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晚上七点。
客厅两只鬼眼泪汪汪,抱头痛哭。
慕白哭得哇哇直叫,一边哭一边喃喃道:“当初就不应该叫你跟着我……”
“就应该把你留在慕家……”
“你同我去什么去,发了水也不知道跑……”
眼前的水鬼自幼练武,以他的能力,是有可能逃过水患。
躲不过水患,极有可能是因为哪怕发了水,要回头找寻他。
水鬼也眼眶通红,看上去悲痛不已:“少爷……”
原本他家少爷是个进京赶考的秀才就已经让他觉得很是厉害。
可如今他家少爷是知县。
还是探花郎!
结果得同一个四十四码的大脚少夫人成亲!
水鬼越想越悲痛欲绝,就连一向面瘫的脸庞也都显出了悲戚。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悲痛了一会,最后还是慕白停了下来,他吸着鼻子,红着眼眶跟水鬼喃喃道:“生前的那些事,你都想起了吗?”
倘若阿生记起生前的往事,那么极有可能会记起生前的执念。
水鬼悲痛地摇了摇头。
他哪里记得起生前的往事。
他满脑子都是自家少爷见过了圣上,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做了最了不得的大官,结果还得同鸟人成亲。
看着水鬼一副难过的模样,慕白只当水鬼在为记不起生前的执念而难过。
他吸着鼻子,安慰水鬼道:“没事,说不定过一阵子就想起了……”
“我也同你一样,先前不记得生前的事,阎鹤一说我便想起来了……”
自家少爷不提那鸟人还好。
一提那鸟人,水鬼就越想越悲伤,抱着脑袋,连自己新买的衣裳看着都不喜庆了。
小鬼安慰了许久。
阎鹤留了客厅给两人说话,自己则是留在厨房做晚餐。
他得做两份,一份给人吃,一份给鬼吃。
往常给小鬼做香火的餐食做习惯了,给水鬼做香火的餐食时顺手做了同小鬼往常吃的香火。
餐盘里,雕成各种动物样式的上等银蜡憨态可掬,卷成花朵样式的香火纸模样栩栩如生。
水鬼没用筷子,他望着餐桌面前垂眸给自家少爷拨鲜虾壳的鸟人,凶残地咬掉了餐盘里兔子银蜡的脑袋。
倒水添饭,以往这都是他的活。
如今都被抢了去。
水鬼将口中的兔头熊头嚼得稀巴烂。
他本以为眼前的鸟人不过是会在进食时显得主动体贴,但鸟人再如何主动体贴,又怎么可能会比得上他伺候他家少爷那般无微不至。
他生前伺候他家少爷十几年,死后更是伺候了他家少爷几百年,要论伺候体贴,鸟人哪里比得上他。
但吃完饭后,他家少爷盘腿坐在沙发上,拉着他认真地说着话,一盘果盘就递上来。
雪白果盘里全是他家少爷喜欢吃的水果,甚至连他家少爷吃杨梅时喜欢蘸酱油,鸟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水鬼坐了一会,见到客厅没什么人,他装作不经意地一瞥,发现鸟人正在开放式厨房里洗碗。
他立马同小鬼绷着脸道:“少爷,鸟人这里是不是请不起下人?”
“我就知道,看这地方,虽说比寻常的宅子也大了许多,但比起慕府,终究还是小了许多……”
“更何况我来了这里那么多次,一个下人都不见,想当年伺候您更衣的下人就有足足有三个……”
慕白腮帮子一鼓一鼓,正嚼着水果,听到水鬼的话,他摇了摇头:“不是。”
“是他不喜欢旁的人进到这里,所以都是他在打扫整理。”
阎鹤似乎并不喜欢其他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慕白见过几次先前隔壁别墅住着的明星,而后隔壁别墅的明星主动同他打了一次招呼。
再然后他便再也没在隔壁别墅看见那个明星。
他有次打着哈欠问起隔壁别墅的明星,阎鹤说是那明星接了几部很好的戏,要待在剧组很长一段时间。
听着慕白的解释,水鬼有些悻悻然。
他环视了一圈客厅,试图找出自家少爷不喜欢的东西。
但望了好久,都不见哪样东西是不符合自家少爷的心意。
就连茶几上的话本也都要更大更新,整整齐齐地摞了好几排。
水鬼观察了一整晚,发现鸟人跟他相比,几乎做得不分伯仲。
但唯一不同的是,鸟人不会惯着他家少爷乱吃东西。
他会皱着眉头,强迫性地将手指伸进他家少爷的唇齿中,用湿漉漉的手指将乱塞的东西自齿臼上取下来。
大多是一些占肚子的香火。
那鸟人一边取,一边皱眉低声道:“怎么又去胡乱吃这些东西?”
“若是到了半夜,忍不住去吸精神气,肚子又得涨得难受。”
他家少爷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任由着鸟人将嘴里胡乱塞的东西取出来,只嘟囔几句:“才不会……”
水鬼却知道鸟人说得不假。
生前他伺候的时候,就知道他家少爷偶尔贪嘴,吃起心爱的东西向来没什么节制。
从前夫人就数落过好几次,还让他好好地看着少爷,省得他去外头偷藏一些甜得发腻的糕点,吃到牙疼。
但慕白从来不听,嗜甜贪嘴,喜欢去外头买了糕点偷藏,半夜趴在床上偷吃。
水鬼看到,但从来没有办法能够拦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少爷每晚心满意足地吃完偷藏的糕点,最后牙疼得厉害,生生肿了半边脸颊。
那段时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瘦了不少。
如今大抵是爱上了吃香火,吃起来没个节制,白日里将香火吃得塞满了肚子,半夜又忍不住吸食身旁人的精神气。
如此一来,肚子不被撑得难受才怪。
小鬼被拿出嘴里塞的香火,他舔了舔唇,看着阎鹤起身去水龙头那处净手。
他嘀咕地心想只吃一点,不打紧的,于是盘着腿,偷偷伸手摸了一点香火,正准备塞进嘴里,却被水鬼伸手拦住。
小鬼愣了,他望着水鬼神情严肃,朝他摇了摇头。
阿生可是从来都不拦着他看话本吃香火的。
小鬼不信邪,又伸手去要往自己嘴里塞,就看到水鬼再一次拦住了他。
小鬼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他震惊开口道:“你也不给我吃?”
水鬼严肃着脸道:“少爷,鸟人说得对。”
“不能再吃了。”
小鬼震惊得眼睛都瞪得圆溜,最终还是悻悻然放下了偷摸来的那点香火。
水鬼甚是欣慰,自言自语道:“那鸟人虽然家中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也不是什么大官。”
“但治家还算有方,颇有手腕……”
从前他同夫人可没少为少爷嗜甜牙疼的事头疼,但夫人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少爷,少爷也总有办法当着他的面吃糕点。
如今的鸟人却颇有手腕,似乎也当得起少夫人。
颇有手腕的阎鹤洗完手,他回到沙发上,看了一眼香火,发现小鬼没趁着他洗手的时候偷摸顺上一点塞嘴里。
他挑了挑眉,夸了小鬼几句。
晚上十点。
阿生回了墓地,刚洗完澡的慕白躺在大床上,带着点困倦地半眯着眼睛。
昨夜翻来覆去折腾了快一夜,白日里又得知生前往事,同阿生哭了一会,如今已是发了困。
他迷迷糊糊地正准备入睡,但脑海中想起了什么,嗓音闷在枕头传出来,困得含糊道:“对了,不是说实体能维持三日吗……”
阎鹤说不是,他报一个数字。
小鬼几乎快要睡着,迷糊地应了一声:“哦,七日啊……”
“等等——”
“七日?!!”
先前还困得睁不开眼的小鬼猛然睁开眼,目瞪口呆:“你说实体能维持七日?”
阎鹤淡定地点了点头。
小鬼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屁股,面如悲戚。
三天都折腾这个鬼样子了。
再来两次。
他屁股都不用要了!
阎鹤坐在床榻上,带着点散漫地望着小鬼捂着自己的屁股,眼里带着笑意道:“大人不愿同我在一起那么久?”
小鬼哪里能回答不愿意。
回答了不愿意肯定要同面前人说不同意的原因。
可他又总不能同面前人说都是你的问题,长那么大做什么。
于是慕白只能强装镇定道:“原因,怎么不愿意。”
阎鹤:“我也愿意,但大人今日还没同我亲热。”
慕白:“……”
前些日子,刚得实体那会,他纯情地同眼前人说等他有了实体后,要同他像话本一样每日亲热一下加深感情。
阎鹤:“大人不愿同我加深感情吗?”
慕白只能抱着面前人脑袋亲了一口。
阎鹤昨晚吃得餍足,也就没有对此次亲热提出建设性意见。
见着小鬼趴在床上,时不时扭头望自己屁股的忧愁模样,嘴里还念叨着七天,阎鹤只揉一会小鬼的指尖。
他同小鬼说这七天不会再同之前一样,多要了几天是给他休息用的,小鬼这才心满意足地盖上被子。
后面几天果然同阎鹤说的那样,什么事都没发生,
只不过半夜时分,小鬼时常睡眼朦胧地发现浴室亮着灯。
七日时间一到,小鬼从实体变成了魂魄。
晚上他勤勤恳恳同黑白无常勾完魂,凌晨便要跟阎鹤一同下地府,找寻那本记录他生前的日志,希望找到其他记载的东西。
黑白无常看着两人说要下地府,嘴巴抽了抽道:“你们把地府当家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把两人一同带下地府,还叮嘱他们找寻后便出来,以防碰见其他的鬼差。
慕白下地府后,胸膛挺得极直,他抓着阎鹤的手腕,觉得自己好歹是个小鬼,死了几百年了,便强装镇定安慰道:“你别怕啊……”
“这些都是已经死了的鬼魂,别害怕……”
阎鹤任由小鬼牵着自己的手腕,配合地点了点头,温和地说自己不害怕。
等到把两人放进存放生死簿的书阁,黑白无常便走了出去,给两人慢慢寻找。
书阁太大,两人找了一会才找到日志,在昏暗的书阁翻了几页,书阁上的其他日志便被阴风吹得翻动。
偌大的书阁传来其他的脚步声,伴随着地动山摇的震颤。
身材巨大的牛头马面长相狰狞,伴随着震起的尘埃与阴风出现在两人身后。
小鬼被吓了一大跳,颤颤巍巍地望向突然出现的巨大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也颤颤巍巍地望着眼前的两人。
只见不知哪里来的小鬼骑在小阎王的身上,小阎王甚至还将手放在自己的肩上,扶着小鬼的另一只手,生怕小鬼掉下来。
第72章
牛头马面动都不敢动,兢兢业业地站在原地。
他们对面的小鬼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们。
甚至还当着他们的面拽着小阎王的头发,颤颤巍巍地让小阎王先跑,他来垫后。
垫什么后?
垫他们?
牛头马面颤颤巍巍地对视一眼,看着以往长身玉立、面色倦怠冷淡的小阎王扶着小鬼的手,抬眼冷冷望着他们。
仿佛与他们并不相识。
是了。
这会,牛头马面才想起来如今的小阎王在人间没了记忆,同他们不认识。
不仅同他们不认识,他们也得同小阎王不认识才行。
牛头马面只得硬着头皮粗着嗓音道:“来者何人——”
他们身形高大,嗓音洪亮,震颤起的尘埃满天飞舞,听起来颇为威严,很是有几分震慑力。
慕白咽了咽口水,刚想开口,就被拦住。
阎鹤扶着他的手,抬眼冷淡朝着眼前的牛头马面道:“我们奉黑白无常的命令下来找点东西。”
此话一出,牛头马面立马就换了个神色。
有理由进来那可就太好了!
两人殷勤地弯下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阁下要找什么?找到了没有?”
能同小阎王接触的时间可不多!
牛头马面争先恐后,生怕自己落了身旁鬼半分,挤在小阎王面前,嗓音不自主带着几分殷勤道:“阁下若是找不到,我们可以替阁下找。”
阎鹤站在原地,并没有说话。
小鬼看着原本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此时半弯着腰,很有几分殷勤谄媚的模样。
他趴在阎鹤的耳边恍然大悟小声道:“原来老白他们那么厉害。”
阎鹤稍稍握了一下小鬼的指尖,对着眼前的牛头马面道:“谢过两位大人,已经找到。”
牛头马面殷勤地将两人送出书阁门口,末了还道:“阁下以后若是要找什么,告知便可。”
慕白从阎鹤身上跳下来,看着缓缓关闭的书阁门,他抱着怀里的日志松了一口气说还好还好。
不枉他平时勤勤恳恳跟黑白无常一起勾魂。
他低头仔细翻了翻日志,在最后一页看到了日志的主人。
“陈澜……”
慕白低头念出了声,随即愣了愣。
阎鹤:“大人知道这人?”
慕白点了点头,他挠了挠脸,小声道:“他从前是县里的师爷。”
“年纪轻,确实有几分才学,但性格古怪,一开始对我并不满意,时常对着我冷着脸。”
“后面才同我关系好了些,随衙门的其他人抓了鱼送给我。”
阎鹤目光落在日志上,安静了一瞬:“大人还记得他?”
慕白点了点头,他翻着日志:“先前他对我没什么好脸色,阿生并不喜欢他,从前常去买他家的桂花糕,后来知道是他家的,阿生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没去。”
“后来我说想吃,阿生才重新去买了他家的桂花糕。”
“他性格确实古怪了些,并不怎么爱同人说话,听说是因为他父亲是扎纸人的,死得早,从小村里的人嫌晦气,不爱同他玩。”
“我本以为他对我并不满意,但没想到他还写了日志。”
阎鹤垂眸看着泛黄日志,眼神晦涩。
怎么可能会是不满意。
几百年过去了,日志却一直存在。
恐怕这份日志早在那人死后成为阴差就写了下来。
牵肠挂肚如此多年,怎么可能会是对小鬼不满意。
阎鹤轻声道:“几百年了,大人还记得他年纪轻,有才学?”
慕白想了想:“记得。”
“从前在安丰县识字的人并不多,他有时会来找我,让我评他写的诗,还同我一起探讨其他的诗。”
“得了好酒也会邀我一起品。”
阎鹤嗓音缓慢道:“所以说大人同他时常月下对饮,讨论诗词,是不是醉了后抵足而眠?”
慕白摇头耿直:“没有。”
“阿生讨厌他,不会让他进房间的。”
更不用说什么抵足而眠了。
阎鹤头一次觉得水鬼如此好。
但过了一会,他又道:“大人为何对他记得那么清楚?”
慕白面露怀念,忍不住舔了舔唇道:“他家桂花糕特别好吃。”
“别家的桂花糕都没那么香甜。”
阎鹤忽然一笑,他揉了揉小鬼的脑袋,低声道:“大人没想过他有别的情谊吗?”
慕白愣了愣,低头翻了翻日志,茫然道:“什么情谊?”
“托我在地底下照顾他爹吗?”
他越想越是这个道理,小声嘀咕道:“那他应该烧信给我啊……”
“写这个日志我也看不到,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他爹叫什么,长什么模样,怎么照顾他底下的爹啊……”
阎鹤没忍住,眼带笑意掐了一把小鬼的脸。
慕白嘀咕:“掐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确实是应该烧信给我托我照顾他爹啊……”
得知书阁大门关上,黑白无常姗姗来迟,问两人日志找到了没有。
慕白晃着日志:“已经找到了。”
黑白无常说那就将两人送上去,在行走中,就听到阎鹤忽然轻声道:“两人大人可知道陈澜这位鬼差?”
