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当然是合法婚姻关系。”梁寄沐回答地很严肃, “只要你愿意,我们的关系不需要跟任何人隐瞒。”
“哎,好。”方逾拾做作道, “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的。”梁寄沐好笑道, “都是一家人。”
“您说的对,都是——”方逾拾话说一半, 表情僵住, “什么一家人?”
梁寄沐道:“这是我表姐,周栀子, 周奕歌妈妈。”
周栀子抱着小奶团子,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嗨~小拾,初次见面啊。”
团子有样学样:“嗨~初赤见面!”
“……”
啊?
啊?!
方逾拾抓着某人胳膊的手,微微颤抖。
十分钟后。
方逾拾坐在沙发里, 神经恍惚,久久不能回神。
周栀子长得太年轻,放大学生堆里都完全不违和,第一眼根本无法把她和梁寄沐年近四十的表姐身份联系在一起啊!
“看什么呢?”梁寄沐把助手送来的饭摆在桌子上,“等了这么久不饿吗?过来吃饭了。”
周栀子没想到有第二个人在场, 带的饭只够一个人,梁寄沐便让助手去多买了些, 顺便让一大一小两位不速之客留下用餐。
方逾拾默不吭声, 跟个尾巴似的贴在他身后落座。
他原本饿得前胸贴后背, 现在被吓饱了, 一点胃口没有。
梁寄沐看他一眼, 把他连人带椅子拉进, 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方逾拾努努嘴,随便找借口道, “就是你们学校论坛的那个帖子我看到了,中午想跟你聊聊的。”
“那个啊。”梁寄沐浑然不在意,“不着急,先吃饭。”
他这样应该心里有底,方逾拾微微放下心:“这事儿您早上就知道了吧?怎么也不给我说?”
“我给你说了,你是不是就避嫌不来上课了?”
不得不说,梁寄沐很了解他。
方逾拾答道:“还是要来的,但怎么也要等你把事情解决完再来。”
“没做亏心事躲什么?”梁寄沐叹气,“你这样,真的会给我一种离经叛道的罪恶感。”
合法的两口子,整得地下情似的,也是没谁了。
他两人小声咬耳朵,周栀子不由得拍拍手:“二位,再不吃饭凉了,回头闹肚子。”
方逾拾和梁寄沐这才暂停辩论话题,齐齐拿起筷子吃饭。
周栀子笑笑:“也不用那么拘束。”
“您倒是会反客为主。”梁寄沐假情假意笑笑,“这里难道不是我的宿舍?”
“你平时又不怎么来,我这次也是想凑凑运气,没想到运气爆棚,碰上两位。”周栀子意有所指看了眼方逾拾,“小拾也在这儿上课?”
“旁听。”方逾拾乖乖解释,“还有在学术方面继续深造的打算。”
“那好办,回头有什么问题直接让梁寄沐帮你办就行,如果是艺术方面的,也可以找我哦。”周栀子对他眨眨眼。
梁寄沐帮忙解释:“他们夫妻一个画油画一个刻雕塑,周奕歌学的也是艺术。”
梁寄沐母亲那边几乎都是艺术家,这个配置毫不稀奇。
方逾拾点点头,视线落在低头疯狂扒饭的小孩身上:“这个……”
“我二崽。”周栀子任由孩子扒得满脸米粒也不过问,“邱声,小名就叫邱小宝,你叫他小宝就行。”
邱小宝听大名的时候没动静,听小名的时候把脑袋从饭碗里短暂抬起来,冲方逾拾笑了笑。
方逾拾:“……”
不妙,这小崽子好像很喜欢他。
梁寄沐趁他没回头,眉头飞快拧了一下,冷下眼睛看周栀子,警告含义不言而喻。
周栀子缩缩脖子,比口型道:【真没得商量了?】
梁寄沐冰冷地牵起嘴角:【你觉得呢?】
周栀子偷偷作揖:【求你了弟弟~好弟弟~就一周!一周后我绝对回来!】
梁寄沐:【一天都不行。】
周栀子还想说什么,盯着孩子瞧的方逾拾却猛地抬头,抽了张纸。
她立即收回视线:“怎么了吗小拾?”
“那个,姐姐。”方逾拾把纸递给她,不太自在地喊道,“小宝可能有点感冒啊。”
“嗯?”周栀子诧异地低头,拧了拧邱小宝的清鼻涕,“最近他在家里也没吹风啊。”
“不一定吹风才感冒,本身换季就容易生病,小孩子免疫力还差,家里通风什么跟不上也会感冒。”方逾拾解释道,“您最近多注意一下,感冒事小,发烧就不好了。”
周栀子抿了抿嘴角:“我还打算带他坐飞机去画展呢。”
梁寄沐不带,她又不放心保姆那些,只能亲自带了。
方逾拾挑眉:“邻国那个?”
“是啊。”周栀子有些心虚。
邻国比华国冷了不止一星半点,羽绒服都裹不住,这个时候把感冒的孩子带过去,显然非常不负责任。
她以为方逾拾会谴责自己,但对方只是点了点头:“如果能有人带最好,不能带也没办法,毕竟事业重要。”
这话出来,梁寄沐倒是意外了,抱着胳膊好整以暇敲敲手指。
方逾拾察觉到视线,回眸:“怎、怎么了?”
“没事,我还以为……”梁寄沐话说一半,摇摇头。
方逾拾:“?”
话说一半天打雷劈。
看着梁寄沐,脑中飞快闪过一抹灵光,被他抓住了。
梁寄沐是不是……在惊讶他心地不善良?
正常的小白花这会儿会做什么?热情地包揽瓷器活,大言不惭帮忙照看孩子?
方逾拾为难地咬了咬后槽牙。
他对小孩实在是,打心底厌恶。
了解会照顾是因为以前要带方逾栖,不得已掌握的技能,熟练并不代表乐意,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跟小孩接触。
方逾拾试探着张了张口,最后也没能说出表现自己的话。
但周栀子捕捉到了他的犹豫,还以为他是想带不方便开口,眼睛微亮,小心试探道:“小拾,你喜欢小孩吗?”
方逾拾:“……”
很委婉,也很刁钻。
这特么当着梁寄沐的面绝对不能说讨厌啊!
他强颜欢笑:“还、还可以吧。”
聪明人都知道说话留三分余地,方逾拾言辞中肯,留的是“讨厌”余地,落在另外两人耳朵里,却变了方向。
梁寄沐眼里的笑意散开了,平静地摘下眼镜。
笑容转移,回到了周栀子脸上:“小拾如果喜欢,我可以麻烦你带小宝几天吗?”
方逾拾闭了闭眼。
千躲万藏,还是没能避开这个问题。
邱小宝仿佛感觉到了他们在讨论自己,抬起那张油腻腻的脸,对他笑得灿烂。
方逾拾看得闹心,揉了揉太阳穴道:“这个我做不了主,我听梁老师的。”
把锅推给梁寄沐,完美。
梁寄沐被点得猝不及防:“我?”
“是啊。”方逾拾暗暗祈祷梁老师别那么对家里人有求必应那么绅士,“我都听您的。”
梁寄沐哑然。
让他来?该怎么回答?
方逾拾喜欢小孩,拒绝会不会扫兴?而且要是直言拒绝,自己完美慈悲大度的形象是不是也得破裂?
看着方逾拾楚楚可怜的大眼睛,他咬了咬牙,试探道:“我们最近比较忙……”
这开头是拒绝的意思啊!
方逾拾心中窃喜,为了不让嘴角翘太高,视线闪躲着低下头,装作咳嗽的样子手挡着嘴角。
梁寄沐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就只是一个模糊的开头,竟然会遗憾到快掉眼泪吗?
周栀子:“哎,没关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
“但也不是那么忙。”梁寄沐强装镇定,掐着大腿回答,“放这儿吧,我们有空带。”
“?”
方逾拾的嘴角滞在半空,猛地抬头:“你!”
你刚刚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他气得太狠,眼睛通红。
梁寄沐看一眼就心疼道:“喜欢就留着,别难过。”
我难过你**!
方逾拾用力阖上眼皮,靠在椅背上,左手轻轻覆在胸口。
妈的。
心脏疼。
全场收益最大的周栀子都没回神,意外之喜来得太突然,砸得她晕头转向:“真、真的吗?阿沐,你真的答应了?!”
梁寄沐见方逾拾没睁眼,冷下脸无情比口型:【趁我没反悔,被再问了。】
说出声的音倒很温柔:“嗯。”
周栀子开心地抱着小宝转了好几圈:“小宝!你真是太幸运了!有个好舅舅不说,还多了个全世界最好的小舅舅!”
舅舅和小舅舅像沉寂了,眼观鼻子鼻观心,都在为这个不可逆的事件,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方逾拾语气空洞得像出了家的和尚:“梁老师真体贴。”
梁寄沐此刻也挺无欲无求:“哪里的话,应该的。”
方逾拾弯弯眼睛,笑得比哭难看。
后半顿饭两人吃得都挺没滋没味。
周栀子离开前,说什么都要给方逾拾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真的,小拾,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方逾拾听得迷糊:“因为我?”
“是啊。”周栀子很了解梁寄沐,当然能看出他这个弟弟的小心思,意味深长暗示道,“我们家梁寄沐很会疼人的哦。”
方逾拾更晕了。
感情梁寄沐答应,是因为他喜欢?
周栀子离开后,他立即把人堵在厨房门口:“梁老师。”
梁寄沐刚收拾完碗筷,慢条斯理放下袖子:“吃水果吗?”
“吃。”方逾拾下意识回答,差点被带偏话题,连忙转回来道,“你……”
你是不是因为我才把小宝留下?
好像有点自作多情。
你为什么要把小宝留下?
语气太冲,像责问。
短短一秒,方逾拾设想了无数种问题方式,最终艰难万里挑一:“你会不会觉得留下小宝是我多管闲事了呀?”
梁寄沐歪歪头,脑袋倚靠在门框上。
忽然意识到,关于孩子的问题,两人是应该好好谈谈。
“宿舍空调制热慢,你手有点凉。”他揽着人肩膀带到沙发上,往他腿上搭了件毯子,“吃什么水果?”
方逾拾有问必答习惯了,再次被带偏:“桃子。”
梁寄沐看了看果盘:“……对不起,只有苹果了。”
方逾拾:“。”
那你问什么?!
梁寄沐大概也意识到自己问得荒谬,主动把话题带回去:“如果我说,我一开始并不打算接受,你会失望吗?”
他大可以说自己喜欢小孩。
但人不可能装一辈子,与其一次性暴露个彻底,不如循序渐进慢慢来。
方逾拾光听这个问题,肠子就悔青了。
就多嘴说自己喜欢!
他欲哭无泪:“不会啊,毕竟您真的很忙。”
梁寄沐意料之外地摇摇头:“并不完全因为这个。”
“出于家人的立场,我会有帮忙带孩子的想法。但我没有经验,时间也不够充足,所以不会轻易接受这个请求。”
理科大佬,逻辑拉满。
方逾拾惭愧:“我还以为您会对家里人的请求来者不拒。”
梁寄沐意外自己的人设竟然立成圣父了:“那你或许需要重塑一下对我的认知了。我会对亲人偏心,不代表会对他们所有的行为善后。”
“表姐要邱声的时候我就提醒过她,他们天南地北飞的多,家里老人也快不行了,没人会帮忙带。清楚这个可能性事件后依然坚持要,我以为他们会有应对措施。”
“现在展现出来的这种应对措施,说实话,我并不接受。”
“要邱声是因为身边人都要二胎,他们心痒,加上想再来一个跟父亲姓。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何况当时他们已经三十多了,我没有义务牺牲自己,去为两个大人一时脑热的后果负全责。”
如果说前面的话能用理智形容,后面一段就显得有些无情了。
梁寄沐说完,唇角紧绷:“这只是我个人角度出发看到的现象,我不会要求你必须赞同我的观点理念,求同存异会发生在每一段婚姻中,我无条件尊重你的想法。”
从刚刚开始,方逾拾就处于震惊中。
听他说完,整个人都畅快得想去酒吧蹦一晚。
天啊!
他们家梁教授不是圣父!普天同庆!
方逾拾托着下巴,愉悦道:“梁老师为什么觉得,我和你观点不合?”
“因为你喜欢小孩。”梁寄沐实话实说,“而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小孩。”
方逾拾挑眉:“方便问梁老师性取向吗?”
“还不够明显吗?”梁寄沐无奈道,“结婚也好单身也好,我都不会有小孩。代孕那种违法悖德的事我不会干,领养需要承担不可控风险太大,我也不会轻易去做,所以,我这辈子不会有小孩。”
方逾拾知道这人不吃亏,主动回答道:“梁老师放心,我们性取向一样,我不会在婚姻期间给你整出个便宜儿子的。”
梁寄沐听得五味杂陈:“我很开心我们性取向一致,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不止是便宜儿子,绿帽子也不要有。”
梁教授的洁癖从身到心,容不得半点沙子。
方逾拾乐了半天:“放心,之前答应好您的我一定说到做到,不过……”
他恶趣味上头,忽然想逗逗面前这人:“如果我执意要领养一个,梁老师该怎么办啊?”
梁寄沐垂眸看了他会儿:“一定要有这么个假设吗?”
方逾拾点头:“一定要!”
梁寄沐叹气:“那我只能每天早下班一小时了。”
方逾拾没搞明白这个答案由来:“为什么?”
梁寄沐说:“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不会阻拦你,但同时,我们户口本写在一起,你领养就是我领养,既然收下那个孩子,就要承担相应的父亲责任,每天至少一小时陪伴要有。”
方逾拾乐出声:“你平时下班后不也有很多时间吗?完全不需要早一小时啊。”
“那不一样。”梁寄沐抬了抬眉骨,认真地看着他,“平时所有空余都是你的,不能占用给你的时间。”
梁寄沐这儿没出现过“平衡”的概念,从来都是极端的偏爱。
他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委屈方逾拾,就算一个人掰成八份忙,属于方逾拾的那一份也会完完整整。
方逾拾眼睫微微颤动起来。
良久,低下头,若无其事拨弄着头发:“开玩笑的,梁老师,我也不会有孩子。”
梁寄沐说:“怎样都好。”
方逾拾刚平复的呼吸就又乱了。
该死的天然苏。
他脑子有点乱,生硬找话题:“那个,论坛……”
“还是那句话,你介意吗?”梁寄沐靠在沙发上,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平均大小放在果盘里递过去,“我会处理好你所有的隐私和照片,如果你不介意,我会直接承认我们的关系。照片信息不会外传,只是不少学生老师认识你的长相已经无法避免了。如果你介意,我会冷处理,找上面说明情况,网上的信息我尽量删,委屈你充耳不闻了。”
话里话外都是对方逾拾的影响,半分没说自己。
但比起谣言,方逾拾更关心的是:“会影响您今年评职称吗?”
“会有,毕竟要参考学期末教师评分。”梁寄沐实话实说,“但问题不大,我并不在意职称,你不用顾虑我。”
“那不行。”方逾拾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家里人学历都局限在硕士了,好不容易有个学术界之光,等着梁副教授转正呢。”
梁寄沐被“家里人”三字逗乐了:“你的意思是?”
“我的照片也不用处理,早晚要走镜头下。”方逾拾没有摄像头恐惧症,“大大方方出现在媒体面前,不是对我们两家利益也有好处吗?”
梁寄沐道:“听你的。”
看上去闹得挺大一件事,就在他俩一言一语中轻松定了走向。
至于这事背后的人,梁寄沐说他有方向,方逾拾就没多问,只说抓到了也给他知会一声,商量着处理。
中午时间过得很快,方逾拾看着时间还剩不到一小时,想让他先休息会儿。
结果这边刚强迫梁寄沐在单人沙发上躺下,那边玩积木的邱小宝就“哇”一声哭出来。
梁寄沐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东西,痛苦地闭了闭眼。
方逾拾也深呼吸,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凶残。
他微笑着走过去:“小宝,怎么了?”
邱小宝泪眼汪汪:“中午,困,睡觉觉。”
新的人类果然作息健康,还要睡午觉。
邱小宝哽咽着搂住他脖子:“要妈妈。”
“没有妈妈,只有我们。”方逾拾抱起他,“要舅舅□□,还是小舅舅?”
梁寄沐掀开一边眼皮,淡淡扫了邱小宝一眼。
小心观察他的邱小宝身子一僵,搂方逾拾的手更紧了:“要小舅舅。”
作孽。
方逾拾哄骗道:“舅舅陪不好吗?舅舅长得多好看。”
邱小宝头摇得堪比拨浪鼓:“要小舅舅,不要舅舅!”
孩子反应如此激烈,方逾拾有些不明所以,问梁寄沐:“他怎么这么怕你啊?”
“或许是因为没有孩子喜欢老师吧。”梁寄沐半句不提以前带娃做过的混账事。
去年生日宴,邱小宝打碎了一个碗,不听劝非要玻璃残渣,众人怎么劝都没用,死死拿着碎片不松手,到处乱挥舞,还划花了老爷子生前最喜欢的木雕,被抢走就哭。
梁寄沐被吵烦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玻璃碎片,在他兔子玩偶脸上划了个巨型叉号:“再玩,你的脸跟它一样。”
邱小宝当时就愣住了,想哭,却见梁寄沐手指沾了两滴水滴在玩偶眼睛上,然后将其丢进了垃圾桶。
梁寄沐:“哭?”
邱小宝疯狂摇头,乖乖吃饭,声都不敢吭一下。
那是他上过的人生第一课,残酷无比,印象深刻。
梁寄沐单手枕在脑后,慵懒地拖着调子:“邱小宝等会儿跟小舅舅睡午觉,会乖乖的对吗?不会打扰小舅舅的,对吗?”
邱小宝:“……”
邱小宝瑟瑟发抖地缩进方逾拾脖颈间:“喜欢小舅舅。”
方逾拾笑得很假。
他见过太多熊孩子,怀里这只看上去乖,其实从各种细节就能发现,这小子鬼灵精得很,估计一肚子坏水留在后面使呢。
方逾拾温柔地拍拍他脑袋:“喜欢就好。”
等会儿就让你小子知道,什么是成年人的世界。
邱小宝满心欢喜蹭着他下巴,浑然不知自己从梁寄沐的噩梦刚跳出来,又蹦进了方逾拾的深渊。
梁寄沐没能睡很久,闭目养神十几分钟便起身洗漱,准备下午的课。
方逾拾刚把邱小宝哄睡着,出来送他:“您放心,既然把他留下有我一部分责任,这几天我会帮您一起带孩子的。我下午没课,就在这儿等您?”
“辛苦你了。”梁寄沐揉了揉他头发,“晚上带你吃好吃的,想吃什么等会儿发我。”
还有奖励?哄孩子吗?
方逾拾不承认自己颇为受用,矜持道:“那等会儿见。”
“好。”
梁寄沐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了。”
“邱小宝还在感冒,没有带小孩的经验,我怕照顾不好。”他有些为难,话里话外透着真诚,“小拾,能麻烦你几天,最近住我那儿吗?”
第31章
“所以, 你就这么被拐走了?”
F大地下车库里,方逾栖一脸复杂地看着面前给小孩戴围巾的亲哥。
“什么叫拐走?”方逾拾蹙眉道,“梁寄沐帮了我那么多, 好不容易有一次需要我帮忙的, 你觉得我能拒绝吗?”
“是不能。”方逾栖说,“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要是没经验, 他姐姐能放心吧孩子给他?”
“那是因为梁教授业务能力强。”方逾拾道, “他是不擅长,但不管什么事, 只要他答应了,肯定也能做好。我只是帮了他一点小忙,还能还点人情,多好?”
“你这么相信他啊?”方逾栖踢了踢地上的石头, “我有种家里白菜被猪拱的落差感。”
“滚蛋。”方逾拾抱着小宝坐在梁寄沐SUV的车头,“两个大老爷们在一起住几天而已,别想那么龌龊行吗?”
“但你俩不是一般关系啊。”方逾栖咕哝一句,走过去摸了摸小宝的头,“幸好这孩子看起来乖, 不至于让你太操心。”
“不太操心?”方逾拾似笑非笑对小宝挑了下眉,“这家伙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呢。”
邱小宝现在跟他还不熟, 试探他的忍耐度都小心翼翼很拘束, 估计再过一段时间, 这小子就要开始作妖了。
小宝察觉到视线, 拍拍小手对他咧嘴笑:“小舅舅!”
“哎, 喊得挺甜。”方逾拾笑眯眯勾了勾他下巴, “表现乖点,不然在你舅面前, 我不方便揍你。”
三岁的孩子已经能听懂人话,但反应还不够快。
小宝凭直觉察觉危险,凑过去吧唧亲了他一口。
方逾拾嫌弃地擦脸,看向方逾栖:“让你买的东西都买了吗?”
“按照你发的清单,齐全。”方逾栖把超大一包购物袋砸他脚边,“累死我了。”
袋子里全是小孩必备的生活用品。
砸地上哐当一声,给邱小宝吓一跳,赶忙搂住方逾拾脖子。
方逾拾“啧”道:“你力气很大啊。”
“那肯定。”方逾栖学跳舞,身上肌肉超过百分之八十女生,对邱小宝挥挥胳膊,恶狠狠道,“一拳一个小朋友。”
邱小宝有样学样也挥了挥拳头。
方逾栖“哎哟”一声。
方逾拾看得乐呵,刚想撺掇几句让他们打起来,余光远远瞥到了某熟悉的颀长身影。
他蹿火的话咽回肚子里,夹着声音斥道:“方逾栖,怎么能这么对小孩呢?”
方逾栖懵了一下:“哥你有病吗?”
方逾拾笑笑没吭声。
方逾栖仿佛见了鬼:“你怎么不怼我?”
方逾拾还是没说话。
方逾栖悚然:“方——”
“方逾栖,你的论文还没交。”
方逾栖表情一僵,脖子咯吱两声转过:“梁、梁老师。”
“距离deadline还有一天,大多数同学都已上传,只剩下三份没交。”梁寄沐面无表情看着她,“其中有一份就是你的。”
方逾栖:“……”
她硬着头皮道:“对不起梁老师,我今晚一定及时交上。”
“期待你的著作。”梁寄沐颔首,把手里拎着的的水果果切递给方逾拾,声线都低了三分,“不知道你喜欢哪种,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所以买了水蜜桃和脆桃的两种混切。”
这个月份能买到两种桃子,不便宜,更不容易。
方逾拾愣了两秒,才想起中午随口的一句话。
他抿唇接过:“谢谢。那会儿应该在带小宝睡觉,没看见消息。”
“难怪。”梁寄沐给他们拉开车门,“他有闹你吗?”
方逾拾摇头:“暂时还没。”
“那就好。”
梁寄沐从他手里拎过小孩。
没错,就是用拎的。
邱小宝身体猝不及防地悬空,被他舅单手拎着腰,丢进后车座。
方逾拾趴在车门上,歪了歪脑袋。
哇哦。
梁老师那么强势的吗?
“傻站着干什么?外面不冷?”梁寄沐拍了拍他后腰,又对方逾栖道,“你们导员说舞蹈系下午要去大剧院排练,上车,捎你一程。”
方逾栖刚经历过教授亲自催论文,这会儿头皮的麻劲儿还没缓下来,根本不敢拒绝,手脚麻利缩进后驾驶。
邱小宝刚爬到椅背,就被她一只手抓了下来:“小少爷,危险,下来,别闹。”
小孩子的喜欢凭直觉,不讲道理,邱小宝现在最喜欢的就一个小舅舅,其他人的话当然不乐意听。
他左右扭摆,企图挣脱某位大小姐的魔爪。
好巧不巧,方逾栖也是个没耐心的。
没一会儿就烦了,抬手给他屁股来了响亮的一巴掌:“老实点!”
不疼,但声音很大。
整辆车都沉寂在这声巨响中,震慑地邱小宝都忘记哭了。
方逾拾捂住半张脸死盯窗外,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小栖,人家还小,不许那么凶。”
“算了。”梁教授好脾气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我平时下不去手,现在有人教育教育也是好的。”
方逾栖赞同道:“不听话的小孩揍一顿就好了。我以前不听话,我哥就……”
方逾拾:“咳!”
