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有多嚣张肆意,今日就有多痛苦。
秦鱼脸颊烧的通红,还止不住的呕吐,吐的黑天暗地,不见日月。
军医熬的汤药一点都灌不进去,无法,军医只能让他吐,然后在额头、腋下和手心脚心擦拭酒精降温,等吐干净了,吐的不想吐了,喝点清水,躺着睡觉就行了。
秦鱼是在马上连日奔波累的狠了,又经过昨天激战的刺激,身体乍一承受不住,才会生理性自主反抗,好好休息一下,等以后适应了就没事了。
“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司马梗跟安慰秦鱼道。
只是你的反应尤其的大而已。
秦鱼苦笑,他想,这种事,他最好都不要适应了。
经过昨天上战场横冲直撞走那么一遭,秦鱼真的是有些无法接受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好战分子的事实。
他不是为杀戮而来,他是为救人来的。
他不能习惯这种见血的生活,那让他觉着自己不是自己了。
既然暂时走不了,那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分路散播出几十股斥候部队,出关去寻找那十万秦军卒。
不管是死尸,还是活着的散兵,找到了,都要带回来。
雁门邑内。
昨日攻城战闹的动静有些大了,又是火攻又是机关炸弹的抛炸,附近的守军和百姓们肯定都注意到了,雁门邑一日间就被攻打下来的消息也捂不住,定会传回邯郸。
邯郸那边,不要求真的能攻破邯郸城,只希望蒙骜和王陵能牢牢的拖住李牧和廉颇的军队,不要让他们回师救援雁门邑。
有邯郸即将被攻破的威胁在那里,诸如代地、赵国上郡、东阳等地的守军若是出兵救援的话,那也是去救援王都邯郸,而不是跑来雁门邑打秦鱼。
秦鱼希望自己这边能尽快的寻找到秦峦和图率领的军队,和咸阳吕不韦那边打一个时间差,让他来不及调拨更多的军队来截杀他。
如果他敢的话。
白起还在渭水学宫,想来吕不韦应该调拨不出更多的军队了才是。
实际上,吕不韦不仅调拨不出哪怕一个秦国的兵卒了,就连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而且,他现在也不在咸阳,而是在雍都。
十月,秦王子楚出孝,他要在雍都为秦王子楚准备即位礼,自己这个秦国的丞相,也要正式的走马上任了。
春风得意不足以形容吕不韦的心满意足。
但现实很快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雍都是秦国的旧都,秦王室宗庙所在地,盘踞在雍都的,除了最底层的黔首,稍微有点身份的,都跟秦宗室沾边。
现在这些庞大的宗室群体,以前拥护公子鱼,因为公子鱼有本事让他们过的更富足。
现在他们拥护公子缯,因为公子缯能给他们一个从龙之功,让他们的身份地位凭空更上一层。
典型的有了钱就想权。
他们倒是愿意拥护公子鱼登位,这样他们钱和权就都有了,奈何人家不乐意跟他们玩,他们也没得法子,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公子缯了。
公子缯一呼百应,就等即位礼那天拉秦王子楚下台,换自己登位了。
理由也是现成的,秦国发兵十万去攻打赵国的雁门关,结果大军一夜间消失不见不说,大王这边还没给个说法,也没发兵救援,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那可是秦国花费十几年功夫养出来的最精锐部队,就这么消失了,大王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至于为什么十万大军全都消失了,我们也有证据,就是你子楚为了铲除异己故意为之。
拿秦国的国本这样肆意妄为,子楚你简直丧心病狂,拿将士们的命做儿戏,枉为秦国的王,枉为我嬴姓子孙,现在,我公子缯就要代表我嬴姓王室列祖列宗消灭你!
