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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背上的人睡得很沉,过了那么久,醉意才涌上脸颊,雪白的脸庞蔓延出胭脂一般的姝色,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合拢,嘴里时不时咕哝着什么。

    阎鹤听得不大真切。

    他背着小鬼走到路口,单手拉开车门,弯腰动作很轻将背上的人放在车后座。

    迎着风雪,黑色的迈巴赫平稳行驶在油柏路,没过多久便缓缓停在别墅门口。

    阎鹤解开安全带,将车后座醉得迷迷糊糊的小鬼抱进家门。

    小鬼被放在沙发上,起初还是很端正肃穆地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严肃地望着前方的大银屏。

    哪怕脸都红成猴屁股,小鬼都还是摆出准备升堂的严肃架势。

    阎鹤看着端正坐着的小鬼,稍稍放了一下心,去厨房泡蜂蜜水解酒。

    谁知他刚离开,小鬼就开始扯自己的衣服,同热得厉害的猴子一样,扒拉着自己身上的毛衣。

    他双手交叉抓着毛衣,从脑袋上使劲地拉下来,但因为扯得太用力,“唰唰”的静电噼里啪啦响起。

    小鬼柔软服帖的黑发被静电猛地一下就被电得直直竖了起来,立在脑袋上,同炸开毛的海胆。

    噼里啪啦的毛衣静电把小鬼电得有些发麻,他脱下毛衣后,懵了一下。

    然后意识到是毛衣电的他,小鬼便瞪着将他电得发麻的罪魁祸首,一把丢在地上,还踩了几脚。

    随后小鬼还蹲在地上,顶着一个炸开毛的海胆头,从兜里掏出卫哲给他的符纸,恶狠狠地贴在毛衣上。

    他以为毛衣是哪里冒出来的恶鬼,存了坏心来特地电他脑袋,贴了符纸后又生气地踩了几脚。

    阎鹤泡好蜂蜜水,端来客厅,就看到脑袋上黑发直直竖起的小鬼在如临大敌地痛斥一件毛衣。

    ——“偷偷摸摸电人的脑袋算什么本事?”

    ——“有本事就出来同我打一架——”

    ——“怎么不说话?不服气?”

    毛衣瘫在地上,小鬼生气地抓起毛衣,使劲地晃了晃,恶狠狠地试图把里头的恶鬼给抖出来。

    只可惜恶鬼没抖出来,到处飞晃的毛衣倒是把小鬼脑袋上的黑发电加高高竖起,炸毛炸得更加厉害。

    阎鹤去摸了一把小鬼炸开的毛,指尖还被电得发麻了一下。

    小鬼醉得厉害,脸庞的红都蔓延到颈脖上,他扭头盯着地上的毛衣,一个男人帮他拍了拍毛衣,同哄着一样说已经帮他教训过毛衣里的恶鬼。

    小鬼十分满意欺负他的恶鬼得了教训。

    满意到胆大包天的男人上手撸他脑袋上炸开的毛,他都很宽宏大度地没有生气。

    只不过男人有点爱对他动手动脚。

    一会摸他脑袋,一会摸他脸,一会又摸他脖子。

    小鬼有些不大高兴,在面前的男人准备伸手摸摸他耳朵的时候一把打开了。

    男人顿住,神情微妙地望着他。

    醉昏头的小鬼不大高兴含含糊糊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能不能检点一点?”

    男人哦了一声,反问说:“大人觉得我不检点?”

    小鬼顶着炸毛的头,伸出一根手指,戳着眼前男人的肩膀,肃穆地道:“哥有老婆——”

    阎鹤:“……”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早知道就不应该给小鬼下那么多短视频软件。

    他微微弯腰,拉进同小鬼的距离,注视着小鬼的眼睛,同他道:“大人好好看看我。”

    醉酒的小鬼一脸肃穆地望着眼前人,从眼前男人的眼睛打量到鼻子,再从鼻子打量到嘴巴,最后挫败地发现眼前男人长得确实很好看。

    英挺的五官优越到找不出一丝错处。

    可小鬼还是用一根手指戳着男人的肩膀,将靠近他的男人给往外戳,摇头道:“你确实长得不错,但是比起我对象还差远了。”

    “他长得可比你好看多了。”

    阎鹤眼里蕴着笑意,顺从地被一根手指戳走,他道:“有多好看?”

    醉醺醺的小鬼想了想一下,嘟哝道:“反正要比你好看……”

    眼前的男人却不依不饶,紧接着笑吟吟追问道:“哪里比我好看?”

    “大人是不是看错了?”

    “大人再好好看一遍?”

    小鬼有些生气。

    问问问。

    有什么好问的。

    都说了哥有老婆。

    他绷着脸生气说:“没看错。”

    “他那里都比你好看,你看你眼睛,长得跟王八绿豆眼一样,做甚么想不开同他比?”

    男人终于像是自行惭愧,转过身,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顶着一头炸毛的小鬼满意了,浑然不知转过身的男人终于是忍不住笑,坐在沙发上扶着额,笑了好一会才转过身面对醉昏头的小鬼。

    他对着小鬼道:“大人喜欢的那人再好看,也不如我厉害。”

    脑袋头发炸成海胆的小鬼立马炸开道:“胡说八道。”

    “他连破了八个洞的棉袄都会补。”

    “怎么可能不如你厉害。”

    男人:“可我眼睛会变颜色。”

    他对着眼睛眨了眨眼,瞬间,如同黑曜石一般深沉的眼眸渐渐转变成红色。

    喝醉酒的小鬼愣了,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眼前的人居然酷到眼睛都能变色。

    男人:“大人喜欢吗?”

    愣愣的小鬼刚要说喜欢,就意识到自己快要被诡计多端的男人勾引。

    他立马摇着自己脑袋,将自己的脑袋摇晃成拨浪鼓,挣扎着说:“不喜欢——”

    男人:“不喜欢?”

    “可是我同尼克萨苏一样眼睛会变色。”

    “大人真的不喜欢吗?”

    小鬼炸开的每一根头发都在挣扎:“不喜欢——”

    男人又笑着同他低声道:“大人果真那么喜欢那人?”

    醉了酒的小鬼:“喜欢。”

    他吹嘘道:“我们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月老碰见我们都要夸一句我们感情好得不得了。”

    “你不要有非分之想,老是动手动脚的……”

    “像你这样的……长得勉勉强强也算不错……大概也能找到对你好的另一半……”

    “——都说了不要有非分之想!别伸手牵我……”

    “我可是青天大老爷……”

    拥有非分之想的男人嗯了一声,说:“我没想。”

    醉醺醺的小鬼绷着脸,瞧着伸手过来的男人果真收回了手,站起身。

    小鬼满意了,以为是自己震慑住眼前的男人。

    却没想到,下一秒,男人弯腰将他横抱起来,托着他,低头亲了他一口。

    他低笑着同他说确实不该想,应该直接做的。

    没人能忍住。

    头发乱糟糟的小鬼双颊蔓延满红晕,眼神明亮,严肃又一本正经地说喜欢他。

    身上穿着的短袖在先前胡乱脱毛衣的时候被扯得歪歪扭扭,露出一大截被酒精熏红的锁骨和大片白腻的肌肤。

    形状姣好的薄唇红润泛着水泽,仿佛饱满鲜红的果实,哪怕用手指轻轻一抿都能碾出香甜汁水。

    被亲了一口的小鬼愣了。

    等反应过来后开始挣扎,脑袋上的毛炸得更厉害,宛如愤怒的海胆:“你胆大包天——”

    男人抱着他,踹开卧室门:“嗯,我胆大包天。”

    醉醺醺的小鬼被放到床上,他愤怒地伸出手指:“如此胆大妄为,小心我叫人把你拖出去板责四十——”

    男人哦了一声,低头亲着小鬼伸出的手指,淡定地说打就打吧。

    小鬼傻眼了。

    他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低头亲着他的手指,似乎极为爱不释手,就连指缝间都细细密密地亲吻了一遍,泛起阵阵酥麻的痒。

    那阵酥麻渐渐从手臂蔓延至升腾到背脊,腰眼那处开始发麻发酸。

    等指缝间都布满密密麻麻的淡红吻痕后,身前的男人俯身亲了他一口,带来格外熟悉好闻的淡淡草木香,仿佛夹杂着水雾,氤氲地将人包裹其中。

    小鬼双颊红得几乎发烫,酒精作用下脑子混乱成了一锅浆糊,模糊地觉得眼前男人似乎有点熟悉,便开始出神地想着这种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

    似乎是察觉到身下人不专心,男人低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小鬼的唇,低哑道:“大人,张嘴。”

    脑子昏昏沉沉的小鬼迷迷糊糊地就张开嘴,不多时就得到了一句低笑的夸奖:“真乖——”

    还没等醉醺醺的小鬼想到熟悉的感觉到底来自哪里,他想到什么,骤然惊醒,将男人推开,忽然哽咽惶急地开始说自己完了。

    他居然在青楼狎妓!