方逾栖:“……我哥就从来不斥责我,所以我才多了个拖延交不上论文的坏习惯,典型的负面教材。”
好妹妹,有眼力见。
方逾拾愉悦接锅:“我的错。”
“不要找借口,你哥做的够好了。”梁寄沐反驳道,“喜欢踩线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你能力足够,只写十分钟都可以,我不看过程,只要结果。”
她选修课基本不听,能有什么结果?
方逾栖又开始眼前发黑了。
方逾拾好奇道:“选修内容是什么?”
“一些他们感兴趣的有趣脑知识。”梁寄沐选修课内容从来都是有趣至上,“这次课题写多巴胺。”
多巴胺、爱情、瘾、戒断……
从网上的热搜关键词含量就能看出,大众对这个话题的感兴趣程度。
方逾拾也不例外。
“好玩吗?有意思吗?难懂吗?梁老师能教教我吗?”
梁寄沐给他一个“当然没问题”的眼神:“这要看个人。等你妹妹写完论文,我可以先跟你分享一下。”
方逾栖很想骂娘。
你们两口子搞情趣能不能不要带上她?
好在去剧院的路并不算太长,没十分钟就到了地方。
方逾拾给小姑娘开了车门,顺便坐进后座:“小宝给我吧。”
这么小的孩子还不能单独坐后面。
梁寄沐“嗯”了声,靠在车外,目送方逾栖和班主任汇合。
方逾栖临走前跟他打招呼,明显感觉她老师没之前心情好了。
看看副驾驶,又看看后车座,心里忽然冒出个离谱的猜测。
……梁教授不会是想跟她哥在前排多坐会儿,才稍她来剧院的吧?就为了有人看着邱小宝?
这个念头刚出,方逾栖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风光霁月的梁教授怎么可能那么有心机?
这种想法简直就是亵渎!
莫名被亵渎的梁寄沐把车在地下车库停好,下意识想替方逾拾解安全带扣。
等一摸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某人在后面坐着。
“梁老师先回去吧,我先上楼拿几件衣服,等会儿就过去找您。”
方逾拾不喜欢住别人家,这次实在也是没办法,他一大忙人又不是全职保姆,梁寄沐比他只忙不闲,两人一起凑凑时间,才能勉强凑出带孩子的功夫,分开来回跑的功夫耽误不起。
梁寄沐把不情愿的邱小宝拉过去:“东西多吗?需要我帮忙吗?”
方逾拾的手漫不经心摇晃:“不用,就住几天,我一男生没多少东西需要带,拎包就走。”
拎包……就走?
方逾拾看着面前大包小包的行李,想掐死说这句话的自己。
没忍住,站在阳台点了一支烟。
他实在是低估自己了。
办公和游戏用的电脑是两个,一个游戏本一个mac就占了不少空,加上衣服ipad和不少纸质文件文档,一次性两只手还真拿不下。
方逾拾深沉地凝望那堆东西,纠结了几秒是否要舍弃游戏本。
五秒后,他给梁寄沐发了消息。
【F>10:梁老师QwQ,紧急求助!】
男大学生的生命里不可以没有游戏,就像生活在沙漠里的鱼不可以没有水。
把游戏时间从一天两小时变成两天一小时,是他能牺牲的极限。
梁寄沐很快回消息。
【77:了解,收到。】
方逾拾发消息是算好的时间:
梁教授收到消息开始出门,走过来大概十五分钟,足够他把家里一堆有的没的全藏起来。
倒不是说屋子乱,而是这房子他才住了几个月,就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
阳台滑板轮滑鞋冲浪板一堆,储物室全是高达乐高手办,活动厅还有吉他架子鼓等乐器……
不知道的可能以为他这屋住了五六口人。
方逾拾抡了抡肩膀,去搬玄关的人体骨骼石膏雕塑。
手指刚碰到石膏,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他猝不及防手腕一抖,雕塑头骨被撞掉,咕噜咕噜滚到门边,“咚”了一声。
这个点谁不请自来找他?
方逾拾郁闷地弯腰去捡:“谁啊?”
门外那人道:“搬家的。”
方逾拾一个趔趄。
“Duang”。
真头骨还是比假的实在,撞门声都要大几倍。
方逾拾龇牙咧嘴捂住脑门,惊恐道:“您怎么来得那么早?”
“怕你有需要,一直在楼下。”梁寄沐听到轻微声响,蹙眉道,“摔着了?”
“没有没有。”方逾拾简直要给他跪了,那么善解人意乐于助人干什么?!
他手忙脚乱把琐碎的东西扔进房间,扔不进去的就用毯子盖上:“您等我下!我……”
他想说割着手了,但隐约觉得这个场面和理由熟悉,便临时转了个音道:“我没穿裤子。”
梁寄沐:“……好,不急,你慢慢来。”
原来方逾拾在家喜欢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穿搭。
方逾拾没意识到自己形象已经开始朝着诡异方向发展,匆忙搞完拉开门:“不好意思久等了。”
邱小宝一见他就笑:“小舅舅,又见面了!”
“哎。”方逾拾象征性摸摸他头。
“没关系。”梁寄沐站在原地,大度地伸出左手,“给我吧。”
方逾拾:“什么?”
“要帮忙拿的东西。”梁寄沐嗓音低沉温和,极有分寸,“怕你不方便,我就不进去了。”
方逾拾:“……?”
你不进来,我刚刚累死累活收拾是为了什么?
拾爷这辈子最讨厌做白用功,这门槛梁寄沐今天还非得进不可!
他大门一敞:“方便,太方便了,梁老师上楼累了吧?进来喝口水再走。”
事实上,从楼下上来除了进电梯那几步,基本不需要运动。
梁寄沐看了他一会儿,其实很想答应,但……
“一小时后,枫御和渡盛的高层有个视频会议。”
方逾拾立即把东西都拖出来,出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我明白了,走吧梁老师。”
做白用功就做白用功,反正门槛长在这儿,梁寄沐迟早会踏进来。
至于现在,天大地大,事业最大。
说是两人一起带孩子,但梁寄沐早上就找好了专门的育儿师负责照顾邱小宝,他们在旁边做自己的事,只要负责监督就好。
梁寄沐把书桌分给了方逾拾一半,在那边调整摄像头:“这几天你需要办公在这儿就行。”
“好哦。”方逾拾心不在焉点头,注意力都放在他的摄像头上,隐晦道,“今天视频会议我都没听说。”
“我也是早上接到的通知,都是高层,可能他们认为你职位还不够。”梁寄沐说,“应该是商讨白湾项目和政府的交接。”
玩商的最讨厌和政府打交道,这意味着很快公司账务就要被翻出顺手查一遍。
商圈几个龙头,没多少特别干净的。
方逾拾拧眉:“我现在是项目负责人,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事,就算不让我参与,也该知会我一声。”
梁寄沐拖着下巴:“看来枫御的高层,比想象中还要忌惮你。”
“忌惮?”
“嗯,你想想你刚回国,按理说什么都不懂威胁不大,但就我所看,现在他们展现出来的防备远超我的预期。不是你得罪他们了,就是你手里有什么值得他们戒备的东西。”
方逾拾沉默起来:“可是我现在手里除了股份一无所——”
话音戛然而止。
董事会那群老东西在忌惮他手里的股份?
可是为什么呢?一个两个忌惮他理解,一群人都防着他,就很值得琢磨了。
梁寄沐问:“你现在手里股份有多少?”
方逾拾抬了抬眉骨。
梁寄沐心领神会,调笑道:“不相信我啊。”
方逾拾移开视线不去跟他对视,小声道:“梁老师会帮我吗?”
梁寄沐想都不想就接:“之前就说了,渡盛无条件站在小拾总这边。”
旁人的口头保证,方逾拾一概是不信的。
但梁教授和旁人不同,就是给人一种,一定会言出必行的感觉。
方逾拾便报了个数值:“我母亲去世后,按照遗嘱留给了我9%。”
梁寄沐问:“妹妹那儿没有吗?”
“没有。”方逾拾说得平静,“我妈妈知道自己不行后,觉得要把妹妹留下拖累我了,很愧疚,所以全部股份遗产都是由我继承,只给了方逾栖一笔现金,如果她能活到成年,就会自动转入她的账户下。”
“你母亲对你很好。”梁寄沐眉眼温和安慰他一句,其他也没有多问,“你这个股份持有并不多,除掉你父亲那边的大头占比,剩下持有股最大的是谁?”
方逾拾按了按太阳穴:“……方凯。”
不是袁莉,也不是方廉的左膀右臂,是方凯。
早些年袁莉和方廉感情最好的时候,袁莉就哄得方廉把5%的股份都给了方凯,这些年下来,有袁莉的帮助,方凯持有股至少有10%。
如果董事会的人都被袁莉买通了,那么这段时间的戒备就说得通了。
“如果最后迟早要打起来,看目前形势,自然是袁莉胜率大。”梁寄沐边说边飞快打键盘,把能想到的数据分析都列给他看,“但袁莉的本事还没那么大,就算她目的真的是买通高层,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到,顶多给高层一些障眼法,让他们稍微偏心过去,实际上只要你能在最开始一个月拿出有力的反驳手段,他们反而会倾向于你。”
“这就是我经常说的,才绝对的能力面前,跳梁小丑的心机根本上不得台面”
方逾拾看得入迷,等他写到最后渡盛的倾向,立即喊停:“渡盛不是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吗?为什么这里是中立?”
“小拾,如果你能力不够,那对于渡盛来说,中立就是‘无条件站队’了。”梁寄沐似笑非笑道,“你知道一般这种情况,渡盛会采用什么手段吗?”
方逾拾咬牙:“帮着优势方那边搅浑水,最后分一杯大羹。”
“不止如此。”梁寄沐凑过去揉了揉他头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打击人的话,“我们会彻底坑死劣势方,最后成为枫御的股东之一。”
方逾拾:“……”
哥们你到底意没意识到家里还有个枫御的继承人?!
梁寄沐见他浑身低气压,讨好地捏了捏他后颈:“不气,这不是没干吗。”
方逾拾笑意不达眼底:“要是干了,梁总觉得我还能坐这儿吗?”
梁寄沐接道:“那你不会失去坐这儿的机会。”
方逾拾笑笑:“这可不是梁总一个人说了算,你那边高层也不会让你这么无条件向着我吧?”
“所以说,渡盛是中立。”梁寄沐站在他面前,垂着眼眉给他捏脖子,拇指卡着下颌,半强迫他抬起头跟自己对视,“如果全高层都听我的,那渡盛就是破釜沉舟,豁出老本陪你玩逆风翻盘了。”
这话里的含义太深了。
方逾拾读过那么多本国内外文献,都有点无法理解。
他轻轻挣开后颈的手,敲敲桌子:“梁老师,该开会了。”
梁寄沐没有紧逼,放过他回到了座位上。
刚坐稳,就听方逾拾又道:“如果我说,除了我妈给我的9%点股份,自己还有6%,渡盛会帮我这个‘优势方’吗?”
梁寄沐一愣,手指点了点桌面。
半晌,轻笑出声:“小拾总,刚刚藏拙呢?”
方逾拾不好意思道:“您之前教我不要信任何人,玩金融嘛,总得给自己留点后路。”
至少他要确定梁寄沐是真心帮他,才能托底。
从刚刚梁总掏心掏肺的解说和分析,想让人不信他的诚意都难。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不错,都会反测试了。”梁寄沐语气愉悦。
他没有不开心,方逾拾就放下心来,壮着胆子问:“所以渡盛现在还是中立吗?”
梁寄沐压着把人扔床上教训的冲动,拍了拍身边的座椅:“过来,这里摄像头照不到。”
方逾拾没反应过来:“嗯?”
“不是问渡盛的态度吗?”梁寄沐轻笑,“CEO亲自给你走后门参与视频会议,给你现场直播,这个态度够不够?”
方逾拾震惊地起身:“真的?!”
他原先的打算是问梁寄沐要会议资料,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让他实时观看!
梁寄沐“嗯哼”一声,猝不及防点开视频会议邀约。
各个账号连通的刹那,梁寄沐胆大包天,玩笑道:“老板,快来垂帘听政。”
方逾拾坐下的时候腿一软,吓出满身冷汗。
这要是被高层那些听到……
他恨恨地踩了下梁寄沐脚。
在梁寄沐看过来的时候,装作无意的样子愧疚双手合十:【对不起对不起梁老师,不是故意的。】
梁寄沐眯起眼,跟反应慢半拍似的痛呼:“嘶。”
视频那边立即有人问:“梁总?怎么了?”
为了让某人旁听,梁寄沐没带耳机,直接外放。
所以方逾拾制造的动静对面能听一清二楚,也能把对面的声音尽数收到。
他紧张地十指交织。
梁寄沐欣赏了一会儿他懊恼的姿态,才施施然道:“抱歉,家里最近有人,比较热闹。”
“是小孩?”方廉姗姗来迟进入会议,他时刻关注梁家动静,知道梁寄沐有个外甥,小孩爸妈最近出国,把孩子留在了国内,“梁总不容易,小孩挺闹腾吧?”
方逾拾眯起眼观察他爹的老脸。
感觉憔悴不少啊。
梁寄沐挪了挪显示屏,让他看得更清楚。
同时嘴上回答:“不怎么闹,这个挺乖的。”
“?”
方逾拾下巴差点从手上滑下去。
梁老师!你他妈在说什么混账话?
梁寄沐说完就没看他,正起语气,调整了一下独立麦克风。
“闲话不多说了。麻烦各位找个私密空间,保证身边没有第二个人存在,我们开始会议。”
说得一本老正。
私下却偷偷给方逾拾小腿上贴了个暖宝宝。
并且有模有样低头发了个微信。
方逾拾手机无声亮起。
拿起一看,果然是某双标CEO。
【77:刚刚不小心碰到,你腿很凉,房间里仅剩一个暖贴,凑合一下。】
【77:如果不暖和,可以把脚踝搭在我腿上。】
方逾拾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话说得……如果不是对梁老师人品的信任,妥妥的视频调情好吗?!
他谴责地看向始作俑者,企图告诉他话不可以乱说。
结果始作俑者发完消息根本就不care他了。
舒展着身体靠在椅子里,一手握笔,一手搭在膝盖上。
大约是巧合,等他看过去的时候,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手还跟慢动作似的,指腹有一搭没一搭敲大腿。
像刚刚那句话无声的迎合和……
邀请?
第32章
矜持如方逾拾, 当然不会把这种有歧义的邀请乌龙当真。
即便真的想踩梁寄沐膝盖很久了。
他像不会呼吸的透明人,提心吊胆听完了整个会议,直到梁寄沐挂断视频, 才打出一口气:“紧张死了。”
梁寄沐好笑地看着他, 接过他的笔记看了看,赞许道:“同学, 这节课表现很不错。”
“谢谢老师认可。”方逾拾没好气道, “如果老师没有中途把我笔碰掉,我可能表现更好。”
会议开一半的时候, 他想后退伸个懒腰,梁寄沐估计以为他要跑,伸手就把他连人带椅拉了回去,两边不小心碰在一起, 笔顺理成章被碰掉了。
方逾拾捡个笔的功夫,就错过了一页文件要点。
梁寄沐自知理亏:“我等会儿帮你完善笔记。作为补偿,晚上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让厨师来做。”
“给小宝做点清淡口和蔬菜,他感冒呢。”方逾拾还有良心, 没忘记门外的小东西,“我想吃什么, 梁老师都给吗?”
梁寄沐满口应下:“只要能买到。”
方逾拾一改之前疲惫, 坐起来眼睛亮晶晶望着他:“那我要吃梁老师亲手做的饭!”
从梁寄沐说会做饭开始, 吃上一口就成了他的待定打卡任务之一。
牛逼吹大了的梁寄沐:“。”
这个还真买不到。
他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家里没食材, 准备起来太匆忙, 小宝等不急。下次吧, 下次一定。”
下次一定,就代表着这次没戏。
方逾拾满心遗憾失望, 和邱小宝一起坐在外面沙发上,幽怨地看着梁寄沐在电话里给厨师下发菜单。
目光灼灼,梁寄沐能察觉不到吗?
那必不可能。
方小可怜好不容易主动提个要求,梁教授还满足不了,心疼和愧疚不言而喻。
梁寄沐低声问道:“红烧肉好不好?”
其实很好。
但方逾拾跟他故意唱反调:“水煮白菜!”
梁寄沐叹气:“好。”
转而给厨师说:“红烧肉和水煮白菜都要。”
无理取闹的方逾拾:“……”
怎么办,梁寄沐这种,让人完全生不起气啊!
他心虚摸鼻子:“就、就红烧肉吧,别麻烦了,我随口说说的。”
“能脱口而出,说明潜意识想吃了。”梁寄沐挂断电话走到他旁边坐下,“想吃就吃,厨师的工资不能白拿。”
方逾拾想:也是,反正不是梁总亲自下厨。
梁寄沐厨师工资多少他不了解,想必不会低,不然也不会心满意足干那么多年了。
他开了投影,随手点开一部科幻电影,跟梁寄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另一边的邱小宝玩够了积木,放下后试探着拽了拽方逾拾衣服。
方逾拾沉浸于跟梁寄沐讨论剧情,没搭理他。
邱小宝不满地鼓起腮帮子,站在沙发上,猛地搂住方逾拾脖子:“小舅舅!”
“哎!”方逾拾被勒得差点呼吸骤停,想骂人,碍于梁寄沐在场,不得不憋着,“小宝,快松手。”
邱小宝死死贴着他:“小舅舅陪我玩奥特曼。”
方逾拾从小对奥特曼没感觉,他更喜欢铠甲勇士,于是道:“小宝,我不相信光。”
这话一出,准备上来帮忙的梁寄沐“噗嗤”乐出声。
方逾拾听到笑声,回头问道:“怎么?梁老师也喜欢奥特曼吗?”
梁寄沐诚实摇头:“我没看过奥特曼。”
“真假的?”方逾拾不可置信,“不喜欢很正常,没看过的还真不多。”
“真的,我很少看动画片。”梁寄沐耸肩,“喜羊羊熊出没那些我都没看过,我的童年是诗词大会、书法比赛、百家讲坛……”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方逾拾高低得评价一句:装什么逼?
但从梁寄沐口中说出,只会让人觉得他在陈述事实。
而且方逾拾隐约感觉到,梁寄沐在说这些的时候,不仅没有骄傲,还有点晦涩的抵触。
他不由得道:“那不然,现在补一下?”
梁寄沐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补什么?”
“补个童年呗。”方逾拾说干就干,安慰好小宝,用手机连通投影,“嗯?现在看个奥特曼还要VIP?”
他和国内视频软件脱轨太久,短暂震惊后,毫不犹豫充了年费VIP:“梁老师你记住哦,我这是为你破的例,我从来不充视频会员的,都是白嫖小栖的账号。”
方逾拾就是网上那种,买十万一百万的东西毫不手软,充个网站会员犹犹豫豫,不搞年促之类的活动,坚决不下单。
梁寄沐哑然失笑:“我的荣幸。”
方逾拾注册完账号充值完,没有防着梁寄沐,打开备忘录输入密码。
梁寄沐余光被迫不小心瞥见:“这是?”
“啊,我各个平台的账号和密码。”方逾拾边打字边说,“平台账号太多,根本记不住。”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话方逾拾逢人就说:太有道理了!
梁寄沐看了眼他的密码,无奈扶额:“你这密码字母顺序都一样,就差在大小写和几个符号,有什么区别吗?”
“大同小异才是最好的密码!”方逾拾一点也不惭愧,坦然道,“毕竟我记性不好嘛。”
梁寄沐想起他完全不记得的过去,难得对他的缺点表示沉默赞同。
方逾拾被他的鼓励式教学宠坏了,自我批评后不被反驳还有点不习惯,加重语气道:“我是真的很容易忘事。”
梁寄沐点头:“确实如此。”
方逾拾:“?”
他调低投屏音量,倔强道:“可能是奥特曼声音太大了,您是不是没听清我刚刚说什么了?”
“听清了。”梁寄沐很认真地回答他,“你说你记性不好,真的很容易忘事,我说确实如此。”
方逾拾:“。”
fine。
有些人就是可以自我批评,听到被人应和就不爽。
晚餐时候,方逾拾就开始暗戳戳报复,梁寄沐夹什么,他也跟着夹。
梁寄沐并不跟他计较,吃着饭还摆弄着手机,好像很忙的样子。
方逾拾蹙眉,他记得梁寄沐吃饭从不玩手机。
看打字状态,应该还是跟人聊天。
什么人什么事那么重要?
方逾拾夹菜速度更快了。
最后邱小宝肚子咕噜一声,才让梁寄沐和方逾拾齐齐低头,发现空空如也的小碗。
“……”
他们快吃饱了,都没想起还有个孩子在身边。
邱小宝不满道:“小舅舅,肚子空空。”
方逾拾反应快,先发制人谴责道:“梁老师,您太粗心了,吃饭怎么能玩手机呢?”
梁寄沐难得吃瘪:“我……”
“您下次要注意啊。”方逾拾少年老成地叹气,往邱小宝嘴里塞大白米饭。
梁寄沐心不在焉哼了声,没再摆弄手机:“都快幼儿园小班了,让他自己吃。”
邱小宝听懂了“自己吃”,不满地抱住方逾拾手腕,对他吐了吐舌头:“要小舅舅喂我。”
方逾拾也不喜欢喂孩子,但小宝这么说了,他也没办法:“好好好,张大嘴。”
张大嘴吃得快点。
梁寄沐“啧”了声。
一个仗着偏爱逐渐反客为主,一个仗着后台无法无天,以后家里怕不是要翻天。
他放下筷子:“今天晚上你要带小宝睡觉吗?”
方逾拾筷子一歪,差点戳到小宝鼻子,愕然道:“带他睡觉?”
“儿童床明天才能送到。”梁寄沐说,“家里就两间卧室两张床,本来我想带他睡的,但看现在这情况,他应该不乐意跟我。”
方逾拾拧了下眉:“我睡眠质量不太好。”
梁寄沐意外地张了张口:“抱歉,我不知道。那邱小宝你——”
“我要自己睡!”邱小宝口出惊人,“在家,有我一个人的,宝宝床。”
梁寄沐不想舍己为人:“你一个人睡,我和小舅舅怎么办?”
方逾拾配合点头:“我们更需要床。”
邱小宝有些犯难,绞尽脑汁想办法,最后猛地坐起来:“爸爸妈妈都是一起睡的!”
梁寄沐:“……”
方逾拾:“……”
两位自私的大人同时沉默。
可以跟小孩解释浪漫的爱情,但虚伪的婚姻就不太好说了。
方逾拾找不出借口,在桌子下面求救般踢踢梁寄沐小腿。
梁寄沐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主卧的床有两米宽……”
方逾拾瞳孔缩了几毫,心跳不自知地加快。
这、这是什么前奏?
梁寄沐接着说:“宽到可以睡下三个成年人。”
方逾拾抿唇,手指在下面互相捏着关节,想到梁寄沐的腰和腹肌,鬼使神差没有出声打断。
下一句是不是就要说“可以一起睡”了?
梁寄沐:“如果你不喜欢那么大,今晚可以把客厅的抱枕堆在床上。”
砰!
心脏重重落地。
方逾拾:“啊?”
梁寄沐戴上眼镜:“渡盛凌晨三点有个跨国会议,我直接去公司,你睡主卧。”
方逾拾还没回过神,干巴巴“哦”了一声。
不该多想的。
其实这个回答才是意料之中,梁寄沐这种人,怎么可能贸然跟同性提出睡一起的邀约?
他脱光了站在梁寄沐面前,这人估计也只会波澜不惊地给他披肩外套,嘱咐一句“别着凉了”。
预想中的腰看不到了,方逾拾说不出来什么心情。
他觉得有点冒火,在梁寄沐走前,问:“跑步机可以用吗?”
梁寄沐家里健身器材不多,就几个哑铃和跑步机,也不知道怎么练出这么好的身材。
“可以。”梁寄沐身着呢子大衣站在门口,“这间房里所有东西你都可以随意使用。”
方逾拾笑道:“梁老师光明磊落。”
想到地下室一堆见不得光的东西,梁寄沐笑而不语,再三叮嘱邱小宝不许给小舅舅找麻烦,才出门离开。
他一路来到车库,开了最边缘停着的跑车,连通蓝牙给翟楠打电话:“你还在学校吗?”
