么完好,没有半点受损和生虫的痕迹。
看着一具不会腐坏的尸体无疑是瘆人的,幸好现场两位当事人里——顷傅没有同情心,弥什的眼睛有毛病。
他们丢开路行,再往下深挖,却久久没有发现。
挖到最后,顷傅整个人都陷进地里了,还是没能挖出院长,又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玛丽亚到底把人埋多深了?”
此时此刻,漆黑的地里。
沈佳清醒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逼仄的缝隙里,身形和地形严密缝合,以至于无法动弹。她努力想要抬手,却不小心摸到一个皱巴巴的圆球。
这种触感就好像她在摸自己苍老的膝盖骨,只是摸到的骨头比膝盖骨大多了。
明明漆黑的地里不应该有任何光,她也不应该看到任何东西,可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沈佳还是看清了自己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被镶嵌在地里的人头,头发早就被烧光了,只剩下皱巴巴的头皮紧贴头骨。
人头,地里…
熟悉的画面指引沈佳的思绪飘回了几十年前,当年四名同学在水泥里朝她呼救的样子,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是他们!”
沈佳吓坏了,迫不及待用脑壳撞击地面发出声音,催促地上的人快把她挖出来。
惊慌失措间,她仿佛看到这颗皱巴巴的人头缓缓抬起来,只剩下眼眶的眼睛静静看着她,仿佛在谴责沈佳的狠心,居然往他们被黏住无法挣脱的身体上倾斜更多的水泥。
“救命啊救命啊!”
不知道是幻想还是现实中的干尸正在动弹,似乎要往沈佳的方向爬过来。
沈佳吓得浑身颤抖,却又无法躲开,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磕头。
“叩叩叩叩!”
“叩叩叩叩叩!”
催命一样的敲头声,急促又着急,持续不断地在脚底下响起,提醒着顷傅还得往下深挖。
顷傅没办法,只能继续往下。
差不多挖到一二十米的时候,敲头声忽然停下来了。
地面上的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情,只能按照常理推断:“完了,沈佳窒息晕倒了!”
密不透风的地里能有多少供人呼吸的空气?一分钟?两分钟?
意识到线索将断的弥什,鼻头都开始冒汗了。她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尽可能地帮忙挖土,挖着挖着,她突然摸到一节软软的东西。像是烂掉的莲藕。
她冲顷傅大喊:“我是不是挖到沈佳了!”
顷傅定眼一看,无语凝噎。
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不会吓到弥什,于是他选择讲了一句冷笑话:“恭喜弥老师,你挖到自己的学生了。”
弥什:…
搞的人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不过她居然挖到几十年前失踪的学生?弥什掂量了一下手里干尸的重量,轻得不像话,能想象到尸体被石灰吸干水分后,皮肤紧紧包裹在骨头上的样子。
都挖到几十年前的尸体了,那挖到沈佳,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弥什丢开干尸继续往下挖,顷傅也用怪力挥舞大铲子使劲向下——大概持续了十几秒,他们终于挖出了一张面无血色的老脸,还有一节正在微微颤抖求救的苍老手臂。
“找到了!”