慕白走在前面,抱着日志,专心致志地记住去地府的路,没听到身后阎鹤的问话。
白无常牵着铁链,摸着下巴想了想,好一会才边走边道:“陈澜?倒是有点印象……”
“他爹生前扎纸人,他对地府这些事并不害怕,八字又硬,适合做阴差,我们便问他要不要做阴差。”
“他说愿意,只不过希望自己能调到管在水患那边死的鬼魂。”
白无常笑起来悠悠道:“这哪里是我们能管的,但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在下面做鬼差,做了几百年吧,像是碰不到想碰的人,攒满了功德便去转世投胎了。”
“那些功德足够他几辈子都投胎都投到一个富贵好人家。”
叨叨絮絮间,一行人走到了地府门口。
阎鹤抬眼望了一眼眼前抱着日志的慕白,微微一笑对着白无常道:“多谢。”
白无常摆摆手,将两人的魂魄送回阳间。
等到送完后,一黑一白的身影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朝里头道:“累死了……”
但没走多久,两人便碰到了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不知作甚,伸着脑袋朝着地府的大门望去,似乎在张望着什么。
黑白无常感觉有些奇怪,问了一句。
牛头马面比他们来地府来得早,资历也比他们老,虽地位没他们高,但平时两方合作起来关系还是不错。
因此牛头马面搓了搓手,殷勤问道:“老白,刚才你们送来的两人是什么关系?”
白无常:“那两人一对的。”
牛头马面连忙追问道:“那小鬼看起来不大像小鬼……”
白无常乐了:“他啊,他是压床的小鬼。”
“被他相好供着养着,平时不干什么恶事,也不害什么人。”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纷纷笑道:“没事没事,好奇,随便问问。”
“别处还有事得忙,我们先走了”
说罢,便匆匆地离开。
白无常有些纳闷,摸着下巴望着牛头马面离开的身影,但也没怎么在意。
地府另一处。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头,靠椅上躺着男子长袍逶迤,面容俊美,神色懒洋洋,胸襟松散,墨色的长发散落,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他饶有趣味地望着眼前被抓回来的牛头马面:“你们刚在在嘀咕什么?”
“我那可怜又可爱的九弟弟怎么了?”
牛头马面似乎有些犹豫,磕磕巴巴道:“殿下……小阎王他……”
两人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将自己刚才碰见的事说了出来。
男子先前听着先是一怔,随即忽然笑起来,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喘不过气。
他前俯后仰笑道:“你们说他同一个压床的小鬼在一起了?”
牛头马面老实地点了点头,看着四殿下几乎笑得快要从榻上滚下来。
“他……哈哈哈哈”
“他跟一个压床的小鬼在一起哈哈哈……”
阎狄笑得背过了气,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怪不得原来他从小时候开始就那么爱睡觉……”
“原来老婆是压床的小鬼哈哈哈——”
阎王生有七子,小阎王阎鹤是最小的幺儿。
六个长子成日放浪形骸,关系亲热,但懒散惯了,一旦提起谁接管地府,便开始彼此推诿。
直到最小的幺儿长大。
阎鹤自小同他们性格就不一样,性格冷淡,能力极强,处理地府事务的手腕格外强硬,早早定下成了小阎王。
但最小的幺儿无欲无求,常年神情倦怠,喜欢睡觉,在府中一睡就是睡几百年。
阎王被气得不轻,将他丢到人间历练。
自小性情冷淡的阎鹤就烦他们几个当哥哥的,大抵是觉得他们耽误他睡觉的时间。
阎狄想了几百年都想不通,并觉得匪夷所思。
又不是天天要上班打工的活人。
有什么好睡觉的。
从小就一睡睡几百年,还总是一副睡不够的倦怠模样。
如今笑得喘不过气的阎狄懂了。
怪不得从小就那么爱睡觉。
老婆是个压床的小鬼。
能不从小开始使劲睡吗?
睡不过别人,老婆跑了怎么办。
第73章
深秋后连下了几天冷雨,便入了冬。
慕白前几日得了日志后,总爱趴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翻看着日志。
他总觉得日志里还有些什么自己没知晓的事情,所以翻来覆将日志看了好几遍。
有时看得专心,连阎鹤下班回来的动静都不知道。
有时候哪怕知道了,也只是手撑着腮帮子,扭头同他道:“回来了呀。”
在玄关门前的阎鹤总会停下摘腕表的动作,抬眼望着沙发上穿着睡衣的小鬼专心致志地翻着日志,并不来接他。
一贯神色沉静的男人看了一会,随后才将腕表不轻不重地放在玄关柜门上放置腕表的地方。
从前的小鬼并不是这样。
从前的小鬼若是来得早了见到他下班,总会亮起眼睛,哪怕原先还趴在沙发上看着话本,也会立马丢下话本,朝他奔来。
小鬼总是仗着自己是魂魄,跳进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眼睛亮晶晶地同他说:“你下班了呀。”
“你猜我今天碰见了什么?”
他会挂在他身上,同他说着一天在墓地中发生的事,例如无头鬼同别人打架,把自己的脑袋丢了,找了好多天都没找见。
又例如长舌鬼总是喜欢嚼舌根,前日不知被哪个英雄好鬼揍了一顿,给他的舌头打了个好几个结,大抵是两三个月都不能再嚼其他鬼的舌根。
他挂在他身上,同他嘀嘀咕咕说话的样子很可爱。
有时候阎鹤觉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蚂蚁上树都要比平日里公司那些季度成果汇报来得有趣。
但如今小鬼不再挂在他身上,同他贴在一起,也不再同他说话。
他总是长久地抱着那本日志。
那本叫陈澜写的日志。
慕白又将日志翻了一遍,他撑着下颚,砸了咂嘴,感叹着几百年前的自己居然如此厉害。
探花郎!
百姓眼中的青天大老爷!
小鬼在沙发上打了个滚,心满意足地又翻开日志,兴致勃勃地重新看自己生前的丰功伟绩。
客厅里开了暖气,伴随着暖黄灯光看上去暖融融的,荧屏上播放着小鬼爱看的综艺,但小鬼没抬头看。
心满意足看完了一篇日志,小鬼才发现荧屏上播放着和自己爱看的综艺,但已经播完了。
他颇为惋惜,扭头问阎鹤:“你什么时候开的电视?”
阎鹤坐在沙发另一旁:“回来的时候就开了。”
他目光落在那本日志上:“大人看得认真,没发觉。”
小鬼如今听着大人两字已是腰板挺直,不再像从前心虚。
毕竟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大人。
于是小鬼只认真叮嘱道:“那你下次开电视的时候同我说一声好不好?”
阎鹤答非所问:“大人看那本书好看吗?”
小鬼点头如从捣蒜:“好看。”
他不止说好看,他还挪到他身边,举着日志,一副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一样的神情献给他,殷勤道:“你也看。”
阎鹤:“……”
小鬼却是迫不及待的模样,将日志放在他面前,期待地望着他。
这里面可全是他的丰功伟绩。
写得他如此之大义,如此受百姓欢迎。
寻常人看了都得被他的风骨迷住。
更不用说阎鹤。
小鬼坐在沙发上,动来动去,殷勤期待地望着阎鹤。
阎鹤仿佛都能看见小鬼好像有根无形的尾巴,晃来晃去。
他沉默地翻了翻,嘴里蹦出了两字,说好看。
小鬼心满意足,屁股后面的那根尾巴好像甩得更加厉害了。
他趴在沙发上:“还好有陈澜。”
“把我这些事都给记了……”
他又看了几遍,努力在脑海中回想着日志上记载的画面。
原本模糊的画面也随着日志上的文字逐渐变得清晰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慕白放下日志,伸了个懒腰,一扭头就看到穿着睡衣刚洗完澡的阎鹤。
阎鹤若无其事地擦着头发。
慕白看见穿着睡衣的阎鹤立马就饿了。
精神气那股香甜的滋味立马涌了上来,让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魂都被勾走一样就跟着阎鹤上楼了。
结果上楼一看时钟,才九点多,还没到睡觉的时间。
但小鬼快活得坐在床上,哪里还管是不是到了睡觉的点,只等着阎鹤睡觉,自己准备开饭。
阎鹤在床上,伸手将他揽住,准备将他往怀里带。
小鬼摇头,他撑着腮帮子:“我看着你睡。”
似乎怕阎鹤担心,他贴近了一点阎鹤,用脸颊蹭了蹭,很像是渣男哄人道:“我只吃一点点……”
“一点点就好了,我知道你还要明天要上班的……”
阎鹤没什么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
慕白专心致志地等着,被褥柔软暖乎,他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人似乎已经沉入梦乡。
但很快,眼看着准备睡着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同他对视:“陈澜喜欢睡觉吗?”
打着哈欠的小鬼:“?”
他放下手,有些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阎鹤。
阎鹤只是沉静地同他对视:“问一问。”
慕白不太清楚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但他还是想了想:“不太喜欢。”
“他总觉得自己才学不太行,时常点灯苦读诗书,勤学到很晚。”
阎鹤哦了一声。
慕白伸手去合他眼睛,让他早点睡觉。
“早睡早起身体好,早点睡觉,不要熬夜,快睡吧……”
阎鹤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这次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不多时,害慕白嗅到了如同往常一样醇厚的香甜精神气,他鼻尖翕动了几下,舔了舔唇。
但很快,吸食了几缕精神气的慕白就发现了点不对劲。
他坐在床上,砸吧了两下嘴,总觉得今晚的精神气有点酸溜溜的。
精神气是由梦境衍生而成,跟入睡者的心境心情有很大的关联。
之前阎鹤一整晚没睡好,慕白吸食到的精神气便是寡淡无味的。
但这种情况很少发生。
大抵因为阎鹤性情天生冷淡沉静,情绪波动并不是很大,因此产出的精神气总是一如既往地香甜醇厚。
还怪新奇的。
好奇的慕白又抓了一把精神气塞进嘴里。
酸不拉几的。
慕白砸吧砸吧嘴,心想这种精神气偶尔吃上几次改善改善口味还好,但倘若天天吃那就不行了。
越到后面就越酸。
慕白吃了几口,又钻回了被子里,挪到阎鹤怀里。
睡梦中的阎鹤几乎本能般地低垂着头伸出手,将他揽进怀里,另一只手以一个独占欲很强的姿态环在他的腰间。
没隔几日,慕白就发现阎鹤似乎有些不对劲。
阎鹤时不时从嘴里蹦出几句话,问他陈澜从前是不是常常同他吃饭,同他共事的时候是不是常常彻夜点灯畅聊。
那日晚上,他坐在书房的书桌上晃着腿,陪阎鹤一起开视频会议。
他向来听不大懂那些人口中说的话,什么二次聚焦,什么产业整合,但还是认认真真地陪阎鹤一起听着。
直到会议结束后,阎鹤问秘书这次猎头挖过来的人有没有姓陈的,而且不止问了一次。
慕白听在耳朵里,暗暗记了下来。
这几日阎鹤做的梦老是酸不拉几的,心里应该是藏着什么事,指不定是公司碰见了什么难处,扰得阎鹤睡都睡不好。
于是在隔天,黑白无常不需要他协助勾魂的时候,慕白偷偷溜到了阎鹤的公司。
冬日入夜得快,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公司里头的人还没有下班。
小鬼大摇大摆地进了阎鹤公司的门。
他背着手,视察一样地在各个工位飘来飘去,有时还凑到电脑面前,试图找到这几日阎鹤睡不好的原因。
但电脑屏幕上都是花花绿绿的各种线条,看都看不懂,小鬼也只能悻悻然地嘀咕几句,跑去其他电脑面前看。
左看右看,没一台看得懂,倒是发现了最角落工位上打着瞌睡的小年轻。
他胸前挂着的工牌上写着实习生,桌上摞着厚厚一沓的文件。
大抵是因为昨日加班加得太晚,小年轻撑着头,脑袋一点一点地竟也睡着了。
小鬼鼻尖动了动,闻见了从小年轻身上飘出来的精神气。
他舔了舔唇,刚要偷溜上去吃个野味,就听到了指骨敲了几声桌面的声音。
随即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听不出喜怒:“杜平。”
小鬼扭头一看,看到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望着他,长腿宽肩,如冰雪雕琢成的五官没什么神情。
秘书杜平很快就将打瞌睡的小年轻拍醒,小年轻也傻眼了,慌慌张张起身,整理着自己朝阎鹤打着招呼。
小鬼奔过来,挂在他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
阎鹤脸色稍稍好了一点,直到他看到那位实习生的工牌。
姓陈。
虽然不叫陈澜,但阎鹤还是沉默了一瞬,但看着神情懊恼的实习生,还是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示意下次不要再犯。
小鬼趴在他耳边:“他应该是太困啦。”
“我有时候做鬼都很困的。”
“做活人上班肯定也会很困的。”
阎鹤没说什么,将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
小鬼从他身上跳下来,坐在书桌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面前人这几天公司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阎鹤说没有。
小鬼摇头:“肯定有什么事,你瞒着我不告诉我。”
阎鹤:“我确实有事瞒着大人。”
“比如看到那个人,会想起陈澜。”
小鬼愣了愣,随即迟疑道:“所以……”
阎鹤抬头,望着他,等着他揭示自己善妒的一面。
小鬼舔了舔唇,紧张道:“所以我们真的要帮陈澜照顾地底下的爹吗?”
第74章
在小鬼看来,阎鹤向来沉稳自持,能让其如此长久惦记,连同白日里都时常想起的,定然是嘱托与恳求。
指不定他们拿了陈澜的日志,陈澜还真的托了梦给阎鹤,嘱托恳求拥有阴阳眼的阎鹤能够多多照拂地底下早死的爹。
要不然慕白还真想不出阎鹤为何平日里总是惦记陈澜。
陈澜给他当过师爷,可没有给阎鹤当过师爷。
小鬼嘀嘀咕咕道:“既然他托梦了给你,那我们便替他找找他爹吧……”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爹姓什么?多少岁去世的?他在梦中都同你说什么?”
