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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黄先生 明鹤先生

    ◎姐弟两面相有点意思◎

    安成知道心疼太子, 但也知道不能任性,更不能对东宫的事情多打听。

    尤其看到赵诚每日过来陪赵幼澄吃饭,她又很羡慕。

    但宫中有宫中不为外人道的规矩, 她也只呆了一天就回宫去了。

    赵诚对她这次的沉默还好奇, 问:“她怎么没吵着要出城?”

    赵幼澄见她对安成防备心很重,失笑:“她也是你姐姐,不可这样说她, 太子病了,她很担心。”

    赵诚皱着眉, 回头看了眼门外,见没人进来, 才和姐姐悄声说:”太子身体其实并不好。每每换季都会病。”

    只是皇后不准外人知道而已。

    其实他小时候也容易生病, 宫中的宫人们照顾的有些粗糙, 毕竟没人像姐姐一样这么盯着他, 那么紧张他的身体,宁愿少学半日, 也要他强身健体。

    自从搬到太微宫,即便在冬天,他也没有生过病。

    赵幼澄听得惊讶, 她从前并不知道这回事, 就连太子没了,她都是以为是急症。

    “那你呢?你有没有生病?是了,连太子都经常生病,更别说你了。”

    赵诚安慰她:“我身体好好的,你看我自从搬到太微宫, 只有阿姐一直生病, 我可没有。”

    赵幼澄听得莫名惆怅, 她只是见过两次太子,也只是远远看一眼。

    和从前不一样,现在有安成在,太子是安成的亲弟弟,安成虽然爱玩,但是很疼爱弟弟,每每出宫都会给太子带外面的东西。

    赵幼澄的忧心,赵诚不能体会。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很冷漠。自小宫人在他身边议论,拿他和太子比较,他很反感。因为他身份尴尬,所以才会被人这么议论。

    吴顺一直不让他多走动,尤其不准和那些宫人们多接触,所以他大多时候都是和吴顺在一起读书,很少出门。

    前两年他只知道有个姐姐很小就被送到江南了,而且每年都能收到江南来的礼物。所以他一直盼着能见姐姐,那时候盼着能去江南。后来姐姐回来了,果真如他想象的一样,一样的亲近。

    他对太子不关心,对陛下也没那么多感恩。

    只是他掩饰的好,从来不会说而已。

    赵幼澄只是自己感慨了片刻,改了话题:“这事不可外传,过几日怀宁大婚,我们可能要进宫一趟。”

    赵诚笑笑:“我陪阿姐去。”

    赵幼澄对宫中的事情并不上心,和皇祖母见面也丝毫不怯场,不管他们之间闹成什么样子,赵幼澄也不会对皇祖母心生愧意。

    她理直气壮的很。

    正好北上的大夫已经到了,冯直在信中说,此人是闽南人,擅毒和医术,更有几分算命的本事。此人曾得过他的恩惠,但是人有些邪性,让她一定盯紧了。尤其让冬凌把人看住。

    赵幼澄现在只等着这位邪性的人,七月十七怀宁大婚,那人十月十五入京,冬凌特意去码头将人接回来。

    赵幼澄第一次见这位黄先生,他人生的极瘦,黑瘦黑瘦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看人的时候有种被蛇盯上的感觉,让人不太舒服。

    赵幼澄并不拿大,很认真说:“此番远路迢迢请先生来,是为一位长辈看病,还望先生尽力,若是先生有什么要求,只管开口。”

    黄先生看了她很久,才说:“这位贵人面相不大对。”

    赵幼澄连明松先生那么工于相术的人都不怵,更不怕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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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黄先生诈她。

    “是吗?先生说笑了。”

    黄先生见她丝毫不以为意,心里只是觉得古怪。他这种人相来被称为是江湖骗子,信的人不多,连着他的医术相信的人也不多。他也不知道冯直怎么会对他的医术坚信不疑。

    “我先见见人吧。”

    赵幼澄嘱咐:“这位长辈的状况不能让人知道,你诊脉之后,有什么话,咱们回来再说。”

    黄先生大概知道了,这是忠人之事。况且这次给的诊金丰厚,他才愿意奔波一场。但也不一定能看好。

    赵幼澄嘱咐裴慎:“将人带回去,交给裴大人。之后将人带回来,不可留在裴家。”

    此人确实有些邪门,居然一眼能看出她面相不对,她的面相连先生都没有说出口。

    她不信此人会是江湖无名之辈。还要写信去江南问问,打听一声此人的底细。

    她嘱咐完裴慎,和冬凌细细嘱咐:“你寸步不离跟着他,看完诊就把人带回来。”

    当晚黄先生去了裴家,裴荀也没想到赵幼澄真的寻来了人,他一见这位黄先生,满是恍惚。

    心中很是感慨,问:“阁下可是明鹤先生?”

    当年的明鹤先生擅医擅毒,但他最擅长的是算命。和明松先生起名的人物。

    据说他当年算尽了大周的气数,被追杀后不知所踪,很多年没漏过面了,没想到混迹江湖中,被赵幼澄的人寻到了。

    如今认识他的人不多了。

    裴荀当年在湖广一带见过他,那时候他还是少年人的模样,也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远不是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黄先生也没想到会遇见故人,虽然这个故人他并不认识。

    他淡淡说:“大人怕是认错了人,小人姓黄。是江南来的游医,医术也不甚高明,大人想清楚了,是否需要我看诊。”

    裴荀对他的说辞也不执着,只是随口说:“不过是个名字,有什么打紧。先生漂泊四野,倒显得我这等人庸碌了。劳烦先生了。”

    也不知是裴荀的口气太旷达,还是让黄先生想起了从前的事情,总之他改了主意。

    他这几十年来,都没怎么给人认真瞧过病,只用过毒,用毒也不是不能治病,那帮庸医只知道一味的治病,对毒避如蛇蝎。怎知毒的妙用。

    他这趟北上是为了还冯直的人情,但没说要好好给人看病,只答应走一趟就够人情了。

    治病的价钱,可是另外的,也全凭他的心情。也可能是裴荀对了他的脾气,又或者他这会儿心情愉悦。

    毕竟,他本来就是不讲信用的人。

    等他脉一摸,他就知道裴荀的身体不行了。

    “大人该知道自己的状况。”

    裴荀淡淡笑着说:“生死命数,天注定。只是家里小辈着急,特意劳烦先生走一趟。不好辜负他们的心思。也不好辜负先生这一趟。”

    黄先生听得心里冷笑,真是富贵乡里的情谊,绵软无用。

    几十年的漂泊生涯,让他对这种无用的情谊不屑一顾。

    “此症治疗有二法,一则是用药温补,二则是用毒压制。大人选哪一个?”

    裴荀问:“先生可否细说。”

    两人在书房里说了什么,无人知道。

    等黄先生回来后已经很晚了,赵幼澄还在等着。

    赵诚用完晚膳后,也陪着她,听说江南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他现在对赵幼澄在江南的事很好奇。

    黄先生跟着冬凌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赵幼澄身侧的赵诚,那一刻他眼睛立刻变得很亮,。盯着赵诚看了几眼,才收回视线。

    赵诚则是被他奇怪的外貌吸引,悄声问:“这位先生当真康健吗?能治病吗?”

    黄先生解释:“某确实康健。”

    赵幼澄问:“裴老大人身体怎么样了?”

    黄先生丝毫不避讳说:“殿下该知道,他得的是内症。我给了二法,一是医,二是毒,裴大人选了毒。”

    他倒是出卖人出卖的十分干脆,更不喜欢悲情之事,有不喜欢善男信女那套,自然有一说一。

    “不可,绝不能用毒。”

    赵幼澄就怕他胡来。

    黄先生很无所谓,他的宗旨就是谁给钱听谁的。

    他突然对赵诚有了兴趣,赵诚也对他有兴趣。

    赵幼澄见他还算规矩,说话也老实,才说:“用药吧,只要你能用到的药材,只管开口,我让人去寻。但切不可用虎狼之药,他上了年纪,受不住。”

    黄先生医术邪门,但是有真本事,裴荀的身体不好是事实,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这人就是这样,真真假假,他谁也信不过,治病救人全看眼缘。要不然冯直也不会一再嘱咐赵幼澄把人看住。

    他现在就很愿意用心给裴荀治病,因为他对赵诚感兴趣,赵诚的面相有点特殊。他可以慢慢调理,。花心思调理,这样就可以常住在这里,和这位面相有异的小王爷多聊聊。

    赵幼澄把他安顿在永嘉寺,赵诚一直安静不说话,这会儿才说:“阿姐放心,永嘉寺那边的寮房都准备好了。只管让人住吧,表舅和寺中的僧人们会照顾好他的。”

    赵诚虽说是住在永嘉寺,但是他其实住在永嘉寺后面的院子里,那边寂静一些,也非常宽阔。

    永嘉寺中主管是李嗣同,空悟大师极少过问寺中的事情。

    黄先生看着这位小王爷,有些欢喜。虽然说他被请到上京城给贵人看病,他没太在意,但是他没想到雇主这么有意思。

    这会儿他已经搞清楚雇主了。据说还是明松先生的学生,谢明松那个人精,不可能没看出来他徒弟面相有问题。

    可见也是闭口不提,他们姐弟两的面相都有些出奇。

    真真有意思。

    等黄先生走后,赵幼澄细细看他开好的单子,上面的药倒也不难找,而且也有有毒的药。她让冬葵看了眼,冬葵辨认了片刻后谨慎说:“单单这么看,是看不出来的。有毒也未必就是毒,药也未必就是药。还是要看他最后的方子,而且我也没有摸过裴大人的脉。”

    赵幼澄点点头,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做了所有她能做的。

    剩下的事情,真的无能为力了。

    她这会儿已经不去想她这么做是为了谁,有裴岘的原因,也有她自己的原因。

    江南的事情没有了解,裴荀肯定不能出事。

    她还在考虑其他的事情,赵诚跟黄先生倒是聊得很开心。

    赵诚对黄先生的来历很感兴趣,一路上问:“先生来自江南吗?”

    黄先生答:“是。”

    赵诚看他一眼,心想,他果然很不老实。

    “不,你不是。你要是来自江南,阿姐不可能从前没听说过你。你也知道我阿姐在江南长大。所以你应该是来自更南边。”

    黄先生低头看他一眼,心中奇异,觉得很有意思,问:“那殿下以为我来自哪里?”

    “湖广之地,或者是更南的闽南,你左手有伤口,像是湿疹后的疤痕,可见是比较潮湿的地带。你的口音也是和江南口音不一样。”

    黄先生笑起来:“殿下实在观察细致。”

    赵诚不在意说:“不过是好奇而已。”

    黄先生问:“殿下今年贵庚?”

    “九岁。”

    黄先生点点头。

    当年文敬太子得到朝中大部分人的拥戴,大周中兴富强指日可待,大周的江山社稷简直是万世永昌。

    他偏偏算出国祚废,江山易主这等妖言惑众之语,惹来杀身之祸。

    可转眼几年文敬太子病逝,如今陛下登基,天下太平,并无什么波澜,江山稳固。更没有人相信他的妖言。

    他自己是深信不疑的。和明松的好名声不同,他的名声一直都不好,但看家的本事绝不在谢明松之下。他观天象,断命数从没出过错,他对自己的本事很自信。

    他的辈分甚至比谢明松更高。

    可今日见到的姐弟两,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本事。或者是怀疑从前是否真有疏漏的地方。

    明明是早夭之相,居然一个变成了福寿延绵,一个有了国脉的气运。

    和黄先生在花园门口分开,赵诚还是问:“先生一直盯着阿姐看,是阿姐有什么不妥吗?”

    黄先生摇头:“倒也不是,是殿下有福寿延绵之相。”

    这话赵诚喜欢听,笑说:“先生还懂相术?那先生给我看看,我的命数如何?”