“在啊,收拾东西呢。”翟楠今晚看晚自习,九点多才能下班。
梁寄沐问:“明天有事吗?”
“没事吧。”翟楠打了个哈欠,“老婆出差了,我独守空房。”
“真可怜。”梁寄沐语调轻慢,“给你个自我救赎的机会,隔壁商场包个网咖单间,等我。”
翟楠:“你不是跟方逾拾住一起了吗?我操,被赶出来了?”
“不能趁人之危。”梁寄沐三言两句解释完,叹气道,“你觉得他可能同意跟我睡一起?”
翟楠听得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说不准呢?”
梁寄沐压着即将超速的线,轻嗤道:“他不是那种人。”
……
“你老老实实玩辅助不好吗?”
鸠占鹊巢的方逾拾叼着棒棒糖,邱小宝一睡着,立即开电脑喊江麓上线。
江麓好不容易才在宋尧指导下练好辅助位,今天偏要玩ad,方逾拾不得已只能选辅助奶他。
“你他妈一个奶妈疯狂抢我人头还好意思说我?!”江麓看着头顶炸裂的1-3-7战绩,简直要骂娘。
“别污蔑人,我给你留了几个人头你都没拿到,我菩萨吗放着他们逃跑?”方逾拾玩得一肚子火,“我今天本来就烦,你还抢我ad!”
“你烦啥呢?”江麓看着再次熄灭的电脑屏,心如死灰点燃一支烟,“说给我开心开心。”
“下次见面小心你的头。”方逾拾威胁一句,闷闷不乐给他说了今晚的事,“你说我最近是不是憋疯了?竟然敢肖想梁寄沐的身体了。”
“都开始肖想梁教授了,确实憋疯了。”江麓逻辑清晰,“你连酒吧都不来了,唯一的发泄途径被堵死,憋出幻觉很正常。”
“我哪儿有空,最近被那些傻逼烦死了。”方逾拾烦躁道,“袁莉作妖坐得不轻。”
“唉,说到这个。”江麓犹豫道,“你知不知道,袁莉最近跟宋家走得很近啊。”
方逾拾手上操作不断:“知道,宋尧给我说了,她以前就是宋家的前台。”
“嘿,也是绝了。”江麓笑了起来,“宋井溪前两天直接让人把她赶出去了,没想到她脸皮这么厚,还能锲而不舍往上凑。”
“她现在已经无所谓脸不脸了。”方逾拾讽道,“我今天看方廉脸色不太好,估计被方凯的赌债气得不轻,过几天我去京城出差,正好顺便看看我妈。”
江麓叹道:“唉,你要去京城,给你男人说了吗?”
方逾拾:“什么男人?”
江麓道:“梁寄沐啊!人好歹是你法律上的丈夫好吧,你走了吧渡盛和枫御一堆烂摊子留下,不用给他说一声?”
“我走之前会处理好,不会麻烦他的。”方逾拾撇撇嘴,“我跟他关系又不是多亲,还得事事汇报吗?”
“那倒也不用。”江麓说,“你们最近走太近,我都快忘了你俩交情一般。还以为你们相处几个月下来能拜把子呢。”
方逾拾懒得理他,火速收走一个人头带江麓跑,江麓不争气,人物一个技能走位撞石头上,被敌方刺客一刀干死了。
方逾拾气得要骂人:“我他妈跟梁寄沐拜把子都不想有你这个兄弟!”
“你看看,吐真言了吧,你就是想拜把子。”江麓故意气他,趁着复活等待时间刷手机,惊呼出声,“哎!拾爷,你上热搜了!”
“什么?”
方逾拾正挑装备,打算一鼓作气把自家打野奶上高地防塔,大概这辈子都想不到自己的名字能和热搜挂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江麓大声道:“梁寄沐把你俩关系发微博了!”
方逾拾怔神几秒,匆忙打出“victory”的界面,打开手机。
梁寄沐和之前说得一样,按照他的意愿在学校论坛内亲自出面澄清。
官网转发了他的解释说明,说明内列举了所有前因后果,并且附上了二人结婚证,货真价实的几张图拼在一起,把造谣者脸打得生疼。
甚至后面的舆论趋势也很好,基本没有讨论绯闻的,大多评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而且全部都是枫御继承人的正面评价。
背后是谁推波助澜,不言而喻。
热搜和澄清时间就在刚刚饭后不久。
所以梁寄沐低头玩手机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方逾拾忽然有些后悔,晚上横刀夺爱,从梁寄沐筷子下抢走的唯一一块鸡腿肉。
下次……下次他一定把鸡腿让给梁寄沐。
压力被人一起抗下的感觉不错,但他心里挺不自在。
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烂摊子都是他一个人处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在一切事情压下来前,帮他收拾得干干净净。
方逾拾想跟梁寄沐发句“谢谢”,又觉得网络上这俩字太轻太虚。
犹豫半晌,只订了束花,现在送往渡盛的办公大楼。
方逾拾首次暴露在大众视野,凭着和梁寄沐两张“贵圈神颜”,登顶同城热搜。
至于为什么不是主页热搜,这得多亏渡盛和枫御两家的公关部,过犹不及,火候拿捏非常到位。
当然,这些并不是重点,因为大家对梁寄沐在学术界的地位和贡献有目共睹。
重点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梁寄沐亲自开号下水,在那个造谣贴下面回复了。
方逾拾点进论坛,原本的评论数直接翻倍。
hot评已经从楼主变成了梁寄沐的【我和我爱人同居同住,你有什么意见吗?】。
语气不要太强硬。
方逾拾勾了勾唇角,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
果然,比起好声好气的解释,他更喜欢“关你屁事”之类的对刚。
往下滑还有很多吃瓜的声音,梁寄沐一概没有回复。
只有三分钟前,回了一个“所以没有家属走后门一说?”的质疑。
【梁寄沐:[附件]】
【梁寄沐:这是我爱人所有的学术成果和学历证明以及获奖证书,如果你有什么疑问,随时欢迎来跟我对峙,我不介意跟你解释一下他的优秀程度。】
这消息一出,贴子被评论刷新得直接卡住。
好一会儿,方逾拾才看到一个“刚刚”的评论。
【梁老师能亲一口吗:不是联姻吗?不是没感情吗?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梁教授这么护短?!我的希望破灭了是不是呜呜呜呜】
【梁寄沐回复梁老师能亲一口吗:不是护短,他本来就很好,没有道理被污蔑。】
【梁寄沐回复梁老师能亲一口吗:id记得改,我们感情很好,婚姻稳定。】
方逾拾看着上面那一行,出神了很久。
很多人喜欢被无理由偏爱的感觉,他也不例外,但比起身为弱者被偏袒,他更追求身为强者被认可。
把任何情感寄托在他人身上都是愚蠢的行为,方逾拾或许会因为偏袒感动,但不会因为偏袒迷失自我。
能给他安全感的,只有他自己。
梁寄沐对他的态度,完美符合他的所有取向。
尊重,平等,包容,理解,忠诚……似乎除了“极致的欢愉”和“热烈的刺激”,梁寄沐全都做到了。
他真的很适合结婚。
方逾拾摸了摸耳朵,才轻飘飘看后面那句回复。
哪有在论坛催人改id的啊……
他家梁教授还真是,男德班班长。
方逾拾刚在跑步机上跑完三公里,这会儿又感觉心里烧得慌。
仿佛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碎裂开,一时间找不到重组的头。
实在是很难想象,梁教授那种静如止水的高岭之花,也会给他造成这种心绪波动。
跑步机就在窗边,还留有使用的痕迹。
可洗好澡又不想运动出汗,想了想,方逾拾选择重新投入游戏,在峡谷挥洒汗水。
这次他没带江麓那个拖油瓶,打起来不爽。
一个人单排又很容易碰到菜鸡,方逾拾便打开定位,从“附近的人”里随机找队友。
方逾拾段位高,挑了半天,才挑中两个同段位id。
看距离不过两千米,要么是学生,要么就是隔壁网吧包夜的网瘾青年。
一个叫“我好爱我老婆”,另一个叫……“会骂人别拉我”?
方逾拾乐了,直接点邀请。
“会骂人别拉我”不出意外拒绝了,“我好爱我老婆”倒是秒接受。
【我好爱我老婆:“海城第一喷子”?哥们,你这个id有点意思,跟我兄弟撞人设了。】
看来对面是线下双黑。
方逾拾打字:【你兄弟来不来?】
【我好爱我老婆:必须来!我骂人不行,就需要口才好的队友!不过你介意吗?我朋友损人真的特别厉害,不吐脏字能把人骂哭的那种,无性别差对待,我作为队友偶尔都难逃一劫。】
方逾拾笑了好半天。
【海城第一喷子:那你朋友一定是单身。】
【我好爱我老婆:是啊,追人追了八百年,狗屁效果没有。】
方逾拾对陌生人的感情史不感兴趣,他只对游戏水平感兴趣。
【海城第一喷子:寡成这样,可以理解。不过遇到菜鸡我也骂,敌友一视同仁/微笑/。】
【我好爱我老婆:哈哈哈哈你还挺自信!你们不会骂起来吧?】
【海城第一喷子:应该不会,我今天心情很好,不会乱喷。】
【我好爱我老婆:那你等下啊,我劝劝他。】
两分钟后,“会骂人别拉我”不情不愿进入队伍。
【会骂人别拉我:就一局,速战速决。】
方逾拾挑眉。
【海城第一喷子:排位?】
【会骂人别拉我:可。】
嚯,单字加句号,这么高冷吗?
方逾拾点开始前,忽然想起什么,在队内发消息。
【海城第一喷子:开语音吗?】
【会骂人别拉我:你多大?】
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
方逾拾不明所以。
【海城第一喷子:22。】
那边沉默两秒。
【会骂人别拉我:不开。】
【会骂人别拉我:我不欺负学生。】
第33章
方逾拾已经很久没碰到这么狂妄的人了。
他冷笑一声, 不再跟这人逼逼赖赖,直接点进去开了游戏。
【海城第一喷子:你们玩什么?】
【我好爱我老婆:我给奶超六。】
【会骂人别拉我:都可。】
还都可?bking啊。
方逾拾转转手腕。
【海城第一喷子:那我ad。】
他玩野位和ad都不错,就个人喜好来说, 后者那种远程疯狂输出的感觉更对他胃口。
会骂人没异议, 选了个中规中矩的打野,版本没削弱也没加强, 玩得好不好纯看技术。
刚开局, 队内就有人发消息。
【真的很需要奶妈贴我:看id,野和ad是情侣?】
【海城第一喷子:?】
【会骂人别拉我:不要乱说, 不是,不熟,已婚。】
方逾拾:“……”
他是想反驳,但没有如此应激。
【海城第一喷子:我也已婚。】
【我好爱我老婆:啊?你年纪轻轻就进入婚姻坟墓了?】
【海城第一喷子:是啊, 惨的一批,家里管得紧,玩游戏都跟做贼似的。】
喷子疑似大学生。
梁寄沐出于老师的职业素养,抬手施舍几个字。
【会骂人别拉我:打个游戏都要管?不如离了。】
【真的很需要奶妈贴我:就是!这种人控制欲太强,可怕得很, 不能要,哥就送你俩字——快逃!】
【。:不是我说你们聊天的还是打游戏的?我特么都快死了!】
方逾拾懒得理他们, 反手给了个信号, 让奶妈上去帮忙。
【海城第一喷子:别乱说哈, 我家那位好的很。】
【会骂人别拉我:祝福。】
【我好爱我老婆:锁死。】
方逾拾狂翻白眼。
会骂人确实损。
他打这个游戏时间很久了, 没有固定游戏搭子, 随即匹配遇到坑货几率很高。
习惯了独狼式游戏, 基本不跟人打配合,开局后除了疯狂输出拿人头, 就是开麦打字怼傻逼。
所以这次打了半个多小时没吭一声的体验,着实让人意外。
会骂人损归损,操作真的强。
硬是在另外两个坑货的情况下,断层式拉开经济发育。
而且在经过不愉快对话后,还能主动让出buff和最后丝血人头给他涨经济,实在是……
游戏里人人都爱的弥勒佛。
方逾拾一局结束,难得杀得尽兴。
他没有立即退出房间。
【海城第一喷子:等等!这位哥,加个好友以后经常组队吗?】
对面高冷但很有礼貌,看得出不乐意多交流,还是留下了。
【会骂人别拉我:如果你是为了让我辅助你c就算了,我平时不是让人的打法。】
【海城第一喷子:我不介意/爱心/】
【会骂人别拉我:那你发申请吧。】
【我好爱我老婆:奇了怪了,你们两个损子凑到一起竟然不骂人?什么操作?】
【海城第一喷子:心情好~】
逾席.
【会骂人别拉我:心情不好。】
两条消息几乎同时发出。
方逾拾不忍直视地“嘶”了一声。
【海城第一喷子:不好意思啊,这游戏没有消息两分钟内撤回的功能/心碎/】
【会骂人别拉我:没事,退了。】
【海城第一喷子:等等!】
【海城第一喷子:哥们如果你有ins的话可以加我,我平时不上游戏,你想玩可以ins联系我。】
方逾拾主动发了自己的账号。
他国内账号多,但一个都不想给游戏搭子,因为梁寄沐知道他的所有账号,加个游戏搭子总感觉心虚。
对面退出的快,也不知道看没看见账号。
方逾拾无所谓地下了线,并不强求。
看到了是巧合,看不到就是没那个缘分,随便吧。
明天开始又要上班,他打了个哈欠,熄灭夜灯爬上床。
床上三件套是梁寄沐给他新换的,但方逾拾躺在里面,总觉得还能闻到属于梁寄沐的那股香味。
清清爽爽,让人安心,睡眠最佳伴侣。
他以为自己会认床,实则不然,脑袋几乎刚点在枕头上,就沉沉昏迷过去。
……
另一边,网咖双人包间。
梁寄沐下了线,电脑上放着最新国际金融频道,手机自然而然打开ins。
翟楠看得稀罕:“不是吧老梁,真的交换联系方式呀?”
“先看看。”梁寄沐说,“毕竟玩得真不错。”
“对你胃口是吧。”翟楠笑道,“也是奇了怪了,你怎么就不喜欢我这种坚实的后卫,非喜欢那种头铁式的队友?”
梁寄沐轻笑道:“你不懂输出的快乐。”
非职业选手没有那么讲究专业和配合,他平时玩个乐呵,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翟楠无奈:“好吧。不过就算这样,你今天让给那小子的人头也太多了。”
梁寄沐回想一下确实,坦然道:“因为他才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怎么了?”
翟楠问完,才想起身边这位老朋友是个恋爱脑,立马晦气地搓胳膊:“梁寄沐你他妈魔怔了啊!”
梁寄沐淡淡看他:“你追你老婆的时候,比我还丢人。”
翟楠:“……”好、好像也是。
他感慨地摸着下巴:“爱情这玩意儿,真难搞懂。”
“恶心的是谁?”梁寄沐无情地嘲笑他,头也不抬搜索刚刚随意瞥到的账号。
翟楠好奇地凑过去:“对面头像这匹白马很帅啊!”
梁寄沐点开头像:“应该是他自己的。”
“哈?”
“不像网图,这只匹马的脖子上有挂牌。”
翟楠倒抽一口冷气:“我操,看不出那哥们还是个富二代。”
“不是一般的富二代。”梁寄沐指了指后面的马场,“这是国外一个贵族的私人马场,能进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至少翟楠这个级别还进不去。
翟楠咂舌,想到“第一喷子”的专属贵族头像,酸都酸不起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梁寄沐笑了笑,退出头像界面,微微惊讶。
“他关注我了?”
“嗯?”翟楠也意外道,“原本就是你的粉丝?不是吧你这个号半年不发一次图文都能被他摸出来!你快点回关,这是缘分。”
“我跟这种网瘾少年能有什么缘分?是巧合,缘分哪有那么常见。”梁寄沐随手点了回关,“我的缘分不在这。”
翟楠也是服了他:“对对对,你的缘分现在在你家一个人带孩子睡得正香,而你怂得只能出来到网吧找我消遣寂寞。”
“……”
梁寄沐危险地眯起眸子。
翟楠立即举手投降:“对不起哥,我错了。您别关注我了,看看这位小兄弟的主页?”
“没什么好看的。”梁寄沐随手划拉两下,“富家子弟挥霍日常罢了。”
“F”对个人隐私保护很好。
除了能看出生活奢靡有趣,看不出一点个人相关信息。
梁寄沐也对他不太感兴趣,礼貌性加上,以后打不打游戏随缘。
倒是翟楠好奇接过翻了翻:“哇,他这个兴趣爱好是真的广。”
“有钱人的通病。”梁寄沐评价道,“我们以前涉猎也很多。”
“那不一样。”翟楠越看越震惊,“你见过素描油画钢琴架子鼓吉他小提琴萨克斯都满级的吗?”
梁寄沐手一顿:“全都?”
“全都!”翟楠眼神都变了,“不止这些,滑板、潜水、奥数、跳伞、攀岩……他几乎每个领域都拿过奖项和俱乐部会员证书。”
这回不止翟楠,梁寄沐都震惊了。
要知道,会这些的人很多,精通的几乎没有。
一个人能把这些都做到很好,可就不仅仅是“爱好”范畴了。
梁寄沐真心实意夸道:“很优秀。”
“你也有眼拙的时候,”翟楠笑道,“误会人家了吧。”
梁寄沐:“不存在误会,我一开始就没对他有偏见。”
优秀不假,日常生活奢侈也是真,只是因为翟楠,机缘巧合多了解了几分而已。
他拿回自己的手机:“走吧,外面天气不错,去郊区兜风。”
翟楠快步跟上他:“不感兴趣吗?”
“不感兴趣。”梁寄沐懒懒道,“不是每个人我都感兴趣。”
他感兴趣的就那一个,这会儿在家里,应该睡熟了。
走到门口,梁寄沐手机响了起来。
竟然是渡盛值夜班的前台。
他接起:“什么事?”
“梁总,前台这边收到了一份寄给您的花。”
“花?”梁寄沐诧异,“我没订,是送错了吗?”
“好像不是,快递小哥点名说是给我们总裁的。”
“有贺卡吗?”
“您稍等,我查看一下。”前台那边窸窸窣窣会儿,“有的!上面写的是‘谢谢梁老师,工作辛苦了,记得休息’,署名是……F>10?”
梁寄沐步子猛地刹住,再开口时,语速快了一倍:“什么时候送到的?送的什么花?”
前台说:“前不久刚送到,是香槟玫瑰。”
香槟玫瑰的话语很浪漫。
但梁寄沐知道方逾拾不是那个意思。
他有些涩然,无奈勾起唇角,对前台说:“帮我打点一下,保存好,我明早去取。”
翟楠听了个隐约:“明早去?那么忍得住?”
“忍不住也得忍。”梁寄沐单手掌着方向盘,心情不错,“明天早上人多。”
翟楠:“……”
真不想承认这阴暗心机男是他好友。
……
次日,方逾拾起了个大早,把小宝打点好送去幼儿园学前班,踩点到公司上班。
一进门,他的助手就疯狂给他打手势。
方逾拾会意,跟他走到犄角旮旯。
“拾爷,您最近是不是惹方董不开心了?”助手脸色肃然,“方董今天一早就跟袁女士来公司了,直接点名要找您。”
“两人一起来的?”方逾拾竟然不意外,袁莉回来那么久才找他事,已经是意料之外了。
“嗯,方董还亲自给袁女士开车门呢。”助手说,“您等会儿上去悠着点啊!”
“嗯,辛苦了。”方逾拾拍拍他肩膀,转身上了楼。
一路上,有不少员工担忧地朝他投来目光。
方逾拾短短几个月就在公司成为了香饽饽,人缘好到不可思议,他们担忧得也是真情实感。
他回以“安心”的宽慰视线,整理好衣领,敲了敲董事长的门。
“方董。”
在公司,他从不喊“爸”。
“进来。”
方廉声音嘶哑,跟劈裂的老树枝一样。
方逾拾调整出最乖巧的笑容,推门走进:“方董,少喝点酒,您嗓子——”
“啪!”
清脆的响声砸在他身后的门上。
方逾拾垂眸看着地上滚动的茶杯,擦了擦被溅上水渍的侧脸。
“抱歉,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还有脸问?”方廉看向他的眼神没有失望,只有不满和怒意,“你弟弟去赌,这事儿你知道为什么不拦着?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兄弟之间要互帮互助!”
他希望看到方逾拾和方凯之间和睦相处,原本以为方逾拾会大度包容方凯的一切,没想到竟然对小儿子误入歧途视而不见!
方逾拾站得笔直,不卑不亢淡然道:“我不太清楚,为什么要拦着他。”
方廉大怒:“你还敢顶嘴?!”
“我是真的不理解。”方逾拾说得诚恳,一脸的难过和惶恐,“我知道爸想让我看着小凯,别让他胡闹,但您之前也赌过,一晚上亿的赌资都有,我并不太了解您希望我的对小凯的管教程度究竟是什么。”
方凯瞪大眼睛,哑口无言。
他的不良嗜好确实多,但这怎么能在儿子面前承认?!
方逾拾太懂怎么掌握方凯的心理了。
弯腰捡起杯子,又姿态极低地亲手擦干净水渍,洗净手后给方凯倒了杯茶,愧疚道:“爸,真的很抱歉,是我太没主见,一直都以您为标准做事,没有自己的思考,下次不会这样了。”
方廉被他眼底的钦佩和仰慕取悦到了,火气消了一半。
说实话,今天对方逾拾这场火,原本就是迁怒,他更气的是方凯扶不上台面,方逾拾这么一哄一给台阶,他自然就顺着下了。
方廉接过茶水:“爸知道你,算了,也是方凯不懂事。你以后注意点,把篓子收拾干净就好。”
方逾拾低低应“好”。
对于方廉无意识的偏袒,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从董事长办公室离开的时候,他撞见了翩然而至的袁莉。
袁莉放弃了化疗,目前精神气还不错,栗色的长卷发跟低v领一起垂在胸口,见到他柔柔一笑:“小拾,来上班了?我记得你的工作岗位在大厅,跑楼上来干什么?”
“您不用提醒我的身份。”方逾拾配合着她的虚与委蛇,假笑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枫御的岗位,您作为家属来的,就不用多操心了。”
袁莉被讽了也不生气,大度地跟他擦肩而过,连招呼都不打,推门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里面并没有传出斥责。
方逾拾眼睫下落,阴影遮住了眸中的讥讽。
他没再回头,转身进了电梯。
手机从早上就震动不停,一上班好像总有一堆破事接踵而至。
不耐烦的拿起,发现一堆新消息里有好些意料之外的联系人。
竟然是渡盛那边的员工?
他挑了个关系不错的点进去。
【奇哥:可以啊这位梁总家属!你这操作666,今天整个渡盛都因为你,阳光普照!】
【F>10:?什么情况?】
【奇哥:你还装!你不是给梁总送了一大束玫瑰?今天财务那边出了点纰漏,多亏你的花,我们梁总才没把火气殃及每位社畜!靠,你都不知道,我从未见过梁总那么的……春光满面过。】
奇哥紧接着发来一张图。
点进去加载完成,方逾拾就笑了,直接保存进相册。
怎么说呢,奇哥是有点语文水平在身上的。
春光满面这个词用得是半分不差啊。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透过那么糊的像素,都能看出梁总抱花进电梯的愉悦。
他退出聊天界面,发现梁寄沐的新消息也来了。
【77:谢谢,花很好看。】
配图是那束花的超高清写着,旁边还有梁寄沐一只仿佛精雕细琢的手。
方逾拾看着那只手,没由来的,阴郁从心里尽数退却。
他知道这只手帮过他多少,为他挡过多少次车门,次数多到现在只要看着,就能感到心安。
梁寄沐是目前在他生命中唯一一个,除了他本身以外,能给他安全感的人。
方逾拾惶恐,却不抵触这种感觉。
他浅浅扬着嘴角,点开对话框。
【F>10:没有梁总的手好看。】
【F>10:梁老师,晚上一起吃饭吗?】
渡盛的高层会议上。
各个部门部长口若悬河争辩,主位上的梁寄沐不动声色摘掉眼镜。
然后对旁边的秘书招招手,示意他看手机。
秘书满头雾水照做。
【笑看人生:隔壁新开的那家美容院,给我办张手部护理年卡。】
秘书:“?”