两人丢开工具,徒手将院长挖了出来。
院长刚挖出来的时候面呈死色,没有呼吸,唯一的生机只剩下微弱到几乎没有的心跳,弥什拼了老命给她做心肺复苏也没有半点作用。
“好像不太行,缺氧太久了。”从他们发现沈佳失踪到挖出沈佳,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我来。”
顷傅拉开弥什,单膝跪在院长旁边。
也不知道他对沈佳做了什么,只听一声急促的吸气声骤然响起,刚刚还死气沉沉的沈佳,如同木偶被控制一样直愣愣坐了起来。
呼哈呼哈,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还没等弥什询问沈佳究竟发生什么,沈佳就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熟悉的废墟里,好熟悉,无论是一片狼藉的工地,还是四面遮挡的青纱,都带着一股熟悉陈旧的滤镜。
沈佳的手无措地向四周摸了摸,正好摸到了一节干煸手感诡异的肢干。
这是…
沈佳朝她手落下的地方看去,对上了一具干尸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正坐在四具干尸的身上,坐在这些被她害死的人身上,沈佳如多年前一样被吓失禁,她无措乱叫甚至想要重新钻进水泥洞里。
“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才会死那么多人…”
院长精神混乱,口齿不清地说着同一句话。
第 129 章
“我愿终生献身于上帝, 行圣餐之礼,尽善尽美,请允许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请求您原谅我的恶行, 让四位灵体安息, 驱逐邪灵玛丽亚。”
“我愿献身于上帝…”
沈佳跪在废墟上,面朝四具尸体。
她苍老的膝盖因为碎石而受伤流血, 却好像没有痛觉, 嘴上一刻不闲地祷告着。
当弥什听到“邪灵玛丽亚”的时候,她就敏锐察觉到——真相与他们之前的理解有偏差。但她没有着急打断, 反而很有耐心等待忠实信徒沈佳祷告完毕。
在这期间,弥什一直在脑海里整理线索。
这段时间的经历,还有灵感中最痛苦的死亡回放, 一直在脑海里重播,她试图寻找真相。于是沈佳妈妈拿着的那张女体素描, 就这么突兀地闯进弥什的心里。
她忽然意识到——如果沈佳是院长,那沈佳妈妈拿出来的画,就是沈佳画马老师的画。
沈佳为什么画马老师?
为什么素描上的脸和玛丽亚神像上的脸一模一样?
产生这样的联想后,很难不让弥什在意。
…
一个惊悚的想法在弥什脑海里诞生, 让她感觉不可思议的同时, 还浑身冒起了冷汗。
“是玛丽亚杀死这四人, 而你杀死玛丽亚, 对吗?”
弥什没由来地提问。
话音刚落, 刚刚还在专心祈祷的沈佳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更专注、更沉浸地祷告——沈佳的反应足以说明弥什判断的准确性, 不需要追问,她已经找到正确的思考方向了。
顷傅没有经历过灵感, 见弥什突然推翻之前的判断,不禁诧异道:“不是沈佳杀同学,而是玛丽亚杀学生?”
明明在灵感里,是沈佳先在水泥池,而玛丽亚后来的。
弥什沉声回答道:“因为那四名学生掉进水泥池里的姿势…”
这个事情也是弥什再次来到玛丽亚废墟时才发现的,也多亏了水泥地会定格案发现场,她在挖尸体的时候发现:四具尸体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也就是说,他们是脚向下跳进水泥池里的。
按照沈佳跪在水泥池旁的位置,她动手推人的结果,就是尸体面朝下趴在水泥面上。
而且当年的工地,四周围着青帐,水泥地前还摆着“水泥未干,禁止进入”的提示牌,排除学生太蠢自己主动跳进去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只有…他们是从高处被推下去的。
从高处被推下去。
从高处的话…弥什虽然看不见,但经过灵感和现实,她已经对这块地方足够熟悉了。
她无神的目光看向雕塑不远处的二楼小站台,那是早上专门看守校门口的老师的位置,凡是迟到的学生都会被老师抓在站台上罚站,如果从那里被推下去,就会双脚落地。
于是弥什心里已经模拟出大概的案发经过了。
那是一个晨雨连绵的早晨。
…
今天玛丽亚老师负责看校门。
阴沉沉的天压在她头顶上,使她原本就阴沉的气质,变得比往常更加瘆人。
“呀,是马杜沙,不要跟她对视!”
“好讨厌啊,一大早出来就看到那么讨厌的人。”
…
这样的讨论对于玛丽亚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呢?
她佯装无所谓地站在站台上,看着学生来来往往,最终抓到了四个迟到的学生。
玛丽亚按照老师的职责将迟到学生抓到站台上,这群人却完全没有对迟到惩罚的害怕,还有对老师应有的尊重,从站上讲台开始她们就一直低头看地板,发出噗嗤噗嗤的嘲弄声。
她们趁玛丽亚转身的时候,拿小石头砸她,还在她背后堂而皇之地说着老师的坏话。
“好恶心的长相啊。”
“老师我们可没有说你的坏话,我们是在自言自语。”
“你看我们都没看你…嘻嘻嘻!”