公子缯慷慨激昂,带着两千私兵和一大群的宗室长老、子弟们围住大郑宫,对着秦王子楚baba的一顿讨伐输出,气的秦王子楚脸色铁青。
这明显的就是宗室造反,还有什么可说的?更何况,葬送十万大军这样的事情给翻到明面上说,秦王子楚颜面无存,恼羞成怒,更不可能容许这些乱臣贼子存在。
打吧。
听命于秦王的王庭禁军和公子缯养的私军对冲,两边都是秦国装备精良的最顶尖战力,秦王据宫城以守,公子缯占据人数优势进攻,双方战力平均,一时相持不下。
秦王子楚叫来宗正胜,向他问计。
宗正胜很为难,他作为秦王室的大宗正,有一点他是站在公子缯那一边的,那就是秦国那流落在外的十万将士,秦王子楚要怎么说?
既然已经给翻到明面上了,如果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那么,就不光是公子缯叛乱了,秦国所有的兵卒们,恐怕都不会再听秦王子楚的调令。
秦王子楚也很为难,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丞相吕不韦给推出去,杀头、凌迟、五马分尸......
不管是怎么个死法,都能给军心动摇的秦国将士们一个交代,但然后呢?
商鞅最后被五马分尸,是在孝公死之后,孝公在的时候,商鞅不论是多么嚣张,秦国宗室怎么将他恨的牙痒痒,他在秦国的地位都没有半分动摇。
范雎也是,范雎执政后期犯了那样大的错误,他甚至直言公子鱼有取而代之之实力,但他在秦王稷在的时候,秦王稷一再赦免与他,即便秦王稷最后死了,他现在仍旧活的好好的,让天下人无不赞美秦国君王乃是有情有义可以效忠之王者。
如今,吕不韦与他,就如商鞅之于孝公,范雎之于秦王稷。
他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呢,就要将吕不韦推出去送死,日后即便他坐稳了王位,他国贤才还有谁敢再入秦国,再来他麾下为他做事吗?
他与吕不韦是一体的,如果没有他的默许,吕不韦是不可能敢坐出这样自毁根基之事的。
吕不韦大好前程在那里,他又不傻,他要是自己私下做这样的事,秦王子楚公然杀他就是天理昭章,无需顾忌半分。
秦王子楚不敢想象,若是他今日下令杀了吕不韦,将来他自己会不会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若只是无人为他所用也就罢了,秦国呢?
秦国之所以强大,背后处处离不开天下贤才为秦国的谋划,如果因为他,天下贤才弃秦国如弊履,秦国,还会如今日这般强大吗?
难道他要眼睁睁的看着秦国历代君王的积累在他手里衰败下去吗?
安平侯!
秦王子楚犹如抓到救命的稻草一般连连道:“快,快去将安平侯请回来!”
宗正胜怜悯的看了眼秦王子楚,道:“大王,如今咱们,连大郑宫都出不去了,如何要给安平侯送信呢?”
秦王子楚道:“你是宗正,你去找那个逆贼,然后趁机送信出去,你与安平侯交好,寡人相信你一定有渠道给他送信的,对不对?”
宗正胜:“......那么,大王,安平侯为什么要听从您的吩咐呢?据臣所知,他虽心性柔软,不喜纷争,但并不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之人。
两位先王还在的时候,若是安平侯不高兴了,或者王室有求于他,他们甚至自己屈尊去找人问计,而不是一句话就将之招进宫里来?”
秦王子楚身躯剧烈一震,天旋地转间摇摇晃晃的就要摔倒在地。
宗正胜上前扶了他一把。
秦王子楚此时深刻的意识到,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而现在,这个错误就要将他的王业给葬送掉了。
秦王子楚哭嚎道:“诛杀吕不韦,让他为天下人谢罪!”
宗正胜任由秦王子楚摔倒在地毯上,往后退了步,深深躬身呼道:“大王英明!”
说罢,不再耽搁,转身出去点兵捉拿吕不韦去了。
秦王子楚看着空荡荡的大殿,突然疯狂大笑起来,他抓下头上的王冠,将之用力摔在地上,脱下王袍,将之踩在脚下,他在大殿中疯狂喊道:“来人,来人,寡人要立太子,寡人要立公子政为太子!!”