    阎鹤动作一顿,看着脑袋炸开毛的小鬼惶急地说完了自己居然狎妓,一边说一边还红了眼眶,鼻尖都落满泪珠看上去好不可怜。

    小鬼抓着自己的裤子腰带哽咽道:“我……我完了……”

    “我做不了官了……我对不起孔圣人……”

    “我明天脑袋就要掉了……”

    “你这人怎么上来就亲……我不做了……钱都给你……”

    阎鹤胸膛闷着笑,生平第一次没在小鬼掉眼泪的时候立马哄上去。

    他扶着额头,笑了好一会才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穿的衣服。

    黑色衬衫,袖口只挽起一小节,其余地方都包裹得一丝不苟,领口一颗扣子也没有敞开。

    都不知道小鬼是如何联想到狎妓。

    他迎上去,用指尖抹掉小鬼脸颊下坠的泪珠,语气轻柔地哄着说这哪里是狎妓,说罢还让他好好看看他,看他到底是谁。

    泪眼朦胧的小鬼哽咽地抬头望着他,愣愣地望了好一会。

    他愣的时间太长,让阎鹤都顿了一下。

    但很快,泪眼朦胧的小鬼就吸了吸鼻子,似乎是抽噎着下定了什么决定,握着他的手:“我会赎你出去的。”

    阎鹤:“?”

    头发炸成海胆的小鬼哽咽着坚定喃喃道:“我对你一见倾心,虽然我是个穷书生,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赎出去的。”

    “我家还有一头老黄牛,我一边耕地一边读书,你放心等着,我会攒够钱将你赎出去的。”

    “若是以后我考取了功名,我给你挣诰命……”

    阎鹤懂了。

    眼前小鬼脑海中的剧本这会已经上演到了穷书生与青楼女子的戏码。

    他沉默了一会,觉得有点好笑,最终还是道:“那我在这里多谢大人了。”

    醉醺醺的小鬼抹了一把眼睛说不用谢,然后鼻尖泛红,泪眼朦胧地问他:“那我现在能亲一下你吗?”

    他从兜里掏出卫哲给他的符纸:“我有钱,我有好多钱……”

    阎鹤接过那些符纸:“大人给不给都可以亲。”

    小鬼摇头:“我要给。”

    “你没钱的话会被老鸨教训的……”

    阎鹤:“大人听谁说的?”

    头发炸毛的小鬼:“话本里都是这样说的,我不想你被教训。”

    阎鹤只觉得心尖全然都软成了一汪水,似有无限柔情。

    他柔声道:“那大人亲一亲罢。”

    醉昏头的小鬼半仰头,很是纯情地在他的下颚上亲了一口,朦胧的泪眼中亮得厉害。

    他坐在床榻上,似乎是心满意足,炸成海胆的头发看山去都高兴得昂扬地竖起来。

    阎鹤无奈又纵容地帮小鬼捋顺炸开毛的头发。

    他指尖穿梭在柔软的黑色发丝间,微凉的发丝如同绸缎一般顺滑,指尖轻轻地摁压着脑袋。

    小鬼舒服得半眯起眼睛,不多时,便已经在床上蜷缩着香甜睡了过去。

    阎鹤梳理好后,还能依稀听见小鬼时不时嘀咕着说梦话,但说的话听上去并不真切。

    他弯下腰,将小鬼穿着的居家棉拖脱下。

    正当脱下小鬼的居家棉拖时,阎鹤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自己刚碰见小鬼那会。

    有只不长眼的恶鬼被绞杀后留了一只鬼手,满是怨恨地在洗漱室的镜子与天花板写满了小鬼凭什么能上床这句话。

    他那会分明已经对小鬼纵容得厉害,却还是给小鬼找了个理由,说小鬼上床会脱鞋,比别的鬼乖多了。

    如今,看着穿着鞋在床上的醉酒小鬼,阎鹤面不改色地替小鬼脱下家居拖鞋。

    上床穿鞋又怎么样。

    压床的小鬼就是比旁的鬼要乖得多。

    阎鹤亲了亲小鬼的鼻尖,惹得小鬼嘟囔了几句。

    他起身去洗漱室,用热水打湿毛巾,再用温热的湿毛巾将躺在床上的小鬼浑身上下都细细地擦了一遍。

    这会的小鬼比先前要乖很多,不像刚醉酒的时候闹腾得厉害,同他上演十八种话本剧情。

    这会的小鬼会软软地由阎鹤抱着,甚至在温热的湿毛巾擦拭脸颊的时候,还会主动地凑过去,依稀有些黏人。

    阎鹤没忍住,揉了揉小鬼的脑袋,结果一个不小心,把刚顺好炸毛头发又得揉得炸开。

    阎鹤没怎么注意,拿起换洗的睡衣去了洗漱室,顺带解决一下自己的问题。

    第二日清晨。

    小鬼睡得很舒服,他伸了个懒腰,准备舒舒服服地起床,但很快像是想起什么,他猛然一个仰卧起坐,坐了起来大叫一声。

    阎鹤在衣柜旁拿去腕表,闻言停下手中动作,转身走过去,弯腰摸了摸小鬼的额头,问他怎么了。

    小鬼火急火燎道:“我忘记去车站送我兄弟了!”

    阎鹤以为小鬼口中的兄弟是水鬼,便道:“阿生?”

    “他这几天都在屋外的那口大缸里睡觉,说没事别打扰他。”

    “没有走,不用送。”

    小鬼跪在床上到处找自己的裤子:“不是阿生,我昨天同卫哲刚结拜成把子。”

    “如今他要去车站离开津市,我得要去送送他。”

    阎鹤没见过哪家的小鬼同天师拜把子。

    但慕白不同。

    慕白跟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不一样。

    因此在他看来,压床的小鬼同天师拜把子是一件十分合情合理的事情。

    于是他点了点头:“那我送你去?”

    小鬼跳下床捡起自己裤子里的手机,捣鼓了一下,然后送了一口气高兴:“不用不用。”

    “我小弟还没走,他说过几天再走。”

    阎鹤:“小弟?”

    小鬼挺了挺胸膛:“对,我们结拜为兄弟,我是大哥,他是小弟。”

    “我们歃酒为盟。”

    阎鹤:“大人真厉害。”

    小鬼谦虚摆手:“没有没有,也就随便喝了几杯。”

    说罢,他又虚心求教:“我头一次给人做大哥,还不是很熟练,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阎鹤说没什么建议。

    他说:“我觉得大人如今对人就很好,很有做大哥的典范。”

    小鬼使劲忍着翘起的嘴角,谦虚:“过誉了过誉了。”

    他由鬼魂状态凝结成实体,因此宿醉后并不感觉到难受,穿好衣服后便起床去洗漱室洗漱。

    他如同往常一样刷牙洗脸,弯腰洗脸时却发现自己脖子上一枚由红绳系着的吊坠落出来。

    慕白低头,抓住那枚坠落的吊坠,发现是一颗赤红色的不规则琥珀珠子,珠子瞧上去熠熠生辉,泛着点金光,异常漂亮。

    他举起琥珀珠子,发现泛着鎏金色光芒的赤红色珠子内里似乎有金沙一般的流体缓缓流动。

    系着琥珀珠子的是一根红绳,红绳的末端有一枚极为精巧的金扣,粗细与红绳一般大小。

    慕白将吊坠放下,洗干净脸后下楼问阎鹤自己脖子间的那枚吊坠是不是他给的。

    阎鹤正给他做早餐,银色叉子抹上厚厚的蓝莓奶酪酱,又细细将奶酪酱地抹上烤得酥脆的贝果。

    闻言,他也只是微微抬头道:“觉得很合适大人,就给大人了。”

    “大人之前不是也给了我一条很重要的吊坠吗?”