    吴顺听得吓了一跳,贵人是不能随意断命数得到。

    他赶紧说:“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赵诚却不太在意说:“不要紧,信命者自然信,不信者自然不信。恰恰我就不信这些。”

    黄先生盯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吴顺有点怀疑这位是不是有真本事,冬凌跟在身后像个影子,一言不发。

    吴顺心里又微微安心了,不论这里说了什么,长公主肯定会知道的。

    他比较信服长公主。

    黄先生最后说:“殿下若是感兴趣,明日在下为小殿下细细解说。”

    赵诚也不失望,笑说:“那就谢过先生了。”

    从第二天开始,黄先生先去了裴家,为裴荀调理身体,徐氏都发现了裴慎连着两日总领着人来书房。

    徐氏还是忧心丈夫的身体,参茶、药膳一直不断。但是裴荀开始喝黄先生的药,黄先生就让他把滋补的参茶停了。

    徐氏这日追到书房,见裴慎领着一个黑瘦的男人离开,徐氏忧心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裴荀给她一个眼神安抚她笑着说:“没事。”

    “那老爷怎么把参茶停了?”

    裴荀也不瞒着,但也不敢说实话,只是说:“蕴玉不放心我,找的外面的大夫,帮我调理身体。参茶和药相冲,就停一段时间吧。不是什么大事。”

    徐氏还是不放心,问:“那人怎么走了?让人留在府中,这样也好问问,饮食上还有什么忌讳没有?”

    “不必惊慌,我的身体我知道。没有大碍。不必刻意忌讳什么。”

    这话徐氏也就听听,哪里肯相信。但见丈夫不肯多说,也就不再提起,问:“蕴玉在西北怎么样了?母亲这几天总念叨他,怀宁公主大婚,倒是收到帖子说康亲王府的老夫人问起母亲,说是有些年没见了,想见见。”

    裴荀听得皱眉,好端端的,康亲王府这位老祖宗怎么想起见母亲了?

    “蕴玉大概年底才能回来。”

    徐氏只是和他聊家常,聊家里的事。又说:“芝玉的亲事该定下了,再过一两年也可以成亲。蕴玉的是亲事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

    裴荀淡淡说:“先定芝玉的,蕴玉的事,以后再说。”

    徐氏一听就着急了:“怎么又不成了?可是太微宫那边不同意?”

    “不是,现在朝中不太平,眼下不合适。”

    徐氏有些失望,碎碎念:“可是蕴玉不小了,不好再等了。”

    裴荀没好气说:“这本就不合规矩的事情,哪轮得到他挑三拣四!”

    徐氏知道他不痛快,也不好为蕴玉说话,只说:“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宫中几位公主现在都指了婚事,唯独漏过了这位,也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打算?”

    裴荀这才解释:“这位殿下若是男儿,必然会建立一番事业。她一直在编撰书册。”

    他说着将桌上看到一半儿的书递给徐氏。

    徐氏不明所以,看了眼,正好是登州那一页,书中的图纸,都是出自赵幼澄手绘。

    这让裴荀都很意外。

    徐氏喃喃:“可惜了这样聪明的公主。”

    裴荀倒是没有多少可惜,他看过赵幼澄成册的记录后,只是担心江南的事情,江南的粮价还是没有任何降价的迹象,陛下现在还没有发话,让人摸不准他要干什么。

    而赵幼澄这里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江南起乱,趁乱入局。

    怀宁大婚前一日,所有的姐妹都要送压箱礼。赵幼澄独自进宫,安成已经在等着她了。

    她送给怀宁的是一对龙凤配,首饰、还有一些宫中不常有的各色菱纱。

    怀宁嫁的是施家,京中的勋贵子弟。太后宫中就比较热闹。因为施夫人和太后亲厚。

    赵幼澄进宫就不能不去延嘉殿。

    她在怀宁这里呆了片刻,姐妹之间见得少,但都是少女,倒是有话说。

    安成见她心不在焉,问:“阿姐怎么了?”

    她笑笑:“等会儿要去皇祖母那里,你们谁去?”

    她都问出口了,谁也不敢说不去。

    所以姐妹们一群人浩浩荡荡一起去了延嘉殿。

    周太后自从过完寿回来就在延嘉殿中养鸟养花,过得很是太平。

    这些时日周宪实正在内阁拟定秋季税银和漕运商税的事情。进站不是很顺利,马廷庸等人虽然态度不强硬,但也没有多通达。

    周聿昭在吏部也是风生水起,周太后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她见一帮公主来,眯着眼看了眼最后面的赵幼澄,见她依旧面色平静,面上毫无拘谨,眼神微微眯起来。

    怀宁是主角,所以她站在最前面,汝宁公主站在身侧,赵幼澄和安成站在最后面,一群少女声音脆生生的和她行礼。

    她笑呵呵说:“云姑,给她们上茶。太阳这么烈,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几个女娘子坐在一边,怀宁细心,和周太后细细问起她的身体状况。

    周太后看着赵幼澄,笑着说:“婉淳看着瘦了。”

    赵幼澄笑笑:“皇祖母这样说,几个妹妹要嫉妒的。我不过是苦夏,这两个月过去就好了。皇祖母今日多关怀怀宁,明日她就要出嫁了。往后叫施夫人就比叫您亲切了。”

    她故意开玩笑,将皇祖母的话挡回去。

    怀宁回头害羞说:“婉淳阿姐惯是会戏弄人。”

    其他几个人都笑起来。

    周太后挑眉笑起来和怀宁说:“是,你的婉淳阿姐说的说,明日就要大婚,往后就是大人了。女儿家都要走这一遭。祖母盼望着你往后能平平顺顺。”

    怀宁没想到话题真一转就到了她身上,心里很是感激。

    起身行了一礼,郑重说:“谢皇祖母教诲。”

    人多了,说话的人也就多了,汝宁对延嘉殿的画眉鸟感兴趣,怀宁喜欢这里的花草,自然用不到赵幼澄说什么。

    安成也察觉到阿姐和皇祖母之间的暗涛汹涌。

    云姑等女婢们上茶后,招呼到:“几位殿下尝尝今年的新茶。”

    赵幼澄看了眼,是她不喜欢的春见叶,她果然很不喜欢这茶。

    安成倒是不挑剔,尝了口。见汝宁逗弄那对画眉鸟。

    问赵幼澄:“那是什么鸟?”

    赵幼澄轻笑:“你又想要?”

    安成轻声说:“不,我不喜欢这种小的,要养就要养一只大的。”

    赵幼澄正笑起来,周太后一直都凝视着她,问:“婉淳和安成说笑什么呢?”

    安成急性子等不及赵幼澄说话,就说:“我在和阿姐说等会儿去我那里看我养的猫。”

    那猫还是赵幼澄寻来送给她的。

    赵幼澄听的心里发笑。

    第82章 明鹤先生算命

    ◎行事诡谲◎

    安成说话向来这样, 有些话也不知道掩饰,周太后并不理会她的直来直往。

    怀宁心思最细,大概看出来太后找婉淳有事, 就起身说:“打搅皇祖母这么久, 我们也该回去了。”

    周太后果然没有挽留。

    安成挽着赵幼澄的胳膊起身时,周太后说:“阿鲤等等。”

    几个女娘子都看向赵幼澄,这是她嫡亲的祖母, 留她说话无可厚非,谁也说不出什么, 几位公主即便和赵幼澄不熟悉,但也不意外。

    怀宁便招呼安成:“要不去我那里喝杯茶?”

    安成看了眼赵幼澄, 笑着说:“那我等等阿姐, 一会儿去看猫呢, 你们只管去喝茶。明日大婚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不去添乱了。”

    几位公主都笑起来,怀宁也不好意思的笑。

    周太后笑呵呵说:“安成待你姐姐最是真心, 你先回去吧。我留你阿姐坐会儿。”

    其他几位面嫩的妹妹都在招呼安成。

    赵幼澄哄她:“你先回去等我。”

    安成到底还小,有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见她并没有不情愿, 这才说:“那我先回去了。”

    赵幼澄看着她们走后, 又坐在下首。

    冬葵就站在她身后,周太后问:“总不见你宫中的女官,怎么总跟着两个小丫头。”

    赵幼澄听着这话觉得好笑,皇祖母总是喜欢从这些细微处着手。

    “女官性情古板,我不喜欢。身边的人伺候习惯了, 就不舍得换。”

    周太后淡淡说:“也是, 你自幼在江南长大, 对京中的人和事,都陌生了。”

    赵幼澄挑眉:“怎么会呢,我八岁以前的事情一样的记得清楚。父王的书房,母妃的画室,东宫里的景致,太微宫的一砖一瓦,我都不曾忘记。”

    她这话说的很不客气。

    周太后眼神暗了暗,不再拐弯抹角。

    “太微宫中,可有什么短缺的?”

    “回皇祖母的话,陛下和娘娘让人仔细准备了,没什么短缺的。”

    她的话不好听,但也直爽。周太后挑不出什么错处。

    最后微微叹息:“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怪我,就如同上次你的贺礼一样。”

    周太后这样的女子,阴谋阳谋,都用的明明白白,根本不屑躲藏。

    赵幼澄听得好笑,这是直奔她来的。

    “皇祖母的话我不懂,寿礼是我在江南准备好的,我远在江南,听闻皇祖母喜爱收集屏风,可惜我一直没寻到好的屏风,整理行礼的时候才发现父王的旧物中居然有这等上品。献给皇祖母也是自然的。”

    她满是天真的解释,一点都不在乎周太后是不是相信。

    周太后也不在意她的辩解之言,她们都知道这屏风的来源。

    周太后就是故意要将这件事顶穿,让她知道,这点小小的伎俩不能伤到她分毫。也告诉她,自己不计较她的无理。

    她开始慢慢回忆着说:“现在想来,你那时候才八岁,阿诚才那么一点。你们不懂得中宫所出的意义,也不知道对自己的出身意味着,更不知道你们的父王有多优秀。他从出生落地就是太子,他生来就适合做太子。所有的先生都夸他才思敏捷,夸他心怀仁善。他十五岁就能写出治水患的策论,先帝很欣喜,将自己的太微宫别宫赐给他。我为他挑选了那么多的适婚的女子,他都不满意,最后看上了陇西李家的女儿。一个最不适合做太子妃的女子。”

    赵幼澄只是静静听着,也不插话,情绪也毫无波澜。

    现在讨论她母妃如何,已经没有意义。再者母妃入主东宫是先帝定下的,皇祖母再不喜欢,不照样干看着吗。所以她说这种话,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不同意,他就去求先帝,先帝宠爱他,一口就应了。大婚那年,他大病一场,我说过李家女娘子八字婚配和太子不合适。先帝这才有了悔意,并为他择侧妃,和妾室。他看都不看一眼。先帝训斥他,他和先帝倒是会撒娇,先帝也愿意宠着他。生下你的时候,他很开心,说自己夜梦鲤鱼入怀,所以给你取乳名阿鲤。我知他是怕我责难太子妃,所以也不说破此事。他身体不好,先帝更舍不得训斥他,他每日在东宫抱着你,给你讲学。连去见先帝都时常带着你,被先帝训斥了之后,才不带着你到处走了……”

    赵幼澄只记得小时候总是见很多人,但不记得是父王抱着她出门了。

    此时听得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周太后还在回忆中:“我的姑姑就是正德先帝的皇后,周家荣耀百年,不是空有虚名。我的兄长为国捐躯,我的弟弟有治国之才。我的儿子落地就是太子。

    他们怎么配坐上我儿子的位置……”

    她这话实在放肆。

    赵幼澄只管听着,心里开始有些戒备,她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些?难不成太子病了,她听到了风声?

    她又怀疑苏皇后将消息捂得那么紧,皇祖母不应该知道。

    “我知你恨我们,当初你父王的丧事,我不曾过问半句。那是我的亲儿子,我怎么可能不痛心,可是他是太子啊,他才是最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赵幼澄听着她话中的情绪,只是淡淡说:“皇祖母入了障,那是先帝爷的决定,不是父王,也不是您能决定的。江山社稷不论到谁手里,都是姓赵。”

    周太后盯着她说:“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赵幼澄问:“皇祖母是要我和阿弟做乱臣贼子不成?先帝当年下旨让我和阿弟南下去江南,您已经违逆过一次旨意了。陛下登基已经将近十载,风调雨顺,太平盛世。皇祖母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这延嘉殿风水宝地,是荣养的好地方。”

    不要肖想那些不该是你的东西,否则城外的通天观就成了你的归处。

    这次我绝不会让阿弟被你拖下水。

    周太后见她毫不动心,甚至还微微笑着,她也收起情绪笑起来。

    “阿鲤果然长大了。你和你父王太像了。”

    就仿佛刚才那等忤逆之言不是她说的一样。

    赵幼澄太了解她了,玩弄人心是她最擅长的本事。

    “我有阿弟要照料,父王嘱咐我,要照看好阿弟,我不能辜负他。”

    周太后被她说的收回眼神,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正沉默是,听到宫婢报忠义候到了。

    赵幼澄听着只觉得厌烦。

    皇祖母对周聿昭真是荣宠不减,他做下那等丢脸面的事,皇祖母那样爱面子的一个人都不计较,这才多久就又祖孙和乐了。

    她为周家子孙真是用尽了心思。

    周聿昭进来没想到婉淳公主在这里。看样子像是刚哭过,眼睛通红。

    他只是看了两眼,并不敢再直视,垂首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幼澄:“忠义候不必多礼。”

    周太后见他来笑呵呵说:“今日不忙了?”