正当叨叨絮絮间,小鬼就、看到阎鹤抬眼望着他,朝他道:“他同我说他从前与大人共事,默契十足,是大人的左膀右臂。”
慕白愣了愣。
阎鹤:“他同我说,他跟大人相处那般久,相较之下,大人同我三日七日相处的时日,并不算什么。”
“他还同我说,几百年后,只有他一个知晓大人生前的事,记得大人生前的模样,至于我,只能知道点零星碎片。”
慕白终于回过神。
陈澜作为他的师爷,万万不会这样说话。
这般说话的只有阎鹤。
坐在书桌上的小鬼迟疑地望着眼前的阎鹤。
他叹息了一声,对他轻声道:“大人,陈澜从未给我托过梦。”
他对面前人承认先前的话并不是陈澜托梦所说,也承认了自己的另一面。
在几百年前,有个人在地府的书阁撰写日志,为了他家的小鬼做了几百年的阴差。
其中的情谊,虽有崇敬,但恐怕更多的是倾慕。
阎鹤几乎都能想象出来那副光景。
在年少不得志时碰到了惊才绝艳的探花郎,正直又两袖清风,恰逢年纪相仿,一同赏诗品词,却死在最好的年纪。
以至于惦念了几百年,才终得以释怀,投胎往生。
陈澜同小鬼相处共事的时日少说也有一年半载,但他同小鬼真正相处的时日更加少得可怜。
只有零星的三日七日。
妒忌是爱欲的另一面。
神仙也不能免俗。
慕白终于知道阎鹤为何会如此反常。
怪不得梦里会如此酸。
他有些哭笑不得,想着这几日自己捧着日志的时候,没过一会,阎鹤总会出现,坐在他旁边,问他好不好看。
那会的他还浑然不觉,乐滋滋地捧着日志说好看。
甚至还极力邀请阎鹤同他一起看。
大抵从那时候起,阎鹤就以为他爱看日志是因为日志是陈澜写的,同话本说的那样,他看日志是在睹物思人。
得知其中缘由,小鬼磨磨蹭蹭地解释自己爱看日志的原因,又说陈澜在地府下撰写日志,大抵是感恩自己。
从前陈澜娘病重的时候,是他拨了自己的私房钱让陈澜带他娘去治病。
为了防止这件事被衙门上下得知议论,此后有人上门效仿,他唯一的要求便是让陈澜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不能告知任何人。
陈澜是个死板的,愣是死了都没在日志里写出这些事,不告知人,连同鬼也别想知道。
说罢,小鬼又飘起来,他坐在书桌上,双手撑着书桌,眉眼弯弯地说不曾想到阎鹤也会因为陈澜不高兴。
阎鹤说他同他想得不一样。
他有很多不好的念头。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沉静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一汪安静深潭。
小鬼双手撑在桌面,没怎么在意,只伸了个懒腰。
他有时候也很坏,明明睡前的时候,同阎鹤保证只吸也一点点精神气,但每次都会忍不住偷偷多吸几口精神气。
于是小鬼拍着阎鹤的肩膀,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安慰说不要紧,多读圣贤书就好了。
就像他,每次察觉到自己想偷偷多吸几口精神气,会立马紧急刹车,开始念叨叨圣贤书,来克制住自己。
虽然每次都没多大的作用。
因为阎鹤每次听到他在叨叨絮絮,哪怕在沉睡中,也能意识昏沉地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他一头扎进充盈的精神气中,总是免不了吸食几口。
坏没事,多读书就好了。
但过不了多少天,有了实体的小鬼就知道了阎鹤口中不好的念头是什么。
那晚上床单换了两套,卧室的灯到了凌晨四点多才打开。
别看阎鹤一副雪胎梅骨的冷淡模样,其实也有很多恶劣的念头。
平日里对慕白惯得很,但到了另一处地方,任凭如何哽咽爬走,也不会停下动作。
如今慕白每次实体凝结的时间是七日,每隔一段时间就能获得七日的实体。
但前几日总是疼得没办法出门。
慕白原本总是生气的,他对阎鹤指责说:“我就有一个屁股。”
“再没有第二个了,你还老这样。”
阎鹤也总是诚恳道歉,然后给他弄了一个游戏机房。
于是慕白拖着伤残的屁股,快乐地在游戏机房里打游戏。
后几日,慕白就陪着阎鹤去公司上班。
如今有了实体,他再也不能挂在阎鹤身上进电梯,而是站在阎鹤身旁,同他一起进电梯。
秘书杜平还记得他,慕白跟他打招呼聊天。
“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秘书杜平点了点头,笑着道:“记得的,上次还是我带您出去的。”
小鬼点头:“对的,我也记得你。”
他夸赞道:“你上班从来不打瞌睡,很厉害。”
他做鬼在阎鹤公司飘来飘去那么久,没看见过杜平打瞌睡。
杜平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看向阎鹤,以为是阎鹤的敲打。
谁知阎鹤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他业务很强,上班确实没打过瞌睡。”
杜平头一次不知该怎么处理,只能茫然地接下赞赏,迟疑道:“谢谢阎总夸奖……”
去到办公室,慕白也看不大懂那些文件,在另一头的沙发上专心致志玩游戏机。
玩累了,就打着哈欠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有毛毯。
办公室里已经没有阎鹤的身影,另一个秘书说阎鹤去会议室开会了。
慕白点了点头,他起身,去办公室外面溜达。
他溜达到创意部门,发现一群人正围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什么。
慕白好奇地伸着脑袋看了一眼,发现一群人围着笔墨纸砚,正相互问对方会不会写书法。
一群人挤在一起,面面相觑,都说不会,顿时犯了愁。
慕白挤了进去,奋勇道:“我会——我会——”
他看上去年纪同新来的实习生一般大,黑发柔软,穿着米白色毛衣,脚上踩着一双板鞋,活泼得同大学刚毕业的学生。
一群人让了位置,只见来人连袖子都不用提,提笔泼墨,笔尖如游龙一般轻巧遨游在纸张上,字迹遒劲有力,极其漂亮,一群人看了都连连惊叹。
阎鹤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发现没人,按着秘书的话来到创意部门找人。
只见一群人围城一堆站着,坐在椅子上的慕白怀里塞着一大堆零食,嘴里叼着根红薯干,正奋笔疾书地写着毛笔字。
身旁的一堆人连连发出惊叹,一人一句夸得小鬼耳朵有点红,矜持地说这没什么。
他模样生得好看,年纪又小,周围人都把他当成了实习生,没忍住捏着他的脸嘻嘻哈哈地着说下次多来这里玩。
然后小鬼就被拎了回去。
他嘴里还叼着红薯干,就被阎鹤问他怎么到处乱跑。
周围的员工吓了一跳,不明白平常见都难见一面的阎鹤怎么专门到他们这里。
小鬼叼着红薯干,热情地同他们道别,兴致勃勃道:“我下次再来找你们玩。”
一边说着,一边被阎鹤拎着领子带回去,
途中兜里鼓鼓囊囊的零食掉了几包,他还拍了拍阎鹤的手,示意阎鹤松开他领子。
阎鹤松开手,看着小鬼跑去捡起那几包零食,捡完后,才跟他一起回去。
等到两人走后,部门里一个同杜平关系不错的部门组长没忍住,好奇问道:“他是谁啊?”
“阎总的侄子?但阎总的侄子好像不长这样啊,难不成是阎总其他的亲戚?”
杜平咳了咳,知道阎鹤也不打算瞒着,但还是压低声音对身旁人说:“应该是阎总对象。”
刚捏完小鬼脸的部门组长:“……”
她哽了哽,不死心道:“真的?”
杜平点头:“真的。”
部门组长仰天哀嚎,只求自己塞的那点零食能够贿赂住小鬼。
办公室里,慕白坐在沙发上,吃完一包辣条,意犹未尽。
这玩意比火锅好吃多了。
甜滋滋的,还带着点点辣,回味无穷。
阎鹤一边看着文件,一边看到小鬼献宝一样地掏出来一包辣条,邀请他一起吃。
见他拒绝,小鬼顿时露出遗憾的神色,仿佛他错过了什么难得的美味。
他吃完辣条问道:“我明天还能来公司吗?”
阎鹤点了点头道:“可以。”
“但是这几天尽量不要离开我视线。”
从前几日开始,他便总能隐隐约约感觉附近有股浓重的阴气,那股阴气狡猾得厉害,时隐时现,感知得并不真切。
阎鹤头一次遇见如此浓重的阴气,要比从前那些恶鬼浓重得多。
倘若那股阴气不怀好意,恐怕连他都没有把握能够对付得了。
小鬼积极地点了点头。
早些年他苦读被束缚得厉害,如今玩起游戏,连最简单俄罗斯方块都能兴致勃勃地玩一下午。
玩困了就在沙发上睡觉等阎鹤。
大厦的另一处,一团阴气中,几个身着长袍的男子兴致勃勃地望着顶层办公室。
“哟,还替人家盖毯子……”
“假的吧,我上次喝醉了,躺他府前十几天,跟具尸体一样,也没见他给我盖张毯子。”
“哈哈哈哈,他何止没给你盖张毯子,他回府的时候还踢了你一脚,让你别碍着他的路,后来见你没动,就从你身上跨过去。”
“假的,对面那人肯定是假的,他天生就不会给人盖毯子。”
“自己瞧,他不仅给人家盖毯子,还盯着人家盯了好久……”
“盯了那么久,他怎么不亲人家?”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放浪?”
一团阴气中吵吵嚷嚷,几个男子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后,顿时觉得无趣。
不远处的办公室,宽大的沙发上,睡着的小鬼身上盖着毯子,模样瞧上去睡得很沉。
阎鹤只是拿了文件,坐在沙发一旁,一手翻着文件,另一种手时不时轻轻摩挲着小鬼的指尖。
亲也没亲。
搂也没搂。
甚至连手指触碰的地方都只是指尖。
“他好纯……”
阎狄感叹道:“这玩意怎么可能是我们弟弟……”
此话一出,顿时获得一片感叹附和。
听到从小爱睡觉的阎鹤对象是个压床的小鬼,不止是阎狄笑得喘不过气来,就连其他几位长子也笑得差点从榻上滚下去。
几人一合计,马不停蹄地奔来人间一探究竟。
虽说老阎王一怒之下将人丢到人间历练,让阎鹤成了普通人,但他们几个哪怕想看点关于阎鹤的隐私,也是万万看不了的。
一行人嘻嘻哈哈地继续躲在阴气云中瞧着阎鹤。
傍晚时分,冬日太阳落得早,外头的光线越发暗淡。
天气寒冷,慕白想吃番茄味的火锅。
阎鹤带着他一起去超市,推着推车选购食材。
“所以这小子原来还能做到下班第一件事不是睡觉?”
阴云里的几个人还能嘻嘻哈哈说笑。
往常在地府中,神情倦怠的小阎王处理完事务,第一件事便是去睡觉。
而后等到几个人看到阎鹤提着一袋子的食材回到家中,开始洗菜备菜的时候,有些许沉默。
活了几千年,他们怎么不知道一向只会睡觉的阎鹤会做饭?
巨大的落地玻璃外草坪的地灯绵延亮着,屋内灯光暖黄,番茄汤底咕嘟咕嘟翻滚冒着气泡,白雾热气缥缈,香气十足。
慕白很喜欢吃番茄味的火锅,酸酸甜甜,十分开胃。
阎鹤替他盛了一碗番茄汤,又给他烫火锅的食材,烫好后装在碗碟里,让他吃慢点,不能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
他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挽着袖子,不管是帮身旁人盛汤还是剥虾,都像是在伺候着身旁的小鬼。
他们何曾几时见过阎鹤伺候人?
阴气云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咽了咽口水,继续往下看去。
大抵过了一个小时,一顿火锅结束。
阴云里的几个人看着阎鹤起身,收拾碗筷,将厨房堆积的碗筷亲自放到洗碗机。
原本在阴云中嘻嘻哈哈的几人再也说不出话,彻底地沉默。
不多时。
几人彻底悟了。
原来不是人打小就爱睡觉,是老婆没出现,懒得搭理他们几个当哥的,见着他们都烦,成天睡觉等老婆。
如今老婆出现了,自然是觉也不爱睡了,饭会做了,碗也会洗了,还知道给老婆盖毯子。
白日里有事没事也不爱跑去睡觉了,而是当个盯盯怪,盯着小鬼睡觉都能心满意足。
阴云里的几人对视了一眼,搓了搓手道:“让黑白无常带那小鬼过来同我们说说话?”
阎狄摸了摸下巴:“我看行。”
“反正都快成亲了,我们同弟妹说几句话也是应该的。”
第75章
“大人最近有去什么地方吗?”
别墅客厅里,沙发另一头的阎鹤忽然开口。
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看着综艺的小鬼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说没有,又问:“怎么了?”
阎鹤只说没什么。
慕白没放在心上,他啃着阎鹤给他烧的香火零嘴,同红薯干一样,能嚼很久解馋。
电视上播放的综艺到了广告时间,慕白嚼着红薯干,扭头看阎鹤。
穿着黑色家居服的阎鹤微靠着沙发,正垂头看着笔记本电脑,一串佛珠随意搁在手旁的案桌上。
慕白想知道那串佛珠是不是当初灼伤自己的那床佛珠,好奇地伸着脖子去看了一眼,就被拎着领子拉了回去。
阎鹤抬眼:“跑去那边做什么?”
慕白问他怎么把佛珠拿出来了。
自从上次佛珠将他手掌灼伤后,他再也没有在阎鹤身边看到这床佛珠。
甚至时间久了,慕白都快忘了从前的阎鹤手腕上一直带着这串佛珠。
阎鹤只是慢慢在笔记本上敲了几行字,嗓音淡淡说有脏东西。
从前几日开始,他就从慕白身上闻见一些极淡的阴气。
那些极淡的阴气大抵是在暗处窥探时沾染在小鬼身上。
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一日不落地在暗中窥探着小鬼。
阎鹤垂下眸子,长睫掩盖住眸中的阴冷。
慕白一听阎鹤说有脏东西,随即大惊失色地扭头望了望四周,但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也是脏东西。
他咳了咳,以为是阎鹤又看到了哪家的小鬼飘荡,心生害怕,安慰道:“没事,不用怕。”
“那些脏东西,无非是无头鬼无目鬼,这些我还是打得过的……”
大不了将他们脑袋和眼珠子一齐给偷偷丢出去。
阎鹤:“大人这几日早点过来好不好?”
慕白只当是面前人害怕,当即挺直胸膛:“好好,我天天都早早过来找你。”
“我接你下班,你别害怕。”
阎鹤:“大人真好。”
“没有大人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鬼被夸得飘飘然:“我自然是得要好好保护你的……”
“我娘说,保护自己相好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
“我从小也是同阿生学了点一些功夫的,揍一些到处飘荡的小鬼还是可以的……”
阎鹤微笑,一边说大人真厉害,一边回复笔记本电脑里的对话,问对话框那旁的弘白能不能替他搞到点舍利子。
最好是绞杀恶鬼多一点的舍利子。
————
次日午后。
初冬的阳光薄雾一般,一碾就碎,白茫茫地洒落。
“睡着了?”
“还真睡着了……”
“别挤别挤,你踩着我脚了——”
地府深处,金碧辉映的宫殿偏殿,美人塌上蜀锦逶迤垂在地面,榻上沉睡的小鬼睡得香甜,长长睫毛合拢,额发有些散乱,全然是一副睡得沉沉的模样。
阎狄同几个长子围在塌前,先是迫不及待地挤成一团,瞧着自己未来的新弟妹。
但一行人看着压床的小鬼足足睡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小鬼苏醒的痕迹。
阎狄没忍住,哽了哽道:“怎么能睡那么久?他真是压床的小鬼?”
哪有压床的小鬼睡得如此久。
其中的一个长子耸了耸肩:“你们非要黑白无常白日将他掳来,人家小鬼晚上去压人,白日自然是得睡觉的。”
几日前,几人合计要同新弟妹好好说几句话,要黑白无常将那压床的小鬼带到他们面前。
几个长子性子急,等不着晚上黑白无常去掳人,白日里便让牛头马面将小鬼给掳来。
听说牛头马面去掳人的时候,小鬼还在墓地里睡得香甜,掳来放在美人塌上时,还慢吞吞翻了个身。
那会几人都以为被掳来的小鬼察觉到动静准备醒来,谁知小鬼只是挠了挠脸,翻了个身,继续睡得香甜。
美人塌前的一个长子坐在摇椅上,搭着腿,支着下颚,笑吟吟地自言自语道:“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要不叫醒吧……”
“外头都快落日了,天黑之后,不放回去那小子发现了怎么办?”
“没事,他这会还是普通人,难不成还能下地府来找我们不成……”
“就是,难不成还能下地府找我们不成?我们至少得同这小鬼说说话吧……”
一行人足足等了好几个时辰,才等到美人榻上的小鬼慢吞吞翻了个身,挠挠脸,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醒来。
他迷糊地睁开眼,却发现几个身形挺拔的男子身着长袍,墨发逶迤,半弯着腰惊奇地盯着他。
“……”
慕白有些迷茫。
他以为自己还是在梦中,嘀咕了几句,翻了个身,打算换个方式继续重新起床。
谁知小鬼刚翻身,阎狄一行人便眼疾手快地将他摁住,生怕他一闭眼又睡过去。
慕白脑袋被人摁住,转都转不了。
他有些不大高兴,伸手拍了拍摁住他脑袋的那只手。
但很快,拍完后手上传来的感觉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
几个半弯着腰惊奇望着他的长袍男子都是真的。
慕白一下就被吓清醒了。
见小鬼清醒后,阎狄同几个人也收回了手,酝酿出笑容,笑吟吟柔声道:“你醒了?”
几人先发制人,诚恳道:“我们几个见你躺在路边,看样子昏睡了好久,便将你给带回来了。”
慕白起身,才发现自己屁股底下坐的也不是津市的墓地,四周也不再是荒凉的树丛,而是金碧辉映的侧房。
地上铺满了椒红长毯,美人榻上的薄纱逶迤垂落,四周的几个人容貌各异,但都是一顶一地俊美。
几人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就是眼睛太亮,跟夜里的大灯泡一样,炯炯有神,兴致盎然。
慕白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心里有些打鼓。
大抵是看出了眼前小鬼的忧虑,阎狄偏头,推了几下好奇得脸都要凑上来的长子,诚挚地对小鬼说自己不是什么坏人。
几人一唱一和,热情地问小鬼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慕白只谨慎摇头,他道:“我要去接我男朋友下班了。”
阎狄几个对视一眼,眼睛顿时更亮了。
阎狄清了清嗓子,佯装讶异道:“接你男朋友下班,做鬼哪有下班这一说的?”