    慕白想起之前自己确实将阿娘送给自己的那条吊坠给了阎鹤。

    阿娘那条吊坠送给他时,对他说过,若是以后碰上了喜欢的人,便将这条吊坠送给他。

    慕白低头小心翼翼拨开那条琥珀珠子的吊坠:“这条吊坠很重要吗?”

    阎鹤点了点头。

    慕白郑重其事将那条琥珀珠子放到衣襟中,说自己之后会好好保护这枚吊坠。

    阎鹤替他抹好贝果,同他说:“它保护大人才是。”

    小鬼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几天后,黑白无常来人间找阎鹤处理事务,碰见了小鬼。

    他们如今已经同小鬼很熟稔,小鬼说阎鹤正在书房中开视频会议,得等一会。

    黑白无常便坐在客厅等着阎鹤,小鬼像模像样地替他们两人泡了茶。

    在泡茶时,慕白弯腰,脖子上的那条吊坠垂在半空中,被黑白无常两人瞧见。

    黑白无常显得很是震惊,随后小心翼翼地问他脖子上的吊坠是不是小阎王给的。

    小鬼点了点头,看着眼前黑白无常久久无话的模样,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下意识摸了摸颈脖间的吊坠,迟疑道:“这个……很重要吗?”

    白无常神色复杂:“很重要……”

    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出乎你想象的重要。”

    “这颗珠子相当于命珠。”

    他说阎鹤将这颗珠子给他,相当于把自己的命分给他一半来护他周全。

    生死契阔。

    解开那颗珠子的唯一方法就是取出小阎王的心头血,滴入那道精巧金锁,才能解开红绳。

    小鬼愣了很久,好一会才喃喃说:“他没告诉我……”

    白无常说大概是怕他有负担,所以小阎王没告诉他。

    说罢,他又打趣道:“这会,方圆十里的鬼就属你最厉害了……”

    黑无常点了点头:“横着走爬着走都没有关系。”

    小鬼:“……”

    他为什么要去做那种爬着走没脑子的事?

    他神色复杂地将黑无常面前的茶水给拿了起来。

    黑无常低头,神色肃穆地说他职场霸凌,不能这样给他穿小鞋。

    小鬼往黑无常茶水里丢了两块糖,语重心长道:“老黑啊……”

    “没事多学学老白说话……”

    “说话说好听一点……”

    黑无常哦了一声,捧起茶喝了一口气,被甜得难得皱起了脸。

    阎鹤开完会议从书房出来,见到黑白无常在客厅里坐着,知道大概是地府有事找他。

    小鬼听不懂那些谈话,去游戏室同阎樟连麦打游戏。

    阎鹤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到桌面上泡好的茶水,微微挑眉,

    想到小鬼装模作样地泡茶,他笑了笑,问黑白无常泡的茶怎么样。

    黑无常说不太好喝,太齁了。

    喝都没喝过小鬼亲手泡茶的阎鹤:“……”

    他沉默了一下,起身走到冰箱面前,打开冰箱门拿出一瓶三块五的冰绿茶瓶装饮料,平静地放到黑无常面前:“你喝这个。”

    没品的东西。

    白无常:“……”

    楼上游戏室。

    慕白坐在电竞椅上,带着头戴式耳机,在游戏的空暇间,有意无意地朝着阎樟打探:“大侄子。”

    阎樟嗓音洪亮地道:“哎,您说。”

    慕白舔了舔唇:“你知道阎鹤他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小时候想要的也行。”

    阎樟沉默了一瞬,然后干巴巴道:“您问我?”

    “我小叔小时候要什么有什么,您问他有什么想要的,还不如问我呢……”

    “我小时候经常泼洒打滚要各种零食玩具……”

    慕白有些挫败,他扣着键盘,仍旧不死心道:“他真的什么想要的都没有吗?”

    阎樟无奈:“至少我是不知道我小叔有什么想要的……”

    慕白只好惆怅道:“好吧……”

    阎鹤什么都不想要。

    他怎么准备聘礼?

    总不能两手空空,腆着一张脸问人家能不能同他一起成亲吧。

    若真是这样,恐怕慕家的祖宗得气掀开棺材板骂他没礼数。

    楼下。

    谈完主要的公务后,白无常大着胆子道:“您把命珠给了小鬼……”

    “老阎王肯定会发现的……”

    “到时候老阎王问起来,我们要如何交代?”

    如今同小阎王走动得最多的就是他们黑白无常,老阎王肯定拉不下脸问小阎王,肯定会来问他们。

    阎鹤坐在沙发上面不改色:“怎么交代?”

    “如实交代,顺带同他说多准备一些见面礼。”

    “小鬼可是大户人家出生,金尊玉贵得很,别拿些拿不出手的破烂玩意。”

    第82章

    在阎鹤眼里,小鬼就是金贵得厉害。

    那些奇珍异宝都得经过精挑细选,得是拔尖的那批才能奉给小鬼。

    浑然不知在二楼游戏房,小鬼为了一个五十八块的皮肤正在奋勇做各种主线任务领取奖励。

    阎樟瞧着那些任务无外乎都是跑到各个地图打卡,麻烦不说,还格外浪费时间。

    得知小鬼是奔着五十八的皮肤做任务,阎樟大大咧咧道:“你充个首充就好了。”

    “那些任务太浪费时间了,别做了,跟我一块打本吧。”

    小鬼依依不舍:“可那个皮肤跑完地图就能够免费领取。”

    “这皮肤还有两个大翅膀呢……比上次奖励的皮肤好看多了……”

    阎樟一听,便大手一挥买下皮肤送给了小鬼,拉着小鬼要打副本。

    小鬼看到金光闪闪的大翅膀落在屏幕,他想了想道:“我先跟下本吧。”

    “我先赊着你的皮肤,等我做任务攒够了游戏币,我再还游戏币给你。”

    他兴致勃勃道:“我现在也攒了挺多的,每天上线都能领十几个。”

    “实名认证后能得更多,可惜我没身份证……”

    阎樟一听小鬼说要还给他皮肤钱,刚想说用不着还,但听到小鬼说自己没有身份证,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道:“小婶,你身份证是丢失了还是没办?”

    小鬼想了想:“好像没办。”

    他倒是能够用阎鹤的账号上线登录,但每次都要阎鹤刷脸。

    而且用了阎鹤的账号充值,半夜偷摸起来玩游戏,阎鹤那边就会收到提示,抓包的话简直是一抓一个准。

    听到小鬼说没办,阎樟倒吸了一口凉气,挣扎了一番,更加小心翼翼道:“小婶……你如今在家出得去吗?”

    小鬼扭头望了一眼窗外的雪,老实道:“不怎么出得去。”

    最近雪下得又厚又密,有时候还雨夹雪,路面湿滑,他做鬼又做惯了,时常不看路,穿着厚厚的棉服摔了几次后,阎鹤便同他最近说得少出门。

    听到小鬼说不怎出得去,阎樟心中拔凉拔凉,冒出了个痛心疾首的念头。

    没办法,游戏耳麦那头的人年纪比他还要小,本来应该是在上学的年纪,但两人打游戏时,听小鬼透露的信息,仿佛并不用去学校。

    先前阎樟还以为慕白是早早就在国外修完了学校的课程,但如今连身份证都没有,学也没上,甚至在家都不能经常出门。

    听起来颇为揪心。

    阎樟脑子里忍不住想到了各种强取豪夺,在他小叔的强权下,他小婶学也上不了,身份证也没有,一个五十八的皮肤还要腼腆地问能不能帮他充值。

    还说攒够了游戏币再还给他。

    阎樟更加痛心疾首。

    每天登录才得几个游戏币啊。

    原来每天晚上八点小鬼准时在线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勤勤恳恳地积攒游戏币充值。

    阎樟心情略带复杂地带着慕小鬼玩了游戏,给小鬼刷了几套游戏皮肤,几乎刷爆了小鬼的好感。

    小鬼感动地对他说:“大侄子,你真是个好人。”