    周聿昭进宫是为了家中祖母给明日公主大婚的贺礼。来这里也是顺路走一趟,没什么事情。

    醇亲王府那边因为赵理的事情,暂时沉寂了,周太后的意思趁着这个机会,几家人多走动,不能眼看着醇亲王府就这么没落。赵延之如今也在吏部当差,是跟着他的。

    这件事只能他来办。

    叔祖父如今不好走动,这些联络的事情都要他来处理。

    “祖母惦记娘娘,特让我来看看。”

    周太后淡淡笑着说:“今日阿鲤进宫来看我了。”

    她这话说得很自然,周聿昭也相信。

    只是他不敢太放肆看赵幼澄,顺势坐在下首,再加上赵幼澄几乎一言不发。就变车鞥周太后和周聿昭一问一答。

    赵幼澄心知她和皇祖母说话被打断,再就续不上了,两个人自然也没了谈兴。

    皇祖母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而且她也不想听了。

    周聿昭还在想她为何哭时,赵幼澄就起身说:“忠义候有事和皇祖母说,我就不打搅了,安成还在等我,我先去安成那里了。”

    周太后也不能强留她,周聿昭本就没什么事,这时也起身说:“不敢烦扰殿下。臣也无甚事情,不打搅娘娘,就先行告退了。”

    周太后静静看着两人,淡淡说:“时候不早了,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各自去忙吧。”

    赵幼澄率先出了延嘉殿,周聿昭跟在后面紧随其后。

    周太后看着两人的背影,眼神渐渐就冷了。

    她问文襄:“阿昭当初,当真在别院里私会女眷了吗?”

    文襄如何敢胡说,“娘娘恕罪,老奴不知。”

    周太后却毫不在意,她现在对赵幼澄全是怀疑,才十六岁的人,怎么会有如此硬的心肝。

    她自己当年已经是京中有名的聪明女娘子,但是十六岁时也是懵懵懂懂。

    赵幼澄的聪明让她心生怀疑,她的心思太稳重了,稳重的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娘子。

    她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处,更不想想起文敬太子和先帝。

    只是不接受赵幼澄姐弟对她的疏远。

    “多般配的人,可惜了。”

    文襄一句话都不敢说。

    老娘娘终究会走的,到时候他的下场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周聿昭跟在赵幼澄身后,见她只管走,像是心情烦躁。

    “殿下留步。”

    赵幼澄站住,但没有回头。周聿昭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她知道。

    但是对周聿昭,她只有厌恨。尤其是厌烦周家。

    “吏部考核,殿下府上的长史和文学馆的李嗣同均在其列。臣以为两人考评可直接去吏部立档,若来日入仕也好有凭证。”

    他这是主动给两人方便,赵幼澄听后微微皱眉,周聿昭以为她嫌弃繁琐,边说:“若是不方便,臣让人送到太微宫。”

    赵幼澄倒没在意,“那就谢周大人了。”

    周聿昭听着她漫不经心的感谢,心中如春开冰消。

    赵幼澄回头望了眼延嘉殿之后,才说:“那就此别过了。”

    说完后带着冬葵去了安成的宫中。

    周聿昭想起她哭过的样子,想必太后娘娘逼迫她了。

    他沉着脸,吏部的考核都在他手中,李珰过了年限就可以再升一升。李家人忠厚,未必不能得用。

    太后娘娘也不过是欺负她母族不显贵,屡屡逼迫于她,她已经独居在太微宫,又不急成亲。为何不能容她清净呢?

    李家若是雄起,她也不必这样。

    可惜李珰本分,李嗣同也不知是不是有雄心之辈。

    他直到出了宫门还在想赵幼澄的事。

    赵幼澄到了安成那里,安成在宫中很有规矩,尤其在自己宫中见她来,催着女官上茶点,追着问:“皇祖母留你做什么?”

    安成是担心她的婚事。还在操心怕把她嫁到西北去吃沙子。

    “自然是询问我和阿弟的近况。不然能问什么?”

    安成听得笑起来。

    等关心几句后,就开始央求她:“阿姐,能不能请我去太微宫小住?”

    赵幼澄好笑:“怎么又想出宫了?”

    她宫中的女官是皇后娘娘特意挑的,这会儿接话:“殿下的亲事定了,自然要学礼仪了。”

    安成给赵幼澄眨眼睛。

    赵幼澄顺着她的话说:“安成是公主,规矩也是自小就学的。她相来知道分寸,不若就陪我小住几日吧?”

    安成笑起来。

    赵幼澄还在担心太子的身体。

    女官不能做主,自然要去两仪殿去请示。

    今日肯定是不成,赵幼澄出宫时安成都嘱咐:“阿姐记得等我,我过几日就去。”

    宫中回来,听说黄先生今日已经回来了。

    赵幼澄特意去了趟永嘉寺,黄先生居然和空悟大师在论禅机。

    空悟大师极少见人,没想到和这位居然能聊在一起。

    黄先生也许是前些日子赶路,气色看着并不好,歇了几日,这几日看着竟然面相的凶气去了不少。

    “先生若是有不习惯的地方只管和他们说。”

    黄先生笑着说:“没想到这小小院墙,闹中取静,十分惬意。殿下果真是胸中有丘壑。”

    赵幼澄失笑:“先生夸得早了,我是托了空悟大师的福。”

    黄先生隔着窗看了眼,空悟大师那是很早年的旧相识,他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小小的寺庙中遇见,今生还能和故人相遇。

    这地方他越想越妙,越来越不想走了。

    怪不得他给自己占卜过一卦,卦相有异,他还一直觉得有些怪异。

    世间事,果真难说。

    “先生,大人的病症……”

    黄先生很是嫌弃说:“殿下是信不过我?”

    “那倒不是,只是关心则乱。”

    黄先生:“是有些棘手,需要慢慢调理,急不得。”

    赵幼澄也知道,裴荀的状况看着不好,既然不能用虎狼之药,自然就要慢慢温补。

    她都想好和裴岘怎么说了。

    黄先生又露出本性,故意说:“今日小殿下问我算命数……”

    “不可!”,赵幼澄急着打断他。

    黄先生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笑起来。她果然知道。

    赵幼澄知道这人有些邪性,也不隐瞒,直言:“我拜在明松先生门下,先生工于相术,也懂一些相术,但先生从不曾为我断过命数。先生说所谓命数并非一尘不变,境遇变了,命数自然也就变了。所以我从不信这些。还望先生莫要和阿弟乱说什么。”

    黄先生听了这话,皱眉问:“谢明松居然也学会糊弄人了。”

    赵幼澄并不反驳,他既然能口出狂言,直呼先生大名,自然是和先生相识的。

    “先生是不是糊弄我,我不知道。但先生的话我是信的。先生也只是让我不要尽信命而已。先生自来不管束我们,至于命中注定,也不一定是真的注定。你又何必执着呢?”

    黄先生却故意说:“那真是巧了,我观小殿下面相,竟然有国脉昌盛……”

    “先生慎言!”

    赵幼澄脸色铁青,站起身盯着他。

    “冯直特意嘱咐我,言先生身怀绝技,但行事诡谲,让我务必小心。我信得过先生,所以只字未提,不曾对先生有过防备,若是先生非要置我们姐弟于险境,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如果他要起乱,赵幼澄会毫不犹豫杀了他。绝不会给他拖阿弟下水的机会。

    黄先生却毫不在意,笑着说:“我说不说都无所谓,所谓命势是挡不住的,不管你想不想要。谢明松教你明哲保身,为何不教你顺势而为呢?因为他是奉旨收你做学生。而我不是。不管你想不想要,这都是命中该得的。”

    赵幼澄盯着他,这样的人真的很危险。

    两人静静的对峙,只听见空悟大师在屋里叫了声:“明鹤,不得无礼。”

    赵幼澄听着名字熟悉,但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见黄先生起身进了屋子。

    她才隔着窗和空悟大师嘱咐:“既然先生是大师的故人,还请大师多加劝导。莫要让他做出糊涂事来。”

    空悟大师的声音很空寂,但听着很舒服,微微笑着说:“殿下放心,他虽性格张扬,但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赵幼澄根本信不过他,这种人哪里来的分寸,这种人最是危险,祸乱的根源就是这等妖言。

    等她回了院子,还在为那个明鹤生气。

    直到晚间,她在书房里翻起旧书,翻到永淳三十七年的江南旧事,才突然才想起来明鹤先生是谁。

    他当年算出大周几十年后国祚废,那时候先帝康健,父王健在。

    这等祸国谣言,所以他被追杀不见了踪迹。

    当年的明鹤先生比她的先生谢明松名声更甚,且行事也是诡谲多变。

    她惊出一身冷汗。

    当年居然真有人将大周的气数算尽了。

    她又想去问他,可又不合适。她终于知道明鹤对她和阿弟这么感兴趣了。

    起死复生的人,不该存在这世上的人。

    明鹤不甘心自己算错命数。

    那头的空悟大师淡淡劝他:“何苦这样执着?”

    明鹤毫不在意:“我宁愿我算错了,我就是想瞧一瞧,我错在哪里了?明明……”

    “明鹤,你吃的教训还不够吗?”

    明鹤一双眼闭上,一改之前邪气的面色,居然变得极为宽和。

    “师兄,我不明白。明明是早夭的人,命数怎么会变?我不信谢明松看不出来。”

    空悟大师闭着眼睛:“明松先生说的对,命数不是一尘不变,就比如你。”

    明鹤眼睛一睁,看着空悟大师好半晌没说话。

    赵诚晚间也知道阿姐和黄先生在永嘉寺吵起来了。

    吴顺一再嘱咐他:“殿下不可再与那人算命了。”

    赵诚其实听到黄先生说他和国脉昌盛有牵连时,心中没什么波澜,江湖术士惯会这一套,说来危言耸听,蛊惑人心。

    他只是好奇阿姐为何和那人吵起来。

    “阿姐今日去永嘉寺了?”

    赵幼澄并不想和他提起这事,只说:“过去问了声。冯直和我信中说这位黄先生有些本事,只是有些邪性。不过不要紧。”

    赵诚见她不避讳说起黄先生,好奇问:“他的医术很好吗?”

    “不知道。”

    赵诚惊讶看着她。

    赵幼澄哄他:“好了,明日是怀宁公主大婚,你明日要去施家送礼,我就不去了。”

    赵诚见她不肯去,问:“皇祖母可有说什么吗?”

    赵幼澄:“皇祖母要操心怀宁明日大婚的事情,哪有时间理会我。”

    赵诚才不相信。

    等回了院子,赵诚就问吴顺:“皇祖母当真因为婚事逼迫阿姐了吗?”