玛丽亚不是没有惩罚过这些恶作剧的学生,可她越表现得在意,这场游戏就闹得越大,越来越多学生自发性加入这场游戏,也有很多无辜的学生因为她而被霸凌。
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忍受,做着老师应尽的工作,听着针对她的侮辱。
“…长那么丑,是人类和怪物生的孩子吧?”
“如果我是她,我早就自杀了。”
…
他们怎么知道玛丽亚没有自杀过呢?
哪怕是现在,她也想死。
…不,不对。
玛丽亚仰天看天空。
好奇怪,明明是雨天,刺眼的日光却照得她睁不开眼。
被强烈的阳光照着,似乎即使被雨天笼罩,身体也暖洋洋的。在这样莫名矛盾的天气里,她产生了一个与生俱来最正确的想法。
那就是:死的人不是她,该死的人应该是他们!
玛丽亚看向这四名学生。
——这四名学生来的比较晚,几乎是最后一批进入学生的学生,没有看到他们上学的人。又因为他们站在玛丽亚旁边,普通学生不会朝这边看过来,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了。
多美妙的不对视游戏啊,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杀人条件。
在暖洋洋的灯光下,玛丽亚不假思索地出手了。
只听到连续几声“扑通”声响起,四人被推到台下,也就是还没筑好的水泥地基里面。宽大的深台足以淹没四名学生,叮叮作响的上课铃覆盖他们的高呼。
玛丽亚居高临下,心情愉悦地看这这场。
四人跌进水泥池里,强大的重力使水泥迅速淹没他们的嘴巴,让他们无法呼救。
看着看着,她忽然不满足只是远远围观了,她要更近距离地观赏自己的反击!于是玛丽亚从台上走下来,走进青帐围绕的工地里,紧接着看到不小心目睹一切的沈佳…
…
…
弥什猛地回神,刚刚她居然共情到玛丽亚的视角了!
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越观察到玛丽亚的心理,弥什和她的同步率就越来越高,她又开始觉得自己的皮肤正在脱落,但因为皮肤上的什么东西,好像薄膜一样紧紧包裹她,她才没有四分五裂地融化掉。
但她的状态也并没有很好,她就好像即将碎掉的花瓶一样,皮肤全是密密麻麻的裂缝,如同蜘蛛网一样朝全身每一个角落延展开来。
弥什抱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这样她就不会碎开,但她已经不敢继续共情玛丽亚了。
因为再往后就是…浓稠的液体漫过口鼻,炙热的问题灼烧皮肤,再往后就是玛丽亚生前最痛苦的死亡体验了。
好在不需要弥什再思考,这边沈佳已经完成对上帝的祷告,开始属于她的忏悔了。
“没错,老师杀了她们,我杀了老师。”
那天早上。
沈佳因为照顾妈妈而迟到,本打算乖乖接受惩罚上台发展,可偏偏台上是欺负她的四人。沈佳一害怕就跑进工地里,宁愿旷学也不愿意和他们站在一起,光是想想她就怕得浑身颤抖。
她坐在水泥池旁边,耐心等待上课铃敲响,结果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四道黑影从天而降。
“咚!咚咚咚!”
人跌入水泥地的声音不是普通,而是重物落地一般的咚声。
飞溅起来的水泥洒到沈佳的脸上,比血液还要炙热,永恒定格在她惊恐的表情上。
沈佳吓得跌坐在地,双目瞪圆。她看到这群不可一世的四人,向她投来呼救的哀求目光,听到从水泥缝隙里传出的微弱求救声:“救我,救救我…”
可是救他们,凭什么?
工人们防止跌落的救人长棍,就挂在沈佳的手边,可她愣是没有朝那看一眼。
她就如同看戏的观众一样,坐在地上看着这四名恶魔沉入地面,回到他们该去的地狱里。沈佳发自内心地选择了旁观,也庆幸自己这么做了,因为她一转头就看到马老师站在后面,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不确定马老师的态度,于是试探性地说了一句:“老师,怎么办啊?”
“你做得很好。”
马老师这样回答。
从那一刻起,沈佳就知道这四人是怎么从台上跌下来的,自己又是如何在刀口下求生的。她有些汗流浃背,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从而逃开杀人凶手的注视。
可是下一秒,马老师问了一个很诡异的问题:“你是学美术的,对吗?”