慕白瞧了一眼四周陌生的环境,并不没有说自己的男朋友是普通的活人,他只含糊道:“我晚上都去接他的。”
阎狄乐了。
几个长子笑嘻嘻地在后头碰头说话:“还要接?”
“以前怎么不知道小阎王下班了还要人接?”
几个长子离得远,加上是头碰头地说着话,小鬼这边听得并不真切。
他依旧是抱着一副谨慎的姿态,不明所以地望着几个身着长袍的男子。
阎狄装作好奇道:“你男朋友怎么下班还得你去接?”
慕白:“他最近时常碰到点脏东西。”
“他害怕,我得去接他才行。”
阎狄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脏东西?
害怕?
他强忍着笑,忍得肚子都快发起痛来。
活了几千年了,头一次知道地府里准备接班成为阎王的阎鹤害怕脏东西。
身后的几个长子没他能忍,已经背过身,笑得几乎近抽搐,但怕吓着无知无觉的小鬼,硬是一声笑都不敢泄出来。
慕白看了一眼身后几个忽然背过身,开始一抽一抽的男子,神色谨慎道:“他们怎么了?”
阎狄:“犯病了。”
“不用理。”
慕白又带着点惊疑问:“你们是什么人?”
阎狄强行忍下笑,清了清嗓子:“我们是一家子的。”
“来探亲,看看我们未来的弟妹。”
他活了几千年,遇见的人碰见的事要多得多,因此正经起来模样还是颇能唬人。
慕白哦了一声,便问道:“那你们见到你们的弟妹了吗?”
阎狄:“见着了。”
“模样生得好,性情也不错,一板一眼的,倒是挺可爱。”
慕白点点头:“那就好。”
谁知阎狄又问:“那你觉得我们这几个哥哥见着弟妹,弟妹会觉得我们一家如何?”
慕白愣了愣,随即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要不要说。
阎狄兴致勃勃道:“没事,你说罢。”
“这处都是我们的宅子,没人能听得到。”
慕白谨慎地老实道:“怎么说呢。”
“你们家宅子挺大的,人家姑娘应该会挺喜欢的。”
“就是你们家得病的兄弟有点多。”
他探着脑袋:“五个兄弟都有病,若是治不好,人家姑娘瞧见了,恐怕得跑。”
阎狄:“……”
他挺关切地真诚道:“趁你家的弟妹还没瞧见,赶紧让你其他的兄弟去治治吧,治好了,你家的弟妹也就不会扭头就走了。”
阎狄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始转移话题:“你男朋友碰见了什么脏东西?”
小鬼摇头说不知道。
起初阎狄还是笑吟吟,但听到小鬼一脸神色凝重地说:“他确实是挺怕那些脏东西的。”
“好久的佛珠也拿出来戴了,还时常往家里贴符纸,指不定这次的脏东西不是什么无头鬼……”
“最近几日感觉他总是睡不好,夜里时常看我几眼才睡下。”
阎狄与身后的几个长子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火。
阎鹤是被老阎王丢去人间历练,但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邪祟都能上前踩一脚。
当着他们的面,那些脏东西还如此嚣张。
当即,阎狄便同小鬼说他们几个自会解决掉那些脏东西,定会将那些脏东西重重踩在脚下,最后绞杀得无影无踪。
第76章
听着眼前几位人说要将那群脏东西绞杀,慕白仍旧是一副谨慎的模样。
他偷偷瞥了四周敞亮的侧殿,总觉得有几分古怪,嘴巴闭得紧紧的,不再说他与阎鹤的事。
眼前的几个人却仿佛对他很好奇,兴致勃勃地问他许多事情,见他不说话,又说了许多逗趣的话,似乎要将他逗笑才行。
慕白着实招架不住,只好硬着头皮说自己要回去了。
谁知,几人好似意犹未尽一般,坐在榻下,抬着头挽留他,劝他再多待一会。
阎狄一会说五个兄长都有病,从未与正常鬼交流过,一会又说再不同正常的鬼交流,自己也快要得病,想让他留下来再陪他说说话。
慕白见先前几个人背对着他一抽一抽的犯病模样不似作假,只好答应眼前的鬼。
但他还是谨慎道:“那我们就再聊二十分钟。”
“只能聊二十分钟,再多也不行了。”
阎狄眉眼弯弯撑着下颚,瞧着眼前的小鬼一板一眼的模样,连说了几个好。
从前怎么没发现一板一眼的小鬼逗起来那么有趣?
“我不爱读书,但倘若大人给我推荐几本,说不定我就爱读了。”
“大人给我推荐几本吧……”
“你别问,给我问问,我可是一句话都没得问……”
“给我同他说说,给我说说……”
不多时,小鬼就摇头说二十分钟已经到了,他得回去了。
阎狄愣了愣,立马说:“别走啊,我们给你拿香火怎么样?”
“你想吃什么样式的香火?我们这里都有,再陪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我们现在就去拿香火给你吃,你且等着。”
说罢,他同几位兄长便起身,临走前还兴致勃勃地叮嘱道:“等一小会,我们拿好东西给你。”
“吃完了再走吧。”
人间都是这样,客人来到府上做客,都得吃顿饭才走。
先前倒是他们疏忽了。
看着身着长袍的几人翩然消失不见,慕白起身追了几步,发现压根就追不上。
那几人几乎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白只能慢慢停下,谨慎地打量着四周,发现找不见出去的房门口,连窗都发现不了。
怪不得那几人能够放心地将他留在这处,一同去给他找香火。
慕白坐在榻上,心中还在思索着这几人到底是谁时,偏头瞧见落在地上的孔雀羽扇。
那把羽扇华贵至极,镶嵌其中的宝石熠熠生辉,每一根羽毛光泽散发着柔和珠光,一看便知奢靡昂贵。
大抵是先前随手放在榻上,随后不知被谁给碰掉在地上。
慕白弯腰,想将那柄羽扇拾起。
谁知指尖刚碰到羽扇,就错愕得连连后退几步。
羽扇不知用什么制成,一触碰便散发出极尽恐怖的恶鬼气息。
那股恶鬼气息阴冷得极尽骇人,相较之下先前在津市碰见的那些恶鬼,都如同大巫见小巫。
慕白被吓得后退了几步,下意识环顾了一圈四周,只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恶鬼窟,浑身都发起冷来。
先前笑吟吟的几位身着长袍的男子,如今在他眼里也变成了披上了层人形皮囊的恶鬼。
另一旁,阎狄同几位兄长在储物阁里翻箱倒柜,给小鬼找香火。
香火不是没有,但在他们眼里能拿出手的香火,那便得好好翻找。
不多时,阎狄拎着由奇珍异宝塑成的香火,兴致勃勃地同兄长一起回到偏殿。
但偏殿已然没了小鬼的身影。
几人纳闷地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小鬼的身影。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阎狄瞧见散落在地上的孔雀羽扇。
他弯腰捡起那柄羽扇,很快就知道了是什么回事。
“你拿这玩意过来做什么?”
“这羽扇里头还关着你先前捉的恶鬼,你还拿来做什么?”
羽扇的主人也立马知道其中关窍,悻悻然:“这不是好看嘛……想着拿来装一下……”
“装装装,装个屁,鬼都给吓跑了……”
“好了,四处找找吧……”
偏殿闹哄哄一片,一群人指责来指责去。
红木柜里头的小鬼大气都不敢出,但纵使是这样,萦绕在四周的阴气还是悄无声息地飘散出去。
几人只需稍稍施个法,便能瞧见小鬼的大致位置。
正打算走过去好声好气将小鬼哄出来时,偏殿的大门被牛头马面慌慌张张施了法闯了进来。
阎狄面露不喜,抱着手说:“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几位兄长也是道:“就是。”
“有什么不能好好走过来说?”
牛头马面拼命摇头,喘匀了气才颤颤巍巍地附在阎狄耳边说了一句话。
阎狄嗓音徒然飙了上去:“他下来了?”
牛头马面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几个兄长啧了一句:“做什么,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阎狄回头同他们说了一句。
几人:“……”
“真下来了?”
阎狄:“废话,牛头马面亲眼看见的。”
“手上还拿着几颗舍利子。”
几人:“……”
一阵死寂的沉默后。
一行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鬼口中的脏东西很有可能是他们自己。
阎鹤很有可能是下来弄他们的。
普通人的阎鹤还好说。
就怕搞不好阎鹤弄着弄着,就觉醒了记忆,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到时候找乐子的他们估计就成了地府的乐子。
又是一阵寂静。
一行人面面相觑,随后,阎狄猛然被一众兄弟推了出来,那群兄弟望着他,小声道:“你同他老婆说话说最多。”
“你去对付他。”
阎狄:“……”
他怒道:“我才同他说了多少句?你还上手去捏那小鬼的脸呢……”
“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我哪里捏了那小鬼的脸,我就是看有灰,伸手替那小鬼蹭一蹭……你还让那小鬼教你读书……”
一行人一边不甘示弱地嚷嚷着对方同他老婆说话最多,一边火急火燎想着赶紧将阎鹤的老婆还回去。
躲在柜子里的小鬼听着外头忽然大声嚷嚷起来,内容听得并不真切,但像是起了内讧。
小鬼还没来记得松一口气,柜门“唰”地一下就被拉开了。
小鬼:“!”
眼前的几人火急火燎地拉开柜门,挤出笑哄着他快从柜子中出来,他们马上就将他送回去。
但瞧着几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小鬼被吓得脸都发白了,只当眼前几人终于是忍不住,露出恶鬼的一面,要将他分食。
他拼命摇头说不出,双手死死拽着柜门,悲戚地大喊说着诸位英雄好鬼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吃他,他上有个水鬼,下有个相好,万万不能被吃去。
阎狄这边都快急得火烧眉毛了,但又不敢强硬地动手,生怕小鬼同阎鹤说些什么,等阎鹤恢复记忆,他们几个找乐子的更加吃不了兜着走。
但小鬼不知哪里来的吃奶的劲,同树袋熊一样死死扒在柜门上,如何都撕不下来。
阎狄一行人没了法子,只能火急火燎地强行使了点力将小鬼硬生生从柜门上扒了下来。
被架着四肢的小鬼面露惊恐,以为这几个恶鬼要同话本里的妖精一样要将他丢到锅里煮了分食。
一时间小鬼挣扎得更厉害,拳打脚踢,在半空中使劲蹬着腿试图逃脱束缚。
一行人火急火燎地架着小鬼往殿门外走,刚出殿门,没走几步就碰上了一道颀长身影。
来人面如冷玉,长身玉立,身后昏暗的盏盏鬼火晃动,如同冰雪雕琢的五官俊美,眼眸中的阴冷得骇人。
他几乎是一眼就瞧见小鬼四肢被几个人架着,拼了命地挣扎,小鬼眼眶都急红了。
周围的几人火急火燎地不知要往哪处敢,架着小鬼直愣愣就要往前冲。
一抬头就看到阎鹤的几人:“……”
一行人堪堪停住脚步,面色死寂,没想到几百年来头一次碰面是在这种情况。
从眼前人燃起冰冷的骇人怒意中,几人不难猜出此时此刻他们在阎鹤的形象是什么。
鬼鬼祟祟偷了对方的老婆并且拔足狂奔的恶鬼差。
面前人手中的舍利子几乎被攥得摩擦出侧耳声响,看得出眼前人的冰冷怒意攀升到了峰顶,仿佛要将整个地府掀翻。
骤然间,阎狄几人看到阎鹤四周围绕的无形符咒疯狂晃动,发出尖锐恐怖的呼啸声,仿佛狂风骤雨中苦苦支撑的渡舟,随时随地都会崩裂。
被密密麻麻无形符咒包围在其中的阎鹤眼眸逐渐赤红,黑发渐渐变长,彰显出不同凡人的特征。
那是老阎王当初布下的符咒,为的是将阎鹤锁在人间。
可老头子还没说阎鹤能回来。
阎狄大骇,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听到手中的小鬼急得大喊一声:“阎鹤——”
他下意识松开手,小鬼立马用力挣脱其余人,同颗炮弹一样直愣愣地冲到了阎鹤身旁。
倏然,阎鹤四周疯狂颤动的无形符咒缓缓停息平缓下来。
小鬼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骑在阎鹤脑袋上,扒拉着他的眼睛,惊慌失措:“你眼睛怎么变红了?”
“你说话啊——”
“你头发怎么也变长了——”
“谁把你变成这样的?你还能说话吗?”
被小鬼骑在脑袋上的阎鹤沉默了一下,终于沙哑开口:“能说话。”
“大人,你拽我头发拽得有点疼。”
惊慌失措的小鬼低头一看,自己的两只手都拽着阎鹤的长发,他立马放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第77章
小鬼急得出汗,他松开阎鹤的长发,但依旧骑在阎鹤的肩上,扒拉着他突然变红的眼珠子。
身下人往常如同黑曜石的眸子此时变为冷沉的赤红,多了几分冷淡的锋利。
但看见火急火燎地望着他的小鬼时,赤红的眸子蓦然柔和下来。
阎鹤听话地半仰着头,睁着眼睛,安静给小鬼看自己忽然变红的眸子。
小鬼紧张摸了摸他的眼睫,嘴里的话如同连珠炮似的,忧心忡忡道:“疼不疼?”
“眼睛怎么就变红了,里面是不是出血了?”
“是不是眼睛被什么东西戳伤了?”
“还能看见东西吗?”
“快眨一下眼给我瞧瞧。”
两人对面的阎狄一行人目瞪口呆。
眼前的小鬼不止骑在了阎鹤脑袋上,甚至让阎鹤眨眼,阎鹤就安静地眨眼,还旁若无人地低声安慰着身旁的小鬼,说真的没事。
“再眨两下。”
一向神情倦怠冷淡的阎鹤听话照做。
小鬼仍旧是不放心,紧张道:“眼珠子转一圈给我瞧瞧。”
阎鹤:“……”
他沉默一瞬,小鬼凑近他,惊慌失措:“转不了吗?”
“是坏掉了还是被人戳得转不了?”
阎鹤转了一圈眼珠子。
被吓得不轻的小鬼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异常警惕地抬头望着面前的阎狄一行人。
他背脊绷得很直,浑身上下都像绷紧的弦,颇为忌惮道:“是不是他们戳你眼睛?”
阎狄一行人:“……”
阎鹤说不是。
满头大汗的小鬼松了一大口气。
要真是眼前一行人戳的话,他还真有点打不过。
小鬼立马头碰头开始同阎鹤压低嗓音,神色极为凝重道:“他们兄弟几个都是恶鬼。”
“但后面五个兄弟都是有病的,一犯病就容易抽抽,肯定好对付。”
“你去对付那五个有病,他们犯病抽抽了,你就使劲跑。”
“我去对付那个没病的。”
说罢,小鬼心中已经是视死如归。
他知道自己对付那个没病的恶鬼大抵是什么胜算。
但他好歹是个小鬼,死过了一回。
但阎鹤只是个活人,对上那没病的恶鬼不仅没胜算,甚至极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阎鹤望着阎狄一行人,神色微妙。
他不知怎么觉得眼前的几人莫名有种熟悉感,仿佛冥冥之中与眼前的几人有什么关联一样。
但小鬼说眼前的一行人有病。
阎鹤微微一怔:“五个都有病?”
小鬼使劲点头:“都有病,我亲眼看着他们发病,”
“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吓人极了。”
阎鹤沉默了一会,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同眼前容易发病的几人没什么关联。
先前的感觉大抵是错觉。
正当小鬼紧绷身子到极致,准备同一行恶鬼殊死搏斗时,就看到一行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知交流了什么,竟默契十足地化为几缕烟灰,消失在两人眼前。
动作极为迅猛,甚至还能从那几缕烟灰中瞧出几分逃窜的意味。
已然准备好大战一场的警惕小鬼:“?”
他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几缕烟灰四处溃散,攥紧的拳头一时之间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阎鹤伸手,手指落在小鬼的颈脖上,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轻轻摩挲几下。
像是将弓着身子随时随地准备打架,同炮弹一样冲出去的警惕小猫拎起来。
小鬼喃喃:“他们跑了?”