拥护王室的宗室和大臣们对秦王子楚要立公子政为太子的决定十分赞同。
如果,秦王子楚在此次宫廷政变中不幸被杀了,那么,他们就可拥立太子政即位为王,秦国的王室正统仍旧可以继续延续,没有被乱臣贼子撺掇。
他们相信,公子缯不会伤害太子政的,这个孩子身份特殊,他不仅仅是秦国的公子,还是安平侯养大的孩子。
任谁都能看的出来,安平侯是有多么喜欢这个孩子。
太子政在秦王稷的时代就被带在身边听政了,秦王柱虽然只做了一年的大王,但他也异常看中这个孙儿,同样将之带在身边理政,如今他又是秦国的长公子,由他即位,乃是名正言顺顺理成章顺应天命之事。
他们相信,公子缯不敢动太子政。
公子缯或许能暂时的撺掇王位,但他一定不敢杀公子政。只要公子政还活着,就还有能将王位取回来的可能。
甚至有的大臣在想,如果现在让太子政直接即位,外头那位叛乱的公子缯,是不是就直接偃旗息鼓了?
若公子缯敢夺秦王政的王位,安平侯定能带着大军杀到,今日之危,同样可解。
秦王子楚在这个时候立公子政为太子,可真是英明的决定啊。
立太子简单的很,只要他们这些宗室大臣见证,秦王子楚口头说一句就行了。
但是,公子政,人哪去了?
公子政正在和小伙伴们躲在废弃的宫殿里抓麻雀。
他们都是随着公子政一起来雍城参加秦王子楚的即位礼的。
一个老宫人一边用短树枝支起箩筐,一边絮絮叨叨的跟公子政和蒙恬、秦无厌、白药师、王孙谦他们说话:“公子鱼以前每次来大郑宫住的时候,闲来无事就喜欢在这些废弃的宫殿里四处溜达,寻找雀鸟最爱去的地方下陷阱,抓住它们,然后拿去和先昭王加餐。”
王孙谦道:“这个我知道,我听我君父说起过。”
老宫人看了眼王孙谦,笑道:“以前,每次国朝大祭的时候,诸宗室公子们都会齐聚大郑宫,等待祭礼,公子鱼人缘好,大家都喜欢和他一起玩,想来王孙的君父也曾和公子鱼一起捕捉过雀鸟,所以才知道。”
王孙谦笑笑,道:“您说的是。”
其实公子池说起这事的时候,很是愤愤不平,说公子鱼只爱和他年纪差不多以及年纪小的玩耍,对他们这些年长宗室,都爱搭不理的。
秦无厌学着老宫人的样子,笨手笨脚的支箩筐,但她支点选偏了,箩筐支的歪歪扭扭的,左摇右晃的就转着圈倒下了。
白药师看到了,支好自己的,来教她怎么样选支点,才能支的牢靠。
秦无厌恹恹道:“季父的本事怎么这么难学,就没一个好学的。”
她读书能读一页,忘页,习武跑十步摔个跟头,弹琴就更不行了,音律都分不清楚,现在,连设个陷阱,抓一只鸟她都做不好,这也太打击人了。
白药师安慰她道:“你年纪还小呢,手脚不稳,等你再长大些就好了。”
秦无厌撅着嘴嘟囔:“刚才老翁都说了,季父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带着宗室子们来抓这鸟来加餐了。”
说到加餐,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有些委屈道:“我已经快天没吃到肉肉了。”这两天,她跟小伙伴们在一起,不仅日常少了许多宫人伺候,还要躲藏宫中那些带刀的宫卫,每日只能粟米裹腹,很是难过。
白药师:......
蒙恬在旁道:“公子缯叛乱维持不了多久的,等大王平息了叛乱,咱们就可以不用躲藏了。”
一开始宫中乱起来的时候,居然有兵卫和宫人来抓他们这些小孩,还是平日里跟在他们身边的护卫和宫人们拼死抵抗,他们这几个小孩才逃脱出来,暂时在这些废弃的宫室里面躲藏。
秦无厌蔚蓝色的眼睛瞪的大大的,问道:“甜甜,大王真的能平息叛乱吗?”