    先前他天天蹲在阎樟床头等着吸食他入睡时的精神气,虽说一次也没有成功,但阎樟如此慷慨,怎么不算得上以德报怨。

    阎樟心情更加复杂,巴巴地说:“没事……”

    过了几天,阎樟挑了一个阎鹤不是很忙的日子,特地跑到阎鹤公司,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下小鬼的事。

    他先是咳了咳,佯装无意问小鬼如今好像并不用上学,是因为不读书了,还是没机会读。

    阎鹤那会正在看文件,稍稍倚在椅背上,听到阎樟问的话,他翻了一页文件说:“都有。”

    阎樟痛心疾首,刚想同自家小叔说强取豪夺要不得,小鬼看上去年纪那样小,若是连书都没机会读,岂不是可怜得很。

    谁知阎鹤神色如常,下一句就是:“换算下来,他应该是博士毕业,读完了。”

    常年考试临时抱佛脚的阎樟:“……”

    阎鹤还想了一下,补充道:“继续换算的话,他应该算得上是省状元。”

    乾帝年间二十一年的状元和榜眼同小鬼都不是一个省,作为探花的小鬼自然算得上省状元。

    如遭暴击的阎樟:“……”

    ——轮天天跟自己一起狂玩游戏的朋友年纪轻轻读完博士,还是省状元是种什么体验。

    过了好一会,他才磕磕巴巴问阎鹤小鬼家里是不是特别困难。

    他甚至还巴巴劝阎鹤对小鬼好一点。

    “我朋友谈对象都得大把大把地花钱哄他对象开心……”

    “那些不愿给对象花钱的,对象没过几个月都跑了,我觉得也得给对象花钱,总不能让对方连想买的都买不起……”

    阎鹤抬起头,诧异道:“谁跟你说他有想买但买不起的东西?”

    “他手头上的卡能把你车库里那几辆限量版的车都买了。”

    再次遭受暴击的阎樟:“???”

    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神情恍惚道:“不是……可他舍不得往游戏里充钱啊……”

    “上次还跟我赊了一个五十八的皮肤……”

    不止是朝他赊了五十八的皮肤,小鬼角色的装饰都是系统赠与的装饰,有些是做活动上线领取奖励得到的。

    兴致勃勃的,每天对连对药草更新的时间都进行精准蹲点。

    就是为了能够在游戏中第一时间收割药草,甚至都不舍得用加速生长的肥料丸。

    阎鹤:“他开心收集那些东西。”

    “有时还凌晨三点偷偷起来收菜。”

    阎樟沉默。

    他麻木地想起自己同小鬼这个年纪的时候,想买一辆超跑,都得给他爹做牛做马大半年,才换得来他爹松口打钱。

    阎鹤却抬起头,似乎是若有所思:“所以他前几天一直惦记着你,说你人好是因为你给充了五十八的皮肤?”

    阎樟精神恍惚:“还有其他的,我给他充了四百八十八,买了几个皮肤……”

    阎鹤哦了一声,上下看了一眼小鬼曾经并且差点成功的压床对象。

    年纪很轻,二十出头,身高一米八五,虽然经常熬夜但是身体素质很不错,肌肉走势流畅紧实,长相出挑,高鼻梁下是一贯带着笑的薄唇。

    经常能在朋友圈看到阎樟秀八块腹肌照和运动照。

    就是这么一个富有活力的年轻人,小鬼差点就压床成功。

    阎鹤看了一会,忽然慢慢道::“四百八十八,转你支付宝还是微信?”

    神情恍惚的阎樟忽然感觉后脑勺有些凉,他摸了摸脑袋,然后连忙摆手道:“不用给……”

    “我同小白那么合得来的,更不用说他还是我小婶……”

    阎鹤神色冷淡,心想能不合得来吗?

    小鬼都蹲他家通吃同住三个多月了。

    就连阎樟喜欢在哪个时间段拉屎,小鬼都一清二楚。

    更不用说阎樟其他的生活方式,小鬼几乎是闭着眼睛就能说出来。

    对于试图吸食却没能成功的阎樟,谁能保证小鬼那天不会蠢蠢欲动?

    阎鹤神色越发冷淡。

    阎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非常识眼色,瞧着自家小叔的神色开始不对,立马就道:“小叔我回去上班了——”

    “小叔你继续忙。”

    说完,便好似一溜烟唰地一下就顺畅地溜出办公室。

    既然小鬼卡里的钱比他车库那几辆车还贵,还能兴致勃勃夜里三点半爬起来上线收菜,他还瞎操心什么。

    阎樟是溜得很快,但留下的破烂摊子却一点都没少。

    这几日,慕白发现只要是他提起阎樟,阎鹤就会停下手头上的一切事情,抬头幽幽地望向他。

    刚开始慕白还没明白发了什么事情。

    直到晚上他吸食阎鹤的精神气时,久违地吸到了酸溜溜的精神气。

    小鬼:“?”

    凌晨三点,他茫然地坐在床上,开始思索人生。

    经过长久的分析,精神气酸不拉几的情况只出现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得知日志是他师爷帮他写,并做了几百年的鬼差等着他的时候。

    第二次是大狗的主人恳请他辅导书法。

    第三次就是这次。

    前两次小鬼都明白,大抵是阎鹤吃醋了。

    但是这次,别说出现新的人,就连新的鬼都没有出现。

    阎鹤精神气怎么变成酸不拉几的。

    茫然的小鬼一边吃一边想,想了大半晚都没明白。

    等到第二天晚上,洗完澡的阎鹤擦着头发,状似无意地漫不经心问他:“大人闻过阎樟的精神气吗?”

    “好闻吗?”

    小鬼刚乐呵呵地说还行,有几次在天亮前阎樟入睡,正好能闻到一点熟睡的精神气,但是因为天亮,他不得已要走,所以也只是闻闻。

    阎鹤哦了一声,坐在床上,没说话。

    但小鬼却好像是意识到什么,他丢下手中的漫画书,扭头对着阎鹤耿直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阎鹤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没说自己早在第一次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不是小鬼压床的第一人时就开始无意识地心情烦闷。

    那时候还不知道是占有欲作祟。

    小鬼爬上床,捧着他的脸乱亲,声音含糊:“你放心,我就吸过你的精神气……”

    “最喜欢你的……”

    阎鹤被亲得稍稍向后倒,有些无奈地扶住小鬼的脑袋。

    眼前小鬼亲人没什么章法,大多是胡乱亲一通,似乎亲得次数多就代表的喜爱多。

    最后给他脑门上亲一大口,亲得很响亮。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鬼等了一会,然后掀开被子,用一种刻意又小声的语气浮夸说了一句好香的精神气。

    语气同荧屏上打广告的明星一样夸张。

    阎鹤睁开眼睛:“大人,我还没睡着。”

    没睡着哪里来的精神气。

    小鬼悻悻然地钻进了被子,心想吹早了。

    应该等到阎鹤半醒半睡刚好飘散出精神气那会再开始吹的。

    阎鹤却弯着唇,长臂一伸,将小鬼拉进怀里,低头拍着小鬼的背,让他好好睡觉。

    半个月后,冰雪消融,初春料峭,迎来了元宵节。

    元宵节那天,阎樟早早就去到国外同父母团聚,在傍晚,打了一通视频电话给慕白。

    慕白接通视频电话的时候,正捧着葡萄吃,阎樟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慕白说很好。

    阎樟松了一口气,小声说:“我还以为那天我把小叔给惹生气了,回去他不高兴呢……”

    “对了,小叔他去哪里?”

    慕白举着手机:“他在擀面皮,准备包汤圆。”

    他把手机拿到阎鹤面前,正擀面团的阎鹤淡定抬头,同阎樟打了个招呼。

    阎樟目瞪口呆,随后凑过脑袋来看的阎樟父母也目瞪口呆。

    随后听到阎鹤问身旁人:“包芝麻馅的汤圆多一点还是花生馅的汤圆多一点?”