沈佳点点头。
她是学校里少有的艺术生,尤其擅长人体素描和雕塑。
然后马老师又说:“那你可以帮我画一幅肖像画吗,让我的五官正常一些,可以吗?”
沈佳虽然不明白马老师的请求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点点头,拿出随身素描本开始动笔。不得不说,马老师虽然五官错位,但是每一个五官都长得非常标志,将它们复原到原位后,竟然组成了一张颇有几分圣洁的模样。
马老师也很满意这张自画像,她拿着它,看了许久。
两人也因此沉默了许久。
因为沈佳和马老师都是天主教徒,而天主教不允许有罪,有罪就必须赎罪否则下地狱,所以沈佳看到马老师这副模样,还以为她是打算投案自首,所以最后再用自画像满足心愿。
可是下一秒,马老师却提出了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要求。
“请用这张脸,为我烧制玛丽亚雕塑。”
…
…
什么意思?沈佳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用这张脸烧制玛丽亚的雕像吗?
她只是一个学生,怎么可能接触到雕像制作的过程啊?
马老师仰视这太阳,眯着眼却好像看透沈佳的疑问,回答道:“你知道雕像怎么做吗,首先我们需要用蜡制作出模型,再把它放在石膏里,等蜡硬了以后再拿去烧制,让蜡融化,等蜡流出来雕像就完成了!”
马老师又开始说一些听不懂的话了。
想到对方杀人时的凶狠,沈佳只能耐着性子回复:“可是我们没有蜡。”
“不需要蜡。”
马老师,不,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真的看起来像玛丽亚。她说:“直接拿我当蜡就可以了,人体烧制出来的尸油也是会流出来的,烧制雕像的炉就在不远处,请你将水泥糊在我的脸上,画出素描里的样子,再把我人连面具一起放进炉里。”
…
疯了。
沈佳唯一的想法是,玛丽亚疯了。
她居然想把自己放进炉里烧成雕塑。
惊悚的描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拉回现代,看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老院长。
她声情并茂地模仿自己年少时期的话,仿佛玛丽亚此时此刻就在跟前:“可是会很疼的,一百度的高温会让你的表情扭曲,根本烧不出像样的雕塑!我们会被发现的!”
“玛丽亚摇摇头,脸上是永恒满足的喜悦。她说:不,不会的,因为我会一直忍着。”
她会忍住所有的痛苦,只为以自己为原型,烧成雕塑。
事实上玛丽亚也确实成功了。
她愣是在炙热高温下强忍痛苦,维持住圣洁的表情,最终烧制出无人发现的假玛丽亚。
别人只在听故事,不会有感觉,可跟玛丽亚一起经历过高温煅烧的弥什却能感同身受,原来灼烧她的东西压根不是什么水泥,而是烧制蜡像的石膏。
“
那个长而深的东西也不是水泥池,而是石膏体。
弥什被恶心住了,没忍住质问道:“这么离谱的要求,你是怎么答应的?”
老院长猛地抬头,说:“因为她说了一句让我也为之兴奋的话。”
适当的沉默让弥什忍不住追问:“什么话”
即使她大概知道,那句话是什么了。
玛丽亚说:“我要站在这里,用脚永远踩着他们,我要俯视所有学生,让他们都看着我。”
第 130 章
“所以请将我放进窑里, 烧制出属于我的神像吧。”
沈佳感觉自己就像被蛊惑了一样。
她从美术教室里取出石膏粉,糊在玛丽亚的脸上,为了防止雕刻期间玛丽亚窒息而死, 她还细心地在鼻孔的部分留下小洞。
在她雕刻的期间, 玛丽亚全程没有任何动静, 除了不断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没有死, 别的一点儿声音和挣扎的动作都没有。
很快, 沈佳就为玛丽亚刻好了假面。
她后退两步,恐惧地看着平静躺在台面上的玛丽亚。惨白的假面覆盖了玛丽亚的全脸, 昔日让人看着就感到猎奇害怕的五官,如同落雪掩面一般被挡得严严实实,仿佛躺在那里的, 真的是一具还没上完颜色的圣像。
事到如今已经无路可退,沈佳推着玛丽亚来到烧制雕像的窑里。
学校位置深、路程远, 雕像运输进来难免会有磕碰,不如直接把土窑放在学校附近空地,烧好的雕像可以直接安装上去。
因为这个流程,沈佳、玛丽亚得到了实现这个疯狂试验的机会。
沈佳打开土窑盖子, 玛丽亚主动走了进去, 可是临开火前, 又有新的问题诞生了。
沈佳哭着嗓音问:“可是我们也没有铜液。”
圣人像一般都是铜像, 想要烧制铜像就必须用到铜液, 可是沈佳只是一个普通高中生,又如何像雕像工人一样去煅烧铜汁呢?