蒙恬张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公子政冷冷哼了一声,臭着脸支好自己的箩筐,回到干枯的草丛里藏好,等待雀鸟落入撒了粟米的陷阱里。
蒙恬、白药师和王孙谦相互对视一眼,拉着秦无厌去和公子政挤在一起躲起来。
秦无厌对公子政哼她很不忿,她特地挤到公子政身边,对着他重重的“哼”了一声,表示不仅他会哼,她也会。
蒙恬、白药师、王孙谦:......
公子政咬牙切齿:“秦无厌,你踩到我的脚了。”
秦无厌低头一看,自己绣着花朵的精致小皮靴正正好踩在一只做工相同的皮靴上。
秦无厌若无其事的抬起头,道:“哦,是吗?我没感觉到耶。”说罢,还碾了碾小脚,让自己踩的更重一些。
公子政脸更黑了。
疼倒是不疼,这小丫头轻的很,踩在他脚上只有一点重量,但是,就是好气哦。
公子政正想给这刁蛮的小丫头一个教训,就听蒙恬悄声道:“嘘,雀鸟来了。”
公子政抬头去看,果然,从远处呼啦啦啦的飞来一大群的雀鸟,正好落在他们设陷阱的箩筐周围,开始啄食粟米。
公子政见有五只雀鸟已经进入箩筐笼罩的范围之内了,就要拉动系在支撑箩筐的树枝上的绳索,结果他还未用力,自己的手就被一只小手给按住了。
是秦无厌。
等待捕捉猎物的秦无厌丝毫没有方才的稚气和憨蛮,她一般情况下都是如清澈如雨后洗过的天空般蓝色的眼睛慢慢变的幽深,静静盯着前面空地上四处啄食的雀鸟们。
突然,秦无厌喝道:“收。”然后拉动自己和公子政的绳索。
蒙恬、白药师和王孙谦也反射性的听令,慢半拍的拉动了自己手中的绳索。
箩筐罩下,将大半的雀鸟都罩在了箩筐下。
在箩筐范围之外的雀鸟受惊呼啦啦的展翅飞走,秦无厌欢呼一声扑到自己的箩筐上,因为她的箩筐罩住的鸟雀太多,在里面扑棱用力翅膀,几乎要将她的箩筐给撞的飞起来。
箩筐要是被撞飞,里面被罩住的鸟雀就要趁机飞走了。
她在压住自己的箩筐同时,还抽空给其他人的箩筐一巴掌,好让这些箩筐能稳稳的扣在地上,不让里面的鸟雀逃出来。
秦无厌仰着明媚的小脸,兴高采烈问道:“今天是不是可以吃肉肉了,是不是?是不是?”
王孙谦佩服道:“你抓的最多,都给你吃。”
雀鸟肉少,可真不够他们所有人吃的。
秦无厌欢笑道:“太好了太好了,谁来掏鸟,这鸟嘴可厉害了,我可不要被啄......”
公子政展颜,上前道:“我来。”小丫头虽然讨厌,但还是挺有本事的,时机选的极准,能抓到更多的鸟。
秦无厌却是一脸狐疑的看着他问道:“你行吗?不会把鸟给放走了吧?”
公子政脸又黑了下来,比刚才秦无厌踩他的时候还臭。
白药师轻咳一声,道:“我的掏完了,无厌,让我来给你掏吧。”
秦无厌:“好啊好啊。”
公子政在秦无厌看不到的地方狠狠瞪了她一眼,才去掏自己的猎物。
他没敢当着小丫头的面瞪她,否则这丫头非得跟他没完。
老宫人恭敬的站在远处看着这群小贵人们玩耍,不管外头风雨起的再大,这些孩子,他还是能想法子护住的。
只希望公子鱼能尽快赶来平叛,还秦国以太平。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