    吴顺原本不肯说这些八卦传闻的,但是赵诚吓唬他,他就开始讲关于赵幼澄的婚事传闻,正讲到周聿昭这里。

    赵诚已经不想听了。

    和吴顺说:“算了,不过是些传闻,我不想听了。准备好明日去施家的礼吧。”

    第二天上京城满城恭贺,公主在宫中拜别太后娘娘,和陛下和皇后娘娘,然后仪驾从阊阖门出来,一路穿过广宁街进入施府。

    赵诚进门前正好遇上周聿昭。

    周聿昭倒是很热情,招呼着他一同进门。赵诚却左右看他不顺眼,皇祖母对周家子女的爱护远胜过对阿姐和他。

    所以他并不喜欢周家人。

    施家豪奢,娶新妇更是满街撒喜钱,公主下嫁自然是荣耀,赵诚却看的无聊,陛相比远不如之前去宋家参加婚宴热闹有意思。

    正好遇上赵琰跟着方氏一起来,两人结伴早早就走了。

    第83章 他提着鞋

    ◎蹲在那里给她穿鞋◎

    怀宁大婚后才不过几日, 宫中突然传出消息太子重病。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震惊,太子在宫中,少有消息。只知道太子聪慧, 学业极好, 但从没听说过太子生过病。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有些懵。

    赵善易是一直都知道的,包括太子身体并不康健,所以这段时间他长时间都跟在陛下身边做哑巴。几乎没有任何社交, 京中所有的宴请他都没有参加过。

    大家也不足为奇,因为他的好友, 裴岘和庆王都不在京中。他向来只和这两人来往。

    他和方氏都没有提过,但老廉亲王是知道的, 爷孙两一个比一个精明。尽管两人谁也不见谁, 但赵善易不回家, 廉亲王一猜就知道陛下那里有事了。

    但廉亲王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种事情丝毫不能动摇他。

    等太子重病的消息传回来,方氏有点担心赵善易, 晚膳的时候去看廉亲王询问此事。

    廉亲王对赵善易真的很疼爱,虽然平日里经常骂他,更是下令不准赵善易打搅他的雅兴, 但极其护短。

    “放心, 他没事。你只管把家里料理好就好。”

    方氏帮着布菜,让两个儿子陪着祖父用膳。

    “他这段时日一直早出晚归,也没什么异样的地方,我就没放在心上。只知道他这些时日一直跟在陛下身边,我也没往别处想。可今日才听说太子殿下病了。”

    廉亲王淡淡说:“他跟在陛下身边最安全, 放心吧。有我在, 出不了事。”

    方氏听着他的话, 心里这才安心了。

    廉亲王逗着重孙,赵琰跟着赵诚练武看着壮实了不少,他还夸了句:“男孩子养的糙一些为好,太精细了,经不住风雨。”

    方氏哪里敢接这话。

    赵琰还在和曾祖说着西郊山上打猎的事。

    太子病重,这是大事,连朝中的气氛都变得很紧张。

    陛下连着半个月都没能好好休息,他膝下孩子少。苏皇后更是面色憔悴。

    赵晖此刻更是眼睛泛红,太子今日昏迷半日才醒来,见父皇和母后都守着他,就和父皇说,孩儿对不住父皇,让父皇和母后忧心……

    听得赵晖心酸不已。

    他登基这么多年,掣肘颇多,一刻都不曾松懈。为何老天就不能厚待他?

    太子自幼身体不好,但十分聪慧,难道连着两代聪明早慧的太子,都逃不过天命?

    苏皇后连哭都躲在自己殿内。

    这几日不议政,大朝会取消。

    赵善易一刻也不敢松懈,这种消息瞒不住,宫中已经瞒了将近两旬,他这段时间实在精神紧绷,不敢有任何差池。

    连身边的叶雄也说,这几日进出的人都盯紧了,不会有人任何差池。但是长时间顶不住的。都统衙门上下可以密不透风,但是其他地方他们管不到。

    果然,不过一日,朝中就传开了。

    宫中四处漏风着呢。

    晚间回去,赵善易难得悄声和老爷子聊了很久。

    老爷子对此事也很慎重,问:“东宫当真病重吗?”

    赵善易其实不怎么接触东宫,他这样的宗亲子弟,是跟着陛下的,荣辱都在陛下身上,不可能有其他心思。

    “东宫向来身体不好,禁内传不出来,但宫中是知道的。这次也怕是凶险。”

    廉亲王好久都没说话。

    最后才悠悠叹息:“才太平了几年,怎么又要起风浪了。明明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就不成了?”

    赵善易见老爷子有些伤感,怕他太伤怀,故意开玩笑说:“陛下春秋鼎盛,皇后年纪也不大,礼部可以采选入宫的人,生下子嗣不难。”

    廉亲王收起心思,撇他一眼:“你说的轻巧!那你来操办!”

    赵善易嘿嘿的笑,也不反驳。

    确实说的轻巧了,要是大肆选女,能不能诞下皇子还是两说,最后颗粒无收,朝中只会越闹越乱。这从采选开始就不会太平,采选之后更是多事,往后的太平日子没了。

    更何况宫中还有个周太后,文敬太子的儿子还健在呢……

    起风的时候,都会被风卷进去,没有人能幸免。

    赵幼澄听到太子病重,心里沉沉的,前世太子病重在一年半后。

    可黄先生很兴奋,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有种不正常的疯狂。

    他问空悟大师:“我当真错了吗?若是错了,那怎么解释太子病重?”

    空悟大师只说:“你太执着了。”

    明鹤却冷笑:“师兄遁入空门几十年,不问人间事。可我在人间打滚,我看不开也参不透。我是个俗人,俗人就有欲.望,有算计,有野心。”

    空悟大师叹息:“你这是何苦?”

    明鹤摇头:“我不过是算了一卦,却师门被毁,惹来杀身之祸。这难道是我的罪过吗?”

    ……

    赵诚练武之后,到空悟大师这里看黄先生,黄先生开始教他所谓的骨络经脉,继而会问到他参禅悟道的东西。

    赵诚的回答,每每都让他很兴奋。

    赵幼澄自那日听到空悟大师叫他明鹤后,对他的戒备少了一些,但也嘱咐赵诚不可太信他。

    赵诚满口答应姐姐,却很喜欢和黄先生论道。他自己聪明也知道思考,尤其听到太子病重的消息,就让吴顺把紧门户,闭门不出。

    黄先生见他这样谨慎,心中大奇。

    当日去裴府,一直等到很晚都不见裴荀回来。

    裴荀因为太子病中的事,陛下停了朝议,不见百官,江南一行人查验粮库,亏损很大。

    这些非陛下不能定夺,可陛下眼下不见人,他回来的更晚了,黄先生一直在等着,徐氏都觉得抱歉了,让人招待了晚膳,这才知道黄先生住在太微宫,她心中好奇,又不好多问。

    等裴荀回来,徐氏还问:“怎么会住在太微宫?蕴玉是托太微宫寻得大夫吗?”

    裴荀身心俱疲,叹气:“眼下不是说这个时候。这些不重要。”

    徐氏对太子病了并不清楚,见他这样有些担心,“你身体才调养几日,这几日看着好像才刚睡到安稳了,不可太过操劳。要不让大夫开药吧。”

    裴荀心里有事也没反驳,用过晚膳就去了书房。

    黄先生一看他的面色,就说:“大人没有遵从我的嘱咐,这样不利于养身体。”

    裴荀没办法遵循,太子的病,比传出来的更严重,若是太子有个闪失,后果不可想象。

    “先生不必担心。”

    黄先生却说:“万物得其本者生,百事得其道者成。大人殚精竭虑也无济于事,不如顺其自然。还是养好身体为上。”

    裴荀盯着他问:“先生什么意思?”

    黄先生一边扎针,一边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只是淡淡说:“无甚意思,某受人所托来为大人治病,自然不想徒劳一场,白费力气。至于其他事情与我并无干系,还望大人体谅某。”

    裴荀对他的话一句都不信,当年他能算尽大周气数已尽。

    这等谣言的威力有多大,他心知肚明。

    而眼下太子病危,要是再把当年的事情翻出来,要是闹出祸乱,那就更不好收场了,尤其是牵扯到太微宫。

    尤其是太子病重之际,销声匿迹几十年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这本就不合常理。

    裴荀连带着对赵幼澄也起了疑心。

    黄先生将他的戒备看在眼里,也不解释。

    这与他都没有干系,他现在只想看看,太子是不是会死,陛下会不会驾崩,王朝会不会覆灭,他的卦到底准不准……

    他就是这样疯狂的一个人,没人能操控他。

    裴荀给赵幼澄带了一封信,信中指出明鹤的身份,并婉拒了往后继续治疗。

    黄先生并不知道自己被辞,赵幼澄握着信,很久都没有说话。

    裴荀怀疑她们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明鹤出现的太巧了,尤其是眼下太子病的时候。

    李嗣同带着吏部的名帖过来找她,他对吏部的考核不是很明白,因为他只是一个散官,而且是公主府的人,吏部居然会特意给他便利。

    赵幼澄知道这是那日周聿昭给的便利。

    “只管收着就是,此书编撰完成,舅舅就能去奔前程,何乐而不为。”

    李嗣同有些才气,但性格腼腆,待人真心,并不圆滑。

    听了后也只是笑笑:“我不过是得殿下照拂,得了差事,也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哪来什么前程。”

    赵幼澄摇头:“舅舅不要妄自菲薄,此书不是我的功劳,大半功劳都在舅舅。翰林院我们不敢肖想,但学士殿的藏书阁,舅舅还是可以去争一争的。”

    李嗣同听得笑起来,想一想,将来去那里也是愿意的,如今在太微宫中寂静无争,他就很喜欢。

    “先完成手中的工作再说吧。”

    等李嗣同走后,赵幼澄夜半觉得孤寂,盛夏蝉鸣,本是惬意的时候。却成了多事的时节。她心中烦闷,就开始给裴岘写信。

    京中烦扰,实在苦闷难当。

    不知师叔在西北,是否畅怀。

    夜梦江南雨,不知西北景致可否壮丽?

    ……

    对京中的事情她只字未提,只是一些抱怨牢骚之词,语气中有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撒娇语气。

    反倒是裴荀给裴岘的信中将京中的事情,以及赵幼澄寻到江南大夫为他问诊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裴岘先收到兄长的信,太子重病,这一句就已经写明白了京中气氛的紧张。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而后看到赵幼澄寻到的明鹤先生为他疗养身体,让他眼睛眯了眯,明鹤销声匿迹几十年,怎么会突然出现?

    他倒不怀疑赵幼澄,只是怀疑明鹤的动机,虽然赵善易总说赵幼澄不简单,在他眼里赵幼澄只是机灵一些,远算不上心眼多。他对赵幼澄的信任从没有动摇过。

    过了两日接到赵幼澄的信,果然都是抱怨之言,倒是对其他的事只字未提。

    裴岘看得微微笑起来,眉目中少有的温柔之色。

    让跟在身边的裴安都有些惊讶。

    内阁连着几日议政都不见陛下,内阁拟旨必须要陛下过目,这么拖着不是办法。

    马廷庸等人请陛下坐镇,都要见陛下,杨寿山哪里肯接话,他们就去寻执笔的王弼。

    王弼这些年不问世事,但却不是不知道世事。这时候怎么可能跟着他们起哄。,高关澄推举吕大人去请陛下,吕大人也知道陛下这样不好,自古没有父哭子的道理。

    可太子殿下是国之根本,不能有闪失,吕大人心疼陛下,又气恨这帮人太过咄咄逼人。

    倒是周宪实最后解围,“眼下非常时刻,诸位大人心急,但非常时期自然不可事事循祖例。当务之急,六部各司其职,不可懈怠,更不可引起动荡。我等自然也要为太子殿下祈福。”

    高关澄冷笑:“周大人倒是说得轻巧,户部的人在江南开仓,张克定在江南罔顾王法,也不能闻讯一二吗?若是边将闻风而动,又该如何?”

    周先生不理睬他的急躁,只是淡淡说:“张克定的事情,自有陛下定夺,户部的人南下,是陛下下旨的,高大人觉得此政不通,可与陛下理论,高大人当真非要现在和陛下理论此事吗?”

    高关澄气哼一声不愿和周宪实争执。

    周宪实心里叹气,太猖狂的人,早晚会付出代价。

    陛下性情温和,但也是九五至尊。容不得别人挑衅,当初杨芳莲出尔反尔的教训,你们还是没记住。江南文官集团这些年实在越来越失了本分。

    他也不再劝阻,他知道高关澄为何这样急躁。这样夸大其词,非要拖其他人下水,户部的人在江南拿住了高家嫡支的宗主,高家操纵粮价,侵占田亩,私买官粮,这都是一查就能定下的事实。

    江南大族有几家是干净的?

    有几家的是经得住查的?

    高关澄在内阁太久了,事事盯着陛下,陛下让步的太多了。这次他们会受到教训的。

    太子的状况还是不好,赵晖听着杨寿山的报告,恨得咬牙切齿。

    朕的太子病危!他们却当无事发生,逼着朕出面为他们这帮贼子们主持公道!