第34章
枫御正常下班的时间是五点半。
但枫御超过六点就有晚餐补贴和加班费, 所以大部分人都会自愿留下,等六点半拿到一档补贴加班费再走。、
于是踩点从办公室出来的方逾拾就格外惹眼了。
“总经理?”财务部长诧异地从电脑后探出身子,“今天走这么早?”
员工也跟着附和:“就是啊拾爷, 今天什么情况?有约会?”
他们加班时间相处都比较随意。
方逾拾走过去朝那员工椅子踢了一脚:“是啊, 有约会,羡慕吗单身狗?”
“哎哟。”几个员工唏嘘一声, 八卦地凑过来, “跟谁啊跟谁啊?哪家的美女帅哥?”
“还能哪家?我已婚。”方逾拾强调道。
财务部长笑得欠揍:“哦,那就是梁家的。”
方逾拾“嘶”了一声:“我发现你们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手动揍跑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 打算擒贼先擒王,把财务部长给抡一顿。
谁知财务部长没跑,疯狂朝他后面使眼色。
方逾拾成功接收信号,变拳为掌, 优雅撩了把头发,从容转身:“梁——”
身后什么都没有。
方逾拾:“……”
方逾拾表情逐渐阴冷:“老安!!”
是他放纵过头,让这群下属竟然敢拿上司开玩笑了!
老安坑了人怎么可能老实原地等挨揍?
拿着卫生纸就超门口厕所跑:“哎!总经理,公司内禁止追逐打闹哈!”
方逾拾直接撑着桌子翻过去:“你胆子肥了,还敢拿我定的规矩教育我?”
老安呵呵乐着, 大门一开,表情扭曲起来:“……梁、梁总。”
方逾拾不屑, 抬脚就往他屁股上踹:“一招用两次就没意思了啊, 给你点颜色——”
梁寄沐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门外。
“——颜色作为参考, 你回去看看。”方逾拾步子一错蹬在墙上, 舌头差点打结, “梁老师?您怎么来了。”
“你不说你下班了?我来接你。”梁寄沐老神在在杵在门口, “什么颜色参考?”
老安在这方面,脑子没他转得快, 支吾几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办公室要新置办一批椅子,我们讨论买什么色呢。”方逾拾汗毛都快倒立了,挥挥手赶人,“行了安部长,知道后面该干什么就回去吧。”
无关人员撤离,但没有完全撤离。
不少员工都装作认真工作的模样,偷偷往这边看。
一小部分看方逾拾,绝大部分偷瞄传说中的渡盛CEO,想看看是不是真跟网照一样好看。
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好奇心。
方逾拾拧了下眉,往前迈了两步,把门带上,隔绝掉那些瞎好奇的视线。
老安怒骂一句:“我操,小气!”
“得了得了,都散了。”秘书长笑着挥挥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小拾爷那领地意识,狗都比他不得。”
方逾拾的对个人所属的东□□占欲很强的事情,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
他办公室内外两间,至今能进内间的,全公司不超过五个人,领导来了都得被关在外间等他出来。
办公室尚且如此,更别提人了。
老安摸摸下巴:“我还以为他对联姻的不在乎呢。”
“联姻怎么了?联姻的丈夫就不是丈夫了?”秘书长笑道,“说真的,小拾爷能让梁总现在还到处接访谈抛头露面,已经不容易了。”
老安点头:“也是,他要不收敛点,这联姻得黄。”
“是啊,幸亏梁总不是那种人,不然陪着咱小拾爷胡闹,这渡盛和枫御得乱成什么样?”
“感觉梁总就像那什么压着哪吒的雷峰塔。”
……
另一边,方逾拾刚出门,正面碰上个光头大叔。
大叔青衫布鞋,看到他后小圆墨镜一戴,吊着嗓子嚎他今天财运不佳,逢赌必输。
原来是个神棍。
方逾拾顿时就不服了:“叔,我做生意的,这话不能乱说。”
谁财运不佳?他明明天天都佳!
神棍怜爱地对他叹息:“没有自知之明,如无有缘人相助,你定破财。”
方逾拾听到“有缘人”就乐了。
老一套说辞,接下来估计就要说自己是“有缘人”,可以收钱破灾。
结果出人意料,神棍并没有继续忽悠他。
完事儿反而抓着梁寄沐,叹得更大声:“您今天有巨大额支出,可能也要破财,二人的财运……颇有你来我往之势啊。”
“你来我往”是个什么鬼?!
梁寄沐原本一笑置之,这下也绷不住了:“大师,您连‘互通有无’这种词都编不出了吗?”
神棍墨镜都盖不住尴尬:“上个世纪教育资源不好,我们讲究通俗易懂。”
方逾拾笑出声来,指指梁寄沐道:“他每天花销都很大。”
“跟平时大不大没关系,不管你平时花多少,今天这笔花销相对平时都算高涨!不过是幸也不幸,有得必有失,财没了,说不定别的就来了呢。”
神棍摸着反光的秃头,怕再待下去尴尬,离开得速度比来得还要快。
方逾拾淡定笑道:“我是二十一世纪社会主义新青年,不信这些。”
梁寄沐推推眼镜:“好巧,我也不信。”
方逾拾轻松耸肩:“那我们吃饭去吧。”
梁寄沐也若无其事回:“好。”
十分钟后。
两人齐齐站在刮刮乐彩票室门口,打开了zfb付款码。
方逾拾面无表情道:“今天人少,顺手买两张,我并没有相信那位大叔话的意思。”
“我理解。”梁寄沐宽容道,“来都来了。”
方逾拾:“浅尝辄止。”
梁寄沐:“点到即可。”
两人难得一拍即合,齐齐把付款码递给店长。
方逾拾语速要快一步:“各价位两本。”
梁寄沐稍慢,默默咽回“各价位五本”的豪言壮语:“……跟他一样,再拿两个新刮刀,一起付,扫我。”
被枫御员工委以重任的梁寄沐没有总裁包袱,只有洁癖包袱。
方逾拾赶忙阻止他:“等等等,分开付分开付。”
梁寄沐不解地垂眸。
方逾拾视若无睹,坚持道:“分开付。”
一起付了怎么看谁今天的财运不好?
幸亏这些对他们来说都是小钱,无所谓,梁寄沐便由着他去了。
这家店价位种类一共十几种,两人抱着快五十本彩票,在隔壁点了杯喝的,坐在店里刮。
方逾拾开了本六百的,一张面值二十,一本下来,总共回收一百二。
常态,不急。
他心平气和开下一本。
价值800。
回收200。
彩票嘛,有输有赢,常态。
方逾拾微笑着继续开。
净亏400,常态。
净亏520,常态。
净亏370,常……
常你妈的态!
方逾拾忍不住了,抓着刮刀的手背爆青筋,不甘心地看向身边那人。
“梁老师战况如何?”
梁寄沐从开始余光就放他那边,闻言默默收起几张中了四位数的彩票:“不亏不赚吧。”
方逾拾一眼扫过去,确实还凑合。
但对比他的,简直不要太欧!
“我就知道,那位叔说得不对,梁老师这不是运气蛮好嘛。”
方逾拾话里话外,透着隐约的酸意。
梁寄沐好笑地交换了二人剩下的彩票:“再试试?”
“那好吧。”方逾拾勉为其难接受,一连刮一本,“……换回来吧。”
梁寄沐看着出现在手中的5000大数额:“……也好。”
二十分钟后。
梁总带着垂头丧气的方逾拾回彩票店兑奖。
“哟,回来了呀?”
店主对两个有钱有颜的帅哥印象很深,接过他们二人各自的战果一看:“哥们你这运气可以啊!另一个额……嗯,这,常事儿,常事儿。”
方逾拾咬牙切齿:“谢谢啊。”
夸梁老师可以,安慰他也可以,但两者放在一起说,真的很、没、必、要!
梁寄沐怜爱地摸摸他脑袋,兑换了赚来的一万多块钱。
单说梁寄沐本人是赚的,但是加上方逾拾,就亏得血本无归了。
方逾拾羡慕地看着他zfb到账14820元。
下一秒,他的手机响了一下。
打开一看,是一条转账消息。
【[转账]梁寄沐向你转账14820.00元】
方逾拾愕然,眼睛都忘了眨。
梁寄沐说:“输了算我,赢了归你。”
网上说,现代人就喜欢zfb转账这种不需要接收的霸道。
梁寄沐……很懂啊。
他声音低低的:“梁老师你这不合规矩。”
“那就不合规矩吧。”梁寄沐跟店长道了谢,半推半揽着人往外走,“你都不信那些,要什么规矩?”
方逾拾一噎。
好像也是。
他没再矫情地把钱转回去,收得爽快:“那等会儿吃饭我来请。”
餐厅是他逼着梁寄沐选的,两人中餐吃多了,久违地怀念西餐,便选了一家评价颇高的法餐厅。
方逾拾受过贿,主动去拿号订制餐品等排队。
“先生。”正儿八经的法国服务员过来,用晦涩难懂的中文问候了句话。
他没听懂,用法语回了句:“麻烦您再说一遍可以吗?”
服务员了然,换回母语问道:“请问您有什么口味偏好?我可以为您推荐菜品。”
方逾拾流利应答:“生的不要,味道太大的不要,热汤要来一份,甜品不要巧克力,清爽点。”
“好的。”服务员说,“具体的形式是您亲自定,还是由我们厨师发挥?”
“你们定就好,别太花里胡哨。”方逾拾交代完,急着转身回去找梁寄沐。
路过大厅的时候,余光不小心瞥见中央玻璃罩台里的一个手办模型。
他略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没想到会在国内餐厅看见这东西。
这个手办是一套系列,原创角色,本身自成一个ip,是欧美圈子里一位大佬的作品。
大佬在世的时候作品就堪比天价,去世后,最出圈的一套6个角色作品被他儿子的游戏公司持有,每一件单拿出来都能掀起二次元圈的一阵热潮,价格更是不用说,一个都要几十上百万。
现在餐厅里放的这个,就是最贵的六款之一。
有钱也没用,还得有途径买到才行。
方逾拾在国外有一段时间很执着于买一个,无果,放着放着,也就没那么大执念了。
他轻叹着收回目光,脑子里把手办相关事宜全部清空,思考等会儿该怎么跟梁寄沐说出差的事。
……都怪江麓那个混账。
一个劲儿在他耳边念叨,搞得他不跟梁寄沐说去京城,就像出轨的一样。
梁教授吃饭不谈公事,很有原则,方逾拾跟他谈天谈地也没顾得上公事,等饭后回家路上才想起来。
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梁寄沐放缓车速:“要走回去消消食吗?”
法餐吃不撑人,但方逾拾点头:“好啊。”
他不太想回去面对邱小宝那小崽子。
梁寄沐便停在了路边,把钥匙给小区负责泊车的,跟他步行回去。
“那个,梁教授。”方逾拾主动开口,“我下周可能要去一趟京城。”
梁寄沐把暖宝宝塞他手里:“紧急出差?”
“不算紧急,是顺便出差。”方逾拾没想着瞒他,笑道,“我妈妈忌日。”
意料之外的答案。
梁寄沐嘴角绷直,声音有些紧:“抱歉。”
“没什么。”方逾拾脑袋下垂,自嘲地笑笑,“我都几年没去看她了,一束花都没送过。”
他五年来第一次回国,这期间一次都没去墓地。
说实话,梁寄沐对此有些意外。
还以为方逾拾会偷偷飞回来给他妈妈扫墓。
并不是道德绑架,而是从方逾拾性格出发,这个行为才是他会干出来事。
所以是单纯的有事回不来,还是别有隐情?
梁寄沐没有问出来,只是帮他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大概对于你母亲来说,你过得好,比什么花都有用。”
“梁老师真的很会安慰人。”方逾拾捏了捏耳垂。
自从戴耳钉的次数少了,他就养成了爱捏耳垂的小动作。
梁寄沐知道这动作代表心情不好。
四周环视一圈,从花坛里摘了几根草,三两下就编成一个小爱心。
他拿起方逾拾微凉的手,把爱心搁置在掌心上:“开心点。”
为了让他“开心”,那爱心中间还特意裂了道口子。
方逾拾一下就笑了:“梁老师你手挺巧啊。”
“做实验多了,手就灵活些,不过目前也就只会简单的形状而已。”他眼睛弯起来,梁寄沐心情才放松些,“你想要别的,我也可以试试。”
“真的吗?”方逾拾还没接触过草编,瞬间转移了注意力,兴致盎然道,“五角星可以吗?鲨鱼、熊猫、菠萝、架子鼓……”
他嘀嘀咕咕说了一堆,最后纠结道:“好难选。”
“不难。”梁寄沐记住了每一个,摘下手套在花坛边扫出一块干净地方,拉着他坐下,“不用选,每个都试试就好了。”
从五角星编到鲨鱼,从鲨鱼做到熊猫,每做好一个,就在面朝着方逾拾放在花坛边。
所有的物体中央都有一颗爱心,没有裂缝,完完整整。
一个又一个,无一落下,很快就成了系列作品摆放在旁边。
方逾拾忽然觉得,这些东西比手办还要让他喜欢。
难度高的东西做得总要比简单的形状大一点,他试图把他们都拿走,可冬天的草太脆弱,两只手拖一个才堪堪完整,但凡多一个都会破裂。
方逾拾有心无力,求救地望向创作者。
梁寄沐正在活动酸涩的手指,察觉到目光,便道:“留在这儿吧。”
方逾拾立即鼓起腮帮:“不行!”
梁寄沐挑了下眉:“为什么?”
“就……这、这不是给我的吗?”方逾拾感觉耳朵有点烧。
是他的东西,他就要一个人全都拥有,被别人看一眼都不乐意,除非他自愿,遑论把东西留在这!
“这么喜欢吗?”梁寄沐调侃了句,揉揉他头,道,“其实做什么都要看气运的,带不走它们,或许是它们注定要留在花坛里。毕竟这草是我们不问自取拔的。”
他语调轻松,还能开玩笑。
方逾拾郁闷少了点,也不好再当着梁教授面无理取闹。
他说:“那梁老师帮我拿一个嘛。”
梁寄沐能拒绝吗?
当然不能。
甚至不用他下一句,就配合地收起手机:“拿哪个?”
方逾拾千挑万选,挑了两只熊猫。
一只做得比较松散,梁教授自己不满意,又重做了一个更精致的。
梁寄沐捧的那只比较松散:“你现在喜欢熊猫吗?”
“说不上很喜欢吧。”方逾拾看他捧得晃晃悠悠,“啧”了一下,把两人的熊猫对调,“就是看梁老师家里很多熊猫元素,下意识就选了。”
梁寄沐挺意外的:“竟然是因为我。”
方逾拾哽了一下。
他说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听到梁寄沐这话,才感觉怪怪的。
怪……暧昧的。
这往后就不知道怎么接了。
方逾拾没吭声,把两只草编熊猫捧到家里,趁人类幼崽没跑出来,赶忙把它们放在柜子高处,邱小宝怎么都碰不到的地方。
“小舅舅!”
邱小宝炮仗一般跑出来。
梁寄沐眼疾手快抓着人衣领吊起来:“别闹,小舅舅今天累了,让他早休息。”
方逾拾换鞋的腰差点闪着,眼睛里的震撼藏都藏不住。
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怎么看出累的?
梁寄沐单手拎着小孩回主卧:“儿童床放主卧了,小拾,你今晚好好休息,他跟我睡。”
“啊,好。”方逾拾讷讷点头。
平生第一次,他在晚上十一点前,躺上了床。
明明很累,大脑却怎么都安静不下来休息,闭上眼就是花坛里的那些草编,还有隔壁……
隔壁的床上三件套,梁寄沐换了吗?
方逾拾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梁寄沐的保洁平时不会进卧室,两天才有专门的阿姨去清扫一次。
早上出去的时候,好像没见到那个阿姨来,今天是没清理卧室吗?
方逾拾咬了咬牙,忍不住翻了好几次身。
说实话,两个大老爷们睡一张床都没事,但他昨晚睡觉前,偏偏对梁寄沐身体有了那么点微妙的臆想,就算什么也没做,也蛮心虚的。
梁寄沐那么洁癖,应该换了吧?
……操!
方逾拾猛地用枕头包住头。
妈的想这么多干什么?
梁寄沐换不换关他屁事?他行的端做得正,用一张床单又怎样?
不想了。
睡觉!
方逾拾闭上眼,平静地数绵羊。
数到第176只,幽灵似的坐起身。
披上衣柜里梁寄沐给他新买的貂毛大披风,出门丢垃圾。
临走前,还给梁寄沐发了个消息汇报行踪。
发完才反应过来,妈的跟妻管严有什么区别?
越想越气,方逾拾丢完垃圾,忍不住又朝着花坛那边走去。
不行,留在那还是不甘心,就算多运几次,也要把草编运回家!
事实证明,月黑风高,脑子容易不在线。
他就没想起来带个盒子什么的一起运,愣是穿着拖鞋一趟趟跑了七次,才把剩下七个草编运回自己家。
家离得近还是有好处的。
躺在床上的时候,筋疲力竭昏昏欲睡的方逾拾如是想到。
次日清早,他难得没被闹钟吵醒。
迷迷糊糊间,总感觉有只手在为非作歹。
他不耐烦地一巴掌打开:“烦不烦啊?”
那手便没再来骚扰他。
过了会儿,才有熟悉的声音道:“抱歉。”
方逾拾:“……”
方逾拾倏然睁开眼。
衣衫工整的梁寄沐眼睛里藏不住的担忧和心疼,手里还拿着一支——
温、温度计?
方逾拾迷茫片刻,过了好久才感觉到针扎似的钝痛。
“啊。”他不可置信地拍拍脑袋,“我发烧了?”
“三十八度七,医生马上到。”梁寄沐自责道,“我昨晚临时有点事出去了,看见你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昨晚风那么大,没检查你穿着就让你出去,是我的错。”
“下次垃圾房门口让阿姨扔就好了,不用半夜下楼。”
梁老师难得絮叨,可见是真的很愧疚。
方逾拾听了半天,重点就只抓住一个。
他居低临上,冷声道:“你昨晚出去了?”
梁寄沐答:“嗯。”
方逾拾烧得不清醒,怒不可遏道:“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对不起,你别生气。”梁寄沐被吼得有些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完后才试图找原因,“我好像就出去了一个小时,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这一刻,方逾拾要气炸了。
他眼神清明锐利得不像病人,仿佛面前这位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恶事。
“我出门丢个垃圾都给你发消息报备,你半夜十二点出门一个小时现在才给我说?!”
第35章
梁寄沐人生中很少有需要道歉的时刻。
这第一次, 就给他挑了个高难度。
他知道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但对于昨晚半夜收到邀请,去参加摩托车俱乐部场地内部评选投票的事, 他真的无法解释。
要他对着方逾拾撒谎, 也做不到,只能保持微妙的沉默。
方逾拾看着越来越生气, 理智让他不能再发火, 索性身子一翻,脑袋缩进被窝里。
“对不起啊梁老师, 我刚刚太激动了。”
梁寄沐并没有生气,甚至有些开心他不爽能发泄出来。
“小拾。”他轻声唤了句。
被子蠕动几下,几根露在外面的头发也消失了。
梁寄沐重重叹出口气:“不想见我?”
“没有。”方逾拾闷道。
梁寄沐评价道:“口是心非。”
“真没有。”方逾拾懊恼道,“对不起, 就是觉得刚刚说话声音太大了,需要自我反省。”
梁寄沐还想再说些什么,方逾拾语速极快打断他:“好了梁总,八点半了,您快去上班吧, 不用因为我耽误全勤。”
安静片刻,他听到梁寄沐问:“被子里闷吗?”
方逾拾摇摇头, 想起对方看不见, 不得不出声道:“不闷。”
“好。”
梁寄沐把窗帘拉上, 悄然离开。
听到门落锁后微小的“咯噔”声, 方逾拾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差点憋死了!
他烦躁搓了搓脸, 滚烫的掌心烧得人情绪无限放大。
怎么就能脑子一热跟梁寄沐说那种话呢?
现在好了, 人也被自己赶跑了,补救都补救不回来。
正烦着, 身边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人,他抓着耳朵的手情不自禁用力,用疼痛换醒反射弧。
“……梁老师?”
“嗯。”
电话那边,梁寄沐低低应了一声。
方逾拾靠在床头,曲起了膝盖:“是有什么东西忘记带了吗?要我送下去吗?”
“还没有什么东西重要到需要生病的你专门送一趟。”梁寄沐叹道,“我没走,在门口。”
“什么?”
方逾拾僵着脖子转头。
“我在你的房间门外。”梁寄沐说,“我没有把问题留到以后再解决的习惯,更没有明知道惹你不开心,还要放置不管的习惯。”
“我没有不开心。”方逾拾嘟囔道,“多大人了,不至于耍这种脾气。”
“谁说大人就要没脾气了?”梁寄沐语气很自然,“在我这儿不用那么拘束,比起闷着不吭声,我更希望你有什么说什么。就像这次,不想见我可以直接说,我会站在门口等你回心转意。”
方逾拾僵持几秒,无奈妥协:“好吧。梁老师,我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开心,但我觉得是生病让情绪放大化的原因,说完后我很快就好了,您不用放在心上。”
“但瞒着你出去确实是我的不对。”梁寄沐严肃道,“昨天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让我尽快去帮他一个忙,参加了一个评选投票活动。至于细节,我可能暂时没有办法详细交代。”
方逾拾其实对昨晚他出去干了什么不好奇,他相信梁寄沐的为人,出去肯定是要紧事。
他一开始的不爽只是因为……
算了。
说起来麻烦。
方逾拾顺着靠垫滑下去,又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
“梁老师,真的没必要。”他平静地说,“我们只是临时住在一起,没必要事事都向对方汇报。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以前那种互不干扰的相处模式就挺好,虽然我们被联姻捆在一起,但那样至少彼此生活都自由。”
说完,他胸腔起伏的几下。
太久没生病,都忘记发烧的感觉了。
原来人发烧的时候,胸口也会闷得生疼。
他等着梁寄沐说“好”。
毕竟那人最懂得分寸和距离,总能给人最大的尊重和理解。
方逾拾相信,这一次也一样。
他听着耳边的呼吸,又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
前者越来越明显,后者越来越清浅。
梁寄沐说:“抱歉,我不想。”
方逾拾一愣,倏然挂断电话。
不想是什么意思?
就这一句,也没有别的解释?
……不对。
好像是他挂断的太快,没给对方解释的机会。
邱小宝洗漱完冲进来,看到的就是头发乱成鸟窝的小舅舅。
他三两下爬上床,把湿漉漉的手拍在方逾拾脖子里:“小舅舅,吃早饭啦!”
方逾拾麻木地看着他:“你舅舅呢?”
“上班去啦。”邱小宝坐在他大腿上,执着于早餐话题,“保温箱有三明治,给小舅舅。”
方逾拾恹恹道:“不想吃。”
邱小宝有些为难:“那怎么办?舅舅让小宝监督。”
方逾拾耳朵一动:“你舅让人做的三明治?”
邱小宝摇头道:“是舅舅自己做的。”
方逾拾抿了抿唇,拍拍他屁股:“去,给舅舅拿过来。”
家庭医生和育儿师堵在早高峰路口,还要一会儿才能到。
方逾拾先洗漱吃完饭,带着小宝坐客厅看书。
梁寄沐说把小宝扔给保姆带就可以,但方逾拾病着没精力处理工作,更不想睡觉,只能拿孩子消遣。
等医生来给他开了药,方逾拾吃完浑身无力,躺在沙发上看邱小宝玩。
这孩子好奇心也强,东看看西翻翻,有人看着,倒不至于打碎什么或者受伤。
方逾拾放下心,受药力影响,很快就眯上眼。
直到落在大腿上的一巴掌把他叫醒。
谁他妈那么胆大包天?!
方逾拾睁开眼,把江麓和宋井溪担忧的目光看得一清二楚。
他下意识以为还在做梦。
直到江麓的第二巴掌。
“操,不会真烧傻了吧?”江麓骇然,“我打他都不还手?!”
方逾拾:“……”
见过欠揍的,还没见过那么欠揍的。
他闭了闭眼,利落抬起脚,把人踹跪在地上。
“嘶!哎哟!”