阎鹤点了点头:“跑了。”
小鬼仍旧是不可置信:“就这样跑了?”
他们甚至都没有进行对峙。
连交手都没有交手,就直接跑了。
阎鹤微微一顿,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宽大掌心若隐若现地浮动蔓延着金色纹路。
他停顿瞬息后,收起手掌,压低嗓音道:“大抵是察觉到黑白无常的气息,便跑了。”
小鬼神情惊疑,更加不可置信喃喃:“黑白无常?”
“这处是地府?”
阎鹤点了点头。
小鬼神情恍惚,仿佛整个人生观都收到极大的冲击:“什么恶鬼,会将小鬼抓到地府?”
“他们怎么会自己跑来地府?”
旁的恶鬼生怕被阴差抓到地府,那群恶鬼竟无法无天到将小鬼抓来地府。
阎鹤:“要不怎么说他们有病。”
小鬼恍惚地想了想,好像确实是。
六个鬼,五个鬼有病,剩下一个没病的,恐怕拦也拦不住那五个有病的。
有病的人犯起疯病来,连死都不怕。
有病的鬼犯病起来,大抵是连阎王爷都不怕。
阎鹤摸了摸小鬼的脸,见他仍旧是一副愣然的模样,只当是被吓着,便牵着他往外走。
他并不怎么在意先前的几人到底是不是因为察觉到黑白无常的气息而后逃窜。
小鬼平安无事就好。
地府入口。
凌晨三点多,勾完魂的黑白无常打着哈欠,在入口闲聊,等着下地府修复升级系统的阎鹤。
黑无常仍有点顾虑:“老这样放他下去,他岂不是以后在地府都来去自如?”
白无常打了个哈欠道:“你想想,生死簿都说了,他是自己人……”
“况且我们将人放进来那么多次,你以为上面的人不知道?若是上面不同意,恐怕早就出手警示……”
两人正闲聊时,察觉到身后传来两道陌生气息,白无常转过头,懒洋洋地准备将身后的生魂从地府送回人间。
两侧的长路布满白茫茫的薄雾,一抹修长挺拔的轮廓渐渐显现,墨色的长发逶迤,在暗淡天光中,一双赤红的淡漠眼眸比盏盏鬼魂中还要瞩目。
黑白无常下意识起身,连忙抓着铁链脱口道:“阎王……”
但待不远处的走近,黑白无常才惊愕发现,眼前人哪里是什么过来视察的阎王,分明就是前不久让他们带进地府的阎鹤。
眼前人同先前进地府那副模样全然不同。
黑白无常心下惊骇,对视一眼,心底掀起惊涛骇浪,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还没等两人细想,阎鹤牵着的小鬼就冲了上去,一副终于找到组织热泪盈眶的模样。
他抓着白无常,使劲摇晃,痛心疾首道:“你们地府进鬼了!”
“六个鬼!还在你们地府安了家。”
“赶紧好好查查,是不是出了什么内鬼!”
白无常极其少见地愣然在原地,好一会才茫然地点头:“好……等会就去查……”
小鬼又将身后的阎鹤拉到面前,紧张道:“还有,你能帮我瞧瞧他吗?”
“他是不是下地府的次数多了?变异了?”
他努力用手指撑大阎鹤的眼睛:“他先前眼睛不是这样的,是黑色的,如今变成了红色。”
“别动,你眼睛睁大一点,让白大人好好瞧瞧。”
阎鹤眼睛被扒拉得有点疼,沉默了一瞬,还是微微弯着腰,方便小鬼扒拉他眼睛。
看着眼前长发红眸疑似小阎王的阎鹤眼睛被两根手指使劲撑大,白无常露出惊恐的神色。
小鬼瞧着白无常惊恐得话都说不出的样子,心里猛然咯噔一下,颤颤巍巍道:“真变异了?”
阎鹤轻轻地朝着白无常摇了摇头。
白无常打了个激灵,按下内心的惊涛骇浪,硬着头皮强装镇定道:“没、没变异,兴许是沾上了点阴气……”
他同黑无常慌乱道:“我将你们送上去吧,时间快到了,再不上去就来不及了……”
说罢,不等两人反应,黑白无常慌里慌张地就将面前的两人从地府里头送出去。
甚至因为太过慌张,将阎鹤的魂魄送进躯体时,还手忙脚乱地给顺带给小鬼魂魄凝成了实体。
送完两人的生魂后,黑白无常同先前的几个恶鬼一样,颇有些慌不择路地消失在半空中。
在黑白无常消失前,魂魄形态的阎鹤偏头,目光落在黑白无常的背影。
眼一睁一闭,慕白就一脸懵然地坐在别墅卧室的大床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和脚,随即又猛然扭头望向一旁的阎鹤。
魂魄回到躯体的阎鹤睁开眼睛,他坐起身,先前的长发与红色眸子都消失不见,恢复到原来的黑眸与短发。
慕白被吓得半死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伸手摸着阎鹤的眼睛,有些蔫蔫小声道:“你以后别下地府了。”
阎鹤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只是摸着他的头发和脸,低声道:“那几个恶鬼有没有伤到你?”
慕白老实摇头:“没有。”
“他们只是问我好多话。”
“一会问我从前家中有几口人,一会问我同你是如何相识,一会又问我从前家中姊妹成亲都需要什么聘礼……”
“后面还去拿香火给我。”
阎鹤一边听着,一边检查小鬼身上有没有伤口,直到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边,才停了手。
他伸手,将还在叨叨絮絮的小鬼揽进怀里,感受着肌肤相贴的熨帖。
真实、确切地存在于他的怀里。
叨叨絮絮的慕白似乎意识到什么,忽然停了下来。
卧室的夜灯昏黄,窗外寒风中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被压弯的枝桠沉甸甸落满霜雪,最终承受不住倏然坠落,发出轻微声响。
长久的沉默中,抱着他的人心跳逐渐平缓,但依稀能够窥见先前隐藏得极深的不安。
慕白小声道:“我先前不见,你是不是找了我好久?”
阎鹤垂着眼睫,手指一根一根地与他交握,然后说没有。
他说:“只是找了一小会。”
慕白知道眼前人大概是找了很久,甚至最后去了地府找他。
他半跪在床上,手臂环着眼前人的颈脖,脸颊贴着阎鹤的脸颊,轻轻地蹭了蹭,朝他小声安慰。
阎鹤心尖都快软成一汪水,低头亲他。
他亲得很慢,在冬日凌晨的雪夜,不含任何情欲,只多了些温吞的柔情。
亲完后,舒服得半眯着眼睛的小鬼睁开眼,他鼻翼动了动,道:“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得更好闻了?”
先前的阎鹤身上散发的阴气已经很好闻,总是引得他忍不住靠近。
如今阎鹤身上散发的阴气更纯粹更浓郁,同馥郁清幽的植物草木根茎清冽的汁水味。
阎鹤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看到掌心若隐若现浮动起一瞬金色纹路,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低头:“可能是大人饿了。”
慕白砸吧了两下嘴:“有可能。”
应该是饿了,要不然刚变异的阎鹤怎么会比之前的阎鹤好闻那么多。
在尼克萨苏的电影中,变异的生物都是奇形怪状,丑陋不堪。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扭头,亲了一口阎鹤,对着阎鹤说了一句喜欢。
阎鹤嗯了一声,看上去很平静,仿佛没什么波动。
但慕白却精神抖擞地躺了下来,等着今晚的饭。
他发现只要自己晚上睡前亲一口阎鹤,再对阎鹤说一句喜欢,当天晚上阎鹤的精神气就会格外香甜柔软。
那股醇厚的精神气几乎是入口即化,同蜂蜜一样甜滋滋。
嗜甜的小鬼几乎每次都吃得不亦乐乎。
第二日,冬日清晨。
床头柜的闹钟一如既往准时在六点半响起,又一如往常地在响了一声后被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冷白的手给摁掉。
浅灰色大床上,小鬼还在熟睡,大抵是因为有了实体,睡得双颊稍稍泛红。
阎鹤动作很轻地起了身,一只手搭在肩胛处,只觉得一整晚有些昏沉,仿佛断断续续坐了一整晚的梦,梦见许多零碎片段。
他只当是昨晚睡得晚,加上小鬼吸食了精神气,没有过多在意。
他踩着棉拖悄无声息去到洗漱室,在明亮的洗漱镜前对上一双红眸。
阎鹤:“……”
好在头发还是短的。
望着那双红眸,想起小鬼惊慌失措地地努力用扒开他的眼睛,阎鹤觉得到有些头疼。
他盯着镜中的那双红眸,平稳地开始跟自己讲道理。
他在心里同自己讲:“你要是想给他扒着眼睛吓他一整天,你就继续红着。”
讲了一会道理,阎鹤闭上眼睛,试图控制意识,不一会睁开,发现红眸已经褪去,洗漱镜中的男人黑眸如墨一般深沉。
阎鹤神色如常地拿起牙刷开始洗漱。
随后的几天,阎鹤渐渐发现自己身上开始冒出许多不寻常的事。
他开始频繁地在夜里做梦,梦境模糊且如同走马观花一般,断断续续如同一部记忆残缺的回忆录。
清晨醒来眼睛是红眸的次数越来越多。
有时他对阴气的感知也敏锐到极致。
阎鹤意识到自己不是正常人的那天下午,拥有实体的小鬼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冬日容易犯困,看着看着就睡在沙发上。
他在厨房给小鬼烤蛋挞。
小鬼喜欢吃蛋挞芯表面微微焦黄的蛋挞,觉得那样的蛋挞要比寻常的蛋挞甜一些。
但有时候因为烤箱受热原因,并不是每个蛋挞芯都能微微焦黄。
阎鹤看到烤盘里有些蛋挞芯没泛起焦黄,抬了抬手,指尖竟下意识飘逸出几缕幽蓝色的火焰。
幽蓝色的火焰跳跃在黄汪汪的蛋挞芯表面,使其迅速泛起一层诱人的焦黄。
阎鹤怔住,收回手指,几缕幽蓝色的火焰听话而顺从地消失。
不多时。
在沙发上醒来的小鬼得到了一整盘蛋挞芯泛着诱人焦黄的蛋挞。
小鬼快乐了一整天。
阎鹤发现自己手指能蹦出火星子的那天就去找了弘白。
弘白磕着瓜子,在寺庙炕上盘着腿,问他知道是不是终于知道自己不是正常人了。
阎鹤点了点头,问了一句自己这样对小鬼有没有危险。
磕着瓜子的弘白神色复杂地停住,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神情望着他,最终还是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他走时,弘白终于没忍住问:“你就不问问关于你自己的事吗?”
阎鹤说没必要知道。
不是正常人就不是正常人。
手指能蹦出火星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事没事还能替小鬼烤个小板栗。
回家的红灯有五个,一个红灯停五十秒,阎鹤能在等红灯的时候,掏出口袋的生板栗,指尖蹦出两缕幽蓝色火焰,烤着手上的小板栗。
刚开始烤不太会烤,容易烤糊。
但是五个红灯,等他回到家,除去糊掉的板栗,也有满满一手的烤板栗。
小鬼很喜欢吃阎鹤给他带回来的烤板栗,总觉得上面似乎附着阴气,要比寻常在街头买的烤板栗要香甜许多。
于是小鬼在门口接他下班接得更加积极,每次都能收获满满一大兜的烤板栗。
他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屯粮一样屯着自己的小板栗,剥两颗,自己吃一颗,给阎鹤吃一颗。
到了后来,阎鹤已经能很好地控制指尖上的火焰,烤的东西越来越熟练。
有时能将红薯烤得又香又软,偶尔还能给小鬼电个爆米花。
除了眼睛的眸色比较难控制,其余的异常阎鹤都能很好地控制。
过了一段时日,阎鹤也能控制眼睛的眸色,只不过有时候情绪亢奋攀升到顶点的时候,黑眸会控制不住变化成红眸。
阎鹤也有考虑过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小鬼。
但在小鬼拥有实体的某次深夜,床头灯亮着,后半夜因为某种情绪到达顶点,眼眸变成了红色。
哭得昏昏沉沉快睡着的小鬼看到后,先是愣了一下,立马就清醒过来,着急忙慌地说他眼睛又变红了。
身残志坚的小鬼挣扎爬了起来,说肯定是有大问题,要带着他去医院看看。
阎鹤一开始将小鬼拉回来,嗓音沙哑说没事,准备继续。
小鬼难得有些生气,指责他顾尾不顾头。
阎鹤低头看了一眼尾,看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尾,觉得自己实在做不到顾头不顾尾。
哪怕是神仙来了,大抵也没有办法做到忽视顾头不顾尾。
他把小鬼拉了回来,又过了一会,激烈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眼眸也渐渐变为黑色。
阎鹤让脸颊埋在枕头上的小鬼回头看他,说他的眼睛已经变成黑色。
脸庞湿漉漉的小鬼抓着枕头,带着点茫然地哽咽地扭过头去看他,有些愣愣地喃喃说:“变、变黑了?”
阎鹤抓起他一只手的手腕,俯身亲了亲,低笑着说:“黑了。”
这时候的小鬼鼻尖都是红的,已经被坐得失去了大部分意识,杏仁一样的圆润眼眸茫茫然,双颊湿漉漉,可爱又可怜。
当时的阎鹤低头咬了一口小鬼面颊时,还听见他不忘哽咽地叨叨说说黑了就好。
只单单一个红眸就让小鬼如此担心,哪怕没了大部分意识还惦记着这件事。
知道了其余的异常,大概是会更加担心。
————
今年的冬日仿佛格外的冷,落雪又厚又重。
作为鬼魂的阿生没什么感觉,但时不时凝成是实体的慕白能感觉到冷。
但也可能是这个时代的冬日要比乾帝年间的冬日要冷。
几百年,他也是头一次再过冬。
水鬼见他提了两次冷,跑去鬼市买了新布匹,叫人做了冬日的衣裳给他。
慕白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凝成人形的时候,也跑去买了一大堆纸钱,剪了好几件冬日的狐裘给水鬼。
那几件剪纸的冬衣远远没有阎鹤在外头请的剪纸师傅剪得精致,但水鬼很是爱护,并不怎么穿,放在墓地最显眼的地方。
慕白让他收起来,不然被别的恶鬼瞧见了,容易将其抢了去。
水鬼虽然能打,但是以一对多,终究还是有危险。
水鬼并不将那几件冬衣放回去,跟他说墓地附近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见到恶鬼。
不光是墓地附近,甚至连同整个津市,恶鬼都似乎销声匿迹。
周围的小鬼都说前阵子出了个厉害的角色,专门绞杀恶鬼,经常一麻袋一麻袋恶鬼地绞杀。
甚至连同附近城市的恶鬼都不放过,这会作恶多端的恶鬼人人自危,并不敢出门。
慕白语气感慨说那真是个英雄好鬼。
水鬼不听他夸,跑到别处的墓地,关切地问别的鬼冷不冷。
无头鬼感动得使劲点头,虽然不冷,但还是说了一句感觉挺冷的。
水鬼说冷就对了。
他家少爷给他烧了冬衣。
说罢还指了指墓地最显眼的那几件冬衣。
慕白不知道他做什么,只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叫了一句阿生。
阿生立马跑回来。
慕白说着自己睡一觉,让阿生记得晚上落日的时候叫他起床。
今晚七点半,被评为本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的阎鹤要上津市本地卫视的直播。
他还没在电视里见过阎鹤。
阿生郑重地点了点头,坐在墓地,开始从树丛的缝隙观察太阳的移动。
另一头的津市废旧工厂。
布满杂乱废弃电线的车间尘土飞扬,地面上蔓延开几道深刻的龟裂缝隙与大坑。
身穿西装的阎鹤看了一眼腕间的黑表,抬头望了眼前几个恶鬼,抬起手,指尖燃起幽蓝色的火焰。
几个恶鬼已经遍体鳞伤,团聚在一起,面露惊恐地望着那几缕幽蓝色火焰。
阎鹤挥手,指尖的火焰骤然卷成一道巨大的火舌,疾驰飞出席卷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几个恶鬼。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不多时就消失殆尽,恢复寂静。
阎鹤算了算最近这段时间绞杀恶鬼的功德,粗略地统计了一下,发现还不够老阎王松口让他回地府。
阎鹤边算边抬脚,向前走了两步,忽然顿住。
他望了一眼庞大机床中已经生锈的滚轮,礼貌地温声道:“劳烦出来一下行吗?”