    小鬼兴致勃勃:“花生花生!包花生的多一点。”

    水鬼面瘫着脸积极道:“少爷,我给你包。”

    “我全包花生的。”

    但因为手劲太大,捏出的汤圆有的圆有点扁,但无一例外个头都很大,大到一口都塞不下。

    阎鹤瞥见,让水鬼包小一点。

    水鬼冷酷:“你懂什么。”

    “包大一点,少爷才能吃饱。”

    结果煮汤圆的时候,水鬼的每个汤圆发得很大,把其他的汤圆都挤在了角落,十分霸道。

    但小鬼还是很满意,一口气把锅里的汤圆都给塞下肚。

    八点多,阎鹤问他要不要出去看花灯,河岸两侧也有很多河灯。

    小鬼欣然同意。

    准备出门的时候,水鬼本来也打算跟着去,阎鹤将他带到大缸旁,同他做交易:“给你缸里装个净水阀加过滤器。”

    “你去缸里试一试效果怎么样。”

    水鬼高傲且冷漠地点了点头,却飘得很快地去看自己的新水缸。

    托管完水鬼,小鬼刚好换好衣服,阎鹤给他拿了一条米白色厚围巾。

    小鬼刚开始还说不用带,他嘀咕道:“都春天了……”

    “外头应该不会冷的……”

    阎鹤没说什么,只是将围巾放在车座椅。

    津市的元宵节极为热闹,熙熙攘攘人流如潮水。

    商业街有不止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烁,道路两侧摆满了贩卖花灯的小摊贩,亮着的花灯将街道照得亮堂堂。

    猜灯谜的摊子前围得水泄不通,张望着最里面猜灯谜的男生。

    男生穿着白色卫衣,身形修长,模样生得极好,杏仁般的圆润眸子低垂,望着手中打开的灯谜纸条,沉吟不过片刻,便道:“——要猜的动物是牛。”

    话音刚落,周边围着的人好奇催促老板答案到底是不是正确。

    出灯谜的老板苦笑地点了点:“对,是牛没错。”

    周围发出一阵惊叹,交头接耳道:“十多道题……都答对了……”

    还有人朝老板笑道:“老板,不是说你家的灯谜最难吗?”

    “瞧着也不难啊。”

    灯谜的老板无奈道:“真不是灯谜的问题,是这位同学太能猜……”

    他做灯谜生意那么多年,三十块一道灯谜,若是猜对了,随便挑一盏花灯带走,若是答不对,那便什么都带不走。

    如果答对了不选花灯,还可以选择免费继续往下答题。

    当连续答对二十道灯谜,便能将他身后最大的那盏花灯带走,那盏花灯足足有半人高,堪称花灯王。

    他出题的灯谜刁钻,那么多年都没人连续答对二十道题,将花灯王带走。

    但今晚蹦出的这个男生,几乎只是略略扫一眼谜语的纸条,很快就给出答案。

    速度快得简直让灯谜的老板怀疑男生拿的压根就不是灯谜的纸条,而是灯谜的答案。

    灯谜老板以为眼前男生是奔着后面巨大的花灯王来的,苦笑道:“同学,还要继续往下猜吗?”

    谁知男生只是心满意足道:“不猜了。”

    “后面那灯太大,我们也带不回去。”

    还不如拿一只莲花的花灯给阎鹤。

    老板得知花灯王不用被带走,喜出望外,连忙挑了一个最精致的莲花花灯递给慕白。

    于是阎鹤便得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莲花花灯,亮着灯,在月夜下十分漂亮。

    慕白兴致勃勃同他往河岸两侧走,一边走一边矜持问他:“好看吗?”

    阎鹤说好看,又问他怎么给他送莲花花灯。

    小鬼:“我瞧卫哲的微信头像是一朵莲花,上面写着心平气和这几个字。”

    “他说现在就时髦这种头像。”

    阎鹤想到卫哲顶着恬静淡泊莲花头像对他愤愤然怒骂S市的鬼脑子都好像被人挖干了一样,压根就听不懂人话。

    他沉默下来,随后若无其事地说:“对,现在最时髦的就是莲花了。”

    小鬼很高兴。

    河岸两侧已经盛满了祭祀许愿的河灯,灯光柔和的河灯顺着水势摇晃漂浮,在夜色中蔓延成一道光的长河。

    河堤两岸垂下的柳枝垂下河面,系着的小灯笼也随风轻晃。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映衬着人间倒影,远处天际燃起烟花,浮动的光影破碎后又盛满新的光影。

    慕白蹲在河岸两旁,俯身伸手拨了拨一只卡住不动的河灯。

    河灯摇摇晃晃地晃动起来,顺着水流活泼地重新漂浮在河面,顺着水流漂流,渐渐飘向远方,成为一个小点,逐渐在夜色中消失。

    随后他又俯着身,专注地拨动河岸边一只只搁浅的河灯,让承载着祭祀祈福的河灯重新流淌漂浮向远方。

    阎鹤没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半蹲下来,陪着他一起拨动搁浅的河灯。

    等到河岸两侧的河灯都漂浮起来,摇摇晃晃飘向远方时,阎鹤掏出湿巾,细细地给小鬼擦拭着手指。

    小鬼偏头,望着河岸上亮起一条光的长河。

    他像是自言自语道:“我走的时候,安丰县的百姓也给我做了很多祭祀的河灯。”

    他们都觉得他们的青天小老爷是死在了水患,在河岸两侧用河灯祭祀,想让阎王爷知道他的功德,让他下辈子千万要投个好胎。

    在他头七那天,安丰县所有的河流水面上全部都漂浮满祭祀的河灯。

    盏盏烛火,在长河上燃至天明。

    那夜河岸两侧的人久久不绝。

    阎鹤仔细地替他擦拭好指尖,牵着静默良久的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长明的河流。

    他带着他回到车前,给他系上了围巾,然后驱车来到了僻静处。

    那是一处半山腰,依稀能从半山腰看到蜿蜒流淌着河灯的河流。

    慕白围着围巾,抬起头。

    阎鹤说给他看一个东西。

    慕白迟疑地点了点头,下一秒,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浮起,脚下的东西越来越小,耳旁呼啸的风声也来越大。

    不多时,他随着阎鹤一同飘到很高的夜空上,周围静谧得只有呼啸的风声,四周漆黑一片。

    夜空中,阎鹤身旁浮动的幽蓝色火焰照明。

    阎鹤轻声道:“大人通报得很及时,安丰县和周围几个县的百姓在那次水患中都安然无恙,存活了下来。”

    “我翻遍地府那时候的生死簿,大概找到了两千多人的后代。”

    慕白一怔。

    阎鹤望着他,眼眸满是柔情,他抬手,倏然,遥远的地面无数个地方拔地而起两千多根柔软纤细的幽蓝色光丝,如同藤蔓一般迅速蔓延朝着天空飞驰而去。

    柔软的幽蓝色光丝乘着风扶摇直上,漂浮着轻柔地落在慕白眼前。

    两千多根光丝,每一条光丝都是当年存活下来的后代,自遥远的四方飘来,在大地上如同丝带一般随着风轻晃,宛若一条长长的银河。

    阎鹤同他说他们都生活得很好。

    两千多根轻柔的光丝似乎格外喜欢他,亲昵地绕着他的指尖。

    慕白忽然就红了眼眶。

    他带着点狼狈偏过头,佯装如同往常一样低声说:“好……”

    只可惜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眼眶也红得厉害,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坠落的大滴眼泪。

    几百年后,亲眼能看到他守护的地方和那些百姓子孙后代都安然无恙,没人能说得清这种感觉。

    乾帝年间死了那样多的人。

    身旁的人是如何在庞杂浩瀚如汪洋的生死簿中找到那两千多人的后代。

    在呼啸的风声和自大地蔓延随风飘荡的光丝中,慕白听到身旁人同他轻声说:“大人,我们成亲好不好?”