    简直诛九族,都不足以平他的恨。

    眼下周宪实将人都挡回去了,所以六部各司其职,管好自己的事情。

    哪知道高关澄不死心,联合江南的夏鲁等人,一再的上折子弹劾张克定。

    已经临近中秋节,但因为太子病重,宫中所有的庆祝都取消了。

    八月十五那日,赵晖在养性殿见了孟廷元,并且直接下旨让孟廷元南下,务必做实证据,凡抗旨杀无赦。涉及贪赃枉法的一律严办,孟廷元皆可便宜行事。

    这就是给了孟廷元杀人的权力,只要证据确凿,但凡反抗直接诛杀。

    他的脾气已经在零界点了,整个宫中都噤声,养性殿更是寂静。杨寿山如同神出鬼没的鬼魅一般。

    赵善易进来的时候,孟廷元刚走,两人还在外面遇见了。

    赵晖面色极差,看着赵善易,似是有些力竭,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吩咐杨寿山:“拟旨,让裴蕴玉即日回京。用印后发出去。再拟旨辽东总兵丁远山,凉州肃王爷,大同总兵赵集进京。”

    赵善易听的惊骇,这时召集京畿将领回京,太子殿下……

    他头也不敢抬,赵晖则面无表情继续吩咐:“赵善易,外城十六门,给朕看住了。”

    赵善易面色冷峻:“是!”

    赵晖继续说:“召张克坚、安阳侯觐见……”

    等赵善易出了养性殿,他就知道,孟廷元干什么去了。

    他去江南大开杀戒去了。陛下要警告那些始终不肯安分的人。

    太子病后,宫门无召不得进出。

    延嘉殿的客人就少了。周太后也知道这个规矩,对此并没有什么话说。

    她站在殿门口,远远眺望着远处的檐角上的兽角,久久都没有回神。

    至今想起当年太子重病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先帝在做什么呢?

    有些事情竟然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了。

    她当时不相信先帝明明疼爱太子,怎么能弃之不顾太子的血脉,而另立太子,可眼下仿佛是一个轮回。

    赵晖会怎么选呢?

    云姑正在倒茶,文襄劝她:“娘娘休息片刻吧。”

    她轻声问:“东宫可有消息传出来?”

    “没有。”文襄哪里敢去打探东宫的消息。

    她轻轻笑起来,“还望陛下不要太过伤怀,还要以国事为重。”

    文襄心中满是惊悸,更不敢搭话。

    云姑却说:“两仪殿传来消息,皇后娘娘不能起身了。”

    可想而知,太子的状况不会好。

    周太后听得倒没有笑意,不知是不是想起当年的自己。但是自己当年一心想着绝不能垮了,所以她看都没看一眼去世的儿子。

    她不能垮掉,儿子的位置不能被人抢走,她心里存着信念……

    她淡淡说:“让人去送些滋补的药。还望皇后保重身体。”

    语气中的云淡风轻听着让人不敢附和。

    出京的信使加急赶路,不过几日裴岘就知道收到信紧急回京了。

    孟廷元南下的消息是叶雄传来的。

    赵幼澄立刻写信,让人南下去配合冯直冯唐两人。江南有叶泓,冯直到时候可以和饿叶泓联系,必要的时候可以帮一帮户部的人。

    毕竟孟廷元在前面挥刀,后面不能掉链子。

    裴岘回京很快,原本年底才能回来的人,九月中旬就到家了。

    裴荀也是这几日才知道陛下召他回京,那就是太子的状况不好了。

    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裴荀比他想的更多,这几日黄先生依旧来,即便没有冬凌送他,他也会自己来。倒也会和裴荀闲聊几句,裴荀也不抗拒。

    裴荀其实就是在等弟弟回来处理明鹤的事情。毕竟隔着太微宫,他不好出面。

    裴荀首先说:“孟廷元南下,怕是要起祸了。”

    裴岘离京太久了,不是很清楚这些,皱眉问:“怎么回事?”

    裴荀也只是解释:“高关澄聪明反被聪明误,户部南下巡检粮仓,自然是为了粮价,高家这时候撞上来。”

    裴岘不在意说:“早该处理了。”

    裴荀瞪他一眼,眼下是处理的时候吗?

    裴岘并不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合适,尤其陛下这会儿在气头上,干出什么事,杀气重一些,也让他们忌惮一些。

    裴荀又交代:“明鹤到底为什么会出现,你还是问问吧。”

    他就是想让弟弟去和太微宫问清楚,尤其不要起乱。

    他是经历过两代帝王全力交替的人,动荡起来什么事都会发生,他这个年纪了,很不希望有什么变故了。

    “我知道了。”

    裴岘等晚膳过后才去了太微宫。

    赵幼澄还不知道他回来,庭院中无人,蝉鸣声中,她坐在窗下写信,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让孟廷元南下,必然会见血。

    时机已到,她务必抓住这次机会。

    章嬷嬷领着冬青,去叶嬷嬷那里给她裁衣去了,院子里只有冬葵守着她。

    裴岘进来的时候,冬葵看见了,但是没出声。

    裴大人来的时候都是和殿下独处,所以她看见了也就退出去了。

    所以等赵幼澄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窗外。

    她抬头看着人,一时有些茫然,更多是不可置信。

    直到裴岘进来,她才反应过来,连脚下的鞋都没穿,站起身问:“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裴岘见她还是一样的瘦,依旧爱光着脚,欲将人拉着踩在自己脚上,没想到赵幼澄躲了一下,将手背在背后,抬头盯着他,眼神里都是谴责还有倔强。

    裴岘一点都不在意她的小脾气,赵幼澄则是气闷,把她这里当成后花园了吗?想进就进来。

    裴岘依旧脸色严肃,态度却温和,径自过去将她的鞋提起,并让她坐下。然后就蹲在那里给她穿鞋。

    书房里静悄悄的。他握着她的脚,脚底冰凉,他甚至窝在手中捂了捂才给她穿好鞋。

    她缩了一下,但是他抓住不放。她没有他脸皮厚,瞪着他问:“你怎么会回来?”

    “陛下召见。”

    赵幼澄心一慌脱口而出:“是不是太子……”

    她说到一半,大概已经猜到了,一时间也面有哀色,明明和阿弟差不多大的年纪,怎么会突然就不好了?

    安成还说等下次要带太子去别院跑马……

    她眼睛很漂亮,眼睛里的水汽看起来特别可怜。

    裴岘没什么能和她说的,抬头见她有点眼泪汪汪的,只是问:“明鹤你是哪里找来的?”

    赵幼澄摇头:“我托人在江南寻大夫,没想到来的是他。我开始也不知道他是明鹤先生。”

    “人我领走了。”

    留在太微宫实在不妥,会给她惹来麻烦。

    赵幼澄也不执着,本就为了裴荀的身体。他随便领走就是了。

    但是他这么理直气壮,她就又不想给他了。

    “我寻的人,凭什么给你?”

    第84章 你要造反吗

    ◎你胡说什么◎

    她的脚还握在裴岘手中, 白生生的,但说的话却故意气人。

    他只是笑了下,问:“你要造反吗?”

    这话一语双关, 她敢和自己造反了。

    她被他笑得恼了:“你胡说什么。”

    明明生气了, 一边瞪他,脸上却忍不住笑起来。

    扬脚想踢他,但是裴岘握得太紧, 甚至用力攥了攥手中的脚,赵幼澄都觉得疼了, 依旧挣脱不开他的手。

    只管瞪着他。

    裴岘给她穿上另一只鞋,才站起身, 她的脸靠近在他腰侧, 他脸上淡淡的, 丝毫看不出来情绪, 只伸手抚在她头上,赵幼澄歪头躲了下, 抱怨:“脏死了。”

    刚摸完脚,又来摸她的头。

    谁知道他双手一掬,轻轻就将人举起来放在桌上, 赵幼澄吓的惊呼一声, 伸手抓在他肩上,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赵幼澄的反骨又生出来了,刺刺地说:“师叔……”

    她话还没说出口,裴岘的手已经抚在她脸上,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话也说不出来了。

    真是娇气的要命, 伸手揪着他的前襟, 大约是紧张,不敢再造次。

    又惹得他轻笑了下。

    他低头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唇,气息交融的那一刻,她轻躲了一下,但没有躲开,被他伸手扣住后脑勺。

    赵幼澄脸通红,最后伸手攀在他脖子上,紧紧抱着他而后埋首在他肩窝。

    裴岘脸上带着笑,半俯身两手撑在她两侧的桌案上,由着她抱着自己。

    桌下的两条细腿荡来荡去。

    她起先是因为脸红害羞,慢慢羞意退去,只觉得有些缠绵。在他颈侧用气声问:“太子要是出事了,阿弟会不会有危险?”

    他只觉得痒痒的,看了眼窗外,夜色漆黑,只有蝉鸣声。顺手将人抱起来,坐在椅子上然后将她放在腿上。

    “不碍事。”

    赵幼澄不满意他的态度,这人即便亲了她都冷冰冰的,明明是男欢女爱,却只有她一个人觉得羞耻。

    她看着他的眼睛,满是疑惑。

    他却静静说:“你不要这样看我。”

    裴岘并不看她的眼睛,只是看着窗外,淡淡说:“呆在太微宫不要出去就好了。”

    赵幼澄摇头:“可是皇祖母……”

    裴岘:“陛下有打算。”

    赵幼澄轻轻叹气,晃着脚,有些难过说:“安成原本想我在西郊的别院小住。这下不可能了。”

    “你要不要去别院小住?”

    赵幼澄看着他:“我现在能出城吗?”

    “当然可以。”

    他不想她卷进这场风暴里去,浑水摸鱼的人多了,保不齐有谁会盯上她。

    “我想带着阿弟一起去。”

    “可以。”

    赵幼澄这会儿已经察觉出来了,他是故意不看自己。

    这让她有点小得意。

    她笑起来,故意气他:“师叔为何不敢看我?”

    裴岘本来转头看着窗外,被她气笑了,但依旧看着窗外,只是回头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伸手捏了捏她耳朵,警告她:“不要自作聪明,明鹤我今晚带回去了。记住,你从没见过他,更不认识他。知道吗?”

    赵幼澄白他一眼,挣脱来起身站起来,不客气说:“师叔,三更半夜,你该回去了。”

    裴岘确实该回去了,明日陛下会召见他,他短时间都不能见她。

    她跟着他去永嘉寺,穿过游廊他偏偏不走,也不提灯,故意伸手牵着她。

    他的手很宽大,她又想起在江南那个早晨看到他练拳,大开大合,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内敛沉默。

    她由着他牵着自己,轻声问:“我若是陷入死境,你会救我吗?”

    昏暗中他扭头看她一眼,“不要乱说。”

    她轻轻笑起来,是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才不会空口许诺什么。

    他的私印、亲随都送给她了,没什么能给她的了。他大约是会来救她的吧,要不然对不起自己喊他一声师叔。

    黄先生还在和空悟大师听经,见赵幼澄来,裴岘不需要赵幼澄开口。径自说:“先生为家兄调养身体,还请先生随我走一趟。”

    明鹤问:“不知这大人是?”

    赵幼澄解释:“这时裴大人的弟弟。”

    明鹤却没有理会他,只是问赵幼澄:“这是殿下的意思?”

    赵幼澄对明鹤没那么多恶意,只是解释:“我寻先生本就是为了给裴大人调养身体,先生去裴府正合适。”

    明鹤却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这个,至于因为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他毫不客气说:“殿下以为这样就能躲得过去吗?”

    裴岘冷着脸,丝毫不在意他的挑衅,只是说:“先生是作古的人了,还望不要搅弄风雨连累殿下。我请先生进京问诊。还望先生赏脸。”

    明鹤知道赵幼澄惧怕变故,也不强求,笑起来起身说:“大人客气了。某一个市井中人,自然听贵人差遣。”

    赵幼澄被明鹤一提醒,总觉得心里不安,问裴岘:“我什么时候能出城?”