就在沈佳以为计划告吹的时候, 一个女声从土窑里传出来。
好奇怪,她像是玛丽亚老师的声音, 又好像不是她。这把声音没有人类该有的声调起伏,反而像是电子音一样平平响起,又因为沈佳能听得出“她”在竭力模仿人类的声音,所以莫名产生了恐怖谷的效应。
她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一是因为声调,二是因为内容。
声音说:“找不到铜,我们可以用水泥啊。那儿不是一大堆吗?”
沈佳顺着声音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吞没四人的水泥池正静静呆在那儿,四人不见踪影,只剩下水泥面上的几个气泡。
“请直接用水泥煅烧我吧。”女声不断请求:“请不要再等了,我已经醒悟了。”
于是沈佳真的跑到那片死过人的水泥池上,取来未干的水泥,她将水泥灌进土窑里面,在早已准备好的燃料上点火。
轰隆——
巨大的火势瞬间吞没土窑。
隐隐约约间沈佳仿佛听到窑子深处,好像地狱里发出了一声高扬的尖叫。
“啊——”
那叫声仿佛是从地狱里跑出来的一样,沈佳听着毛骨悚然,手一抖,点火的柴丢进火里,瞬间就被火舌吞没。
沈佳也被吓傻了,迅速离开这片水泥地和土窑。
她回到教室里。
因为旷课,她被拉到办公室里罚站,看到训导主任一边诧异询问同事:“马老师去哪了,她平时不是无故缺勤的人啊。”一边往马老师的随笔记录上填写今天的空白。
——今天有四名学生缺席。
并没有记录马老师的情况。
霸凌一定不是学生单方面的情况,对于玛丽亚来说最可怜的,是连同教师同事、上司们也因为她的长相看不起她,忽视她,甚至无所畏惧地随意造谣。
“她看起来就是没谈过恋爱的模样,不会是找到男人,跟着男人跑了吧?”
这是在学生们看来威风凛凛的体育老师说的话。
“本来校长就因为她的脸,想要开除她了,居然正好撞在枪口上。有够惨的。”
这是总是教导学生不能以貌取人的训导主任,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都是嘲笑。
“她长成这幅尊容,怎么可能男人喜欢她?”