江麓疼得龇牙咧嘴。
宋井溪幸灾乐祸道:“该的。”
她撩了把长发,弯腰问道:“你这是什么情况?还好吧?梁寄沐主动给联系我们的时候我们都快吓死了,以为你不行了呢。”
“就是。”江麓揉着膝盖起身,“说什么你心情不好让我们有空来陪陪你,搞得跟什么大事样,原来就发个烧?这不挺生龙活虎嘛。”
“梁寄沐主动联系你们?”这实在是方逾拾没想到的,“他让你们来家里找我?!”
梁总有洁癖,一般人房间都进不来,竟然就让这两人……
他低下头。
很好,还穿着鞋进来的。
宋井溪看到他的反应,若有所思眯了眯眼。
江麓心大,没想那么多,直接把他拽起来:“还有力气吗?不开心就来打游戏,我这次绝对不坑,做你兢兢业业的奶。”
方逾拾百无聊赖趴沙发上:“算了吧,房子有监控。”
大户人家房子里都装监控,怕东西丢失或者别的什么。方逾拾和梁寄沐也不例外,一般情况下不看罢了。
但要是梁教授回来一时兴起,发现他解闷的方式就是打游戏骂人……
宋井溪:“这个你不用担心。”
方逾拾掀起眼皮。
宋井溪道:“我们来的时候梁教授给我们说了,怕你觉得不自在别扭,房子里的监控从你刚住进来就关上了。”
“……”
方逾拾从早上睁开眼情绪波动就没停下来过,这会儿竟然很平静地接受了。
他拍了拍有些沉重的脑袋:“上号。”
三个不靠谱的成年人围坐在地摊上打游戏,谁也没注意到,邱小宝悄无声息地拿走了宋井溪和江麓的包。
“爽!还是面对面打配合度高。”
四连胜后,宋井溪下意识摸口袋想来根烟。
方逾拾察觉到她的用意,一巴掌拍开她的手:“梁老师不喜欢烟味。”
“哎,差点忘了我们不在网吧。”宋井溪举手认错,“都没注意过午饭点了。”
方逾拾也后知后觉:“你们今天不上班?”
“今天公司有点事,我搞不定,让我哥去了。”宋井溪含糊道,“我们中午吃什么啊?”
方逾拾眯眼:“你在打岔话题。”
“我没有。”宋井溪咬死了不开口。
宋总虽然演技不好,但嘴硬。
就算被看出来,她不想说,也没人能敲开口。
方逾拾直接放弃,转移目标:“江麓!”
江麓正在看外卖,说话不过脑,张口既来:“袁莉今天去找宋井溪啦。”
“……”
宋井溪一拳锤在他肚子上。
方逾拾“啧”了一声,手往口袋摸,也想抽烟了。
宋井溪抓住他手腕,回敬道:“你家梁老师不喜欢烟味。”
“操。”方逾拾低笑出声,“你怎么这么记仇?”
“你好意思说我啊?论记仇,咱们圈子里谁能比得过你?”宋井溪躺在沙发边,仰头活动脖子,余光瞥到某处,惊讶道,“你买的草编?”
“梁寄沐自己编的。”方逾拾支着下巴,“现在海城哪儿还有卖草编这种小玩意儿的啊。”
海城已经成了纸醉金迷的代名词,这种原生质朴的东西早就成稀罕物了。
“看不出梁教授手这么巧。”宋井溪感慨道,“这是什么?小熊猫?哎,说起来这玩意儿还是我们噩梦。”
“什么噩梦?”
“你看你忘了吧。”宋井溪吐槽道,“你就记仇记得牢,别的事就没心没肺。”
江麓点头附和:“你以前在Y国的时候买过一套熊猫模具,做过几箱熊猫饼干、熊猫馅饼、熊猫蛋糕……真的不夸张,难吃得能毒死人,逼着我们吃,那段时间我们看到熊猫都想死。”
方逾拾:“……”
这还真不记得。
他尴尬地摸摸鼻子:“八百年前的事,忘了很正常。”
“你是忘了,这些事儿净祸害别人记忆了。”江麓翻白眼,“幸好后来你良心发现,不知道那些东西处理到哪儿去了,一天之内熊猫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幸免于难。”
“一天之内?”
方逾拾总感觉应该想起什么,但发烧让他越想越头疼,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无奈放弃。
他挥挥手:“我没胃口不吃了。不耽误你们上班了,下午都该干嘛干嘛去吧,等我好了请你们吃饭。”
“真没事儿啊?”江麓不太信,“你以前生病都能吃下一头牛。”
“滚蛋,真没事儿。”方逾拾笑着踹了他们一脚,“我休息一天就行,别操心了。”
江麓下午确实要去店里,确定他没问题,才一步三回头离开。
走之前还跟邱小宝拉扯一番,抢回背包。
宋井溪晚他一步,走之前帮方逾拾倒了杯水。
俯身放下后,低声说了句什么。
方逾拾听得清楚,却没回答。
直到两人离开,室内重新归于安静,宋井溪的话才跟雷鸣似的不停回荡在耳边。
她说:“你好像对梁寄沐有点上心哦。”
废话。
长成梁寄沐那样的脸和身材,哪个性取向为男的男人会不上心?
方逾拾掏出手机,做贼似的缩在角落里,翻墙打开ins。
很久没上了,也不知道夏澈给他推荐的那几个人最近都什么动态。
ins时常会推荐一些陌生用户粉丝,方逾拾对那些小红点看不顺眼,惯例点进去清理。
正要退出去,却被一个后面显示互关的熟悉头像吸引了。
“?”
数字哥为什么会回关了?
方逾拾琢磨半天,才发现这人回关时间和熬夜打游戏的点对上了。
所以跟他打游戏的别拉我就是数字哥?
我操!
缘分,妙不可言。
方逾拾感慨万千,没忍住点进对方主页,发现对方落灰的主页凌晨竟然罕见的更了条新博。
又是凌晨。
这些男人怎么都喜欢半夜不睡觉出门玩?
方逾拾不爽地查看内容。
是最近海城闹得很热的一家极限公司旗下摩托车俱乐部官方宣传转发。最近选场地,不少内部人员都参与其中。
哥们果然专业,那么大的俱乐部都能混成内部人员。
他动动手指,戳开私信。
【F:真的很巧/握手/】
对面没回,估计是在忙。
方逾拾没再多打扰,刷了会儿关注列表,合上手机又睡着了。
医生说他最近没休息好,加上晚上吹风,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
这一觉一直睡到晚上,之前缺的总算补了回来。
方逾拾睁开眼,发现身上多了件毯子。
似有所感坐起来,果然在厨房里看到了梁寄沐的身影。
梁寄沐把奶油蘑菇汤和面包端出来:“醒了?正好,过来尝尝。”
方逾拾拖长调子“哦”了声,披着毯子走过去:“小宝呢?”
“他今天要上晚托课,在机构那边吃饭。”
坐下的时候,梁寄沐顺手摸了摸他额头。
“总算是退烧了。”
方逾拾揉揉头发:“您今天怎么亲自下厨?”
“之前不是要我做给你吃?”梁寄沐说,“答应你的,就要说到做到。”
方逾拾咬了口面包,空了一天的肚子终于被吊起胃口。
他感叹道:“好吃!梁老师,你家厨师可以下岗了。”
梁寄沐牵起嘴角,心道那可不行。
他只会做甜点西点,用火炒的一个不会。
方逾拾难得晚上吃现烤现做的西点,一顿吃下来餍足地摸摸肚子。
梁寄沐陪他吃完,才放下叉子,拿出一份文件。
“这个,你看一下。”
方逾拾以为是白湾的合同,接过来才发现是一份崭新的合作机密文件。
翻开第一页,渡盛旁边公司的名字直接让他灵魂出窍。
过了不知道多久,方逾拾堪堪找回声带,抖着嗓音道:“这这这这……”
“昨天在餐厅,你视线停留在中央手办上超过了十秒,实在很难得,我没法忽视。”梁寄沐说,“所以我联系了手办持有公司,通过购买成为股东之一,签了他们明年来华国办展的合作项目,作为回报,他们会赠送给渡盛两个手办,和你昨天看到的那个是同系列。”
“我原本想以私人身份购买,但那边不同意,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不过我会放在渡盛的总裁办公室,就在里间,你之前用的那个屋里,你随时可以来看它们,只有你一个人看。”
梁寄沐很浅地笑了一下,灰色的眼里流露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原本想在结婚典礼的时候送给你,但今天让你不开心了,只好让他多点用处,当做赔礼。”
方逾拾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么庞大的项目,一天内做到这些,支出至少十个亿。
渡盛那边不可能同意梁寄沐这么任性妄为的举动,这些钱大概率是他一个人先垫付的。
十亿的现金,饶是梁寄沐,一下子拿出来也该肉疼了。
昨天公司门口那算命的神棍当真有点本事。
梁总昨天确实财运不好,全被他这个天平另一端的吸走了。
他们不叫互通有无。
叫梁寄沐单方面演绎散财童子。
文件的左下角已经被捏出褶皱,彰显着手的主人并不如表面那么冷静。
方逾拾很想说,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昨天那事儿谁都没错,今天早上也是他病了抽风,该道歉的是他,该赔礼的也是他,梁寄沐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
但……
购置项目是昨天进行的,说明梁寄沐在最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这份礼物。
与赔礼道歉无关,只是为了满足他的喜欢和开心。
方逾拾抖着手放下文件,不敢再跟他对视,略一低头,握着已经空掉的茶杯。垂下眼睫,没叫任何人看见里面的冲动和占有欲。
只是道:“喜欢这些,好像有点叛逆。”
梁寄沐问:“叛逆点不好吗?”
只一句话,就把方逾拾问得哑口无言。
梁寄沐继续说:“规矩是大众定的,‘默认规则’无可避免地影响了人们的潜意识,但法定许可下,为什么喜欢书法是优质爱好,喜欢动漫就成了叛逆行为?”
“方逾拾,不是每个人都叫‘大众’,不用把你对他们的那一套放在我面前,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的每一秒都在取悦自己。”
方逾拾没有应答。
他知道梁寄沐思想包容开放,但……
可能他取悦自己的方式,不仅对大众,就算对一些例外来说,也还是太过超前。
以前的他为了合作不敢放纵,现在只是为了不让两人的关系太过难堪。
他深吸一口气,笑着转移话题:“梁老师,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梁寄沐坐得比平时要懒散,食指关节抵着太阳穴,道:“好不好的标准我不知道,但至少,我的学生没有得到过单独奖励。”
方逾拾眨眨眼睛:“那我这是优秀过头的例外,得到梁老师偏爱了?”
梁寄沐说:“也许吧。”
严格来说,不是例外。
是独宠。
梁教授眼中的学生,只有“方逾拾”和“其他人”两种分类。
晚上吃饭,方逾拾向来不喜欢灯光太亮,梁寄沐就只开了一档的顶灯。
这会儿面对面才发现,过于昏暗了。
视线不那么清晰的时候,别的感观就格外明显。
明明隔着一张桌子,却好像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听得见那人衣料的摩擦声,闻得到那股淡淡的木质香,甚至闭上眼睛还能幻视出,那双浅灰色瞳孔中倒影出的灯光和人影。
方逾拾喉结滚了滚,只觉一股热意在小腹聚集。
很难得,开天辟地头一回,他想跟一个男人接吻。
之前那么多“男友”都只让他产生了牵手和拥抱的冲动,顶多看到身材好的,或许会让他产生性/冲动,但从来没有一个,能让他有接吻的冲动。
不是浅尝辄止的吻。
他想要那种,呼吸被彼此攫取、完全沉浸式的吻。
冷静的美人总会让人产生破坏欲,一想到理智的教授被情感和本能掌控,方逾拾后脑勺都渴望得发麻。
梁寄沐本就是天生含情的眼睛,长在这人身上,真是浪费了。
不过冲动归冲动,他理智尚存,还真不敢行动。
脑内狂欢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勇气,在对方本人注视下,一肚子火发泄不出去,反倒被禁忌和羞耻逼出一身冷汗。
怕再待下去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他慌忙起身,把桌子上的餐具都碰得小幅度摇晃。
“梁老师,礼物我收下了,放心,结婚那天,你会收到回礼的。”
梁寄沐温和地“嗯”了下,没有拦他。
……回礼吗?
等关门的声音响起,他指尖一挑,勾下眼镜,随手放在桌上。
咔哒一声,银丝眼镜和桌子发生了轻微的碰撞,压下桌子上还在震动的餐具,以及空气里无名的火。
梁寄沐缓缓闭上眼,单手解开衬衫最上面两个扣子,端起方逾拾刚用过的杯子,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他看到了。
方逾拾的喉结。
第36章
方逾拾身体基础不错, 烧完第二天,生龙活虎。
知道自己思想不对劲,这些天都尽可能在避免跟梁寄沐接触。
可住在一起、工作也有交集的人, 怎么可能完全避免见面?
没几天, 方逾拾就在快下班的时候接到了梁寄沐的电话。
“小拾,你晚上有空吗?”
没喊“方经理”或“小拾总”, 那就是私事。
方逾拾点头:“有的, 梁老师。”
“关于上次F大论坛帖子楼主,学校那边已经查出来了。”梁寄沐说, “巧的是,他最近不在学校,逃课很多次了,他们辅导员今天准备去抓他, 听到这个消息后把任务交给我了,你要跟着一起吗?”
“要要要。”方逾拾连连点头,“是学生吗?”
“严格来说不是,是一个今年也要评职称的同事。”梁寄沐说,“但照片确实是那个学生提供的, 你也认识。”
方逾拾死活想不起来,惭愧道:“我不记得跟谁有过节了。”
“不一定是有过节的。”梁寄沐循循诱导。
方逾拾终于想起一个人脸:“啊——”
“想起来了?”
“想不起名字了。”
“……”梁寄沐败了, 报出一个人名, “宋柏。”
“对对是叫宋柏。”方逾拾附和道, “不过他为什么要拍我们照片啊?”
“这就要等晚上见过他本人才能知道了。”梁寄沐看了眼时间, “下午茶吃了吗?”
话题变化如此之快, 方逾拾却适应良好:“正准备点呢。”
“我已经帮你点好了, 专心工作吧。”梁寄沐笑道,“牧原记家的千层酥和可颂塔, 还有一杯拿铁,可以吗?”
方逾拾舔舔下唇,看了眼手机上刚点进去的牧原记外卖,耳朵有点热:“太可以了,谢谢梁老师。那我们下班后见?”
“嗯,先把邱小宝物归原主。”梁寄沐说,“他哥晚上来接他回家。”
邱小宝在他们家待了快两周,也该回去了。
方逾拾忍不住兴奋:“要走了吗?!”
那边顿了一下:“开心吗?”
方逾拾故作冷静道:“哪有,相处那么久,还有点舍不得。”
梁寄沐道:“不然再留他几天陪你玩?”
“那倒也不必!”方逾拾赶忙说,“我明天就要飞京城。”
邱小宝多住了好多天,出差日期已经后延,不能再拖,否则京城那边的子公司领导该说他架子高了。
梁寄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答:“好。”
……
晚上梁寄沐要加班,没能来接他。
方逾拾有点恨自己还没时间拿驾照,反向接人都做不到。
不是不可以让司机带着他去接,但那也太没逼格了。
开不好车是做不成霸总的。
方逾拾不甘不愿先一步回到家。
一进门,厨房就飘出了饭香。
他凛了凛神色:“……周奕歌?”
“哎,小舅。”周奕歌带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您下班回来啦?我舅说你喜欢吃海鲜,就多做了点螃蟹和虾,等会儿看对不对你胃口。”
“都是你做的?”方逾拾诧异地看着满桌子色香俱全的菜,“你这么厉害?!”
“是啊,我爸妈都不会做,没事儿的时候都要靠我,练出来了。”周奕歌咧咧嘴,“小宝这些天没给你们惹麻烦吧?”
“还好。”方逾拾没忍住,捏了块红烧肉吃,眼睛一亮,道,“好吃啊!小周,有你是你舅舅的福气。”
“您喜欢就好。”周奕歌指指邱小宝,“多亏这小子,给我练出来了。”
提到带小孩,方逾拾也有共鸣,尤其他以前带的还是妹妹,男女有别,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两人很快找到共同话题,没有上次见面的尴尬,你一句我一言吐槽了起来。
梁寄沐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他有心加入:“在聊什么?”
周奕歌道:“在聊带孩子。”
梁寄沐:“……”
加入失败,这个真没经验。
“都挺调皮,我以前也是。”方逾拾看着在沙发那边扭来扭去的邱小宝,道,“梁老师小时候也那么好动吗?”
周奕歌摇头:“那我不知道,反正家里长辈都很喜欢他。”
“听谁说的?”梁寄沐换好衣服出来,淡定在方逾拾身边落座,“我也不是出生就能听懂人话。”
方逾拾好奇道:“您小时候也很调皮?”
“好像有点。”梁寄沐喝了口茶,“具体的记不清了,反正不会像邱小宝那样到处翻……”
沙发那边的邱小宝从沙发缝隙里钻出来,手里拿着个东西。
方逾拾和梁寄沐眯眼一瞅,齐齐吓出一身冷汗。
我操!
摄魂的邀请函?
方逾拾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梁寄沐肯定不会有这种东西,那小宝手里怎么会有邀请函?
他想到那天江麓来看他,包被小宝拿走霸占了好久……
该死。
江麓那小子平时都不收拾包里东西的吗!
而梁寄沐则满脑子都在想:邱小宝什么时候翻的抽屉?
他真是后悔当时没有立即把邀请函扔掉了。
房间像暴风雨来临前那么安静。
唯一不知情的周奕歌点燃了炸/弹的导火索:“小宝手里拿的什么?”
警报响起。
方逾拾起身大步上前:“回家路上拿的广告单子吗?真是的,怎么带回家了?快去洗手。”
说着,就要去拿他手里的东西。
邱小宝紧紧抱住邀请函:“不给不给!”
梁寄沐心道不妙。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摄魂的邀请函不好收,方逾拾再消息闭塞也该听过,到时候看到上面的字,肯定会误会!
他也起身,快步走过去:“你去吃饭,我来弄他。”
方逾拾怎么可能让他接触这玩意儿?
身体一侧,换了轨道:“梁老师加班辛苦了,坐着休息就好,我来。”
“不碍事。”
梁寄沐仗着胳膊长,直接越过他身侧,去抢那张邀请函。
眼看要失去先机,方逾拾急了,一手抓住他手腕,没话找话:“梁总今天没带手表啊。”
“回到家当然要摘掉了。”两人同时失去一只手,僵持不下。
他们另一条胳膊蠢蠢欲动,都在寻找能最快拿过邀请函的轨迹。
方逾拾心想:不然就干脆点,把梁寄沐推到一边,一不做二不休扔掉,完事儿再找借口?
梁寄沐则是在想:该怎么样暗示周奕歌过来帮忙?
他们隔着镜片四目相对,眼神清澈单纯,心思绕的比十八弯还多。
周奕歌看傻了眼,吃惊地呆呆坐着,跟方逾栖聊天。
【1哥:方逾栖,你哥好勇敢。】
【栖老板:?】
【1哥:竟然敢正面跟我舅对刚!】
【1哥:/照片/】
【栖老板:……就这?我还以为什么了不起的大场面。】
【栖老板:等我哥解除封印,还能跟你舅舅打起来呢,你信不信?】
【1哥:不信。】
【1哥:别说你哥是个道德标兵,只说我舅,他就不可能揍我小舅舅。】
【栖老板:为什么?】
【1哥:哎哟喂大小姐,你没看出来吗?】
【1哥:你哥跟我舅之间那暧昧的火花,都快给我眼烧瞎了。】
暧昧?
周奕歌眼瞎了吧?哪来的暧昧?!
手机另一边,方逾栖仿佛见了鬼,不可置信反复观看周奕歌发过去的那张图。
看了几遍后。
嗯……
好像,还真他妈有那么点暧昧?
她故作镇定地回复。
【栖老板:多拍几张看看/勾手指/最好来点视频。】
微信拍视频拍完自动重播。
方逾拾和梁寄沐还争执着,就听身后某电子设备把他们的话重述了一遍。
周奕歌:“……”
周奕歌:“对不起,意外。我自拍,不小心按错了。”
方逾拾怀疑地拧起眉,不等深究,腿边嗖得钻过去一只人类幼崽。
幼崽哒哒跑到周奕歌面前:“哥哥,饿了。”
周奕歌摸摸他头:“那就把东西丢掉去洗手吃饭。”
邱小宝看看饭菜,又看看手里的精致卡片,果断选择前者。
丢掉前还折了两下,说:“妈妈说,包装要撕碎了再扔。”
应该是快递盒子,大多数人为了保护隐私,丢掉前会撕碎或者揭下快递单。
方逾拾和梁寄沐一只手还搅在一起,沉默看着垃圾桶里的卡片。
这么简单,会显得他们很二。
方逾拾松开梁寄沐的手,故作沉稳道:“梁老师,我们吃饭完去哪里抓人?”
梁寄沐心照不宣配合他的话题转移:“我还没问,稍等。”
两分钟后。
梁寄沐死死盯着手机上同事发来的消息。
【他在一家叫摄魂的夜总会打工。】
作孽。
摄魂好像那道过不去的坎,想要继续主线任务,必须闯一次才行。
梁寄沐淡定收起手机:“地方不太正经,我自己去也可以。”
“那不行,我也是当事人之一呢,怎么能让您一个人承担?”方逾拾仗义地拍胸脯,“就算是缅北,我今天也跟定您了!”
梁寄沐心情复杂地揉揉他脑袋。
起初,方逾拾还不明那眼神中的深意。
等他饭后被带到摄魂门口,才后知后觉感到麻木。
他命里是不是注定有一叫“摄魂”的劫难?
就算来夜总会,梁教授还是正经打扮,深蓝色大衣配浅灰色毛衣,下面一条款型正式的黑裤子,一看就是稳重的成熟男人,和夜总会格格不入。
方逾拾低头又看了看自己。
羽绒服白毛衣还有休闲裤……嗯,很学生范。
他头疼地捏捏鼻梁。
平生还是第一次穿成这样来夜店。
梁寄沐淡定停好车,给他开门:“等会儿进去跟紧我。”
方逾拾对这些肯定都不熟悉,进去再被人拐跑了怎么办?
方逾拾牵着他衣角,虚伪道:“第一次来这,还有点紧张。”
“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梁寄沐温和道,“就当见世面了。”
推门而入,铺天盖地的喧闹和音乐声直冲击耳膜。
两个来见世面的男人面不改色惊叹一声。
“好吵。”
“是啊。”
梁寄沐紧了紧他手:“我带你去见个人,等会儿万一跟我走丢,你就去找他。”
方逾拾原本还好奇是哪位大人物。
见到老赵的时候,他表情差点控制不住扭曲。
梁寄沐还很热情地给他们彼此介绍。
“这位是赵先生,摄魂的老板,我们之前有过几次生意上的合作,算是认识。”梁寄沐加重了“生意上”三字,又对老赵说,“我爱人,方逾拾。”
老赵一脸空白。
看看梁寄沐,又看看方逾拾,半晌才憋出来一个音:“哈??”
半小时前,他收到梁寄沐的消息,说给带个人介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别乱说话把人带坏了,也别装作跟他很熟。
还以为梁总要带什么长辈或者学生来,原来是小拾?!
他立即就乐了,心道这小子还用他带坏?玩起来直接成为全场mvp好吗!
“真是的,梁——唔!”
在梁寄沐惊愕的目光下,方逾拾眼疾手快捂住老赵的嘴。
皮笑肉不笑道:“赵哥?好久不见啊。”
梁寄沐惊讶:“你们认识?”
“坐飞机的时候见过。”方逾拾眼神威胁老赵,“对吧赵哥?”
老赵不明所以,稀里糊涂点点头。
“说起来赵哥,我之前有点事都没来及给您说完呢。”方逾拾拽了老赵一把,“那边私下聊聊呗?”
他强迫对方同意,半拉半拽往角落走。
梁寄沐不满的眼神被他忽视在身后。
什么话要避开他聊?
方逾拾刚到角落,就急匆匆警示道:“哥!赵哥!你千万千万别在梁寄沐面前表现得跟我很熟!就说一面之缘,反正千万别暴露我平时喜欢喝酒蹦迪!”
老赵:“?”