“我等会要去领个奖,比较赶时间,也不太想把衣服弄脏。”
滚轮里脸色惨白的恶鬼蜷缩成一团发着抖。
阎鹤慢慢走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
津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颁奖直播现场。
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身材提拔,微微低着头,弹了弹肩膀上的落灰。
身旁的企业家露出惊喜的神情,问他怎么出席这次的颁奖典礼。
以往的颁奖典礼都不见阎鹤出席。
阎鹤偏头,微笑道:“能上电视。”
年轻的企业家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刚绞杀完恶鬼的阎鹤微笑地正对镜头,接过颁奖证书。
小鬼超爱电视。
他出现在电视里。
结果等于什么,可想而知。
第78章
晚上七点,津市地方台准时播放津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颁奖现场。
别墅客厅,穿着米白色毛衣的小鬼盘腿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盯着巨大的荧屏。
看到巨大荧屏中出现熟悉的身影,小鬼立马伸长了脖子,屁股往前挪了挪,目不转睛盯着电视里的人。
荧屏中的主持人开始慷慨激昂地介绍一行杰出青年企业家的个人事迹与对社会做出的有益贡献,赢得台下掌声雷动。
慕白头一次在电视上见到阎鹤。
八点多,窗外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行驶的车辙碾压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声响。
小鬼一听到动静,立马丢下手中的遥控器,冲向门口。
白茫茫的雪地里黑色迈巴赫引擎缓缓停息,车内的阎鹤却没有解开安全带起身。
他低头轻嗅自己身上的西装是否沾染白日恶鬼的气息,随后拉开中控台前部的遮挡板,拿起一瓶小鬼喜欢的香水。
白日绞杀的恶鬼多了,总会沾染上一些阴气。
阎鹤稍稍抬颔喷了两下,确保自己身上没有恶鬼的气息后才解开安全带起身拉开车门。
如今的恶鬼越来越不好找,还得跑到偏远废弃工厂将东躲西藏的几只恶鬼绞杀。
绞杀恶鬼的数量变少,积攒功德的速度也随之放慢下来。
老阎王倔得很,当初将他丢到人间历练,就给他定下一个功德量。
什么时候积攒的功德到了老阎王定下的数量,老阎王才会松口让他回地府。
倘若没有小鬼,阎鹤并不在意能不能回到地府。
大抵能够在人间待到老阎王自己都忍不住来找他。
但小鬼等不得。
阎鹤在别墅门前停下脚步,打开电子锁。
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在门口等着他的小鬼同炮弹一样冲向他,唰地一下跳了起来,挂在他身上。
他同他眼睛亮晶晶,带着些许崇拜道:“你上电视了!”
阎鹤沉稳地点了点头。
小鬼很是高兴,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你原来也是给百姓当官的!”
阎鹤如同往常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掌托着小鬼的屁股,不让他往下掉。
他刚开始还不太明白小鬼的话。
直到听到小鬼慷慨激昂地重复主持人的介绍词,说他身兼人民的代表一职,为津市做出了卓越贡献。
阎鹤才明白小鬼口中的做官是什么意思。
小鬼搂着他,虚心求问:“代表是什么官?这个官很大吗?”
“同知县比如何?知县大还是代表大?”
他听到主持人说阎鹤给灾区捐钱,给偏远地区修路,赞助贫困地区,干了十分多的好事。
能干如此的多的好事,官职定然是不小。
阎鹤本想说不是什么大的官职,但刚准备开口就想起了自己在地府的身份。
他沉默了一会,才轻咳道:“若是官职很大呢?”
“大人会被吓到吗?”
小鬼听到这话,立马乐了。
他昂着脑袋,信誓旦旦道:“我被吓到?”
“开玩笑——”
“怎么可能——”
小鬼被人一路抱着去沙发,他吹嘘道:“我可是见过圣上的人。”
“他可是皇帝。”
“我同他说了好多话,他还亲自赐座给我,夸我年少有为。”
眼前人的官职再大还能大过皇帝不成?
“你同我说说看,你的官职有多大?”
阎鹤坐在沙发上,一边给他剥烤栗子一边说:“还好吧,其实也不是很大。”
“同大人相比,自然算不上很大。”
小鬼身后无形的尾巴翘得高高的,他一边吃着阎鹤给他的烤栗子,一边矜持说:“我肯定是不会被吓到的……”
“你知道就好……”
说罢,他又去亲阎鹤,捧着阎鹤的脸认真道:“但是不管你官大还是官小,我都喜欢你……”
“你别担心……”
阎鹤稍稍抬眼,神色微动:“当真?”
小鬼信誓旦旦点了点头。
阎鹤忽然笑起来,曼声道:“有大人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小鬼挺着胸膛道:“你尽管放心,官大官小都是为百姓做事,自然是不该区别对待……”
阎鹤心情很愉悦地去厨房给小鬼电爆米花了。
小鬼探头,朝他积极道:“我想吃焦糖味的可以吗?”
阎鹤说可以。
因为心情太好,还顺带电了一份巧克力味的。
———
十二月份的雪越落越厚。
时日也越来越接近除夕,小区物业早早就开始布置灯笼贴纸,增添许多年味。
卫哲也同阎鹤请了假,说是要回卫家过年。
慕白跟阎鹤去逛了很多次超市,添置了许多东西。
大多数东西都是慕白兴致勃勃地往购物推车里丢,阎鹤就在后头看着。
除了做饭的食材,他一般不会往购物车里加东西。
但路过结账的收银台时,阎鹤总会神情自然沉静地拿起收银台几盒特大号丢进购物推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几百年都没能过除夕,慕白对这次的除夕十分期待。
光是春联就写了十几份,凝结成实体的时候抱着自己写的一沓春联,见到熟悉的人就塞给对方。
他还十分热衷装饰别墅。
因为本身是小鬼,魂魄形态时直接扛着大包小包在超市买的东西,连梯子都不用,直接飘上窗户上贴装饰。
放眼望去,整个别墅群只有阎鹤的别墅顶上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
到了后面,小鬼已经热衷到路过的狗都得系上他在超市买的同心结挂件。
他似乎对这次除夕抱有极大的期待。
冬日清晨的寒风将悬挂在檐角的小灯笼吹落,刚睡醒的小鬼瞧见,立马就从窗上飘出去,狂追被寒风吹走的小灯笼。
有一次,凝成实体的小鬼刚睡醒,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是魂魄形态,爬上窗户就要去追翻卷在风雪中的小灯笼。
阎鹤抬头看到的那一瞬间,心脏几乎骤停,瞬息后就移到小鬼身侧,准备将实体的小鬼拎起。
好在刚睡醒的小鬼坐在窗台上一伸腿就被外头的寒风冻得一哆嗦,立马清醒过来缩回腿。
他打了个喷嚏,扭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背后的阎鹤,还被吓了一跳。
第二天阎鹤就亲自将屋子里屋子外挂着的小灯笼重新挂了一遍,每个灯笼都打上牢固的死结。
除夕夜那天,长落不停的大雪停歇,傍晚昏黄的日光将雪地覆盖,折射出暖橙的柔和色调。
小鬼穿了新衣服。
是一身青白色长袍,腰间挂上一枚新玉佩。
他坐在窗边,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大片浅金色的雪地,时不时低头摸摸腰间上那块新玉佩,
客厅里,阿生面瘫着脸同鱼缸里的鱼瞪眼,阎鹤在厨房里包着饺子。
电视里的综艺热闹非凡,一道铃声响起。
慕白刚开始以为是阎鹤的电话,但后来一瞧,发现是阎鹤给他买的手机响起铃声。
他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喜气洋洋的顾庭,他带着几分高兴,同他说今日除夕,顾家的祠堂等会准备烧香祭祖。
他笑眯眯问他要不要来瞧一瞧,指不定还能同从前的祖宗团聚。
魂魄形态的慕白也有些高兴。
他同阎鹤说了这件事,说要带些香火过去。
阎鹤停下包饺子的动作,抬头说:“我送大人过去。”
慕白已经在收拾香火,他说:“不用啦,我飘过去很快的,一会就到了。”
他望着案桌上圆滚滚的饺子,忍不住笑道:“说不定饺子煮好的时候,我就刚好回来。”
阎鹤没说什么,只是洗干净手,拎起车钥匙,示意他一起走。
慕白想了想也行,于是拎着大包小包的香火,坐上阎鹤的车。
他眉眼弯弯,在车上叽里呱啦问:“你说我会碰见同我一样的小鬼吗?”
“他们会聚在祠堂吃香火吗?”
“他们会不会比我还大?”
车窗外飞驰掠过张灯结彩空荡荡的街道。
傍晚的落日柔和的光芒映在落雪上,泛起浅金色的光辉。
半个小时后。
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顾家老宅门前。
顾庭已经早早在外头等待。
他瞧不见魂魄形态的小鬼,问阎鹤小鬼在哪里。
阎鹤给了他一个系着红绳的铃铛,让他系在手上。
顾庭照做,系上红绳后,一抬头就瞧见了身着青白长袍的少年,黑发柔软,唇边弯着,同他笑。
阎鹤站在一旁,只望着小鬼,说他轻声说去吧。
慕白找他抿出个酒窝朝他挥手。
顾庭领着小鬼去祠堂,一路上叨叨絮絮,问了他许多话,最后停在巍峨肃穆的祠堂门前。
在踏入祠堂门前,天际悠悠然飘落下雪粒。
一席青白长袍的慕白微微偏头,他依旧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唇边含着笑,下意识伸手去接落下的柔软雪粒。
随后怔然在原地。
眼前修长指尖逐渐透明,透明正渐渐蔓延至手臂。
慕白愣了很久。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神情恍惚地慢慢朝着祠堂里走去。
昏暗的祠堂散发着香火灰烬的冷沉味,一排排黑色灵牌安静蔓延至祠堂深处。
他欠了一个除夕。
欠了几百年。
穿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伫立祠堂前,滚下来大滴大滴的泪珠,浸湿整个面颊。
他半躬着身子,几乎哭得喘不过气来。
几百年前,那封从安丰县寄回去的家书说今年除夕一定回去看他们。
他答应了阿娘,答应了阿兄与阿姐,就连三岁的侄儿都应允下来,回去后定会给他带个虎头虎脑的拨浪鼓,还给他带好吃的桂花糕。
他在信中说去年是因为大雪封山,回不去。
今年提早出发,大抵是能够赶在大雪封山前同阿生一起回去同他们过除夕。
但是那年除夕夜,谁都没能回去。
他没能回去。
阿生也没能回去。
回去的只有一口黑色棺材,里面放着被泡烂的衣裳。
慕白哭得几乎发不出声。
他想起当年死后的自己浑浑噩噩地飘在半空,跟着安丰县的陈澜瞧见了那封没收到的家书。
至此便生了执念,成了孤魂野鬼,在世间游荡了几百年。
身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魂魄逐渐变透明,他面颊上满是泪,眼眶赤红,死死地抓住祠堂的供桌,爆出了根根青筋。
是了。
执念一旦完成,他就要消失转世投胎。
自从他开始期待除夕一瞬间,便已经在完成执念。
可阎鹤怎么办?
阎鹤还在外面等着他。
身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要外走,但不多时身形就化为透明。
慕白意识溃散的最后时候,半跪在地上,还在掉眼泪死死抓着供桌,不愿消散。
他想到了不久后他要喝孟婆汤。
他要不记得阎鹤了。
他要记不起阎鹤给他补的吊坠了,要不记得他给他烧的香火了,要不记得他每晚都给他讲故事了。
他要忘记自己的爱人了。
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渐渐消散。
站在黑色车子旁的阎鹤垂眸伸出手,微微抬头望向半空,神色怔然。
雪停了。
————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昏昏沉沉,仿佛是坠入一片暗无天日的深海。
耳边依稀传来什么声音,模模糊糊,听得并不真切。
慕白拼劲全力,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隙,最终才睁开了眼。
他胸膛里的心跳得极快,意识到什么后,他强撑起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大宫殿的床上。
慕白意识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使劲地抠自己的嗓子眼,随后开始干呕。
小鬼呕了好几次,发现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眼睛瞬间就红了,又呕了几次,依旧还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指不定是孟婆汤已经吞下肚子里了,要不记得阎鹤了。
小鬼红着眼睛,但是下个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还记得阎鹤。
他愣了愣,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对阎鹤的记忆依旧清晰。
不知什么时候,宫殿里头传来脚步声。
小鬼愣愣地抬头望去,发现是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殷勤地问他有什么不舒服,有的话他们马上同小阎王说。
小鬼脸色发白,眼神惊恐道:“小阎王?”
他同活人谈恋爱,罪行已经大到要让阎王亲自审判了吗?
牛头马面见他脸色发白,急急忙忙解释道:“小阎王,就是之前同您在一起的那人。”
“您的相好啊。”
两人话音刚落,小鬼就看到阎鹤踏进宫殿,撩起帘子,身旁的牛头马面立马叫了声小阎王,随即极其识趣地退下。
阎鹤刚坐下床沿,就看到自家小鬼腿都被吓软了,要往床后面爬。
阎鹤沉默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大人不是说过,不管是官大还是官小,都喜欢我吗?”
腿都被吓软的小鬼麻木恍惚喃喃:“官大官小?”
“你出去问问,谁家正常小鬼同阎王谈恋爱?”
第79章
哪家正经小鬼同阎王谈恋爱这事阎鹤不管。
他坐在床沿,试图伸出手环住小鬼往后缩的脚踝,随后安慰小鬼:“是小阎王。”
“不是阎王。”
小鬼更加麻木,神情恍惚喃喃:“小阎王?”
阎鹤点点头,继续安慰他:“都还没上任。”
“说不定还是编外人员,什么时候上任都说不准。”
小鬼神情麻木,恍惚喃喃:“新官上任三把火。”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这个小鬼给烧了?”
阎鹤:“……”
他坐在床沿上,手掌稍稍收拢,攥紧了手中小鬼的脚踝:“大人不是说过,官大官小都是为百姓做事吗?”
小鬼欲哭无泪,被攥住脚踝,动也动不了,他悲伤哽咽道:“那你也没告诉我你官大大到了阎王啊……”
没跟黑白无常认识前,他同阿生都只是个到处狂翻香火吃的小鬼。
别说是阎王,就是碰见平常的鬼差,他同阿生都要狂奔五里地,生怕被鬼差闻见他们身上的阴气。
阎王他们更是想都不敢想。
小鬼越想越悲伤。
原来这些日子自己一直在同阎王睡觉。
他忍不住哽咽了几声,想起了那些日子自己动不动就爬到阎鹤脑袋上,骑在阎鹤肩膀上,还挂在阎鹤身上到处乱跑。
别说是像他这样的小鬼。
就是臭名昭著的恶鬼来了也不敢骑在阎王脑袋上,让阎王给自己挤牙膏啊。
但他就敢干。
而且还不止干了一次。
甚至还让阎王给他这个小鬼烧香火。
小鬼悲伤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听着阎鹤同他说:“大人说过我官多大,大人都不会怕的。”
小鬼恍惚喃喃道:“我确实是不怕……”
阎鹤稍稍放松了一下。
小鬼继续恍惚喃喃:“我是直接被吓死了……”
“不对,我已经死了……”
阎鹤:“……”
他长臂一伸,将抱着脑袋悲伤的小鬼揽进怀里,另一只手落在小鬼背上,开始将自身掩盖的深厚纯净阴气缓慢释放。
空气中渐渐飘逸格外纯净的香甜阴气。
小鬼一边悲伤哽咽一边道:“我就是个小鬼……唔……什么东西那么香……”
满脸泪的小鬼愣了一下,闻到了一股纯净浓郁的香甜阴气。
然后小鬼就开始挂着满脸的泪一边哽咽一边吸食吸食飘落升腾的香甜阴气。
没办法。
对着如此纯净香甜的阴气,任由哪个小鬼来,都忍不住。
过了一会,吸食到香甜阴气的小鬼悲伤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下来。
阎鹤揽着他,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睫上的泪,柔声道:“怕什么?”