这是平时温柔善良的语文老师。
沈佳站在不远处,听着这群人的讨论,耳边竟然奇迹般地,响起了玛丽亚激昂的发言:“我要站在这里,用脚永远踩着他们,我要俯视所有学生,让他们都看着我。”
一旦雕像建成,这群烂人每天早上都会对着玛丽亚行礼,祈祷。
他们也不会知道他们所尊重的对象,压根不是什么玛丽亚,而是被他们看不起的马老师。一想到这,原本还打算道出真相的沈佳闭口不谈了。
她兴奋地藏着这个秘密,表面上却变得更加安静了。
因为马老师的消失,同学间“不能对视”游戏也跟着烟消云散,又因为恶人四人组死亡,沈佳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她经常翘课跑去偷看雕像那边的情况。
煅烧雕像并不是一项几个小时就能完成的事情,而是需要几天的烧炼。在烧炼的期间,工人们都以为雕像提前开始制作了,即使很诧异为什么突然开始做雕像,也没有往窑子里看,他们得等雕像完全烧后才能开盖。
终于等到雕像出炉的那一天了。
沈佳早早就躲在工坊里,等待上班的工人过来揭开窑子,她真的很好奇会是什么模样。
大概到了第四节课,沈佳已经没办法再翘课,必须得回去的时候,终于有人过来开盖了。她小心翼翼地躲在角落里,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工人拿铁锤撬开凝固的水泥,
“奇怪。”
工人捡起一个碎片,放到眼前端详,说:“怎么看起来油油的。”
碎掉的水泥表面蒙着一层透光的油脂,将原本毫无光泽的水泥,衬得像瓷器一样闪耀。沈佳却在这些闪闪发光的泥块上看到马老师的影子。
那是马老师的尸油。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香味,甜臭甜臭的,只不过被煅烧水泥的味道压过去了。
工人没理出个所以然,再加上其他工人和主管陆陆续续来了,于是他选择放下这个疑惑,继续敲打水泥拿出雕像。
在经过一个小时的细细敲打后,终于,沈佳看到了玛丽亚的真容。
太震撼了。
在看到雕塑的瞬间,沈佳连呼吸都忘记了,只见一个纯灰色的美丽女人站在碎石之上,她微微敛起的眸泛着圣洁的光,最重要的是她的姿势。
她双手合十,置于胸前。
沈佳都无法想象在这么滔天的火焰里双手合十,究竟得有多么强韧的毅力啊。
虽然是水泥体,但雕像表面泛着隐隐的光,乍一眼望去并不难看。而且因为原型是人体,整个雕塑的形态非常自然,关节处的青筋还有因为瘦削的骨头起伏,都被原样保留下来。
沈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雕塑,美得她忘记了呼吸,也忘记挪开目光。
工人也被吸引住了,喃喃自语道:“这是谁做的雕像,也太好看了。”
下一秒,这位工人就遭到主管的敲头了:“这是谁做的雕像?学校要求我们用铜制像,谁他妈用的水泥啊,这完全货不对板啊!”
糟了。
沈佳都忘了这茬了,并不是她们想用水泥,学校就会照收水泥雕像的。
哪有人对着水泥像祷告?
她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工人这边的反应。主管问了一圈后发现压根没有烧雕像的人,但他坚持认为是谁做错事后不敢承认,偏偏这附近没有装监控,没办法找出罪魁祸首。
“没办法了,只能重新做了。”
主管无奈,他走到玛丽亚跟前仔细看:“但是这副雕像真的做的蛮美的,好像真人啊。”
因为就是真人啊。
沈佳在心里默默接茬,她不自觉双手紧握,祈祷工人们留下这个雕像。
好像是她的祈祷起作用,又或者是玛丽亚暗地里默默发功,有一个工人突然开口,说:“其实我们可以在这幅雕像上刷铜汁,假装她是一个铜像。看在这副雕像做的那么美的份上,这个傻逼的学校会为她们的上帝买单的。”
确实,比起关心雕像的质地,虔诚的信徒们只相信:雕塑身体舒展是因为玛丽亚降世。她们只会迫不及待留下玛丽亚,留下这副假神像。
主管还是有点犹豫。
这时工人发出重磅一击:“而且烧制铜像的窑子,还有燃材都被用完了,采购的成本…”
一提到成本,刚刚还不断跳脚要重做的主管不说话了,他像猪一样挤弄他的鼻子嘴巴,最后大手一挥,说:“那就按你说的这么办吧!”