    他问这句话的声音很轻,甚至都不及呼啸的风声大。

    似乎怕他看完这幅光景后,再也没有留恋。

    慕白鼻子一酸,扣住身旁人的手,低声道:“好。”

    “我们成亲。”

    第83章

    天边圆月银辉柔和,将半边天照亮。

    拔地而起的无数条幽蓝色光丝随风轻轻摇晃,宛若柔软纤细的丝绸飘荡在夜幕下,而后缓缓化为成千上万的幽蓝色荧光粒,悄无声息地消逝在夜空。

    无数颗光粒漂浮上升,星星点点如同水纹温柔扩散,将瞳孔照得发亮。

    慕白伸手轻轻碰了碰那些光粒,漂浮的光粒如同云雾氤氲散开,眷恋地围绕着他。

    他将漂浮的光粒引至阎鹤身旁,像是怕身旁人听得不真切,又弯着眼睛对阎鹤说了一遍好,我们成亲。

    阎鹤只望着他,喉咙剧烈地动了几下,没说话。

    但慕白衣襟里颈脖处的琥珀命珠倏然发起烫来,映照了主人的真实想法。

    慕白摩挲了两下握着他手的阎鹤手背,先前的鼻酸消失殆尽,他眉眼弯弯,摸了摸衣襟中的命珠。

    过了一会,仿佛又像是过了良久,阎鹤才嗓音沙哑开口:“大人当真?”

    慕白眨眨眼,拉长嗓音道:“那自然是——”

    “当真了。”

    他亲了一口身旁人,笑眯眯道:“千真万确,世上没有比着更真的事了。”

    阎鹤紧紧握着他的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幽蓝色的光粒逐渐蔓延天际的夜幕,无限缩小到最后一点光亮也被湮没,消失在天地之中。

    慕白出神地望着无数颗光粒流淌向夜幕。

    他听见阎鹤同他低声道:“本来应该把阿姨他们的转世也给找出来的。”

    “但是大多数人转世后的踪迹不定,难以寻到,只能寻到安丰县那些百姓后代的踪迹。”

    慕白摇了摇头,同他轻松道:“这已经很好了。”

    他虽然是笑着,但是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小声道:“我娘她……”

    阎鹤伸手拨了拨小鬼被微寒吹乱的额发:“她是寿终正寝。”

    “没受什么苦,在睡梦中走的。”

    “她生前为你做了许多善事,自从你去世后,便经常布施百姓,很得百姓爱戴,后面投胎也是个好人家。”

    慕白抿出个酒窝:“我知道,我娘很好的……”

    他叨叨地同阎鹤说这从小他如何调皮,但他阿娘总是不忍心揍他揍得太厉害,时常带他布施百姓,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

    阎鹤一边听小鬼说一边牵着小鬼的手,缓缓落到津市半山腰地面。

    “我小时候有次发烧得厉害,我娘还给我去庙里捐了一个金身,长久地供奉着那座金身……”

    只可惜最后那座金身没能保佑他平安,他死的时候连尸首都没能保全。

    阎鹤给小鬼解开围巾:“你同其他小鬼不一样,大概也是因为那座金身。”

    小鬼白白净净,旁的鬼面目狰狞,大多是临死前的凄惨死相。

    小鬼低头看着围巾被阎鹤妥善折好,有些遗憾:“可惜阿生没有金身。”

    阿生大多数都是一副脸色青白的模样,看起来有些阴森。

    阎鹤哦了一声,他将围巾放在车后座,头也不抬:“我看他那样就挺好的。”

    他面不改色道:“其他的那些鬼,做鬼就要有鬼的样子。”

    旁的鬼哪里能同小鬼比?

    小鬼长得白净漂亮,那是合情合理。

    旁的鬼生得白净漂亮,那肯定不对劲,指不定是奔着祸害引诱人类去的。

    岂能姑息。

    小鬼想说做鬼就该有鬼的样子,每个鬼的样子都不同,刚准备说出口,就想到了眼前人是小阎王。

    指不定见过的恶鬼比他吃过的盐还多。

    车内的小鬼默默扣上了安全带,然后开始深沉地感叹自己真了不起。

    一个小鬼居然能答应同阎王成亲。

    他这个小鬼做得大抵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兔子同狼同在一个窝里睡觉。

    正深沉地想到一半,阎鹤就烤了两颗板栗,让他放在手心里暖暖手。

    小鬼立马屁颠屁颠接了过来,捂着暖融融的板栗,快乐地想着好像同小阎王成亲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至少还有烤栗子可以吃。

    吃着香甜的烤板栗,小鬼心满意足,听阎鹤问他想什么日子成亲,又打开手机找了几个黄道吉日,问他这个黄道吉日行不行。

    慕白低头看了一眼,结果差点没被烤栗子噎住,他使劲地拍着胸膛,颤颤巍巍道:“下个月五号?”

    阎鹤给他拧开饮料,让他慢点吃,然后道:“久了点?”

    “我也觉得久了点,但最近的黄道吉日就是那天,再近的没有了。”

    慕白:“距离下个月五号只有半个月了。”

    他喃喃道:“我娘催我堂兄抱孙子都没催得那么急……”

    阎鹤若无其事道:“不急,我不急。”

    慕白灌了两口饮料,松了口气。

    但过了一会,阎鹤又转头问他:“所以下个月五号真的不行?”

    慕白:“……”

    阎鹤:“我觉得那天挺好。”

    慕白直摇头,一脸严肃:“不行不行,太早了。”

    阎鹤虽有点遗憾,但也并不强求,甚至心情十分愉快。

    开车回到家,看到水鬼还在捣鼓装了净水器的大缸,看上去很满意。

    下车后,阎鹤心情很好地同水鬼说改天给他弄一个日照灯,水缸底下就会生出藻,睡缸底舒服。

    水鬼表面上不屑一顾,跟着自家少爷一块进了客厅,实际背地里没忍住,搓了搓手。

    自从提了成亲这件事,阎鹤便开始准备,甚至连成亲那日什么吉时去地府的三生池都定下了。

    有好几次,小鬼都看见阎鹤坐在书桌前,面色沉思,似乎在想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那时候小鬼连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打断阎鹤思索。

    直到他蹑手蹑脚地接了杯水,听到阎鹤叫他:“大人——”

    小鬼以为是自己脚步声打断了他思索,刚想说自己这就出去,结果听到阎鹤给他忽然来一句:“我们成亲还是得请汤平。”

    小鬼:“?”

    汤平就是隔壁别墅大狗的主人。

    小鬼茫然道:“他不是活人吗?”

    倘若他们成亲那日要去地府的三生池,汤平如何能去地府。

    阎鹤:“到时候叫黑白无常领他来。”

    “第二日他醒来只当自己做了一场梦。”

    小鬼小心翼翼道:“你会带他去参观十八层地狱吗?”

    阎鹤:“……”

    那倒不必,他只是想让某些不长眼的人断绝了心思而已。

    还没到要带人参观十八层地狱的地步。

    相较阎鹤的事无巨细,慕白就轻松得多。

    阎鹤连张贴的喜字样式都要细细挑选,他则是关心着到时候宴请宾客的喜宴上有没有肘子。

    卫哲知道要办喜事,连夜打电话喜气洋洋地祝贺他,还问小鬼到时候在哪里办喜事,到时候他一定包个大红包。

    那会的小鬼正搬着小板凳,坐在河岸钓鱼,闻言淡定地对着电话道:“在哪办喜事?”

    “阎鹤老家吧。”

    “他家那边的人有点多,估计得办好几天。”

    卫哲不大了解阎鹤,只当真的在阎鹤老家办,拍着胸脯保证:“大哥你到时候放心吧!”

    “我一定到场……”

    随后顾庭也打开电话,小鬼依旧是这个解释,顾庭听到这番解释,狐疑道:“他老家?”

    “他哪里有什么老家?况且他家人不是在国外吗?”