“再大的官,不都还是得听大人的。”
小鬼眼睛有些红,鼻尖也泛着红,鸦黑长睫被泪水凝成一簇一簇,看起来简直可怜又可爱。
阎鹤细密地亲着他,一边亲一边让他别怕。
小鬼则是红着眼睛,伸手将眼前人的脑袋推了出去,推完还喃喃道:“在地府做这种事情,是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吧……”
阎鹤:“……”
他偏头,将推着他脑袋小鬼的手握住,十根手指一一与其相扣,又亲了亲道:“不会。”
“这处是我从小生长的宫殿。”
“没有我的应允,谁都进不来。”
小鬼愣愣,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幽蓝色的火焰浮动在半空中,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在穹顶,洒下朦胧柔和的清辉。
他这才恍惚生出一种梦幻的真实感。
自己的枕边人原来真的是小阎王。
阎鹤抬手拨了拨慕白额前散落的额发,黑眸如同海浪翻卷打磨的礁石,深沉而温柔:“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日你被人掳去,我下地府去找,大概是碰见了什么熟悉的事,所以才慢慢记起来。”
慕白稍稍仰头,怔然道:“那日?”
阎鹤点了点头:“就是我眼睛变红,长出长发的的那日。”
“那日过后,我发现每日清晨醒来,总会变成红眸,但稍加控制,还是能变回来。”
“我怕大人担心,便没怎么同大人说。”
“过后的几日,我在夜里时常做梦,梦见一些地府的事情,久而久之,慢慢恢复了记忆。”
小鬼还是久久不能回神,他愣愣地望着阎鹤的黑眸,伸出手,似乎想确认真假。
阎鹤望着他,稍稍俯身,黑眸渐渐变化成为红色。
怔然的小鬼被吓了一跳,阎鹤只是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将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眼睫上。
脸庞是微凉的触感,眼睫很长,抵住他的手掌,时不时刮动着他的掌心。
那双红眸同黑眸一样,没有什么异样。
小鬼抬着头,犹豫了一下,继续伸着手摸着阎鹤的红眸。
阎鹤没动,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小鬼从面前人的眼睫一直慢慢摸下去,落在如同冰雪雕琢的五官。
手指从高挺鼻梁滑落到削薄的薄唇,依旧是从前摸阎鹤的触感。
什么都没变,只是体温从温热变成了冰凉。
阎鹤:“还怕吗?”
慕白摇了摇头。
确认了眼前是一直陪伴自己的阎鹤后,便没怎么害怕。
阎鹤笑起来,低头亲了亲他的指尖。
慕白还有点谨慎,他立马环顾了一圈四周,仿佛如今在地府,暗地里有好多双眼睛盯着他们。
但过了一会,见昏暗的四处都是柔和的清辉,十分寂静,让人渐渐放松。
宽大的宫殿虽然宫墙富丽堂皇,宫墙上技术精湛的浮雕栩栩如生,但摆设却甚少,偌大的宫殿中,除了身下一张宽大到咂舌的床外,便再无过多陈设。
慕白又看了一圈,发现当真除了自己身下睡的这张床和穹顶上的夜明珠,便再也没有其他的陈设。
阎鹤坐在床沿,同他慢慢道:“那日,我见你跟顾庭进了祠堂后久久没有出来,就意识到你大概是完成了自己的执念。”
“完成执念的孤魂野鬼都要去转世投胎,当你下地府,准备去跟那行人一同走上孟婆桥时,我便将你领了回来。”
慕白有些愣。
过了半晌,他才迟疑喃喃道:“你如何知道我在祠堂里完成了执念?”
阎鹤静静望着他,半晌,还是笑着道:“越临近除夕,你越魂不守舍。”
“有好几次夜里,我还能听见睡熟的你嘴里喃喃说着除夕这两个字。”
他虽然是笑着,但眼里的叹息却并不少。
阎鹤:“我总不能拦着大人,让大人一辈子都完成不了自己的执念吧。”
看到陈澜日记中书写的那封家书,再加上小鬼临近除夕,期待又魂不守舍的模样,他早早就猜到自己爱人的执念大抵是同家书中的除夕有关。
顾庭打来电话的那一瞬间,正在包饺子的阎鹤比谁都要听得清楚,也比谁都要清晰地意识到不久后可能会发生什么。
但他还是安静地摘下围裙,在水池边洗了手,抬头同慕白说:“我送大人去吧。”
他能想到的事,慕白又如何不能想到。
他带着点狼狈地偏过头,不让眼前人看见自己又开始泛红的眼眶。
他动了动喉咙,努力想说出轻松的几句话,说点什么都好。
但无论他怎么拼命地努力,都发现自己张不了嘴。
喉咙里跟塞了一块灼热的铁石,烧得他怎么都说不出话。
慕白不敢想,当他无知无觉地朝着阎鹤挥手告别走进顾家大门时,阎鹤站在车旁,看着他的背影在想什么。
他是否在想自己的爱人还会不会回来。
当自己的祠堂中意识溃散消失,外头的雪落了又停下时,在外面等了那么久的阎鹤望着停下的雪,又在想什么。
慕白胡乱地抹了一把眼睛,偏着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喃喃道:“你为何不同我说……”
倘若阎鹤在除夕前告诉他……
阎鹤:“能说。”
“但是我还是想大人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眼前因为执念,心甘情愿成为孤魂野鬼在外流浪几百年,也只是希望自身能够完成死前的愿望。
阎鹤不想慕白因为自己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开始犹豫开始考虑是否要去完成执念。
那么这几百年吃的苦,都算是白费了。
慕白偏着头,吸了吸鼻子,小声道:“那我现在算什么?”
“黑鬼吗?”
阎鹤:“什么?”
慕白老实道:“人间没有户口的人叫做黑户。”
“如今我本来要去转世投胎,但被你带回来,那我不就是黑鬼吗?”
想到着,慕白开始忧心:“你还记得你们这处查得严不严?”
乾帝年间关于人员管理流动十分严格,对没有户籍的百姓管辖也十分严苛。
阎鹤沉默了一会:“不严吧。”
慕白下意识松了口气,就听到阎鹤继续道:“但也有可能会有鬼差过来检查。”
慕白愣了愣,随即一颗心立马就被提了起来,正当紧张时听到阎鹤道:“到时候大人同那人报出自己的身份就好了。”
慕白立马紧张追问:“什么身份?”
阎鹤坐在床沿,眼里带着笑:“要同我成亲的身份。”
他慢悠悠道:“到时候大人就不是黑户的。”
“整个地府也没鬼差敢将大人给抓去。”
看着阎鹤带着点促狭地朝他笑吟吟,慕白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前人又在逗自己。
之前就还说这个地方没有他的应允,谁都进不来。
小鬼嘀咕了一句,说道:“又骗我……”
阎鹤:“没骗大人。”
“我如今同大人一样,都没什么身份。”
“先前老阎王一气之下将我丢到人间历练,定下了一个功德量,说没到那个功德量不准回来。”
慕白眼睛瞪大:“那如今积攒到了吗?”
阎鹤:“没到。”
他才刚恢复记忆不久,哪怕一麻袋一麻袋地去砍恶鬼,但还是没能积攒到老阎王定下的功德量。
慕白颤颤巍巍:“所以你是将我偷出来的?”
阎鹤沉吟了片刻:“算是吧。”
他虽然跟当值的孟婆和鬼差都打了个招呼,当值的孟婆和鬼差见到他,心照不宣地没同老阎王说,但也不能马上给小鬼编造一个新的身份。
毕竟现在的他还是在人间历练。
看着小鬼颤颤巍巍的模样,阎鹤道:“没事。”
“老头子也只是嘴硬罢了。”
“只不过是气我当初犯错不改,将我丢下人间历练。”
慕白立马紧张地道:“那你是犯了什么错?”
倘若只是小错,那便应该没什么大事发生。
但倘若是大错,没积攒完指定的功德就偷跑下地府,恐怕会惹得老阎王更加生气。
阎鹤一向性情沉静手腕了得,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差错,大抵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
小鬼是这样想着,睁着眼等着阎鹤的回答。
但没曾想,阎鹤听到他这个问题后,却沉默下来,良久都没有回答。
小鬼心中咯噔一下,颤颤巍巍道:“当初犯的是大错吗?”
“很大吗?”
阎鹤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当初犯下的错也不是什么大错。
但倘若要是让他开口对小鬼说自己因为太爱睡觉,惹得老阎王生气,一怒之下将他丢到人间历练。
阎鹤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很能开这个口。
从前的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一向我信我素惯了。
但如今有了心上人,再对心上人说出这个理由,似乎就有点难以开口。
阎鹤只能若无其事道:“不是什么大错。”
小鬼松了一口气,随即睁着眼小心翼翼道:“那是什么错?”
阎鹤修饰了一番当初的错处,委婉道:“休息太久。”
“老头子觉得上进心不足,就让我去人间锻炼锻炼。”
实际上是睡太久,一睡就是睡几百年。
老阎王一气之下便将他丢到人间。
甚至还给他一个劳碌命的命格。
阎家全员不会做生意。
他大哥开拓海外生意,稳赔不赚,亏几千万都是入门级别的亏本。
他侄子热爱漫画,干起生意来同他爹一样,狂赔不赚。
阎鹤光是收拾烂摊子,就不能同从前一样,睡上十天半个月。
但他修饰得很好,小鬼没听出来。
小鬼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又紧张起来道:“你这次被发现了是不是又得被老阎王收东西?”
阎鹤:“?”
“嗯?收什么东西?”
小鬼坐在宽大的床,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宫殿,老实道:“就是把你宅里的东西给收走啊……”
“就跟我娘一样,我从前犯了错,我娘总会将我喜欢看的话本给收走。”
“比如我逃了学,回家被我娘发现,我娘就会把我最爱看的话本收走一本。”
小鬼望着堪称家徒四壁的空荡荡宫殿:“你宅子里的东西是不是都被你爹收走了?”
阎鹤:“……”
他也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宫殿,发现自己的宫殿确实什么摆设都没有。
只有一张宽大无比的床。
大抵是因为从前的自己只顾得上睡觉。
宫殿有一张床就够了。
就连用来照明的灯都选择了光线极弱的夜明珠,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都容易入睡。
小鬼忧心:“再被收走,你宅子就空了。”
阎鹤:“……”
小鬼继续忧心:“你看,如今连一张坐的椅子都没有,只能同我一起坐在床上。”
老阎王看来还是挺严厉的。
他犯了错,他娘都不会将他房间的东西都给收走,顶多只会没收他的话本与蝈蝈。
阎鹤这处可是连吃饭的桌子都没了。
也不知道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连亮一点的灯都没有,也不懂从前吃饭的时候只能蹲在地上吃。
叨叨絮絮说完,小鬼便觉得疲惫得厉害,浑身上下都困乏酸痛。
阎鹤同他说大概是因为他意识沉睡消散过一次,把储存的精力都用得差不多,所以自然会感觉到疲惫。
他给他盖上被子,让他休息睡一会,担心他睡不着,还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被子。
慕白躺在床上,盖着柔软的云锦织被,望着穹顶上散发着柔和清辉的夜明珠,模模糊糊想着真神奇。
自己这个小鬼居然躺在地府的床上睡觉。
但迷迷糊糊眯着眼睛,过了一会,慕白忽然惊醒一般,唰地一下睁开眼睛,立马爬起来猛地叫了一声:“阿生——”
“阿生还在家里面等着我们回去煮饺子——”
那天过除夕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跟顾庭去祠堂看一眼,不过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甚至临走前他还让阿生在家包饺子,说等他包完饺子他就回来了。
结果不仅没有回去,甚至还跑来了地府。
慕白知道阿生有多死心眼。
从几百年前阿生哪怕知道眼前是水患,但还是一路过来甚至下水去找他便能知道阿生有多轴。
他出门前让说等他包完饺子就回去,阿生等不到他,恐怕只会觉得是自己没包完饺子。
慕白急急忙忙地起身,就被阎鹤拦住:“阿生也在下面。”
慕白愣了。
阎鹤朝他低声道:“在你完成执念后,他的执念也完成了。”
慕白瞬间就明白阿生的执念是什么。
不管是几百年前,还是几百年后,阿生的执念一直是他。
小时候阿生同他说过,要伺候他一辈子。
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阿生都觉得自己得照顾他,直到他转世投胎。
慕白愣愣,他张了张嘴,喃喃道:“阿生……走了?”
“也是……”
他坐在床上,抓了抓头发:“他是该走了。”
“他伺候我后受了那么多累……是该走了……”
他吸了吸鼻子,低声:“阿生是个好鬼,生前没有害过人,死后也没有害过人……”
“他应该能投个富贵人家吧?”
“投个富贵人家也好……以后就不用叫别人少爷了……”
他一边说着,眼里却没忍住,大滴大滴地坠入云锦织被,晕染出大片墨色的痕迹。
慕白想,他其实是不难过阿生去投胎的。
阿生倘若下辈子能去投胎到好人家中,他也是极为高兴的。
他只是有点难过。
他同阿生连道别的话都没说,只是高高兴兴同他说等他包完饺子自己也就回来了。
慕白胡乱地抹了抹眼睛,就听到阎鹤道:“他在地府。”
“但是没去投胎,我把他带回来了。”
慕白泪眼朦胧:“嗯……他去投胎了也好……”
“下辈子去一个好人家……嗯?!”
“你把他带回来了?”
慕白眼泪还挂在眼睫上,目瞪口呆:“你连他也偷过来了?”
阎鹤:“没偷。”
他有些无奈道:“是他自己说不想去投胎。”
“他的执念变了。”
慕白愣愣:“他的执念变成什么?”
阎鹤:“坐主桌。”
“他说他还没见他家少爷成亲,他连新衣服都准备好了,还没坐到主桌上,不愿投胎。”
“周围鬼差起初还让他喝孟婆汤,喝下孟婆汤就好了。”
“那群鬼差们说什么主桌客桌,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自然就会乖乖地投胎。”
“他不愿喝,跳下奈何桥,在奈何桥地泡着,倔得很。”
恢复记忆的阎鹤很早就同孟婆和鬼差们打过招呼,让他们记住小鬼与水鬼的模样。
因此当水鬼在奈何桥下泡水的时候,当值的鬼差找上他,得知水鬼执念发生变化,不愿投胎,阎鹤便将水鬼带了回去。
慕白目瞪口呆:“他在奈何桥底泡着?”
阎鹤无奈地点了点头:“何止是泡着。”
“还吐了好几碗孟婆汤,当值的鬼差怎么拦都拦不住。”
慕白默默了一瞬:“他如今在哪?”
阎鹤:“在隔壁房待着睡觉。”
大抵是在奈何桥底泡水泡得不容易,又同鬼差大闹了一场,因此累得厉害,一被带回去,便躺地上睡得沉沉。
至于为什么是睡在地上。
整个宫殿只有一张床,隔壁房空荡荡的,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他肯定是将小鬼带到自己床上。
至于水鬼,皮糙肉厚地睡点地板没什么事。
听到水鬼安然无恙后,慕白这才放下心,重新躺下床。
他以为水鬼同一样都睡在床上,加上身体困乏酸痛得厉害,因此一沾上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慕白在这处宫殿住了几天。
根据阎鹤的说辞是他之前意识消散过一次,如今魂魄凝结得不稳,地府阴气重,能够好好温养他的魂魄。
于是慕白乖乖地在宫殿里待着,看着几日中阎鹤陆陆续续往宫殿里搬东西。
最开始先搬进来的是两张椅子。
大抵是因为之前他说过这宅子连坐的椅子都没有,阎鹤便最先将椅子搬了进来。
偶后是其他的家居,大多数都是人间时他喜欢的家居。
修养魂魄的这几天,慕白碰见了当初见面的几个恶鬼。
一开始他还被吓了一跳,过后才知道那几个人并不是恶鬼,而是阎鹤的兄长。
几人向他赔了礼,态度很是诚恳,又带来了许多丰厚的赔礼,堆得整个宫殿都下不来脚。
有几个人带的赔礼太大,占的地方太多,慕白见状,便让那人将自己的赔礼带回去。
那人叹了一口气,很是真情实意致歉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带的赔礼太大。”
“原先他同个野人一样住着,宫殿里除了一张床,便什么都没有。”
“我寻思着既然他宫殿只有一张床,再放下我这株珊瑚树肯定是能放下的。”
“谁知如今他宫殿里头却添了那么多东西。”
什么靠椅、沙发,还有许许多多他们没见过的新奇玩意,都摆满了空荡荡的宫殿。
哪里还同原来野人住的地方一样。
小鬼有些吃惊,问原先宅子里的东西不都是老阎王收走的吗?