老赵已经懵了:“你俩什么关系?”
方逾拾:“梁寄沐刚刚不给你说了吗?领过证的关系。”
老赵嘴巴张得能吞下鸡蛋:“我靠!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没告诉我!”
方逾拾说:“是你自己不上网好吗!”
他们订婚宴主打一个商业化,请的嘉宾都是金融圈巨佬,除非关系特别好,不然不会把私交朋友请来。
老赵这些朋友,在他们结婚宴的邀请名单上。
“所以你们是合法夫夫,但现在这情况……”老赵cpu快被他们干烧了,一个个怎么装得跟人似的?
他诚心讨教:“可以冒昧问下,是什么原因让你们这么拧巴吗?”
方逾拾自动忽略那个“们”:“知道冒昧还问?你太冒昧了。”
老赵:“……”
“总之,您帮我这个忙就行,我感激不尽!”方逾拾用力抱了他一下,“哥!你是我永远的哥!”
老赵:“……”
做这俩人朋友,真是造孽了。
方逾拾交代完,一颗心终于落地,施施然回到吧台旁边,重新抓住梁寄沐衣角:“我回来了。”
“嗯。”梁寄沐反应很平淡,“聊了什么?”
“一些公事。”方逾拾腼腆道,“我们不熟,其他没聊什么。”
“不熟?”梁寄沐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杯威士忌,“不熟还拥抱,小拾,你挺热情的。”
方逾拾:“?”
他特意挑了个人多昏暗的角落,梁寄沐都能看到他们抱了?
这人鼻梁上的银丝眼镜是他妈的望远镜吧!
梁寄沐见他不答,嘴角绷得更紧了。
他一口闷掉杯子里的酒:“抱歉,我多管闲事了。”
“不不不,没有。”方逾拾听得心里怪不舒服,连忙解释道,“就是……赵哥帮我一个小忙,我就激动了一下。”
还赵哥。
梁寄沐扯了扯嘴角,眼尾都耷拉下来了,把空杯子放在台面上,冷淡掷下两个字:“续杯。”
这人见谁都喊哥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他也帮了这家伙不少忙,为什么不来抱他?什么忙比几十个亿还值得激动?老赵也是,对着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不懂得分寸和拒绝吗?
夜总会的一楼噪杂得不像话,鱼龙混杂宛若一锅粥。
梁寄沐靠着吧台,却没有泯然众人。
他的身高超过平均值很多,身形和颜值又是万里难挑一的存在,就算打扮简约正经,也有很多人来搭讪。
诚然方逾拾也很好看,但现在市场上0多,更吃梁寄沐这款。
还有一点原因就是方逾拾打扮太嫩,不少人怕他没成年,一不小心违法犯罪进去了。
方逾拾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个穿着暴露的妖艳小红毛挤开。
红毛端着酒杯,目光如炬看着梁寄沐:“帅哥,注意你很久了,喝一杯嘛~”
方逾拾:“……”
当我死的?
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不爽地攥紧拳头。
什么猥琐眼神?怎么看梁教授的?这是亵渎啊亵渎!
梁寄沐隐去眼中的不耐烦,想去拉方逾拾的手,却发现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双臂环胸了。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怔了怔,心口有些堵,一时间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红毛就趁着这几秒的空档,往跟前又凑了凑。
“帅哥喝什么?洋酒还是啤酒?我请你呀。”
梁寄沐心情很差,只想尽快把人赶走。
薄唇刚张开,腰上便猛地一紧。
方逾拾不知道怎么灵活蹿进缝隙里的,巧妙挡在两人中间,精瘦有力的胳膊紧紧环着他腰。
他低声道:“梁老师,要帮忙吗?”
梁寄沐手悬了半天,才轻轻搭在他后腰上:“你好像没给我拒绝的机会。”
“啊,那就算我自作主张吧。”方逾拾不怎么在意地抬起下颚,靠在他肩窝上。
已经无所吊谓了。
小妖精都他妈把绿帽子挥舞到他面前了,今天就算人设ooc,这股气也不能忍。
他都没忍心下手的男人,凭什么让别人捷足先登?
方逾拾不爽道:“不好意思啊,我先约的。”
红毛有些生气:“哎,你好歹等人说完话啊,你约的又怎么样?上赶着送屁股也要问人家同不同意吧?”
这话可就太冒犯了。
但这种店就是这样,脏话荤话满天飞,男女不忌,不分前后顺序,看对眼的随时能亲亲抱抱,更顺眼的就散会后楼上房间来一炮,毫无规矩可言。
方逾拾听多了类似的脏话,并不生气,只觉得好笑,轻嗤一声。
在国外的时候,1圈就传过一句话:没有任何一个1可以在方逾拾和其他人之间选择后者,如果有,那必然是傻逼。
而梁教授不可能是傻逼。
他扯了扯手边的腰带:“你回答。”
梁寄沐正黑着脸想让老赵把红毛丢出去,感受到腰间痒意,匆忙抓住那只为非作歹的手:“往哪儿拽呢。”
方逾拾小声道:“总不能还拽衣角吧?”
那多没气势。
梁寄沐低声笑了起来,刚刚那点郁闷和气短顷刻间烟消云散。
仗着腿长踩台阶往后一靠,就坐在了高脚椅上。
方逾拾还没反应过来,直接被单手握着腰抱起,脚下一空,半坐在了梁寄沐腿上。
他下意识用一条胳膊环住人脖子坐稳,出于想占优势的好胜心,另一条腿不甘示弱用膝盖顶住梁寄沐大腿,不让自己被完全桎梏。
梁寄沐对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意外挑了下眉。
方逾拾反应过来,也不好再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收回。
与其欲盖弥彰,不如放飞自我,事后解释说演戏解围。
想开这点,他整个人都恢复成最喜欢的那种懒散姿势舒张开,怎么舒服怎么坐。
在梁寄沐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勾在他脖子后的胳膊微微用力,把两人之间呼吸的距离拉得更近。
直到不过一指,才拖着调子,用一种无辜又懵懂的语气道:“梁老师,按照套路发展,赶他走的最好方法,应该是亲我一口吧?”
梁寄沐垂眼,顶光太暗太乱,打在镜片上,把后面眸中的情绪完全遮挡。
师生身份调转,他像个好学的求知者,平静地问:“亲哪儿?”
方逾拾偏了偏头,指点江山:“耳后。”
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耳朵那片是他最敏/感的地方。
梁寄沐点头,微微俯身,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指哪儿打哪儿的好学生。
不仅如他所言落下一个吻,还用牙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浅淡的印记。
方逾拾没想到他能把大题做出附加题的分数,浑身血脉贲张,爽的眼尾都有些红,单手胳膊肘撑在台面上,不像被占有的猎物,更像被伺候的上位者。
他斜睨了一眼红毛,漫不经心比出一个口型。
【滚。】
梁寄沐靠在他脖颈上,看不见那边的情况,短时间内也不想起来,只能懒懒地哑声问:“走了?”
方逾拾手搭在他脖子后,无意识摩挲着他柔顺发尾,看向红毛不甘不愿离开的背影,轻轻勾起唇角。
“没呢,有点难搞。”他也压低声音,唇瓣有意无意擦在梁寄沐耳朵上,“梁老师,再咬一口。”
第37章
有那么一瞬间, 梁寄沐怀疑自己幻听了。
揽着方逾拾的手微微用力,找不准下一步究竟该做什么。
方逾拾正想重复一遍,侧方就传来一个玻璃杯碎裂的声音。
被打断的人心情不太好, 冷着眼看过去。
下一秒, 他拍了拍梁寄沐大腿:“梁老师,你学生。”
短短三个字, 葬送了所有暧昧痕迹。
连带那个咬痕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梁寄沐:“……”
现在去辞职行吗?
他深吸一口气直起腰, 掩饰性地摘掉眼镜,身上毛衣没有口袋, 便熟稔地挂在了方逾拾衣服胸口的小熊猫口袋里。
方逾拾:“……”
您老挺顺手的啊?
他撇撇嘴,恋恋不舍地从梁寄沐腿上跳下来,对那边打了个招呼:“你摔碎的那个杯子六千多,等会儿记得找赵哥记工资上赔偿哦。”
宋柏原本就神情难看, 闻言脸色更不好了。
梁寄沐搬了个椅子把方逾拾拉过来坐下,手搭在他刚刚坐过的地方,余光都没分给宋柏半分:“三天没回学校,知道辅导员找你找疯了吗?”
“我自己的行为我会负责。”宋柏硬邦邦回答,转身就想走。
梁寄沐想说点什么, 旁边方逾拾先一步抬起手招来管理:“您好,让那个服务生给我上酒。”
他拆掉手腕上的表, 搁置在吧台上。
梁寄沐“啧”了一声。
方逾拾低声道:“幸亏今天带的表才七万, 但凡上了十万, 我都舍不得砸出去。”
“难为小拾总倒贴办公。”梁寄沐笑着把自己手上的积家卸下, 待在他手腕上, “赔你。”
方逾拾眨眨眼。
哦豁, 这款四十万。
有效投资,赚大了。
老赵在创办摄魂的时候就明说过, 在一楼公厅,有钱就是大爷,玩不起的别来。
方逾拾七万的表扔出去,总经理也不能拒绝他的上酒要求。
宋柏低着头过来,给他们单开一桌倒酒。
梁寄沐和方逾拾坐在一边,冲对面抬了抬下巴:“坐下。”
宋柏无法拒绝,拘禁地缩在椅子上。
方逾拾好奇地歪歪头:“有点不太记得了,我是哪里惹过你吗?”
“没、没有。”宋柏连连摇头,“您对我很好!”
“抱歉啊,我也不太记得哪里对你好了。”方逾拾腼腆道,“我对你没什么记忆点。”
宋柏猛地噎住了。
梁寄沐抿起唇,怕自己笑出声。
“钟老手里的照片是你给的吧。”他说,“论坛的虚拟外地账号也是你借给他的。”
宋柏见他们的第一眼就猜到他们为什么而来了,梗着脖子道:“是他主动找上我的,那是老师,我有什么办法?”
宋柏也是个聪明的,知道他给钟老照片的记录都有存证,也不否认了,认下后全都推到钟老头上。
这种小心机他耍得沾沾自喜,梁寄沐只觉得可笑:“你在见过我们之后,把照片发在了朋友圈,一小时后删除,被钟老主动找上……类似的记录我们还有很多,需要一一给你解释吗?”
宋柏嘴唇颤了颤:“怎么会……”
“那个,很不巧。”许久没吭声的方逾拾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是学计算机的哈,你下次干这种事儿,千万别用校园网。”
梁寄沐弯起眼睛。
原本他打算找计算机的同事来恢复校园网记录的,没想到方逾拾来的路上就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看来某人本科成绩也蛮不错。
他端起酒喝了一口润嗓子,声音比玻璃杯还要冷淡:“你不用解释,我们这次来也不是跟你算账或者质问你的,只是你的辅导员委托我们告诉你,这周末学院会针对你这次行为开会商讨,你要不要去随意。”
宋柏脸色涨红,忍不住抬高音量:“我知道了。梁教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要去工作了,我不像两位那么清闲,生下来就不用愁生活。”
话音刚落,连最后一瓶酒都没给他们开,起身离开了这里。
他眼里有愤怒和羞耻,唯独没有害怕。
要么是不在乎被退学,要么就是破罐子破摔。
方逾拾更倾向于前者。
他垂眸看了眼手机,跟着起身:“事情办完了,我们也走吗?”
“嗯,后面的事情就交给学校了。”梁寄沐脾气可没有表面那么好,当着方逾拾面不说,回去肯定要找人回敬宋柏一杯。
他让人把桌上一动未动的酒搬去吧台随便送人。
方逾拾乖巧说好,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梁老师,我想去个卫生间。”
梁寄沐想都不想便道:“我陪你。”
“不用不用,卫生间就在门口,我很快就回来。”方逾拾说,“梁老师先去开车,快十二点了,我们节省时间。”
他动作太快,都不给人反应机会,一溜烟钻进人群。
梁寄沐蹙着眉,还是不太放心,把车钥匙扔给侍者,靠在门口等他。
方逾拾之前看过摄魂的内部路线图,从卫生间绕到后门,成功来到了酒保们收拾餐盘准备的地方。
等了会儿,如愿看到熟悉的身影。
“哎。”他懒洋洋唤了声,“宋柏,我这儿有个友情提示,你要不要听?”
宋柏没想到他会来找自己,半惊半喜道:“方先生?”
“别喊我啊,我恶心。”方逾拾不喜欢后台的气味,想抽烟,顾忌着外面的梁寄沐,愣是忍住了,从旁边果盘里拿了个葡萄解馋。
他不顾宋柏煞白的脸色,摆弄几下手机,嘲讽道:“姚宇对你怎么样?”
姚宇这个名字出来,仿佛戳到了宋柏的痛处,扶着桌子的手像筛子一样抖起来:“姚总他……”
“不太好吧。”方逾拾轻笑一声,“他在字母圈挺有名的,暴力倾向也是周所周知,你跟了他,能全胳膊全腿抽身而出就不错了。”
海城就这么大一点,以他的人脉,从开始查到收到消息,前后不过一小时。
姚宇是最混的一批富二代,未成年就因为乱搞进过局子,被捞出来没安分几年,重新猖狂起来。
宋柏牙关咬得死紧,离近听,还能听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
他嘶哑道:“我也不想的。”
“不,你想,你特别想。”方逾拾笑容淡了下去,把一个小番茄砸到他脸上,“如果你不想,你不会用徽章假借我的名头来摄魂,爬上姚宇的床。那时候你就想好要退学,靠着他那儿赚的钱吃一辈子了吧?”
他说得一点没错。
宋柏手背在身后,掌心的徽章把肉都嵌出了淤青。
“不过这些我都不在乎,你想怎么搞跟我屁关系没有。”方逾拾倏然抓住他衣领,“你他妈作就作在,找死前非得往梁寄沐身上泼盆水。”
宋柏被勒得嘴唇乌紫,坑坑巴巴道:“我、我不是,我没有,我是因为你……”
“别他妈跟我说那些恶心的话啊。”方逾拾眯起眼睛,手下力气半分不减,“别那么感天动地把责任推我身上,你就是单纯对我有性方面的幻想,见到我跟梁寄沐在一起心里不平衡,觉得你们差距就在钱上,你有钱你也能跟我来一炮,是吗?”
话说得直白又粗暴。
方逾拾其实正常时候语气也不这样,不太爱扯这些,这次是真的气着了。
他们梁老师本来能顺风顺水晋升,就因为这个傻逼,年底还要过一次审核,到时候又是熬大夜应付那些老头子,能不让人生气吗?
宋柏隐晦的卑劣被点穿,整个人惶恐地不成样。
方逾拾嫌恶地松开他。
“梁老师不跟你计较是梁老师脾气好,我没那么好性格,我喜欢睚眦必报。”他说,“一周内看不到你的公开道歉,我让你在海城活不下去。”
对于枫御的准继承人来说,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不过你刚刚对梁老师的态度我很不喜欢,所以该有的警告还是得意思意思。”他眼睛重新染上笑意,没个正形地靠在柜台边,大大方方拨通了一个宋柏无比熟悉的号码。
“不要!求你了哥!别打!”宋柏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想抢他的手机。
方逾拾单手抓着人肩膀扣在台面上,另一只手成功拨通电话,打开免提,把话筒放在宋柏耳边:“姚宇。”
“啊?方逾拾?”
姚宇的声音从麦里传出,宋柏死死捂着嘴,浑身战栗。
方逾拾笑道:“姚宇,你最近是不是帮着你那个小情人,给我男人使绊子了?”
宋柏在外面作天作地,金主不可能不知情。
姚宇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看梁寄沐这些精英不顺眼很久了,想借刀杀驴混上一混。
就是没想到,方逾拾能狂妄到打电话来直接怼脸骂。
姚宇有点结巴:“啊,这个……这个吧,有点误会在里面的。”
“我不管那些。”方逾拾说,“我只想知道,你准备拿出点什么补偿?”
“额……不然我把我上月刚买的车给你行吗?你要不喜欢,我可以折现!”
姚宇是有些怕方逾拾的。
换种说法,华国贵圈的混世祖们没有不怕方逾拾的。
他们高中时候觉得方逾拾长得漂亮,口出狂言,被揍得爹妈不认。
本来以为挨顿揍就完了,结果人家背地里把说过他坏话的人名全记着了,五年内挨家挨户坑了一笔大生意,各自被家长揍得好惨。
方逾拾嗤笑:“那点钱打发谁呢?”
姚宇提高音量:“方逾拾你别太过分啊!那车两千多万呢。”
“两千多万?也就你看在眼里了。”方逾拾轻讽,“既然你想不出来,那我给你个建议。”
“你们家最近新开发的那块地,项目还没落实吧?一个月内让给渡盛,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姚宇不可置信得破了音:“方逾拾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我靠,那块地我爸跟宝贝似的,你让我们就这么让给你?不是,就算我同意我爹也不同意啊!”
“那跟我没关系,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姚宇虽然混账,但坑爹是一把好手,那项目不算太贵,比不得白湾,但是活轻来钱快,能在短时间内拿到不少现金流,对于渡盛来说百利无一害。
方逾拾笑眯眯道:“如果一个月内渡盛没接到这个项目,我就要亲自出手了。你知道这件事捅到你爸面前会发生什么吧?你也知道,我身后靠山不止枫御一个,想搞你,轻而易举,对吧?”
姚宇还能说什么?
他见识过方逾拾的手段,搞他家不容易,搞他很容易。
而他不想被搞。
那就只能委屈他爹了。
电话被挂断,宋柏已经无力挣扎,面如死灰。
姚宇被坑了,心情肯定不好,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胯边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方逾拾代为拿起,挑了下眉,体贴地把手机放在他脸边:“姚总的。”
他松开人拉开距离,留下一句“记得期限”,转身离开。
出门的时候还很绅士地帮忙落了锁。
蕍傒.
姚宇会玩,但知道分寸,不会把人玩得太过分。
而且经过他的警告,应该也不敢太放肆,对于宋柏的安全他是不担忧的。
而且既然选择用这条路攀权富贵,自己就要承担后果,喜欢狐假虎威损人不利己的人,没什么可同情的。
方逾拾出来后赶忙检查胸口口袋里眼镜有没有受损,确保安然无恙后心终于放下,反复洗了很多次手,等身上脸上都充满了肥皂的清香,才一脸无害地小跑去门口。
意料之外,梁寄沐不在车里等他,而是在大门风口。
他忍不住加快脚步,发现对面还有一个人,这回是绿毛。
又是不长眼搭讪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毛全来一遍才行吗?
现在年轻人真open,一点都不害臊!
方逾拾加重了脚步。
梁寄沐听到动静转过头,就算没戴眼镜,隔着很远也发现了来人身份。
他眼尾泛起笑意:“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报警了。”
“哪有那么夸张。”方逾拾嘟囔道,“说不定这还是出来早了呢,耽误你们谈话了?”
“没有没有!”这话是小绿毛接的,“教授是在给我改作业!”
教授?
原来是学生啊。
方逾拾表情扭曲一秒。
这两人有病吧?在夜店门口改作业?
梁寄沐对上他见鬼般的眼神,解释道:“他忙着打工错过了deadline,刚巧碰上,补交一下。”
方逾拾点点头:“学生,不容易啊。”
两人都没有说什么“下次不要本末倒置为了打工疏忽学业”的话。
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他们不了解,没资格说教。
梁寄沐说:“汇报收到了,但毕竟是迟交,我不会卡你汇报分,但平时分要扣掉五分,你有意见吗?”
他们这个学科最讲究成绩和专业水平,平时分占比比较低。
对于绿毛来说,只扣五分已经是破天荒的意外之喜了。
他连忙鞠躬:“没有,完全没有!谢谢教授,真的谢谢您!”
“不用谢我,感谢你的汇报内容吧,我课上的重点没有一处缺漏,它们给你加回了五分。但很可惜,九十分应该拿不到了。以此为戒,下不为例。”
没有偏见,没有偏袒,就算是对染发当酒侍的学生,梁寄沐的态度还是那么淡然。
方逾拾心道:原来不歧视染发啊。
绿毛差点哭出来:“一定不会有下次了!谢谢梁教授不挂我!我今年奖学金有希望了!”
“哎,同学你别哭,我们没纸巾。”方逾拾匆忙安慰一嘴,“这么晚了,你家住哪儿?我帮你打个车。”
绿毛受宠若惊道:“不、不用了师母!”
方逾拾:“……”
一声师母,差点给他晚上喝的果汁吓出来。
梁寄沐闷笑一声:“他大不了你多少,喊学长吧。”
“好的,方学长。”绿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话。”
“在这儿兼职不会说话可不行啊。”方逾拾有点喜欢这个小绿毛了,看着很可爱,“不过没事,练练就好。”
绿毛点点头:“感觉这里还是不太适合……想着以后换个地方打工了。”
“那你加我个联系方式吧。”方逾拾热情道,“我有个朋友开甜品店的,给你介绍一下。”
绿毛:“真的吗?!”
“骗不了你。”方逾拾忍着撸他毛的冲动,矜持地只扫了好友加上,看到他朋友圈最常出现的定位,挑眉道,“你家住这个小区?”
“是的。”
“这儿公交可不太方便。”方逾拾没嫌弃小区破旧,只说公交不好,顺手给他打了车,“商务车,累一天了,坐着也舒服点。到家给我发个消息,报平安。”
绿毛稀里糊涂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脸蛋红润润的,对他好感度直线上升。
上车前还恋恋不舍跟他挥手告别。
直到车快开出去,才想起来忽略了一个人。
“梁教授,再见!”
当了十来分钟透明人的梁寄沐面无表情道:“再见。”
他手握着方逾拾后颈,食指点在耳后那处还未消下去的咬痕上,轻声道:“小拾,你们很投缘啊。”
方逾拾刚刚聊嗨了,直接忽视了旁边的这位。
他讪笑几声:“我就是看着他,想到了我以前。”
梁寄沐从他口袋里抽出眼镜戴上,拉开副驾驶门:“他跟你以前有什么相似的?”
“年轻啊。”方逾拾抓了抓自己的黑发,那些挑染的蓝色已经全部剪掉过了,“我小时候其实特别潮,我妈妈就喜欢打扮我,跟玩换装游戏一样。”
梁寄沐扶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没有接话。
方逾拾垂下眸子,看起来比平时要温和。
“我幼儿园就染过发了,她走前,我头发上还有一撮绿毛,就跟您刚刚那学生一样,差点被老师抓到理发店剃秃。”
梁寄沐幻视到小方逾拾染绿毛被老师抓起来的画面,半是心疼半是好笑。
“后来呢?不染了?”
方逾拾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染,我爸不太喜欢。”
他托着下巴看向窗外,今晚夜空没有云,月亮特别圆。
华人骨子里大概就透着文雅,古人望月思人的心绪传到现在,也是常见。
方逾拾忽然就很想诉苦,说说方廉的坏话。
他小声道:“梁老师,如果我说我不喜欢我爸,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懂事?”
梁寄沐放下了车顶,晚风擦着车窗扫过他们的头发。
很凉,很爽。
方逾拾享受得喟叹一声。
梁寄沐反问:“困吗?”