    她越来越怀疑有人会拖她和阿弟下水。

    裴岘安抚她:“明日我让裴慎送你们出城。不要怕。”

    等裴岘领着明鹤进了自己的外东苑,让人给兄长传了消息,。

    裴岘就直白很多,问:“我想问问,我兄长的身体……”

    明鹤这人从不讲究情义纠葛,更不喜欢背后的苦心那一套,只说:“强弩之末。”

    裴岘听得心一沉,他早知兄长身体不好,可却远不如阿鲤细心。

    若不是阿鲤寻人来,兄长至今都不肯看大夫。

    裴岘很认真说:“还望先生尽力。”

    明鹤觉得有意思,故意问:“你与殿下什么关系?怎么会是殿下寻我来?难不成殿下没告诉你,她答应了我什么?”

    裴岘并不惊讶,但也没有回答明鹤的问题,只是说:“不论她答应你什么,我会为你办到,但不可为难她,。你也并不认识她。上京城最近不太平,你也不适合露面。”

    明鹤问:“倘若,我说我的卦象一直都没变,裴大人怎么办?”

    裴岘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只是说:“那就要看先生什么卦了,我觉得最好是吉卦,若是不吉,我怕我护不住先生。先生觉得呢?”

    裴岘和赵幼澄不同,赵幼澄心软不会伤人,但他不一样。

    明鹤但凡会连累他们,他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明鹤这段时间已经把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这位裴大人年纪轻轻已经是正三品的经略使,从文转武职,不动声色很是有些本事。尤其他哥哥还是户部尚书,虽然没有入阁,但陛下对裴家的倚重比内阁的大人更甚。

    裴岘也不能一味得到吓唬他,又安抚说:“京中不太平,先生隐姓埋名这些年,没必要淌混水。我的院子小,但是护着先生还是可以的。”

    明鹤看着他认真说:“你留心太微宫的殿下吧。想必谢明松为她断过命数,你命主阳,若是能和她有姻缘最好,为她镇住主位。若不然就算谢明松为她逆天改命,也改不了她早夭的命数。”

    裴岘听得脸色铁青,不可置信看着他。

    明鹤此刻十分认真:“我不否认我当年太狂妄。给自己召来杀身之祸。至于相术谢明松在我面前也要行半礼,或者你就当是我窥见你们有私情,多嘴之言。”

    本就是他多嘴。

    裴荀过来的时候,两人正在聊江南的景致,裴荀进来见明鹤先生居然来了,挑眉看了眼弟弟,但也没说话。

    裴岘已经收起情绪来了,看着兄长面色还是不太好,看了眼明鹤,明鹤这人在市井江湖中混迹了这么多年,没那么多的礼仪,见裴岘看自己,便说:“殿下给的药材管够,大人病在肺腑,自当以调理为主,不可操劳太甚。否则虎狼之药也吊不住大人的命。这话我和殿下也说过。”

    裴荀听得惊愕,看着明鹤。

    明鹤见他惊讶,是的,他之前明确说了用药凶险无所谓。

    “大人不用看我,在下受人之托,自当听从殿下吩咐。行医者的大忌便是用猛药吊命,我虽然声名狼藉,用毒颇深,但从不曾害人。只是殿下信得过我的医术,千里迢迢请我北上,我自当尽力。”

    他当年也是名满天下的人物,无赖是无赖了一些,但该有的风骨还是有的。

    裴荀倒也不是埋怨,只是有些意外。

    轻声说:“谢先生费心。”

    他身体不好,裴岘不愿意他操劳,等安顿了明鹤,裴岘才问兄长:“兄长要不就告假吧。”

    裴荀叹气:“眼下这个节骨眼,怎么可能。孟廷元都已经南下了,这是户部最后的机会了。怎么能功亏一篑。”

    裴岘也没什么能说的,今年真是多事之秋。

    裴荀见他把人带回来了,问:“明鹤和殿下……”

    “她根本不认识明鹤,阴差阳错而已。”

    裴荀相信弟弟不会骗他,起身说:“没事就好,你早些休息吧。明日要进宫。”

    等回去后,徐氏还担心着,见他回来了,问:“蕴玉找你什么事?”

    “没事,就是去太微宫把大夫带回来了。往后早晚诊脉。”

    徐氏听得笑起来:“这样最好,殿下细心,但也不好这样让人一直担着事。”

    徐氏对丈夫的身体也知道,但是丈夫主意已定,她很难过但也没办法。

    因为这件事对赵幼澄真的很满意,独自念叨:“这下蕴玉也回来了,也不知道婚事什么时候能成。”

    裴荀没应声。

    兄长走后,裴岘就叫了裴慎进来,听着裴慎将这段时间京中发生的事一并报给他,然后吩咐他明日一早去太微宫送殿下出城。

    太子怕是不行了,到时候肯定会乱一阵了。

    赵幼澄在裴岘走后,就去看赵诚,赵诚还在看书,见姐姐来还奇怪,赵幼澄直接说:“收拾收拾东西,明日我和韩先生告假,我们出城一趟。”

    赵诚一听就知道为什么,也不问姐姐,乖巧答:“我知道了。”

    赵幼澄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说:“我们不能沾上京中的事情,尤其是太子的事情,你明白吗?”

    赵诚点头。

    赵幼澄这才说:“那明日我们就去城外避暑,京中的事情和我们没关系。”

    赵诚笑起来:“阿姐放心,快马不到两个时辰就能进城,山中也清净。正好阿姐也能休息休息。”

    赵幼澄这才放心,等她一走,赵诚问吴顺:“宫中没有消息吗?”

    吴顺摇头:“没有,我估计是不能传出消息了。”

    那就是宫中禁严了,因为什么,不言而喻。

    赵诚轻声说:“太子怕是就这几天了,要不然阿姐不会这么惊慌。我们也出城避避吧。”

    吴顺见他有些茫然,尽管他和太子不熟悉,但也是自小一起读书的。

    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第二天一早赵幼澄领着赵诚出城,裴岘等到回信说人已经出城了,才动身进宫去了。

    日落时,东宫哭声呜咽声一片,而殿外的宫人静默,无人敢发出声音。

    皇后哭到昏厥过去了,只能听到安成的哭声。

    赵晖坐在养性殿听着太子去了的消息,一动不动。

    杨寿山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面容不整,枯槁的厉害,弓着腰轻声劝:“陛下喝口茶润润喉。”

    赵晖在这里枯坐了一整日,整个人都仿佛垮了。

    宫中仿佛笼罩在阴云中,可天边的晚霞却极灿烂,周太后站在台阶上望着天边,轻声说:“明日大概是个好天。”

    无人敢应声。

    此刻街上立刻变得素净,往日的热闹立刻变得的静默。阊阖门外的大街上的店铺甚至都闭门谢客。

    储君驾崩,也是国殇。

    裴岘前一日早上匆匆见过陛下,赵晖也只是见了他一面,关于巡边都只字未提,只让他重新掌管京卫营,将赤金伏虎令牌交给他,郑重交代了一句:“若有作乱者,就地诛杀。”

    他匆匆出城去了京卫营。

    所以赵善易一整日在内城,没见到他。

    倒是让褚英给撞上了,褚英自从上次忠义候的案子遇上他,就一路走运,这不妹妹成了庆王的侧妃,眼看着腰杆硬了,见了京中的勋贵们也不再一味的退让了。

    一看见赵善易就凑上来:“这几日实在忙碌,就怕有什么差池,还望总督大人提点一二。”

    赵善易肃着脸看着这老小子,叹气:“褚大人客气了,管好京中治安,非常时期,若有作乱者严惩不贷。小心为上就好。”

    他这会儿有点羡慕褚英了,起码褚英是管着市井,不听话的地痞抓起来揍一顿就老实了。

    可是他不一样,他领着内城步军营,要盯着那些武将、勋贵、宗亲……

    想想就头疼,禁军已经宫门禁严,气氛越来越严峻。

    等晚间好不容易能回家,老爷子已经等了他两日了,连着几日他都不能回家。

    一回家就进了老爷子的院子里,老爷子就问:“这几日不要回来了,陛下身边当差,自己上心些。一切以陛下的旨意为准,不能起任何乱子。”

    赵善易点头:“我知道了。您要不就别出门了,这几日过去再说。”

    结果晚膳刚摆上,东宫属官匆匆而来,带着孝跪在地上请宗亲礼部尚书赵广进宫。

    廉亲王一听就知道了,太子没了。

    这一刻祖孙两人相视一眼,都皱起眉头。无关君臣,赵家子孙殇世,都是一件哀伤的事情。

    廉亲王起身回了一礼,沉默了片刻,才说:“臣领旨。”

    赵善易一看这饭没法吃了,立刻起身给老爷子换了衣服送老爷子出门。

    方氏还等着他,见他匆匆进门,正要问,他进了门就说:“太子没了,我等会儿要进宫,你看住家里。”

    方氏惊愕看着他,喃喃:“怎么会……”

    赵善易这会儿已经顾不上说其他的了,换了衣衫,一边扣扣子,一边说:”内阁那帮人这会儿怕是都进宫了,我也要去了,你记住闭门谢客,不论谁来都不见,那边院子里的人来了也别见。”

    方氏急着说:“我知道,家里你放心吧。你自己也要小心,看着些祖父,到时候记得打发人回来报个信。”

    等人要出门了,她又想起来说:“你记得让人去太微宫报一声,要不然她不知道,小心被人拿住把柄。”

    赵善易应了声,匆匆出门去了。

    结果等他到了宫门外,报信的人回来说,长公主和太平王殿下昨日一早出城去郊外别院了。

    赵善易心里奇特,这位倒是跑得快,次次都跑到他前头。

    真是好本事。

    赵幼澄刚出城就收到江南的来信,冯直已经等了大半年,撒出去的银子快能堆成山了,就等着收割这一场。

    冯唐坐镇在姑苏城,为了赵幼澄整理账目,两人用信件沟通,连面都不见。

    这次是的事情做的太大,两人甚至做好如果这帮人反扑,粮价压不下来暴露的话,他们两人随时死在江南的准备。

    冯直的信中说,孟廷元南下直指江南大族。首先联合户部查办的是倒卖官粮的事,高家人指使依附自己的林家人出头,孟廷元斩杀了抗命不从的林耀辉,有人已经松动了。

    现在大笔吞进的粮食必须北上,米券合约已定,价格依旧是一百二十文,冬至提粮……

    到时候粮价落在五十文上下,她的钱洒了多少,就要在江南收回多少来。

    她看着信面无表情。收起信交给章嬷嬷保管,而后和冬凌交代:“你明日去粮仓那边让府兵全部南下,务必保护好冯唐和冯直,至于领队的人你自己选。”

    冬凌意外,问:“那殿下怎么办?”

    “我呆在山里,能有什么事。”

    她现在有没有府兵,都无所谓。若真是有事,再多的府兵也保护不了她。

    冬凌迟疑了片刻,匆匆出去了。

    等傍晚的时候,裴岘送来消息,太子去了,让她记得挂白。

    她站在阁楼上,远远望着京城的方向,夜色将起,山中夜凉,风将她的头发吹起来,远远看着很孤寂。

    她心里很难过,难道大周还是重蹈覆辙吗?

    即便陛下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连织造局的冯正还活着,周聿昭没有笼络到宗亲,皇祖母没机会收拢父王的旧人,周宪实现在夹着尾巴做人。醇亲王撸了官职,施大人被申斥不敢出头……

    可即便做的再多,太子还是没了,那陛下呢?还能一直康健吗?

    赵诚听章嬷嬷说她一个人在阁楼站了很久,所以也上来陪着她。

    “阿姐怎么了?”