几个兄长纷纷摇头,讶异地说怎么可能。
全地府没有一个鬼能看得惯阎鹤那野人一样的宫殿。
毕竟堂堂一个预备役阎王,宫殿如同被人洗劫过一眼,除了一张床,最华丽的地方恐怕就是宫墙。
他们几个兄长曾经也给阎鹤添置过家具,哪怕是多放几个椅子都好。
要不然每每地府有事,一群人来阎鹤府中商讨时,都是直愣愣地站在大厅的堂前,同阎鹤对话。
但每次添置不过几日,添置的家具又会被丢出府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妨碍了阎鹤睡觉。
如今小鬼一来,这才不过住了几日,就连地毯就铺好了!就为了让小鬼住得舒服。
想当初,他们几个可是连一张椅子都讨不到。
几人连连摇头感叹。
待到几分走后,慕白同刚回来的阎鹤说了这件事。
阎鹤面不改色道:“胡说八道。”
“你别听他们说。”
“从前我宫殿东西也有很多,养了花,养了鸟,每天都同在人间一样早起健身。”
他生怕小鬼觉得从前他的没有生活情趣,还当场电了一颗爆米花喂给小鬼:“我从前还经常做饭。”
小鬼嚼着香甜的爆米花,想了想,似乎也是。
阎鹤在人间的时候做饭做得那么好吃,怎么可能在地府的时候会同个野人一样生活。
在慕白醒来的第二日,他就见到了水鬼。
水鬼一见到他,以往面瘫的神情都颇有些动容,眼眶微红,似乎感触颇多。
小鬼眼泪汪汪地握着他的手,刚想说自己也很想他时,就看着水鬼眼眶微红感动道:“大人。”
“这处的宅子同从前慕家的宅子一般大。”
“日后您不会受苦了。”
慕白:“???”
他眼泪一下就收了回去,神情复杂。
水鬼:“从前竟不知那鸟人身份如此之高。”
“阎王……”
似乎是想到什么,水鬼愣了愣,然后小声道:“少爷,阎王能听到旁人说小话吗?”
慕白点了点头,迟疑道:“能吧……他好像不止能听到压低声音说的话,方圆十里什么鬼发出什么动静,他好像都能听到。”
水鬼有些懊恼,自言自语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必偷偷骂了……”
“反正他也能听到……”
慕白:“……”
没过几天,他便同阿生回到了人间。
阎鹤给他凝成实体,问水鬼要不要实体,水鬼说不要。
他说他在水底泡着舒服,平常想来看他家少爷,在半空中飘过来就可以了。
其实水鬼偷偷留了一个心眼。
毕竟当初他偷骂了这鸟人那么多次,要是以后凝成了实体,鸟人不给他开门进家,他还能扒在落地玻璃窗上看他家少爷。
阎鹤不懂水鬼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只当他是做鬼做习惯了,并不强求。
回到人间的时候刚好是初五。
从初三开始,阎鹤的堂姐阎舒便锲而不舍地开始给他打电话,希望他能将那天的男生带回去同他们一起吃顿饭。
阎鹤问慕白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回去。
慕白说可以。
回到阎家的那天,下至小屁孩阎安,中至年轻人阎樟,上至长辈阎舒,都对他爆发了极大的热情。
小屁孩阎安高高兴兴地要拉着他去雪地里放烟花,还献宝一样地把兜里的全部烟花塞给他,亮着眼睛同他说:“小婶婶放——”
“小婶婶放——”
阎鹤的侄子阎樟更是,一瞧到他,便热情十足地围着他的打转,甚至还说不知道为什么见他总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小鬼有点心虚,捧着茶杯没敢说当然熟悉了。
自己天天搁床头盯着阎樟睡不睡觉,
阎樟同他聊天,得知他也喜欢漫画与游戏时更加高兴了,拉着他就进自己的游戏房。
小鬼早就看见过阎鹤操作这款游戏,因此还指出了阎樟平时打游戏时常常犯的错处,惹得阎樟对他更为崇拜。
但没过多久,窝在游戏房里打游戏的两人就被阎鹤拎了出来,阎鹤对着阎樟说让他别把人带坏。
到了晚上,年幼的阎安献上烟花,眼睛亮晶晶地让小鬼带他出去玩,
阎鹤披了一件大衣,同两人一起出去。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小鬼在雪地里插着烟花,弯着腰小心地点燃,然后笑着同小孩一同跑开。
雪地里的烟花燃烧出一簇簇光,将穿着白色棉袄的小鬼照得很漂亮,杏仁般圆润的黑眸里亮着璀璨的光。
阎鹤唇边弯着。
但没多久,他似有所感,回头望向园子里的某处雪地。
他朝院子里那处雪地走去,在漆黑昏暗中,瞧见了流着涎水的恶鬼,这只恶鬼不只是从哪处冒出来,身上的阴气重得骇人,正目光贪婪地望着正在雪地里放着烟花的一大一小。
阎鹤头一次对一只恶鬼抱有如此真诚的感谢,抬起手,指尖燃起一簇幽蓝色火焰,微微一笑。
不多时,雪地里燃起一缕灰烟,最后差的一只恶鬼被收入囊中。
寒风忽然大了起来,雪地上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身旁浮现无数无形金色符咒,疯狂晃动。
功德已满。
阎鹤放下手,已经开始沉稳地想不久后的大婚当日喜糖中的瓜子是要五香味还是要奶油味的。
第80章
雪地中,正蹲在地上点燃烟花的小鬼似有所感,转头看向僻静昏暗的园林深处。
宅子里的园林地面落满厚厚的雪,不多时,随着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响起,身形挺拔的阎鹤拨开杂乱的枝桠,抬眼望向他。
小鬼愣得一动也不动。
雪地里的阎安嗓音稚嫩地叫他:“哥哥——”
“我们的打火机好像坏了——”
震惊的小鬼这才打了个激灵,回过神,他一边捣鼓着手上的打火机,一边忍不住扭头望阎鹤。
不远处的人身上金光闪闪,周身环绕的金色符咒都快将他眼睛闪瞎。
乍一眼看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哪路的神仙飞升。
直到这一刻,小鬼才有一种真实感。
原来自己整天骑上脑袋的人真的是阎王的儿子。
然后阎王的儿子就走过来,蹲下身,指尖搓出一把幽蓝色的火焰,帮他点燃烟花,还让他玩的时候离烟花远一点。
小鬼抓着烟花,下意识嘀咕说:“我知道……”
旁边六岁的阎安眼睛亮晶晶地崇拜望着他,让他很是威风凛凛。
可阎鹤的话一说出来,立马就让他少了几分威风。
阎鹤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拎起小鬼盖着屁股的雪白羽绒服下摆抖了抖。
雪白的羽绒服被四处飞溅的烟花烫出了好几个黑洞,抖动的时候飘出几缕绒毛。
小鬼扭头去看自己屁股上的棉袄,有点心虚,伸手盖了起来,嘴里叨叨说着意外意外。
说完又腼腆地问阎鹤回去能不能帮他补。
他记得这件衣服老贵了。
用的鹅毛还是洋鹅毛。
蹲在地上的阎王预备役:“……”
他神色复杂,望着小鬼亮晶晶的眼神,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说会。
小鬼高兴,大方地塞给他两根火树银花,告诉他这个烧起来最好看。
阎鹤没吭声,手里拎着两根灰不溜秋的烟花,低头掏出手机开始搜索怎么缝补羽绒服。
任谁都不知道人间中小阎王功德圆满,恢复身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得拿着针线给小鬼补棉袄。
除了功德圆满那日阎鹤身上金光闪闪之外,阎鹤恢复身份后似乎跟从前没有多大区别。
他依旧是在人间上班,时不时抽出时间回到地府处理大批的公务。
对地府来说似乎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区别,但是对慕白而言却没有什么区别。
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从前阎鹤背着他电爆米花和烤栗子,如今的阎鹤是当着他的面电爆米花和烤栗子。
慕白起初还不太懂为什么阎鹤兜里面一直装有生栗子或者是其他的东西,随时随地都能给他烤个栗子。
后来才懂原来是阎鹤怕他嘴馋了偷摸去打野味,见到睡午觉休息的人便被勾得走不动道。
所以经常会有事没事将他嘴巴塞满,给他解馋。
慕白不是很同意阎鹤的这个说法。
在他看来,他意志坚定,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会被路边的小野味给勾引。
结果第二天,小鬼就在阎鹤公司午休间走不动道。
偌大的午休间里全是睡得香甜的打工人,睡眠质量好到几乎能做到闭眼就入睡。
小鬼兴致勃勃地趴在午休间的玻璃窗上,一会看向角落里睡着的员工,一会又望向正中间睡着的员工,眼睛冒着光,几乎看都看不过来。
最后还是阎鹤出来将意犹未尽的小鬼拎进办公室。
从此以后,越临近午休,小鬼就自告奋勇离阎鹤公司远远的。
自从凝结成实体,他便很少在穿长袍,时常穿着大裤衩和白色短袖到处乱逛。
除夕那会,他由于太过热衷装饰,连路过的狗都要挂上同心结。
狗的主人也是别墅区的一户人家。
狗的主人模样生得很好看,身材高挑,同之前阎鹤上门拜访的那位人一样,职业是明星。
那只大狗很喜欢慕白,经常在白天叼着东西趴在草坪门口,见到慕白就扑上去。
狗主人时常会陪着大狗一同去找慕白,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些熟稔。
慕白了解到大狗的主人最近在休息期,没有什么工作,空闲时间很多,很爱同他聊天。
他几百年没怎么同陌生人聊天,因此与大狗的主人聊得很是兴致勃勃。
得知小鬼会写毛笔字,大狗的主人便主动提出希望能够聘请小鬼教他写毛笔字,并说自己以后演古装的时候可以用到。
小鬼想着左右在家也没什么事干,便欣然同意。
他把这件事说给阎鹤听,很是兴高采烈。
阎鹤一听到那位大狗的主人几乎每日都牵着大狗过来找小鬼的时候,站在玄关上的他就停下了摘腕表的动作。
慕白做鬼生活了几百年,因此对如今的任何事物都保佑天然的蓬勃好奇。
那个天天牵着大狗过来拉近乎的人,目的大抵是不单纯。
阎鹤不动声色地问那位大狗的主人都同他聊了些什么,小鬼一一如实地告诉他。
通过聊天内容,阎鹤发现那位狗主人对阎氏并不感兴趣,也并没有借着小鬼的关系攀谈要同他见面。
阎鹤不轻不重地将腕表摘下,脸色有些冷。
大抵是冲着小鬼来的。
看着弯着腰认认真真挑着上课毛笔的小鬼,阎鹤垂下眸,还是按耐住心下那股情绪。
随后没过几天,还没等阎鹤出手,小鬼就受不了了。
他搂着一大堆纸跑回家,看样子像是气得不轻的模样。
阎鹤问怎么了。
小鬼憋了一会,憋出了一句:“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榆木脑袋……。”
阎鹤一怔。
小鬼抓着头发,看上去有些憋屈道:“学了两个多小时,什么都学不会!”
“好几天了,问什么都说不会……”
作为苦读了十几年诗书的小鬼实在接受不了为什么能有人脑袋同簸箕一样。
教的知识灌进脑子里,立马就哗啦哗啦地流出来。
榆木脑袋都好过他教的这个学生!
至少榆木脑袋只是不开窍。
阎鹤在一旁,只是佯装惊讶道:“是吗?”
“怎么有人听不懂大人教的东西呢?”
他有意无意道:“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每日回去勤学恳练。”
小鬼一听,更加憋屈了。
那大狗的主人压根回去都没有好好练。
小鬼越想越头大,在下次见到大狗的主人时,他抓着大狗的缰绳,诚恳地告诉道:“要不我们还是专注拍戏吧?”
“术业有专攻……”
大狗的主人先前还坚持,说自己要多方面发展,要对得起粉丝,要样样都做到最好,语气真挚地让小鬼千万要教会他书法。
于是小鬼第二天就用叉车运了一口大缸过来。
那口大缸极大,几个成年人合抱都抱不完。
他指着那口大缸,对着大狗的主人说每天练字的毛笔放在大缸里清洗,只要做到每天大缸的水变得浑浊的墨水,便能够学好书法。
大狗的主人从此以后在路上碰见小鬼都默默地绕路走,再也没有主动打过招呼。
阎鹤最后还叫叉车把大缸给运了回来。
他们家花钱买的东西,放在野男人家算什么回事。
但是水鬼对那口大缸很满意。
最后兜兜转转,那口大缸成了水鬼睡觉的地方。
一月底,不知是卫哲看出了什么,主动同阎鹤请求辞职,说要回他的老家A市发展。
小鬼得知后,立马跑去找卫哲,问他为什么要走。
卫哲跟他在路边吃着烧烤,听着小鬼的话,嘴巴抽了抽。
他无奈道:“阎总的身份我虽然算不出来,但也知道肯定同普通人不一样。”
“阎总这会比我还厉害,我还留下来做什么?吃白饭?”
小鬼这才想起卫哲原来是个天师。
他抓了抓头发,看上去有些舍不得。
毕竟卫哲是他做小鬼以来认识的第一个活人。
卫哲给他点了一大堆烧烤,同他叨叨地说自己这次回到S市,也是要光宗耀祖的,自己已经在津市闯出名堂了,回到S市也可能大有一番作为。
最后,卫哲还说以后若是碰到向他这样的小鬼,自己要是有时间,能超度就会超度。
他豪情万丈地说:“倘若以后我扬名了,以后我门下的弟子都不抓压床的小鬼。”
小鬼感动不已,当即就跟他碰了一杯。
两人越说越起劲,卫哲从小就被家里人灌酒,因此喝起啤酒很是轻车熟路。
喝的时候他还特地地看了几次小鬼,发现小鬼眼神清醒,脸也不红,这才放心地同他继续碰杯。
但小鬼也只是单纯喝酒不上脸。
等到晚上十点多,小鬼举着杯,同他严肃地说:“我骑过小阎王的脑袋。”
卫哲:“……”
小鬼灌了一口,砸吧了嘴,又同笑嘻嘻他说:“我还揪过小阎王的头发。”
卫哲这才意识到眼前人大抵是醉了。
他连忙打电话给阎鹤,磕磕巴巴地同阎鹤说小鬼在巷子里的烧烤摊喝醉了。
阎鹤很快就开车到了卫哲说的那个路口,但由于巷子口太窄,开不进车,阎鹤下车去接人。
小鬼已经醉得十分厉害,但还是坚持自己摇摇晃晃起身回家,卫哲怎么拦都拦不住。
阎鹤见状,弯下腰,解开自己的围巾,给小鬼系上,最后将喝醉的小鬼背了起来。
小鬼在他背上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扒拉他的头发,似乎是确认了是阎鹤,便放心地趴在他的背上。
小巷子到路口停车的地方有很长一段距离。
路灯昏暗,细小的雪粒落在朦朦的夜色。
他背着他,走在长长的巷子老路,听小鬼同他说话,咕哝地问他重不重。
他说不重,能背很久很久。
小鬼嘟哝了一声,随后没了什么声响,只是将脸颊贴在他颈脖。
阎鹤走了一会,随后轻声说:“大人,我们成亲好不好?”
过了半晌,背上却依旧没有传来动静。
阎鹤微微偏头,失笑地发现趴在肩上的小鬼已经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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