方逾拾吹着风,神清气爽:“感觉还能熬一宿。”
“不能休息不够。明天早上飞机改个签吧,签到下午,我送你去机场。”梁寄沐温声道,“现在,带你去染发。”
第38章
方逾拾早上醒来, 站在镜子前,还没能适应一头浅蓝灰毛。
漂了两遍才染上去的颜色确实好看。
他颇为满意地撩了把刘海。
这颜色其实挺挑人,说是显白, 但要是皮肤黄一点或者五官平一点, 都会成车祸现场。
幸亏他皮肤不仅跟瓷玉一样好,还遗传他妈有张得天独厚的脸, 素颜都精致地能去娱乐圈出道。
方逾拾拨弄着发顶, 忍不住又想到昨晚在理发店的场景。
他选择恐惧症偶然发作,对着一本厚厚的发色例子纠结不已, 循环反复地问,拿钱办事的Tony都快崩溃了,梁寄沐还很有耐心地帮他参谋。
最后选了个工序繁琐的颜色,Tony老师哈欠连天, 梁寄沐一个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大忙人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一直静静坐在沙发上等他。
他头发做好的时候,还第一时间上前笑着夸他好看。
方逾拾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脸被夸。
听了二十多年彩虹屁,昨天听到那句“小拾总真帅”,耳朵还是没出息得跟他妈猴子屁股一样红。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脾性了, 喜欢一个人或者一个东西的时间都很短暂,梁寄沐和他以前遇到的那些花花公子不同, 他得忍住, 不能对这人出手。
真心都要用真心换。
方逾拾承认自己对梁寄沐有点兴趣, 但还没到谈真感情的地步, 梁教授估计也不会接受这种玩闹似的关系。
得不到的东西, 他不会执着太久。
就像布加迪, 就像手办模型……慢慢的自然就放下了,时间问题而已, 不值得多费心思浪费时间。
不过在此之前,他乐意享受和梁寄沐相处的感觉。
方逾拾收拾好行李,坐在客厅打了个电话。
“梁老师,我整装待发啦。”
昨天约好的要送他,梁寄沐让他准备好就打电话。
手机对面窸窣两声,梁寄沐说:“二十分钟后,下楼等我。”
方逾拾不确定道:“真的没有耽误您时间吧?看您最近挺累的。”
“不怎么忙,交代一下学生作业而已。”
梁教授说出来的话莫名有信服力,方逾拾稍稍放下心:“梁老师还没吃晚餐吧?饭团吃不吃?”
梁寄沐问:“你做的?”
“对啊。”厨房废物也是会团饭团的,方逾拾道,“卖相不好味道不错,我可以给您挑个形状最规整的!”
梁寄沐笑道:“我的荣幸。”
成年人直接话不用说得太明白,虽然没人明说,但他们都知道,昨晚之后,两人之间关系近了不少。
方逾拾想,跟梁老师当个朋友也不错。
这个点机场人多,堵了大概有半小时才找到停车位。
梁寄沐执意要送他上去,方逾拾半推半就答应了。
商务舱不像经济舱,什么事儿都要自己干,刚一迈入大厅,就有人来帮他办理值机,速度快得两人还没说几句话就要say goodbye了。
他无奈道:“都说了不用上来。梁老师,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我起的不是功能作用,是精神陪伴。”梁寄沐挑了下眉,把一张名片递过去,“有什么麻烦找他,渡盛分公司的CEO,他在京城还算有话语权。”
方逾拾哽住:“我忽然有种……”
梁寄沐:“什么?”
方逾拾:“有种面对老父亲的感觉。”
“……”
梁寄沐眼神肉眼可见危险起来。
方逾拾求生欲极强,找补道:“开玩笑开玩笑,我爸可没有梁老师好。”
“别把我跟你爸比了。”梁寄沐痛苦地扶额,“进去吧,实在解决不了的就给我说,不要自己硬抗。”
方逾拾“嗯”了声,进去前回头看看他,纠结了咬了咬唇。
梁寄沐以为他还有什么难言之求,主动道:“还有什么事吗?”
“啊,也没什么大事。”方逾拾小跑过来,轻轻抱了他一下,“不好意思啊梁老师,冒犯了。我习惯临别跟人抱抱了,短时间内不太好改。”
梁寄沐愣怔几秒的功夫,腰还没被暖热,始作俑者就抽身而去,拍拍屁股,不管惹起来的火。
喜欢抱抱?这是跟谁养成的习惯?
……
方逾拾不知道自己一句话造成了什么误会,没心没肺眼睛一闭,一觉睡到京城。
京城没海城的霓虹灯多,富得比较内敛,看上去朴素无华,内里的奢靡只有身处其中的富贵人家才知道。
这不太符合方逾拾的行事作风,他每次踏进这块土地,都能感觉到压抑。
要不是为了扫墓和查询袁莉这几年的动静,方逾拾十年都未必会来一次。
他出了机场直接打车去往市中心某家私人医院。
“您好,找一下你们林院长,没有预约,但你直接给他说我名字就行。”医院前台,方逾拾抬手递上自己的名片,“给他说急事,他不见我我就去他家门口蹲着。”
前台护士:“……”
要不是小哥长得一脸正气,她高低得报个110。
院长办公室的电话不好打通,护士习以为常试了好几次,才传来林院长睡意朦胧的声音:“抱歉,刚刚在忙,没听见铃声。”
“没关系的院长。”护士对他的声音没有抵抗力,一点怨气都发不出来,“是这样的,前台这有一位叫方逾拾的先生要找您,您看有时间见面吗?”
林北谦想都不想便道:“不——”
护士:“他说您不见他就去您家门口蹲。”
林北谦:“不需要多问,放他上来。”
方逾拾就这么成功的踏上了院长专属VIP电梯。
这栋医院顶楼一整层都是林院长一个人的,多少豪门权贵砸钱也不一定能上去,方逾拾进得跟散步一样简单。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办公桌前的黑发青年刚收起枕头,厚重无边镜片下温润的黑眸尚有困倦痕迹:“袁女士的病情情况我已经分析好给你了,你现在找过来是做什么?我之前说过,帮忙归帮忙,职业操守不可能违背,病人的隐私我不会泄露。”
“不是来问您要原病例的,别害怕。”方逾拾把一盒海城排队王家的甜甜圈递过去,“是有事相求。”
林北谦没着急收,公事公办道:“先说事情。”
“我需要您在京城的势力,帮我查清楚袁莉在京城这段时间接触过的所有人。”方逾拾说,“越详细越好。”
林北谦淡淡喝了口茶,摇头道:“你知道的,林家不会掺和枫御的浑水。”
“我知道,所以我说是‘您的势力’。”方逾拾笑道,“我知道林医生有自己的手段,就看您愿不愿意帮了。”
林北谦看了他会儿,轻轻笑了一下:“你脑袋转的速度,倒是和林釉表姑一样。”
林釉是方逾拾母亲的名字。
也是林北谦血缘关系浅淡的表姑。
追溯到亲情链根源,他俩还能勉强算兄弟。
林家原先在海外发展,是最早一批入驻京城最有钱的财团之一,名下各类私人银行和基金会遍布世界各地。
于此相当的是,他们家族人脉支线和家产一样多,族谱比古代皇族还乱,只有想象不到的狗血,没有不存在的瓜。
林釉本该是“嫡长女”,因为缺心眼的外国佬父亲顶撞了林家家主,这条直系整个被踢出了林家。
生来没受过苦的大小姐人生急转直下之际,遇见了当时还年轻气盛的方廉,脑袋一热,坠入爱河,毁了一辈子。
林北谦是偏系中的偏系,偏到和林釉血缘关系都快断了,厚积薄发,靠着出色的脑子和成绩,前些年成为家主最宠爱的后辈。
至于其中方逾拾出了多少力,除了他们两本人,谁都不知道。
这也是林北谦几乎不会拒绝方逾拾请求的原因之一。
他支着脑袋,把电脑上一份早准备好的文件打开:“早就给你查清楚了。不过里面有些人,你现在的暂时还动不了。我的领域也跟你们没关系,帮不上忙。”
林北谦只在金钱上受宠。
林老爷子并没有让他继承家产的打算,而他本人也只要钱,一心搞心理学学术,无心继承权,自然帮不上方逾拾什么忙。
袁莉确实有手段和胆识,方逾拾看着屏幕上一连几个对赌协议,太阳穴生疼。
对方既然拥有袁莉的对赌协议,必然不会简单听几句大道理就站在他这边。
但是如果没有这几个大佬的支持,决定性的几支股份回收可能性,几乎为0。
林北谦把文件调出来后就没再看他。
不紧不慢拆开甜甜圈,吃完一个后心满意足道:“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狐假虎威,找个比他们更厉害的靠山跟他们证明和施贿。最合适的现成人选,你也该懂。”
方逾拾半讽刺地吊起眼尾:“我是懂,但我不想跟你太爷爷接触。”
“也是你太姥爷。”林北谦推推眼镜,“我只是给你建议,采不采纳我不干扰。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着组局,给你们祖孙一个见面的机会。”
方逾拾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你等我想想。”
林家家主不近人情已经到了一个丧心病狂的程度。
林釉去世,林老爷子甚至不愿意让她进家族墓园,还是林北谦的父亲帮忙,才让人入土为安。
方逾拾对那老不死的能有好脸色就怪了。
林北谦也不着急催,拿起第二个甜甜圈,边吃边好奇地打量他头发:“你这个头发,你爸和你联姻对象的评价是什么?”
“方廉还没见过。”方逾拾骄傲地撩了把靓丽秀发,“联姻对象说好看。这是梁老师亲自带我染的。”
林北谦意外地挑了下眉:“你们两个?”
方逾拾道:“打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哈,我们之间很单纯的……”
林北谦以为他要说“朋友关系”或者“协议关系”。
结果人家语不惊人死不休,蹦出一个:“……很单纯的是我单方面yy梁寄沐。”
林北谦:“……”
林北谦面不改色咽下最后一口甜甜圈。
他来了点兴致,把玩起手边的天气风暴球:“如果是五年前,我会再多问你几句。可惜,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心理医生了。”
林北谦做心理咨询有两个基本原则:
第一,不给熟悉的人做治疗;
第二,不用专业知识探审非患者。
职业原因,他偶尔会无意识地从某个观点或角度出发分析一个人,林北谦从根本上解决这件问题——如非必要,绝不对一个人过多了解和询问。
方逾拾五年前在他这儿像个透明人,现在却浑身裹满了雾。
这种改变……似乎回国前还未出现,实在令人惊喜。
方逾拾想到梁寄沐,忍不住舒展眉宇。
自古英雄爱美人不是没有原因的,那张脸只是出现在脑海里,就能让人乐不思蜀,少点烦恼。
他说:“你想问什么就问,我又不介意。”
林北谦却摇头道:“我现在对你没有任何探究欲,对于你的反应,我只想见见那位梁寄沐教授。”
“别想不该想的啊。”方逾拾象征性地警告一句,“而且网上照片那么多,你一张没见过?”
“我读过他的论文,但为什么要主动搜他?”
林北谦还真不知道梁寄沐长什么样子。
他满心满眼都是学术,与学术无关的都有员工帮他解决,也就方逾拾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会费点心思,其余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专业原因,他无可避免读过梁寄沐发表的那些文章,结合方逾拾形容,对那人仅有初始印象词:斯文、温润、绅士。
“你提醒我了。”方逾拾猛地想起来,“年底结婚还没给你发请柬,你来吗?来的话给你一张。”
“寄来吧。”林北谦说,“你联姻,我多少也代表一下林家的态度。”
“谢谢林医生。”方逾拾说,“我——”
“嘟嘟。”
手机的特别关心发来消息。
方逾拾打开速度尤其快,发现来信不是梁寄沐而是方逾栖后,竟然有点失望。
他恹恹点开。
【妹:哥!出事了!】
【妹:咱爸胃出血进医院了!】
方逾拾表情瞬间阴沉。
自从袁莉回来,方廉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家里酒瓶成箱成箱的出现,想来酗酒抽烟的毛病又被惯回来了。
不知道袁莉是否故意为之,如果是平时,他乐得站边上吃瓜,但眼下这种时候,方廉可不能死。
这家伙要是死了,方家至少有一半要落在袁莉手里。
【F>10:死了吗?】
【妹:万幸中的不幸,情况暂时稳定。】
方逾拾放下手机,对林北谦道:“麻烦林医生,帮我跟那边组个局吧。”
林北谦丝毫不意外:“可以,但你现在一个人在京城,要做好心理准备。林家那些人,灌酒一个比一个厉害,我之前差点被灌吐。”
林北谦酒量算得上海。
饶是如此在家宴上都被灌得脚下打飘,足以见得对方实力。
烂俗的酒桌文化在林家颇为盛行,林北谦无心家产尚且逃不过,何况另有所图的方逾拾?
方逾拾叹气道:“我知道了。”
知道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得硬着头皮上。
他说:“麻烦林医生帮帮忙,把这个消息在圈子里传一下。”
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方逾拾这个在外面流浪很久的野孩子,还能跟林家人一起吃饭。
这个噱头出去,已经够那些老狐狸们想入非非一堆了。
方逾拾算得好,可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林老爷子会把宴会定在他母亲忌日当天。
老不死的大概已经忘记他母亲了,所以这是巧合,他空有一肚子怒气,也不得不忍着,咬碎银牙往肚子里咽。
林北谦也难得蹙眉:“不然你上午去扫墓,晚上来吃饭?”
“不了,上午就去刷存在感吧。”方逾拾这几天查那几家公司资料,几乎没合眼,眼周乌青挡都挡不住,“晚上……晚上吃完饭,我再去看我妈。”
林北谦张了张口,想说你到时候几乎不可能还清醒。
但最后,还是没能把劝言说出口。
因为理智分析一下,他个人认为,不值得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耽误眼前的正事。
方逾拾的选择是正确的,即便这样做内心会饱受摧残。
那天早上,方逾拾穿了一身黑色西装。
中规中矩的款式,可以出现在宴会,也可以出现在墓园。
他目光在玄关的桔梗花束和洋酒之间徘徊许久,最终将花束轻轻搁置在门口,抱起洋酒出了门。
很显然。
目前的“方逾拾”还不具备任性的资本。
林家家族宴会有一个许久没联系的外人参与,本身是一个八卦新闻。
但如果那个“外人”背后是门当户对的枫御,那新闻就失去了娱乐性质。
林家包了市中心最高大厦的顶楼作为聚会餐厅。
而楼下各个小包间里,此时塞满了各个其他企业的眼线。
所有人都想听几耳朵小道消息,毕竟玩金融的,谁不想跟开银行的搞好关系?
林北谦收了方逾拾一大笔资金,兢兢业业站在前台,充当碟中谍。
他得帮方逾拾关注那几个和袁莉有关的“重点对象”。
三个重点对象来了俩,各自在各自的包间,还算安分。
此时距离饭局开始已经过了很久,这个点估计也没有新的嘉宾参与了,第三个还挺能沉住气。
林北谦一边联系微表情观察,一边梳理着大厅里人员的心理关系。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漂亮的手落在柜台上,轻轻敲了几下。
“不好意思,麻烦问下,顶楼的场散了吗?”
林北谦回神,抬起头。
面前男人带着围巾,仅有镜片下锋利的眼睛和鼻梁露在外面。
单看半张脸就能知道,他长相无疑是优越的,但表情实在算不上好,阴沉得仿佛能滴水,浑身还带着冬天的湿冷,不像北方那么干燥,倒像从南方带来的还未消散。
林北谦在心里简单给这人下了几个定义词:偏执、危险、极端。
他说:“还没有,您有事吗?”
男人言简意赅:“我来接我爱人。”
林北谦问:“您爱人叫什么?”
男人被酒店大厅的暖气烘得心烦,三两下粗鲁地解开围巾,说出来的话却比之前任何一个字都暖和:“方逾拾。”
林北谦终于看到了男人的全貌。
他挑了下眉,鼻腔轻出了道气:“原来是您,梁先生。”
梁寄沐很不喜欢他自发性的熟稔语气,指腹警示性点了点柜面,一个字都懒得跟他多交流。
林北谦“啊”了一声:“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方逾拾的……好友,林北谦。”
看着对方略有不耐的神情,他忽然扬起一道浅笑,厚重的镜片下藏着一抹玩味:“有件很巧的事情。”
“梁寄沐教授,五年前,我有幸在Y国见过您。”
第39章
梁寄沐动作肉眼可见僵持几秒。
随后, 并没有像以前面对方逾拾熟人那样收起锋芒,而是以一种更凌厉的审视姿态问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他现在脑子里能想到的只有楼上情况不明的方逾拾, 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偏偏这个叫林北谦的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叫人怎么能不急?
林北谦抬手让人搬来椅子:“梁教授着急也没用,您当然可以上去, 但方逾拾坚持到现在也不容易, 如果被您打断,心情会怎么样, 不需要我多说吧。”
梁寄沐原本就没有打断饭局的想法。
仅仅只是想守在门边,在方逾拾出来的时候第一个接住。
他懒得再多纠缠:“林先生,你是来接他的,还是来帮忙坐班的?”
“坐个班。”林北谦晚上还有事, 并不打算为醉鬼善后,“我为小方总安排好人了。”
“不用麻烦您了。”梁寄沐淡淡道,“我等会儿会接他走,今晚多谢。”
“不必。”林北谦笑道,“互惠互利, 算不上帮忙。”
五年前在Y国见过他,还能和方逾拾有“利惠”牵扯?
梁寄沐第一次记住了林北谦的名字。
他有些心烦, 今晚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向手表。
出于对方逾拾本人隐私的尊重, 他让渡盛分公司的CEO多关照他, 却没有要求对方事事汇报。
晚上各领导线上汇报季度工作的时候, 对面才随口说起了方逾拾跟林家的事。
梁寄沐跟林家打过交道, 一个家族最不缺的就是心眼子, 开会两小时,出来疲惫得活像跋涉三千里。
方逾拾一个人在京城这么莽, 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他下午会都没开,买了最近一趟飞机飞过来。
谁家吃饭吃了两个小时一点动静都没有?
此时酒店的最高层就好像被踩中的地雷,谁也不知道松开脚是哑炮还是冲天炮。
梁寄沐无心挂念林北谦见过他的事,招来真正的服务员开了住宅区的总统套房,坐电梯直接去了顶楼。
林北谦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打开手机,按照相册整理的时间地点分类,很快找到一张照片。
照片很糊,场景是Y国top2大学的图书馆,隐约能看见里面两道属于男人的身影。
一个脑袋埋在胳膊里,逆着露天玻璃的光,黑发四周泛着淡淡的暖光,另一个夹克衫牛仔裤,正将一束手捧向日葵放在熟睡的人身边。
向日葵挡住了半份阳光,看它的位置,按照光影知识,投下的阴影应该能刚巧落在睡着那人眼睛上。
只有拍摄者林北谦知道,这里面两个一个叫方逾拾,另一个,就是刚刚离开的梁寄沐。
彼时的梁寄沐也才二十刚出头,发尾染了血一样的红色,非主流得很,若不是脸和身材撑着,实在是一场不堪回首的叛逆青春往事。
林北谦没想到,缘分竟然这么巧。
不。
也未必是缘分。
他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收起了照片。
世界上的巧合并不多,事在人为,谁知道这两人的联姻,人为成分有多少?
……
顶楼最大的包厢里,餐桌上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少,地上的空白酒瓶倒是清了好几盒。
方逾拾一杯刚下肚,那边又一杯抬起来,他麻木的斟满一杯,和对方相碰:“叔叔喜欢喝,下次我还出来陪您。”
“那敢情好!小拾,说真的,你回咱们家这边来吧,叔可以把手里的海外项目给你,那边生意你搞好了,还愁老爷子不认你?”
这位名义上的叔乐得跟他交换联系方式,一杯下肚没尽情,拉着方逾拾一连喝了三杯。
方逾拾心道老不要脸的。
这人手里的项目他都有调查过,前期的失误已经注定会亏本了,还装什么好人?
“再说吧叔叔,我怕能力不太够,如果可以,还想先跟您多学学。”
方逾拾一晚上都在重复这种画面,也没什么反应,来者不拒,只要有人端杯,他就跟上去。
桌上已经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不是位高权重没人敢灌酒,就是本身酒量惊人。
林家最有话语权的那位根本没来,但今天饭桌上大大小小的事,估计都会传进那位耳朵。
“那就这样说啦,过年的时候你回来一趟,我们重新聚聚。”
为数不多清醒地拍着方逾拾肩膀,虽然没给什么许诺,好歹约定了下一次。
方逾拾被拍着,感觉胃里烧着火,脸上还不得不挤出个笑容:“好的小姨,过年见。我送您出去吧?”
“不用不用。”那人跌跌撞撞拿起衣服,“我老公来接我,不用送啦,你早些回去。”
方逾拾坐了回去,等屋里人都走完,才“啊”了一声。
为什么连这些人都有人接?自己只能苦逼地等林北谦那家伙找代驾?
他揉了揉模糊的眼睛,脑袋发热,想解锁手机给梁寄沐发个消息。
但喝太多了手指颤抖,还看不清屏幕,面容对不上脸,解锁几次都没点对密码,直接把手机锁上了。
方逾拾低声骂了一句,开始那点冲动被锁屏一分钟退得一干二净,艰难地从椅子上起身,扶着墙往外走。
林北谦叫的代驾应该到了。
新时代的独立青年就应该靠自己,回家收拾洗净上床睡觉,迎接第二天初升的太阳和美好的生活。
方逾拾扶着墙和胃空不出手开门,干脆抬腿,一脚踹了过去。
“芝麻开——”
“门”字没说出口,人就被揽进一个急切的怀抱。
“踹的好。”梁寄沐叹得心疼。
“你再不出来,踹门的就是我了。”
嗯?
谁在说话?
方逾拾视线被挡着,眼前一片漆黑,事发突然,他还以为自己撞上了什么东西。
问见熟悉隐约的沐浴露清香,才意识到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梁老师?”
他问得很迟钝。
也不像做梦啊,梁寄沐怎么会在这儿?
“在呢。”梁寄沐揉揉他头发,手稍微松开,给他充足的呼吸空间,“还好吗?你嘴唇都喝得泛白了。”
“不太好。”方逾拾不清楚原因,此刻也不想多问,仗着醉酒胆大妄为,双臂环上这人脖子,动作挺暧昧,语言挺扫兴,“想吐。”
梁寄沐蹙眉捏捏他耳朵:“想吐就吐。还能走吗?不能走我抱你。”
方逾拾本想坚强,听到后半句就放弃坚强了:“走不了。”
去你妈的独立青年。
新时代的年轻人就需要抱大腿,把自己洗干净扔上床,做一个躺平的废物,一觉睡到第二天日落。
梁寄沐摘掉眼镜:“好,知道了。”
方逾拾下意识接过来,费劲儿半天才挂在自己胸口的口袋里:“收好了。梁老师,不要抱抱,要背。”
他今天穿得仪表堂堂,抱起来显得很没气概,还是背着好。
梁寄沐问:“背着肚子不会不舒服吗?”
方逾拾以为他嫌弃自己,很严肃地保证:“我不会吐的!”
梁寄沐终于笑了一下,转身把人背起:“我在旁边订了酒店,去休息吗。”
方逾拾下巴枕在他肩膀上,膝盖稍稍用力,夹着这人腰胯,咕哝道:“梁老师,我不想回去。”
“那等会儿先带你去买点醒酒药。”梁寄沐问,“想去哪儿?”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逼着伴侣回酒店休息,但他不会,反正有他在,怎么折腾都翻不出浪花。
方逾拾无声笑了一下,嘴唇贴着他耳朵,念了个地名。
梁寄沐步伐稍顿,沉声应下。
京城晚上没有海城那么亮,越往郊区走越昏暗。
临近十一点,车才停在一处园区门口。
梁寄沐拉下手闸,副驾驶上的人吃了醒酒药,放平椅子睡得安详。
他静静等待十分钟,才压下不忍心,伸出手把人叫醒:“小拾,到了。”
方逾拾哼唧几声,努力掀起眼皮:“几点了。”
梁寄沐:“十一点二十。”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把人喊醒。
毕竟错过了今天,方逾拾一定会很难过。
果然,方逾拾坐起来抱了他一下:“谢谢梁老师。”
梁寄沐给他戴上围巾:“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方逾拾要和林釉说话,他不方便打扰。
方逾拾垂下眸子,胸口一跳一跳,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
梁寄沐是他见过最矛盾的人。
说他知道分寸,他能不远万里从海城飞到京城来,尽管原因不明;可要说他强势,每每这种时刻,又能让人觉得很舒服。
成年人里,能做到这么进退有度的也很少了。
渡盛的总裁果然有钱,人在京城豪车也不缺。
黑色的迈巴赫稳稳当当停在墓园门口,压得人心安。
如果这时候天上能再下个雨,那还挺戏剧。
方逾拾心里调侃一句,转身朝着墓园大门走去。
“方逾拾。”他给门卫地上自己的身份证,“我来看望林釉女士。”
林家人大多生前都多少做过点亏心事,墓园的安保系统24小时在线。
每个进去祭拜的人都要实名登记,什么时间进去,进去了多久。
门卫确认好他的身份,把他的身份证,连带着一束桔梗一起递过来。
方逾拾打着哈欠:“林家墓园那么人性化?还送花?”
门卫操着一口地道口音道:“不是啊,这不是您自个儿定的吗?”