    “太子没了。”

    赵诚其实已经猜到了。

    “阿姐节哀。”

    赵幼澄伸手摸摸他的肩膀,低声说:“我很怕。”

    赵诚不知道她怕什么,但又隐约能猜到。

    在他见到姐姐开始,她就很忙碌也很累。而且姐姐很聪明很聪明。

    “阿姐别怕。”

    赵幼澄很怕,怕陛下也生病,到时候就又会有人出来呼喊还政于嫡支。

    阿弟太小了,先不提皇祖母、周宪实和宗亲。

    就是内阁中的那帮人,就不能善了,历经三朝的老臣,不是说说而已的。

    到时候阿弟怎么办?陛下能容下他吗?阿弟前世就是死于中毒……

    她的思绪已经很远了。

    不同于山中的宁静,宫中各宫门紧闭,甬道有人把守,前朝后宫的门关上,任何人不得擅自走动。

    赵晖在养性殿等到廉亲王来,还是那副样子。

    廉亲王见赵晖这幅样子,心里叹息,他也早年丧子,这痛他体会过。

    “陛下保重身体。不能让太子走的不安。这便是太子惶恐不能安息……”

    赵晖因为这话,顿时泪涕涟涟,抬头看了眼廉亲王,老廉亲王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用眼神安抚他,表示自己懂得。

    赵晖哀伤:“我这么多年勤勉不敢有任何懈怠,不敢忘记父皇的嘱咐,我不曾施过□□,不曾苛待百姓,为何就落到这个下场……”

    此刻他是个丧子的父亲,也不称朕,满是哀伤。

    廉亲王摇头:“咱们赵家呈天道,受天监。寻常人家自然不能比。陛下要振作,往后更要刚毅。”

    赵晖的哀伤没有减少半分。因为幼年自己没有得到亲情,他对孩子们都十分宽容,少有的天家和睦。

    此刻的痛就更甚。

    廉亲王陪着他坐了很久,才说:“老臣去东宫为太子收殓穿戴。”

    说完起身出去了。

    第85章 高关澄长跪

    ◎太子丧仪◎

    马廷庸等人已经等在辅仁殿, 政务那么多,就是太子丧仪都要等着处理,他丝毫不敢大意。

    而高关澄已经收到消息, 孟廷元在江南大开杀戒。陛下给了孟廷元旨意, 可先斩后奏,这是放手让他去闹。

    稍有不慎,京中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陛下如今谁也不见, 只有宗亲才能见到陛下,比如廉亲王, 比如康亲王府的老王妃,康亲王人还在广东, 这次也要北上为太子送葬。

    高关澄自从听到宗子被杀, 就已经有点乱了阵脚。

    思虑了一夜, 把帖子都送到廉亲王府去了, 他不知道赵善易看都没看就扔了。

    赵善易心里冷笑,这帮狐狸们这会儿想起他来了, 陛下的刀都加到脖子上了,才想起来喊救命。早些猖狂的劲儿去哪了?

    怎么不狂了?

    赵善易自己都绷紧神经,连知道裴岘回京都没能见一面。

    这几日宫中忙碌, 他要防着这帮人狗急跳桥做出什么没脑子的事情。谁掉了脑袋他不在乎, 但血溅出来可不是好事,惹得那帮言官再喋喋不休实在是烦人。

    裴岘提领京卫营,驻守在城外,安阳侯领着人去看守皇陵,陛下的陵寝都没修好, 更别说太子。陛下的旨意是将自己的陵寝先给太子用。

    陛下的意思, 太子要停灵六个月, 这肯定是不行的,这确实是不合规矩。

    但没人敢反对,敢去触这个霉头。

    廉亲王在等康亲王入京,到时候由辈分更高的康亲王来为陛下宽心,并为陛下分说。但难保有人为名声,做这个死谏的言官,让陛下在气头上担恶名。

    为臣者,就要想的多一些,为陛下考虑的周全一些,这不是坏事。

    所以廉亲王在这件事上处理的非常谨慎,他连后宫周太后的召见都没去,毕竟周太后可不是安分的人,这种时候她实在不适合出来见人。

    在礼部没有理清楚之前,谁都不要轻举妄动。

    赵幼澄这里日日都有信件到,入京的信到这里是最快的,她得到的消息甚至比京中更快。

    孟廷元跟疯了一样,已经斩杀了高关澄的族兄。

    因为高家宗主设计拖孟廷元下水,只是没想到孟廷元根本不讲武德,带着陛下的密旨,直接大开杀戒,连证据都等杀了人后慢慢收拢。

    这要是放在从前是不可能的,那帮言官会用一张嘴杀死他。可现在太子驾崩了,陛下震怒,他们居然都知道怕了。

    可见世人都是欺软怕硬,他们也知道陛下这次是震怒。没人敢多嘴。

    而孟廷元或许是因为已经知道太子没了,也知道陛下心中太恨。

    也或者是他心中也有恨。

    总之,高家宗主一死,江南一片死寂,人人自危,张克定趁机压粮价。冯直这边原本高门紧闭的大族们如同决堤一样,开始抛手中囤的粮,争着和冯直谈米券。最后保价的关头了,冯直无疑是最后的避难所。

    聚在冯直身边的粮商们一拥而上,都压上身价,大肆吃进粮食。

    只需一个月,最晚两个月,冯直开了头,后面的价格会更低,让那些粮商也赚一点。

    冯唐的信要谨慎很多,关于这样大肆吃进的粮,他的意思是先进河南仓,河南仓的粮食北上,这样也能掩人耳目。

    他在信的结尾祝贺这次的成功,毕竟江南的粮价已经降下来了,想必京中用不了多久也会降价,那些大族抛售了大部分粮食,剩下的低价出售,也不算伤本,他们可能不知道,冬至之前粮价都不可能涨上去……

    江南那边关于如何调度,钱花的怎么样,赵幼澄一概不问,全权交给冯唐去安排。

    等到第五日,冯唐信中说,江南粮价已经跌至七十文一斗,但眼下孟廷元杀疯了一样,已经抄了两家了,粮价怕还是会大跌。

    赵幼澄知道这是陛下拿内阁大臣高关澄开刀,把江南的大族们镇住了。

    这些日子虽然她不在京中,也知道那些老臣定然给陛下施压了,若不然孟廷元不能这么疯。

    鹊仙桥向北是宣武殿,再向后才是辅仁殿,向西是养性殿和学士殿。高关澄此刻跪在宣武殿前,他族兄被诛杀的消息传来后,他就知道高家完了。

    怎么也没想到一贯温和的陛下,怎么会大开杀戒。

    他们不敢说多大的掌控,但自认是了解陛下的。可偏偏最了解的帝王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这十年来,陛下和内阁偶有争执,但从无这么凶残。

    这么多年他不敢说跋扈,但也兢兢业业,为陛下效忠……

    不光高关澄,京中大部分都惊呆了,被这个消息都震的不敢轻举妄动。

    高关澄接着走了第二步臭棋,就是私自跪在宣武殿前。

    他若是告病,陛下都不会把他怎么样,可他偏偏选了最下策,赵善易一听说他跪在那里,就叹息:“高关澄老了,糊涂了。这次他必死无疑。”

    而后心里莫名烦躁,这帮人为什么非要闹事?非要在太子停灵的时候闹事?

    这是嫌脖子和脑袋离得太近了吗?

    赵晖原本是不知道的,杨寿山怕陛下生气,都没有报这件事。

    直到午后了,周宪实进养性殿的时候才说高关澄跪在那里。

    赵晖听着周宪实委婉称,高大人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冷笑,问杨寿山:“高大人可是在殿外?”

    杨寿山这才细细解释了。

    “高大人不曾进左二门,是跪在宣武殿前。”

    赵晖听得冷笑:“是吗?他这是跪给天下人看的吗?让天下人指责朕刻薄寡恩吗?呵,他既然爱跪着,就让他跪着。朕还没有和他算账,这就来威胁朕了?怎么?他劳苦?那要不朕挪开,这把椅子让给他来坐?”

    周宪实听得吓了一跳,赶紧俯身:“陛下息怒。”

    赵晖:“任何人不准去过问,什么时候跪死了,什么时候来报!”

    周宪实从没见过这样的赵晖,这些时日一直传陛下性情大变,他还不相信。

    可眼前的陛下杀性这么重,做不得假。

    杨寿山应了声就退下了,周宪实原本还有说情的心思,此刻根本不敢沾身了。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太子驾崩本就是国祚不稳,内阁那帮人明明可以缓缓图之,为何要试图去左右尚且在壮年的陛下。

    没有人知道高关澄当日说了什么彻底惹怒了陛下。

    周宪实来报的还是江南的粮价,孟廷元领的命是查办高家,但是淤泥之下水太浑。他就彻底起底,有庆王和张克定互为援手,已经撒开网查,眼下已经抄家两家,剩下的还在查办中。

    周宪实的意思倒也不是给高家求情,而是让孟廷元适可而止。

    孟廷元这么杀下去,将来不好回京。他不敢为江南的人求情,所以为保孟廷元,希望陛下想想这次不要命的孟廷元,毕竟他自小和陛下一起长大,这些年为陛下冲锋陷阵。若是在江南杀的太狠,将来孟廷元怕是不能善终。

    毕竟杀戮太重,死仇太多,对孟廷元没有好处。

    这明显是他的感情牌,赵晖这会儿也感情占了上风。

    听了周宪实隐晦的提醒,心里的火气其实散了一些。其实他若是狠一些,可以另派人去继续查,而不是让孟廷元一个人在江南。

    所以周宪实猜让孟廷元南下是陛下临时起意。

    朝臣如今怕的是陛下彻底清查江南。但他知道不会的,因为太子的事,陛下没有精力去查江南了。若不是高关澄触了龙须,陛下也不会这样的。

    失去太子,让陛下生了旧情,怒气撒出去了,也就过去了。

    总不能将大族一个一个杀过去。

    “孟廷元本就是为倒卖官粮的事情南下,朕保他一辈子,朕倒要看看,他的麻烦在哪里。”

    周宪实见他松口,将案子拢在倒卖官粮上,心里也放心了,满口答:“是。臣明白。”

    等出了养性殿,这下连宣武殿也不能走了,只从西角门悄然出宫。

    周聿昭从宫中禁严开始,只见过几次赵延之,醇亲王府一落千丈,赵延之自己也要脸,混账虽然是真混账,但要脸,也不怎么出门了。

    宫中别说他,就是太后娘娘也不能召见谁,所以宫中的事谁也不知道。

    赵延之没滋没味说:“眼下这个状况,人人自危,哪里敢议论,也就赵善易那只属狐狸的清楚宫中的状况,他一个宗室破落户的庶子,命好被廉亲王看上收成嗣孙,这才飞黄腾达了……”

    话语中难免都是嫉妒和艳羡。

    毕竟赵善易的出身,一直都是别人诟病他的地方,就连他心眼多,别人也说是他穷破落户心眼多才攀上廉亲王。

    周聿昭不这么看,赵善易的本事不是攀上廉亲王,而是得陛下重信。

    就比如裴岘这样始终置身世外的权臣,几乎不参加朝政。但朝中的桩桩件件事都有他的影子。

    这才是周聿昭最忌惮的。

    可他出身和他们不同,向来没有交情。眼下这种什么也不知道的状态会让人很没有安全感,所以周聿昭掉头去了叔祖父的府上。

    周宪实很晚才回来,陛下不理朝政,各地的折子都要处理,六部的政务也要处理。高关澄一出事,马廷庸和张玉倒是老实了,但马廷庸看似有好高关澄同进退的意思。吕大人因为太子驾崩,身体不行了,也告假了。

    入秋了,今年是个多事之秋。

    周聿昭见周宪实进了院子,就起身去迎,周宪实见他来,笑笑说:“吏部还稳当吧?”

    周聿昭:“眼下都稳当,这个当口,谁也不敢乱动。”

    周宪实点点头:“安分些吧,现在撞上来就是个死。”

    周聿昭听得惊愕,看着叔祖父不明白他的意思。

    周宪实:“孟廷元在江南大开杀戒,高关澄怕是要折在宫中了。”

    这些周聿昭一概不知。

    “怎么会?”,周聿昭听的目瞪口呆。

    陛下登基这么多年,性格温和是众所周知的。

    周宪实尝了口茶,叹气:“太子去的太突然了,许是性情大变吧。”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周聿昭问:“那,江南那边……”

    周宪实抬手微微压了压,示意他不要急,慢慢说:“你回信告诉他们,朝廷的决心不是他们能抵抗的。户部怎么安排,张克定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否则就是下一个高家。”

    周聿昭还不知道江南的高家已经被查办。

    “高家怎么了?”

    周宪实喝了口茶,才慢慢解释:“高关澄僭越,妄议君臣之道,惹了杀身之祸。为君者受制于人固然难受,但辖制臣却不难。他性情再绵软,也是天子。”

    说着说着就有几分寂寥。

    也可能是有几分兔死狗烹之感,周聿昭想了一会儿才问:“是因为江南粮价?”