    “您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小鬼甩了甩鱼竿,继续淡定道:“有的,只不过你不知道。”

    “到时候去了就知道了。”

    顾庭只能悻悻然说行吧。

    小鬼夹着电话说自己上鱼了,等会再聊,说罢便挂断电话,奋力拉起鱼竿,心满意足地钓上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大鱼。

    他将大鱼放进水桶,再次甩下鱼竿。

    水底下,水鬼面瘫着脸,手上抓着一条鱼,等了一会,就将手上的鱼挂在诱饵上。

    岸上的小鬼再次钓上一条肥美的大鱼,水桶里都快放不下。

    他旁边的一个老头带着太阳帽,穿着一身严严实实的黑衣,也坐在凳子上钓鱼,水桶却空空如也。

    大半个下午,一条鱼都没钓到,聚拢的鱼群从不往那处靠,仿佛被吓跑了一样。

    眼看着水桶已经装满了扑腾的鱼,小鬼挑了一条最肥美的大鱼,打算带回去让阎鹤清蒸,其他的鱼则是放生到河里。

    临走前,瞧着老僧入定一般坐在岸边的老头,慕白好意让那老头坐到自己的位置。

    他指着自己刚才坐的位置,认真道:“那处地方有好多鱼,几分钟就能钓上一条。”

    老头瞥了一眼水面,意味深长地没说话,只是收起工具,走在小鬼面前。

    慕白只当是眼前人要回去,没怎么在意,提着水桶给阎鹤兴致勃勃发消息说自己钓了好多鱼。

    正说着,就看到老头兜里叮叮当当掉了一堆玩意,撒了一路。

    小鬼愣住,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发现是水色极好的扳指,一看便价值不菲。

    但当他直起腰抬头时,老头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路熠熠生辉的金银珠宝。

    活脱脱就跟游戏里爆装备的大BOSS。

    走一路掉一路。

    小鬼谨慎地将小心翼翼地扳指放了回去,提着水桶目不斜视地回了家。

    接下来几天,但凡慕白跑到河边钓鱼,临走前必定能遇见穿着黑色衣服的老头。

    老头提着水桶,走在他前面,咣咣当当地从兜里面掉出奇珍异宝。

    小鬼又几次想追上去,但抬腿跑几步后就发现老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的奇珍异宝。

    他觉得实在古怪,终于告诉了阎鹤。

    阎鹤一听,先是神色微妙地顿了一下,然后告诉他没事,那些东西就是给他的。

    小鬼并不相信,还问道:“你怎么知道?”

    阎鹤:“他是我爹。”

    小鬼:“!!!”

    “真、真阎王?”

    阎鹤点了点头,替他整理好鱼竿,贴上小鬼专属的小标签,淡定道:“真阎王。”

    小鬼颤颤巍巍道:“他来做什么?”

    阎鹤:“不做什么,来看看你。”

    “就是脾气倔得厉害的一个小老头。”

    “不用怕。”

    小鬼回想着这几天钓鱼差点将鱼竿甩到阎王脑袋上,就悲戚得厉害。

    他喃喃道:“他怎么天天来?”

    阎鹤:“大概是你一样东西都没拿,他觉得是你看不上,所以每天都带点新玩意过来。”

    小鬼哭丧:“他怎么不同我说?”

    阎鹤:“同你说的话,大概话都没说完你就被吓跑了。”

    小鬼心想好像也是。

    倘若老头第一天告诉他,他是阎王,想同他说说话,恐怕他早就身体比脑子快狂奔跑掉了。

    小鬼从此以后就把自己的鱼竿塞进床底,没再出门钓过一天鱼。

    水鬼有些遗憾,毕竟他现在几秒钟就能抓住一条鱼挂在他家少爷鱼竿的鱼饵上。

    只可惜他家少爷不钓鱼了。

    这项新开发的本事再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阎鹤去了一趟地府。

    老头子的宫殿还是一如既往阴森。

    见他来,老阎王睨视也一眼,问他下来做什么。

    阎鹤叹息:“都说让你不要拿那些破烂玩意给他。”

    老阎王:“……”

    阎鹤继续叹息:“看吧,到如今他理都懒得理你。”

    老阎王冷哼一声:“胡说八道。”

    他略带得意道:“我同他关系好着呢。”

    那小鬼时不时就拿大鱼孝敬他,甚至还把自己宝贵的钓鱼位让出来。

    阎鹤:“他回来跟我说他没见过比你还要惨的臭鱼篓子。”

    “一把年纪了,鱼鱼钓不到,脑子还糊涂,经常丢东西。”

    老阎王:“……”

    他怎么知道他静心挑选的奇珍异宝那小鬼一件都看不上。

    是。

    他们地府是没有像天上那么有钱。

    但是也不至于破烂成丢在路边看都不看一眼吧。

    阎鹤:“以后别上去吓他。”

    老阎王冷哼一声,翻着文志:“我去看我手下的阴差也不行?”

    阎鹤微微一顿。

    老阎王一抬手,一张泛黄的文纸自动升起,飘浮到阎鹤面前。

    阎鹤拿起文纸,发现一张是委任小鬼成为阴差的文书。

    他刚想开口,老阎王就打断他:“跟你没关系。”

    “人家几百年前可比你受百姓欢迎多了。”

    小鬼积攒下如此多的功德,只要愿意,自然是能被委任阴差。

    阎鹤将文书折好,坦然自若:“我自然知道他要比我好得多。”

    “过几日我会将他带下来。”

    老阎王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别打扰他做事。

    等到阎鹤身影消失,一位阴差奉上茶水,笑着问道:“看来时间差不多成熟了。”

    “还以为要再等上好几百年小阎王才能继位。”

    老阎王吹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几百年都算快了。”

    “他从前那个性子,冷淡得很,难以对苍生万物生出怜悯之心。”

    “处理政务再厉害又有何用。”

    身为小阎王,可以对苍生万物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但是作为阎王,是万万不合格的。

    老阎王还以为要等上漫长的千年,才能在阎鹤身上看到对众生怜悯的影子。

    但不知是不是受了那小鬼的影响,如今的阎鹤已然与从前不同,已经对众生生出怜悯。

    老阎王啜了一口热茶,自言自语道:“我就同那小鬼关系本来好得很……”

    那小鬼天天给他送鱼。

    怎么不算得上关系好?

    也只有阎鹤小心眼,看不惯罢了。

    —————

    近日,地府热闹得不行。

    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小阎王不仅回了地府,甚至不日后就要成亲

    成亲的消息一出,整个地府都传得沸沸扬扬。

    再几日后,又有传闻传出,小阎王成亲的对象是一只压床的小鬼。

    消息如疾风吹掠生了火的野草,霎时间燃烧得轰轰烈烈,不过几日,地府就出了十几个版本的传言。

    每个传言都有鼻子有眼,像模像样,仿佛同小阎王也一同去了人间一般。

    奈何桥底。

    “传说那压床的小鬼啊,上辈子是狐狸精转世,在人间落了难,三番五次出现在小阎王的面前,不是被恶鬼抓破衣裳,就是被恶鬼吓得眼眶通红,楚楚可怜。”

    “小阎王怜香惜玉,将那压床的小鬼救了下来,那压床的小鬼跟着小阎王,说是要对小阎王以身相许……”

    “不对不对,你那版本不对,简直是老掉牙,听我说听我说!”

    “那压床的小鬼四处吸食人的阳气,干了许多坏事,小阎王决定亲自出手,谁知竟然被压床的小鬼缠上……”

    一群鬼在排队投胎间隙讨论得热火朝天,眉飞热舞。

    小鬼蹲在其中,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着自己的八卦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对于八卦里的劲爆情节发出惊叹。

    在传闻中,他的身份是不仅是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精,还是会给人下蛊的精怪,更有小鬼高深莫测地说其实他是床变的。

    要不然小阎王怎么那么喜欢,甚至都为了那小鬼特地去了黄月泉的泉水。

    听说但凡是共同喝下黄月泉的人,生生世世都会产生无法解开的羁绊。

    小鬼蹲地上,吐出瓜子皮,心想原来前几天阎鹤给他喝的黄不拉几的水原来叫是黄月泉的泉水。

    他听得着实是津津有味,半天过去地也不带挪动一下,一群小鬼意犹未尽地聊完劲爆的传闻,开始互相问彼此是什么鬼。

    等问到小鬼,小鬼磕着瓜子,眼珠子一转,很快就是翻白眼歪脖子,吐出一截舌头:“我是吊死鬼。”

    众小鬼瞧着他白白净净的模样有些狐疑,小鬼继续歪着脖子翻着白眼诚恳道:“抹了粉。”

    “见谅。”

    众鬼纷纷恍然大悟。

    “我就说,哪家的吊死鬼生得那么白净!”