“什么?”方逾拾一个哈欠停在嘴边,愕然抱着花,模样颇有些滑稽。
他下意识看向迈巴赫。
梁寄沐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靠在门边,静静看着这边。
方逾拾抿了下唇,呼吸急促地来回几息。
啧。
诡计多端的女婿,上门还带礼物。
他没意识到,自己嘴角悄然爬上的弧度。
办完手续,已经过了十一点半。
方逾拾母亲是在23点41分去世的。
林釉喜欢冬天,喜欢下雪,天气预报说隔日凌晨有雪,她熬了很久,最终也没能看到。
方逾拾那会儿才六岁,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看了场海城夹着雨的小雪。
这种小雪其实不好看,湿哒哒落在地上,还没来及残留,就积成一滩水坑,路人来来往往,地面变得脏兮兮。
他到现在都无法理解,林釉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天气。
明明夏天更好看。
这问题他问过林釉,林釉的解释是:喜欢小雪天的人,未必喜欢小雪。
话说得很玄妙,不是上幼儿园的孩子能听懂的。
方逾拾小时候不理解,长大后也懒得琢磨。
“妈,对不起啊,那么久都没能来看你。”白色桔梗被轻轻放下,成了光秃秃的墓碑旁唯一一束花,“我没来及回去拿花,你女婿代送的,别介意。”
酒不是那么容易醒的,虽然吃了药,这会儿脑袋还是发懵。
方逾拾蹲坐在石阶上,双手撑着脸,也没说什么,就静静看着墓碑上的人。
林釉父亲是浓眉大眼的欧洲人,生的女儿完美融合了欧洲人深邃的五官和华国人的柔雅线条,很美。
美到一无所有之时,还能让自私虚伪的多情种方廉抛下一切,疯狂追求。
方逾拾看了半天,就憋出几个字:“妈,智者不入爱河。”
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他母亲就是个好例子。
都说万事开头难,头开得好不好不重要,第一句话说出去后,后面的就理所当然起来。
“对不起啊,这几年在国外,没能回来看您。我这几年过得还不错,认识了不少人,挺开心的。”国外留学五年,方逾拾几句话就说完了,“不过再不回来家就要被偷了,枫御能有今天,您投入了不少心血,总不能让您的努力白搭。”
所有人都以为,枫御这几十年一直走上坡路是因为方廉能力强,实则不然。
要不是当年林釉靠着自己的人脉力挽狂澜,枫御早就从一流贵圈退场了。
近些年枫御全靠吃林釉留下的老本活着,只要那几个大项目全部完成,方廉根本无法再谈到大项目,就算有项目送上门,他也没本事完成。
如果枫御只是方廉的,方逾拾大概就捐钱跑路不要公司了,可事实是他妈在里面掺了一脚,要他让给别人,实在不甘心。
“袁莉挺能折腾的,不过问题不大,您别担心,顶多让我费点心,不会折腾很久,我跟您保证,两年内,她和她儿子一定会顺利滚出方家。”方逾拾笑道,“就是方廉,很抱歉,短时间内搞不定了。”
林釉在他记忆里的印象太远了,讲完这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别的什么。
别人家见爸妈都说哪些来着?
讲完工作,好像就是家长里短?
他有什么家长里短?
方逾拾尴尬地摸摸鼻子:“我那个啥,还,结、结了个婚。”
刚说完,眼睫毛就染上凉湿意,模糊了一下。
方逾拾:“我操。”
说了个结婚难道把自己说哭了?
他擦擦睫毛抬起头,眉心感觉到了第二滴水渍。
哦。
不是哭了,是下雨了。
方逾拾蹙眉,打开实时天气预报,才发现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小……雪?
再一看,梁寄沐的新消息竟然是两分钟前发来的。
【77:下雪了。】
比天气预报更准点。
三个字,方逾拾愣是品出了更多的含义。
下雪了,梁老师让他早点出去,不然会淋湿。
受凉和醉酒buff加一块,肯定要感冒。
方逾拾听劝地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有人在等我。知道您喜欢热闹,等下次,我再带人来看您。”
“这算是我运气好,还是您运气好?”临走前,他还弯弯眼睛开了个玩笑,“京城的雪应该比海城多吧?您住这儿也挺好。”
就是可惜这双鞋,不能沾水,湿了就不好看了。
墓地总是喜欢搞很多绿化,从中心走到门口,鞋边沾满了脏泥土。
湿漉漉的阴冷天就是让人多愁善感,方逾拾可悲的发现,他竟然在因为一双鞋难过。
“出来啦?那么快。”门卫惊讶道,“以前那些人进去都要好半天的。”
“那些人迷信,做了亏心事,得上香做法。”方逾拾一点不忌讳把林家人的脏事儿抖出去,“晚上上班辛苦了,给您点了好吃的,等会儿送到记得收哦!”
门卫差点没控制住表情,错失了拒绝的最佳机会,只能不好意思地道:“多谢您,怪不好意思的,您先生刚给我点了喝的,您就又点吃的。”
这回轮到方逾拾惊讶了。
侧目看去,梁寄沐双手抄在黑色大衣的口袋里,还站在他离开时候的那个位置。
路灯挺有眼力见,暖黄色的顶光打下来,刚巧能照清人的眉眼。
方逾拾看他鼻梁上空空,才想起来这人眼镜还在自己口袋里。
梁寄沐大概一直看着他,在他视线送过去的第一时间,就抬起手,冲他招了招。
【喜欢小雪天的人,未必喜欢小雪。】
方逾拾忽然就理解了林釉说的那句话。
“冷吗?”梁寄沐向他摊开手掌。
方逾拾把一只相对来说更冷的手放了进去:“冷。”
笑死,21世纪了,谁家谈情说爱还要故作坚强啊?
现在的偶像剧更流行撒娇男人最好命。
他感受着不停揉搓自己手的掌心,挑了下眉:“梁老师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梁寄沐配合道:“回去洗个热水澡,一觉睡到自然醒?”
“这是我见到你之前的想法。”方逾拾笑笑,“后来在想,现在少个bgm。”
梁寄沐直接越级说满分回答:“需要我开车载音响吗?”
“那倒也不用。”他指指自己脑袋,“已经播放完了。”
梁同学这才补步骤分:“什么bgm?”
方逾拾说:“韩剧看过没?下雪天男主标配,很配梁老师。”
梁寄沐心跳一停:“你——”
“不好意思啊梁老师,我接个电话。”
方逾拾心底低骂一声。
讨厌的林家人,来电话都不合时宜。
“小拾,”是临走前跟他打招呼的姨,“老爷子听说你一个人来出差有些担心,让我们代为关心一下,你到家了吗?”
被老爷子关心,方逾拾一点开心没有。
不耐道:“有人接我。”
恰好这时,梁寄沐松开他已经暖热的手,重新摊开掌心,示意他另一只也放进来。
方逾拾便换了个手拿手机。
梁寄沐很有眼力见地选择性耳聋,当起透明人,低着头专心致志给他暖手。
“谁来接的我?”方逾拾享受得心安理得,微讽地勾起唇角,“小姨,您别紧张,我再怎么说也是林家的人,不会跟别人合作搞自己家的。”
他浪习惯了,无意识蜷缩手关节,调情似的勾了一下指下掌心。
“你有老公接,难道我没有?”
透明人装不下去了。
梁寄沐倏然抬起头。
第40章
“梁老师, 绿灯了。”
从墓园回酒店一共就五个红绿灯,方逾拾提醒了梁寄沐三次。
幸亏后面没车,不然他们得被骂死。
也不知道梁寄沐怎么回事, 这会儿总不在状态。
梁寄沐默默踩下油门:“抱歉。”
他只是心脏受到冲击太大了而已。
方逾拾上车前那句话, 不亚于当面喊那个啥。
至于那个啥是哪个啥,开车不能想, 想想都手抖。
他用了十二分的毅力, 才把注意力全都放在路上,安然无恙把车开到酒店门口。
“走吧, 送你上去。”梁寄沐说,“你定的酒店还要开一段,今天很晚了,先在这儿休息吧, 明天再回去。”
方逾拾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您不在这儿住?”
梁寄沐说:“我回海城。”
“什么?”方逾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凌晨一点了,你要回海城?”
“研究所早上七点有个很重要的跨国交流会,不能迟到, 我要早点到地方走一遍会场确认流程。”梁寄沐发现戴眼镜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很好地藏住情绪, “会后可能要跟那些人一起飞一趟Y国。小拾, 下次见面, 可能就是婚礼上了。”
方逾拾拧眉:“这个点还有飞机?”
梁寄沐说:“我包机了。”
方逾拾:“……”
有钱就是好啊。
他揉了揉脖子:“那我跟您一起回去吧。”
梁寄沐意外道:“你这边事情办完了?”
方逾拾心虚地把手机往口袋里又塞了塞, 那里林北谦约明天开会的消息还没回复。
他面不改色点头:“当然。酒店的东西让人帮我寄回去就好。梁教授明天事肯定很多, 我回去还能帮您公司那边坐坐镇。”
“你倒是不把自己当渡盛的外人。”梁寄沐话是这么说, 动作上还是把他往酒店里推了推,“不过, 醉酒的人还是好好睡一晚吧。海城那边不用担心,我都会安排好。你今晚要做的不是跟我一起坐飞机,是一觉睡到自然醒,明天醒来后给我发个消息,分享午餐。”
梁寄沐强势起来根本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方逾拾反驳的话几次被堵住,直到上电梯进房间,都没说出口。
他踢掉鞋子赤脚来到落地窗旁,只看到梁寄沐仰头的身影。
男人一身西装,只有外面套着黑色大衣,想来是刚下班就飞来的。
如果目光有实质,落地窗的强化玻璃应该已经被方逾拾盯穿了。
真的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手机传来声响,方逾拾垂眸看着那人,接起电话。
“梁老师。”
梁寄沐声音很温和:“到房间了吗?”
“到了。”方逾拾一边解扣子,一边说,“进来后先脱了鞋子,现在在换衣服,刚解开衬衫第三个扣子,准备……”
“小拾,”梁寄沐嗓音有些哑,还有些无奈,“不用汇报那么详细。”
“哦。”方逾拾应得乖巧,神情却是与之相反的轻浮,“我还以为梁老师喜欢详细报备,下次会改的。”
“……”
手机对面没了声音,只有沉重的呼吸。
衬衫扣子全部解开,方逾拾仗着屋内暖气和酒精催发自身的产热,就那么敞胸露怀,静静看着下面的人。
“梁老师,你该走了。”
“也不用改。”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方逾拾失笑道:“又说不用,又说不要改,梁老师,你好矛盾。”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梁寄沐声音也隐含笑意,“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那就以后再说吧。”
方逾拾当然不会跟个二楞头一样,把底细交代得一清二楚。
他不是情场的新手,谈恋爱或许不行,调情能力可是一流。
梁寄沐比他想象的还要沉稳。
听了模糊的回答,只道:“好,不急。”
也不知道是明白他话里意思了,还是真的木头,一点不解风情。
方逾拾心道:成熟男人就是比年下难搞。
不过梁老师也不是一般成熟男人,以前遇到的哪些,哪个能忍得了那么多次撩拨?
“梁老师,您飞机约的几点?”
包机也不是想飞随时飞的,就算走特权,也需要预约时间和审批。
梁寄沐说:“还有两个小时。”
从现在出发到机场,开车差不多一个小时,再到机场签证准备一下,时间刚好。
他们隔着手机安静片刻,还是梁寄沐先打破了沉寂。
“你说得对,我确实该走了。”
方逾拾转过身:“五分钟,耽误得起吗?”
“什么?”
“站在原地,别动,我就耽误你五分钟。”
他连鞋都没换,万幸这酒店的一次性拖鞋高级,底厚防滑,跑起来都不会摔倒。
楼下。
梁寄沐听着手机里的忙音,上下眼睫轻轻碰了碰。
“梁寄沐!”
远远的,方逾拾声音传入耳中。
清晰,响亮。
让别人听见,估计要赞一句胆大包天,竟然敢直呼姓名。
梁寄沐也不知道怎么就明白了,放下手机张开双臂,稳稳当当抱住扑过来的炮弹。
炮弹心满意足地蹭了蹭他肩膀:“暖和。”
“穿成这样就跑下来?”梁寄沐脱外套的动作利落干脆,把人裹起来,“衬衫扣子还只扣了两个。”
慌慌忙忙跑下来,能顾得上扣两个就不错了。
方逾拾挑了下眉:“时间不等人嘛。”
“但我会等你。”梁寄沐笑道,“这又是习惯?”
某人之前说过,临别前要拥抱。
“不止。”方逾拾弯弯眼睛,松开他,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还有我们一周见不到的原因在。”
梁寄沐抬了抬眉骨。
“我耽误完了。梁老师,一路平安,工作顺利。”方逾拾亮出锁屏时钟,“您要迟到了哦。”
梁寄沐:“。”
小混账。
……
次日,方逾拾刚踏进和林北谦越好的咖啡馆,屁股还没坐下,就听林北谦淡淡道:“新衣服不错。”
方逾拾低头,看到了昨天还属于梁寄沐的大衣。
“别阴阳怪气啊,我知道你们昨晚在前台见面了。”
他扶着额头坐下来,招来服务生:“一杯冰美式,谢谢。”
宿醉还熬夜,再优越的脸也无法避免浮肿。
林北谦喝了口热腾腾的摩卡:“你不是有洁癖吗?”
“明知故问。梁老师的衣服有价无市,不比新的值钱?”方逾拾不客气地拿起他盘子里司康,三两口咽下,“林北谦,枉你是个医生,天天吃这么多甜的不怕高血糖?”
林北谦对他后半句话熟若无睹,意有所指道:“衣服值不值钱不知道,反正你现在的样子挺不值钱。”
方逾拾翻了个白眼:“林医生,别告诉我你今天喊我出来就是找我斗嘴的。”
林家这边事基本定下,等年后就可以顺利进展,着手收购股份了。
林北谦今天忽然约他,他还真想不到什么别的原因。
“当然不是,我的时间不会耽误在没有意义的事上。”林北谦又点了两个小蛋糕,才抬头道,“梁教授给你说见过我了?”
方逾拾:“他没说,但昨晚那个点你也在,除非你们不在一个次元,不然怎么都要见到。”
“那难怪。”林北谦低声笑了一下,温润尔雅,“难怪你没听说,我以前在Y国见过他的事。”
“你在Y国的时候不是给我工作的吗?”方逾拾说一半,挺直了腰背,“你见过他?什么时候?认识过吗?提到过我吗?他见过我吗?你给他说过这些吗?”
“别紧张,深呼吸。”心理医生就是稳,被炮语连珠的问题轰炸,还坐得一本老正,“你在担心什么?你知道的,就算是吸烟染头喝酒蹦迪,梁教授那种人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偏见。”
“我不是怕这个……”
司康的甜腻逐渐从味蕾上退却,方逾拾对他的小蛋糕也不感兴趣,只能抿了口苦涩的冰美式。
“林医生,如果你有一天发现,关系很好很亲密的人,实际上和表面人设完全不一样,一开始就是为了钱接近你,制造的完美谎言,你会怎么想?”
林北谦当真摸了摸下巴,颇为认真思考起来:“我应该……”
方逾拾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林北谦:“应该会先给他做个测验,确定他有没有精神分裂症。如果没有,我会说服他,成为我的研究对象。”
方逾拾:“。”
方逾拾面无表情道:“我不该对你的脑回路抱有期望。林北谦,你高级心理咨询证书真是自己考下的?”
林北谦推了推厚重的镜片,温和道:“你可以向官方举报我,核查后就知道是不是我自己考的了,说不定我还能靠着满分的理论卷面证明再火一把,提高知名度,赚更多的钱,开启更多的研究项目。”
方逾拾一阵心梗。
姓林的没救了,脑子里不是学术就是钱。
林北谦说完,喝口摩卡润润嗓子:“总之,这就是我的做法。”
方逾拾想都不想就说:“梁寄沐不是你这种人。”
林北谦忽然笑了:“那你觉得,梁教授知道后会怎么样?”
方逾拾噤声了。
完全想象不出来。
梁寄沐太矛盾了,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定位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林北谦看着他茫然的样子,心里有了个基本判断。
他把原本打算说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静静喝完吃完,不紧不慢擦擦嘴。
“方逾拾,眼见不一定为实。人总是会被‘自以为’困住,陷入对完美的盲目追求,如果看不清这一层,等到完美的表象破裂,真相往往令人难以接受。”
“你现在把梁寄沐想得太完美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不是这样的,你要怎么办?”
方逾拾靠在了椅背上:“我自己就够装了,还在乎他端架子?”
“或许,不止端架子那么简单呢?”林北谦弯了弯眼睛,随口道,“比如,你不敢上手的人有过炮友——”
“林医生。”方逾拾笑容不变,眼中的冷意却浮了上来,“话不能乱说。”
林北谦不怵他,晃了晃手指,说:“你在嫉妒。”
“……”
良久的沉默后,方逾拾拿起手机起身:“林医生,我很感激你没有在梁寄沐面前多说我在国外的事。至于其他的事,我没花钱,就不享受您的咨询服务了。”
林北谦翘着二郎腿,目送他离开,眼中难得充斥着十足的玩味。
其实,该感谢他没多说话的不是方逾拾,而是梁寄沐。
不过看现在这情况,梁寄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由他来说不合适,还是等便宜弟弟自己发现吧。
他招手喊来服务生:“麻烦结下账。”
“林先生,您这桌已经线上结过了。”服务生把一个打包的司康递给他,“这是您同桌的另一位先生让我们预留给你的。”
林北谦接过一看,发现盒子里的司康和方逾拾吃掉的那个一样。
他失笑着摇摇头,对服务生道了句谢。
……
自从跟林北谦聊完,方逾拾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林北谦说得对,梁寄沐就算没谈过恋爱,也是个正常的成年人,都快奔三了,找过解决生理问题的对象,好像也没问题。
他闭上眼,不受控地幻视梁寄沐和别人拥抱的场面。
再联想到自己和对方的几次拥抱接触,忍不住胃里翻腾,呼吸急促又难受。
不是吃醋的酸涩。
是生理性的反胃。
从心理上,他可以理解这种行为,没有鄙夷或者看不起有性生活的人。
这种行为用林北谦的专业术语来说,是心理疾病。
他的心理洁癖从小时候看到袁莉在他妈妈卧室里和方廉亲热时,就埋下了种子。
林北谦以前试图通过心理干预帮他克服,却被礼貌婉拒了。
方逾拾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好,回答得冷漠至极:“我有心理洁癖,还能跟这么多人相处,如果没有,我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滥交?”
林北谦当时也还年轻,对着这个问题,第一次被问得哑口无言。
方逾拾又道:“如果烂人是遗传的,怎么办?”
他如果不洁癖,会不会像方廉一样,当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畜生?
林北谦摇头:“这种说法,生物学和人体医学上都不成立,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让我研究基因的同学亲自给你说。”
“不用了,我知道不成立。”十七岁的方逾拾比现在还要恶劣,一本正经拒绝完,还能嬉皮笑脸开玩笑,“林医生,你就当我给我自己一个心里安慰和担保呗?反正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对性也没有欲望,有没有病,区别不大。”
他在享受他的生活,这种心理问题既然没有对他生活造成干扰,为什么要治疗?
林北谦是个同情心不泛滥的心理医生。
病人自己不配合,他也不再管。
一搁置就是五年。
方逾拾做噩梦惊醒扶着手池呕吐的时候,第一次发现,这个心理问题这么影响生活。
不过他没后悔。
毕竟事发突然,谁也不会预料到,有一天他会对一个人产生本能占有和亲热的想法。
幸好。
他不打算因为这些胆大的想法有进一步行为。
和梁寄沐的暧昧,差不多该到此为止了。
方逾拾撩了把浅蓝灰色的头发,看着镜中自己眼白上的红血丝。
眼眶好酸。
原来睡眠质量不好,对眼睛伤害真的很大。
他疲惫地回到卧室,把身体重重砸进床内,闭着眼睛给通讯录的A字母开头好友打了电话。
“我要下个订单,25号之前,能做完吗?”
对面听到他后吐出来的名词,不可置信的女声尖锐道:“就四天,你跟我开玩笑呢?!”
“我加钱,四倍。”方逾拾说。
女人立即改口:“区区四天,只要您开口,四小时我也会拼了老命完成!”
“少贫。”方逾拾嗤笑一声,“做好看点,这很重要。”
“知道知道。”女人懒散道,“又是给谁的分手礼物啊?”
方逾拾喜欢好聚好散,他会给很多人送些专门定制的小玩意儿,每一个都用心设计过,不是渣,只是单纯的希望对方开心,有个一样美好的回忆。
这一次,女人也以为是他的天然渣作祟,又要祸害小男生了。
结果那边沉默两秒,说:“不是分手礼物,是回礼。”
只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结束也没什么区别。
女人很有分寸,听他的语气,没再多问。
“知道了。”她调笑道,“做完我让人给你送过去,还是海城吗?”
“嗯,辛苦了。”
方逾拾捏了捏鼻梁,闭着眼,直到窗外天边第一抹鱼肚白浮现,才极不安稳地睡去。
十二月份,京城的凌晨在下雨夹雪,黑漆漆、雾蒙蒙的。
相距八千多公里外的Y国首都,此刻也飘着雨。
梁寄沐刚结束完10个小时的模拟实验,白大褂都没脱,疲惫地仰躺在按摩椅里。
“梁,你的腰还好吗?”
Y国人不注意养生保暖,年纪轻轻的自然卷同事已经有了老寒腿和腰间盘突出。
“好得很。”梁寄沐揉揉脖子,“就是头颈肩需要理疗一下。”
“你天天又是看仪器,又是批文件,确实需要注意。”自然卷躺在他身边的按摩椅上,“梁,你喜欢研究,为什么不在那边辞职?”
他知道梁寄沐有第二份工作,具体什么却不了解。
梁寄沐平静道:“你知道我辞职意味着什么吗?”
自然卷同事问:“什么?”
梁寄沐:“意味着我要把几百万亿的家产拱手让人。”
自然卷:“……”
自然卷悚然:“梁!你竟然这么有钱?!”
梁寄沐鼻腔里“嗯”了一下,用手机打字。
自然卷好奇得一批:“梁,你们总裁平时都用手机干什么?随便打几个字,就是几十亿的项目吗?”
“很好奇?你可以来看。”梁寄沐大大方方把手机歪给他。
【笑看人生:那家外卖多点,小拾喜欢。】
【笑看人生:花要玫瑰,小拾之前有过玫瑰的吊坠。】
【笑看人生:衣服内部纹饰……】
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梁寄沐这边句句离不开那个名字。
自然卷好奇道:“拾是谁?”
梁寄沐答:“我爱人。”
自然卷由衷感慨:“看起来你们感情很好。”
“是的。”梁寄沐垂着眼尾,镜片都挡不住温柔,“三天没见了,我很想他。”
自然卷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聊天?这是在跟别人聊什么?”
“他最近比较忙,我不好打扰,这是在讨论我们的婚礼,如果你感兴趣,可以给你一张请柬。”梁寄沐说完,秘书的消息弹窗蹦出,跳在两人视野里。
【1:梁总,您要的‘林北谦’的基本资料已经发送至您邮箱。】
梁寄沐还没回话,自然卷就叫了起来。
“梁,你认识林?”
梁寄沐手一顿,不动声色道:“还不算熟,你也认识?”
“当然,他可是我的校友。”自然卷自豪道,“我以前一届的,现在是个超厉害的心理学专家呢!”
梁寄沐嘴角慢慢绷直,喃喃重复了一遍:“心理学……”
“是啊,他修心理学博士的时候才二十三,毕业后在我家旁边那个私人高级咨询诊所工作,没两年有个年轻的有钱人找上他,一单赚了十万不说,隔年发表的情绪心理相关论文还获奖登上年度期刊了。”自然卷说,“不过应该也有运气成分在啦,当年他那位病人年轻钱多,可能消费比较冲动。”
“我们学院很多人现在都还记得林和那个病人的名字。”
“全名好像叫……方逾拾。”
哐当!
梁寄沐手机没抓稳,掉落在了地上。
自然卷浑然未觉,还笑呵呵道:“梁,你说是不是很巧?和你爱人名字有个字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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