就这样,玛丽亚被涂上铜漆,压在了死过四人的水泥地上
每天来来往往的学生都需要仰视玛丽亚,向她报以最忠心的感谢,然后才可以进入学校。玛丽亚。终于如她所说那样——站在这里,用脚永远踩着他们,让所有学生都看着她。
而沈佳也顺利毕业,一路读书工作,兜兜转转回到这学校里当院长。
“可是奇怪的事也是从我回到这所学校开始的。”老沈佳忽然拉大了回忆的时间跨度,开始说起她刚刚当院长,也就是玛丽亚传言刚刚流行,出现第一个死者的时候。
明明刚做完雕像的时候,一切是那么风平浪静——马老师被警方报失踪后被学校开除,四名消失的学生也如期举行葬礼,其他无辜的学生们顺利毕业。
可是几十年后,游戏再度流行,只不过这次的游戏是:《必须和玛丽亚对视》的游戏。
从不能对视,到必须对视。
这段时期玛丽亚发生了什么,学校里又发生了什么?远在国外的沈佳完全不清楚。
于是得知游戏重新开始后,沈佳回到了学校,以一己之力迅速扼断校园内游戏的传播。
可是玛丽亚对视的游戏,依旧在出现第一个死者时隐秘流行起来,紧接着越发不可收拾。当学生死在雕塑附近的时候,身为院长的沈佳立刻抵达现场了。
同样明晃晃的白天,她看到了玛丽亚睁眼。
沈佳震惊得愣在原地,她很难形容这种诡同的感觉——曾经她亲手绘制的闭眼玛丽亚,此时睁开了眼睛,朝她笑了一下。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佳仿佛还能看到那张笑颜,双手不自觉地颤抖。
弥什没有逼她继续回忆,反正她已经从沈佳的回忆里得到很多线索,包括玛丽亚的来历,她成为玛丽亚的缘由,还有她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
原来她和玛丽亚的同化还在继续。
即使被顷傅拉出来了,她也正被灵感里窑子煅烧,她正在经历人体逐渐变成雕像的过程。
沈佳等玛丽亚的雕像烧制出来花了几天?一天,两天?按照她的说辞,至少在三天内。也就是说留给弥什解决问题的时间不多了,最多三天她就会变成一具泛着油光的水泥雕像,彻彻底底成为玛丽亚本亚。
时间紧迫,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至关重要。
弥什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敛眸思考。
她能想到的事情,顷傅自然也能想到,考虑到时间紧迫,他语气平淡却残忍地建议道:“不如一把火把学校烧了。”
沈佳猛地抬头:“不行、不行!”
“为什么?”
“孩子们快要高考了,把学校烧了,她们该怎么办啊?”
不得不说,历经多年的沈佳还是成长了许多,当年因为被欺负不敢去上课的女高中生,长成了一个保护学生,也在保护过去的自己的大人。
从她因为玛丽亚的出现,毅然决然踏入这片噩梦之地,再到此时此刻阻拦顷傅烧学校,每处都在彰显小沈佳的成长。
“确实不能烧学校。”
弥什同意沈佳的话,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可是一个守法公民。
守法公民可不会烧学校,遇事不决,她只会——
于是三十分钟后,红□□光相互辉映从校裙裙整里本文一五二-二七五二爸一门口掠过,三五辆警车停在玛丽亚雕塑原址,刻意关掉的警报声无声照顾着还在休息的高中生们。
附近的警察和法医都过来了。
其中一个还是昨天因为学生死亡案件来过的警察。
他的表情有些堂皇地说:“你们学校怎么死那么多人,昨天一个,今天五个。”
而且这五具尸体还有点东西,有四具是失踪多年已经报死亡的学生,有一具还很新鲜,明显是昨天刚刚死的,然后被埋进水泥地里的。
具体的个人信息还需要时间分析。
警察将尸体送回警察局,嫌疑的目光落在弥什等人身上,说:“你们为什么大晚上刨地?”
弥什敢报警,当然已经想好答案了:“我们是院长雇佣过来清洁的人,因为雕像损害,学校希望能把这块水泥地全部铲平,可是底座钢条扎进水泥地里,我们才必须撬开水泥地。”
警察看向顷傅,一米九大高个长得还很穷,看着就是建筑工人的样子。
于是他怀疑的目光再度落在弥什身上:“你?一个女的,建筑工人?”
“是哈。”弥什随手将警车推出五厘米,脸不红心不跳:“天生怪力,生来就是干工地的。”
警察:…
行吧。
反正在具体的信息没有出来前,他也没有理由拘留弥什。
城市就这么大,嫌疑犯在那跑也不跑了。警察放弃追问弥什一行人,只把院长带走了。估计不久后的明天,学生们就会被赶回家里,学校也会暂时关闭一段时间。
弥什看向不远处被搬运的白布。
白布下是已经干瘪得不成人样的人形。
报警后,四名失踪的学生终于重见天日,可是弥什只想跟他们说一句…
“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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