    “不过我听说那压床的小鬼似乎生得很是白净……”

    “指不定是白毛的小狐狸精,所以做了鬼才会那么白净。”

    小鬼把脖子歪回来,继续磕着瓜子兴致勃勃地听着自己的八卦。

    最后吐瓜子皮的时候被拎了起来。

    小鬼扭头一看,发现是阎鹤。

    周围的小鬼纷纷慌乱逃窜到投胎的队伍中,试图将自己的身形隐匿。

    阎鹤没空理一哄而散的众鬼,他将跑出来的小鬼拎了回去。

    小鬼一边被他拎着领子一边感叹:“原来我是狐狸精啊。”

    阎鹤:“……”

    小鬼兴致勃勃:“还是白毛的狐狸。”

    阎鹤:“再胡说八道晚上就塞条尾巴给你。”

    小鬼立马乖巧地安静如鸡,嘴巴闭得紧紧的。

    尾巴塞进什么地方没人比他更清楚。

    阎鹤将试婚服跑路的小鬼拎回去。

    小鬼看着繁复的红色婚服,脸都皱成了苦瓜,怏怏道:“都试了五六次了……”

    阎鹤:“东珠的位置改了,上次腰间稍稍宽一些,这次也改了。”

    小鬼只好拎着大婚的繁复婚服重新换上。

    长袍束得极其紧,腰封掐得腰身很细,整个人显得极为挺拔,还没佩上其他的繁复配饰,光是穿上就花了十多分钟。

    好在这次阎鹤看了一圈,稍稍颔首,并没有挑出什么差错。

    小鬼脱下婚服,安详地躺在床上,心想别说是压床的小鬼了,就是九条命的狐狸精同阎鹤成一次婚,都得丢掉一条命。

    结果第二天,小鬼就听到了散播八卦的那几个小鬼老老实实地抄了一叠纸的故事。

    故事里他这个压床的小鬼是个了不起的探花郎,丰功伟绩一大箩筐。

    小鬼停驻听了一会,结果听得直害臊,抓耳挠腮地去求阎鹤让那些小鬼别再说了。

    但哪里赶得上流言传播的速度,很快,小阎王的心上人是个厉害得不得了的探花郎这件事就传遍了地府。

    一时之间,张灯结彩布满红绸的地府也开始对小阎王成亲的事津津乐道起来。

    小鬼也对此无可奈何。

    他成婚这事,若是说阎鹤盯得第一紧,那么盯得第二紧的便是水鬼。

    他连路过的鬼都不放过,格外热衷给那些鬼胸口系上大红花,又来来回回地满地府跑,直到犄角旮旯都装上喜庆的红绸才满意。

    二月廿三,值神天德,宜婚嫁。

    地府燃了三天三夜的红灯笼,红绸绵延不绝,自鸡鸣起,双方就得起床更衣换上婚服。

    繁琐的婚服极为精细,一道一道上身,雪白圆领袍一丝不苟,外袍是大红色的过肩蟒妆花织金纱肩通袖,穿上大红婚服后,挺拔的身形越发显得风清月朗。

    就连负责打扮的几个女鬼都掩唇,瞧着镜中容貌极好的慕白,知晓出身必定不凡。

    哪怕穿着繁复婚服,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股子少年的意气风发。

    外头的光一落下来,大红婚服布料折射到他脸庞,如同霞光,光彩夺目。

    慕白推开门,见到穿着大红衣裳的水鬼站在面前,牵着一匹马朝他笑。

    他也笑了,抓起缰绳,翻身上马,身后是一众鬼差喜气洋洋的吹吹打打,场面宏大,一路热热闹闹迎亲。

    另一队的迎亲队伍脚程很快,早早就停在指定的路口等待。

    慕白那对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声音远远传来时,同慕白穿着同样婚服的阎鹤站在马匹旁,听到远处模糊的声音,他抬眼,眼神柔和下来。

    迎亲队伍渐渐走近,最前面骑在马上的少年近乎是光彩夺目,面若桃李,自上而下地望着他,忽而一笑,竟似春光灿烂,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朝他抛下红绸做成的牵红。

    阎鹤伸手握住牵红的另一端,柔软的红绸将他掌心缠绕一圈又一圈。

    阎鹤笑了起来,身后的鬼差提示他上马,他却直接松开自己的缰绳,握着牵红,走在慕白的马前,一路慢慢走着。

    吹吹打打的一众鬼差对视一眼,随即又开始吹吹打打,锣鼓喧天。

    迎亲的一路吹吹打打走到了地府三生石所在的桃花林入口。

    桃花林开得极为茂盛灿烂,大片的云蒸霞蔚蔓延仿佛无穷无尽,庞大的枝桠缝隙中都掩藏着花瓣,天际仿佛被晕染氤氲成极艳丽的粉。

    阎鹤握着牵红,慕白翻身下马,同他一齐走进桃花林。

    迎亲的队伍在桃花林等待。

    盛开到浓烈的桃花树几乎每一株都高耸入天,桃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在两人的婚服衣襟和肩上。

    不知走了多久,三生石才伫立于面前。

    三生石是天地洪荒混沌蒙昧时的产物,聚天地灵气形成,受天地法则管辖。

    阎鹤同身旁人在三生石前起誓。

    生死契阔,与子说成。

    若有违反,必须得承担天地法则的反噬。

    小鬼一介鬼魂,天地法则的反噬不过是下辈子投胎多苦多难。

    但阎鹤作为小阎王,天地法则的反噬几乎能去掉半条命。

    纵使是这样,阎鹤还是选择成亲时在三生石面前起誓。

    在他看来,对身旁人说再多的誓言都不如在三生石面前起誓。

    起誓后,慕白翻身上马,手握牵红,同阎鹤走出桃花林。

    外头迎亲的队伍重新开始敲敲打打,喜气洋洋地走向宴席的大殿。

    准备到大殿时,阎鹤听到马鞍上的慕白小声叫他,同他说饿。

    鸡鸣时便起床,起床后又不能进食,小鬼如今早已饿得厉害。

    阎鹤一手握着牵红,另一只手在长袖里烤了两个烤板栗剥好,不动声色地传给小鬼。

    好在他们在迎亲队伍最前面,没人能看到他们。

    小鬼心满意足地在成婚的路上偷吃烤板栗。

    阎鹤也惯得很,一边烤一边让他吃慢点。

    到了大殿,两人又在吉时拜了堂,随着一声高昂的“礼成——”

    热闹的大殿里起哄声如山海涌起。

    台下宴请的主桌,穿着大红衣裳的水鬼面瘫着脸使劲鼓掌。

    甚至还觉得身旁的黑白无常鼓掌停得太早,扭头让他们再鼓一会掌。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迟疑地又多鼓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掌。

    新人送进洞房后,水鬼坐在主桌,认真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红衣裳,同身旁的黑白无常矜持道:“我家少爷今天成亲。”

    “我坐主桌。”

    “那个鸟是你们的谁?”

    黑白无常有点茫然,显然听不太懂那个鸟是指谁。

    水鬼换了种说法:“你们是什么身份?”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谨慎道:“黑白无常。”

    水鬼:“……”

    他沉默了一会,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扭头去问他另一边的人,还是那几句:“我家少爷今天成亲……”

    “我坐主桌。”

    说完,他面瘫着脸矜持地问道:“你是什么身份?”

    他想听到周围人羡慕地同他说他家少爷对他真好。

    谁曾想,坐在他旁边的阎狄稍稍挑了挑眉,笑吟吟拖着下颚:“我是阎王的四儿子。”

    说罢,阎狄还好心递给他指了指另一边的老头:“喏,那个老头就是阎王。”

    “你享福喽。”

    “同黑白无常还有阎王坐一桌吃席。”

    水鬼稍稍僵硬:“……”

    他觉得这处大抵是风水不太好,便默默地换到了对面,找了个看起来很正常的人。

    他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新衣服,同身旁那个看起来正常得多的人道:“今天我家少爷结婚……”

    果然,那人要比其他人正常,一听这句话便连忙笑眯眯到:“恭喜恭喜啊……”

    水鬼稍稍燃起了一点希冀道:“你是干什么的?”

    卫哲一抹嘴巴,乐呵呵道:“我啊,我干天师的!”

    他左顾右盼道:“你等会要楼席吗?”

    “你不楼席的话,你塑料袋能不能给我?”

    “我想多装点菜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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