    周宪实没说话,显然这就是导火索,再加上太子驾崩的事情,在陛下眼前较劲。

    实在是慌不择路,走了下下策。

    周聿昭听着这些消息,最后问:“那裴荀呢?”

    周宪实疑惑:“裴荀怎么了?”

    “户部的人先南下,而后孟廷元才去的江南。陛下这是……”

    “不会。”。毕竟白日陛下说了,是为了倒卖官粮的案子。

    周聿昭却没那么乐观:“可是陛下召了裴岘回京。”

    周聿昭还是盯着裴岘等人。

    不得不说赵晖防着内阁的人,除了他亲手提拔的人,其他的人他都信不过。

    裴岘、赵善易等一众京畿将领,才是他的嫡系。

    周宪实:“不要多想,这些就算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最近不要进宫,尤其是不要去延嘉殿。”

    周太后的野心他知道,但是现在不是她聪明的时候。

    礼部的廉亲王随时可以为陛下采选,诞下皇子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这时候他不能轻举妄动,他丝毫不怀疑,他和周太后一接触,陛下就能发配了他。

    赵晖从太子病重开始就独居在养性殿,这么久了,他身体也熬不住。

    太子的事情让他元气大伤,但因着太子的事情,整顿江南也是不得不做的。孟廷元的折子每日都会有,高家的一部分证据是

    丽嘉

    冯志提供的。

    赵晖看完冯志的密信,面无表情扔进香炉中。

    问杨寿山:“人还在吗?”

    高关澄已经跪了一整日了,这会儿入夜了,还跪在那里。

    杨寿山答:“还在。”

    赵晖问:“是不是觉得朕太不仁?”

    杨寿山摇头:“陛下仁善已久,才养成他们恃宠而骄的性子。”

    赵晖冷笑一下,沉沉说:“朕的太子没了……他们却只顾着他们的钱,诛九族都不能解朕的恨。”

    杨寿山感同身受。

    不要轻视一个帝王的怒意。

    宫中沉寂寂的,所有人都看起来很悲伤。

    山里的赵幼澄也知道,她清净不了多久,因为礼部的人到时候会召集他们姐弟去宫中为太子祭拜。

    入秋后山中已经很冷了,她还是喜欢坐在阁楼上望着远处的山峦。

    一整日都在忙碌,只有晚上的时候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冬凌也去江南了,这次的护卫只有彭懿和裴岘的人。

    她听到身后有动静,也只是以为是赵诚上来了,阁楼上四面的窗开车,冷风灌进来,吹的脸上冷冷的。

    直到身后的人用外袍将她裹住,她才回头惊愕:“你怎么来了?”

    裴岘:“西郊大营离这里本就不远。”

    赵幼澄问:“城中还太平吧?”

    “明日该回去了,廉亲王主持太子丧仪。”

    她看他一眼,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裴岘又说:“高关澄出事了。”

    赵幼澄也猜到了,冯唐在信中说,孟廷元的手段非常硬,直指高家,并拿住了证据。高家宗主因为反抗被诛杀,剩下的人都已经收监,到时候押送北上发卖。

    高关澄救不了高家,要么告罪,要么一死。可高关澄的性子不可能告罪的,那就只有一死了。

    现在和前世完全不同。

    前世他投了周宪实,陛下也没精力整顿江南,因为冯志案,陛下白白折了一个冯志,没有惊起一点水花。高关澄在后期更是附和周太后等人,上折子让病中的陛下还政于嫡支。

    现在高关澄要死了,这帮人激怒了陛下,皇祖母总不会还妄想这些吧。

    她轻轻叹气:“是他们该死,太子驾崩这是国殇。他们还不消停,不是寻死是什么?”

    裴岘见她对太子的事很伤心。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情绪很低很低。

    “太子其实病了很久了。”

    这是他难得多嘴一次。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是知道的。

    赵幼澄看着他:“你知道?”

    裴岘却不肯再多说了:“明日礼部的人会来请你,到时候跟着礼部的人回去吊唁就是。”

    赵幼澄问:“陛下怎么样?”

    裴岘:“你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了。”

    赵幼澄披着他的披风,因为太长了拖在地上,站在他身边小小一团。两人并肩站在阁楼上看着远处。

    赵幼澄说:“太子没了怎么办?储君是绕不开的问题。”

    她差点就说,陛下的身体也未必康健……

    裴岘:“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

    赵幼澄也知道自己因为心中不安,才会话多。

    赵诚在不远处看着,问吴顺:“裴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

    赵诚问:“彭懿是阿姐的人吗?”

    吴顺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也悄声说:“冬青姑姑说了,彭将军是裴大人打发来保护殿下的。”

    赵诚却看出不一样的东西了。

    阿姐从来不和别人打交道,最熟悉的也不过是宗亲中的几位,比如赵善易表哥,连几位师兄都不怎么见,却唯独对这位师叔一直都很亲近。

    但再尊敬的师叔,也不可能夜伴三更来探望晚辈。

    他大概明白了,自然不可能和吴顺讲。他在廊檐下占了很久,才说:“等裴大人走后,你叫我一声,我有事和阿姐说。”

    吴顺还没明白,主要是根本没往那里想,只管应声。

    赵诚却在想,怪不得上次阿姐将他托付给裴大人。

    可他是阿姐的师叔,有悖伦常。他心里并不满意,只是觉得怪怪的。裴大人会给阿姐带来麻烦,所以他心里很排斥。在他心里阿姐能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儿郎。

    等很晚了裴岘才走,至于赵幼澄忙碌的事情裴岘一概不知,所以他只当她是城外躲清闲。

    赵诚来书房寻她,不经意问:“裴大人来了?”

    赵幼澄也不瞒着,对裴岘的事情她向来很坦荡。

    “是,明天礼部的人会来,明天要进宫。”

    赵诚问:“裴大人来因为这件事?”

    “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也不知道城中怎么样了。”

    赵幼澄也没多想,只说:“师叔说城中有些不太平,但这些不关我们的事。”

    赵诚也知道。他原本想问几句裴岘的事,但最后又作罢了。

    第二天一早礼部的人就到了,来的还是老熟人薛礼。

    薛礼到了别院,见别院中挂白,面上也有些沉寂。

    赵幼澄换了礼部带来的衣服,领着赵诚就回城了。

    从进城后就没有人说话,直入东宫,赵幼澄在东宫看到安成,她看起来很糟糕,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见她来了,哀伤地哭着说:“阿姐,太子没了。”

    赵幼澄见她这个样子,眼泪也忍不住,抱着她哄:“我知道,我知道。”

    安成哭的呜咽不成声,还有宗亲中的长辈们,赵幼澄领着她去看苏皇后。

    苏皇后还不能起身,也没见人,赵幼澄禀报女官,能不能带安成回去。

    现在苏皇后顾不上她,安成没人管着,这样肯定不行。

    两仪殿的女官进去禀报后,等了很久才出来说准了。

    大约是往陛下那里请示了。

    赵幼澄进城早,谁都没遇见她领着安成回了太微宫,安成起初哭着不肯出宫,赵幼澄哄她:“晚间就送你回来。”

    安成哭的不再像从前那样,大概是眼泪流的太多了,既不出声也不流眼泪。

    “我要陪母后。”

    赵幼澄:“你要先养好身体,让自己好好的,娘娘还等着你去侍奉。”

    安成哭着说:“我知道了,我和阿姐回去,等我好些了,我就去侍奉母后。”

    赵幼澄心疼她,回去让章嬷嬷在汤中兑了安神药,哄着她喝了,把人安顿在她东屋的炕上。

    赵诚进了东宫也哭了一场,昔日一起读书的兄弟,这才多久,人就没了。

    第86章 生辰礼

    ◎青玉小锁◎

    从东宫回来第二天就开始下雨, 秋雨寒凉,仿佛一夜之间入了深秋。

    第二日一早安成回宫后,赵幼澄就闭门不出了, 京中寂静, 稍有什么动静都能引来别人的目光。

    连方氏也只是让家中仆人送儿子到永嘉寺读书,自己闭门不出。

    只是给她带了信,说了说最近身边人的近况, 比如庆王妃几次欲进宫看皇后,都没能进去。

    女眷们在私下里活动, 朝堂上的动静终于消停了一些。

    高关澄最后还是保住一命,因为康亲王赵沧回京了。并为高关澄求情, 陛下最终松口, 让他写了请罪的折子。

    倒不是赵沧和内阁有什么交情, 而是正好撞上了。

    赵沧是陛下的堂叔, 宗亲中的分量最重了,他不可能偏向内阁, 但他要为陛下的名声着想。

    赵晖也知道内阁大臣跪死在宣武殿前,本朝就没有这样的先例,高关澄若是死在宣武殿外, 这骂名他是背定了。

    无非是暴虐、残暴一类的指责之词, 他不在乎。

    可额赵沧回京一进宫就看到宣武殿前已经昏死在那里的高关澄,心中大惊。

    一进养性殿面圣就劝了陛下:“臣进宫,见高关澄罚跪在那里。”

    赵晖冷笑:“高关澄以下犯上,高家倒卖官粮,贪赃枉法, 死不足惜!”

    赵沧大约能知道陛下的恨意, 在太子薨世时和陛下闹事。

    但江南的高家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高家已经伏法, 杀不杀高关澄都不影响此案,眼下杀了他也只是泄愤而已,意义不大,陛下还是不要担上这等恶名。还是留他一条命吧,就当是为太子积德……”

    赵晖听着这话,木着脸不肯说话。

    赵沧也不好强劝,只是提了这么一句,道理讲了,听不听就要看陛下自己的意思了。

    良久后,赵晖拉着脸吩咐杨寿山:“打发人,把人送回去了。就说是王叔求情,朕就不计较他在太子驾崩时以下犯上之罪。望他好自为之。”

    杨寿山应了声,悄然出去了。

    赵沧听着陛下的意思,听得叹息。

    陛下这是和内阁硬杠,半步都不肯退。

    他要这等虚名做什么,陛下能和内阁缓和一些,将来才好辖制他们。

    但这话,不好再多说了。

    十月中旬竟然就下了第一场雪,她在雪后就感了风寒。

    章嬷嬷抱怨她不知道爱惜身体,她自己也没办法,尽管自己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躲不过去。

    冯直半个月前已经收手,眼下江南一片死寂,孟廷元也于月底进京。京中的粮价已经降了,江南的粮价偏低,但这是暂时的,年后可能会稍微涨一些。

    今年风调雨顺,算是个丰年,粮价大涨起来的可能不大。

    冯唐信中说大概定下了。再就是等冬至后了,今年过年怕是不能北上。冯唐也饿知道她赌了全部身家,为了让她放心。

    又在信最后说冯直年后等彻底结束后想去云南。赵幼澄心里才微微放心了,冯直大概是想去看看高崎,看看他到底被贬谪到了哪里。

    她收起信,终于松了口气,这一整年她都过的提心吊胆。

    她这边安静了,裴荀却察觉到有人操作粮价了。

    起先户部的文书中写都很清楚,初到江南几乎是寸步难行,但从孟廷元到江南后,事情开始有了转机,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粮价一跌再跌,都是按照他们的预测发生的。

    而那些江南大族手中甚至没有多少存粮,倒是粮商们都大肆屯粮,却愿意低买低卖。这完全不合常理,自古商人没有有利不图的。

    肯定是有看不见的人操作着粮价,目前只能知道,对方并非恶人。

    起初裴荀没在意,但等孟廷元到江南后,所有的事情一顺百顺,户部毫无阻碍。他这才起了疑心,而叶泓细心,将江南各地的粮商的价格都比对过,甚至走访了很多粮商的店铺,打听了很多,其实他的调查离查到冯直很接近了。

    但因为回京复命,所以始终差了一些,始终没有查了最后一步。

    裴荀的疑虑很重,自然是因为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能把粮价压下去,自然也能抬起来。

    可眼下不适合声张,所以这事,他谁都没有提起。

    随着太子的丧事,廉亲王已经和康亲王商量过了,年后开春为陛下采选,储君始终是大事,眼下不止是储君,是陛下膝下空虚。

    没有陛下为太子避讳的道理。

    此事廉亲王报到赵晖这里,他也默许了此事。

    这场雪之后,赵诚时不时会出门做客。尤其是康亲王府邀请他们姐弟两个,赵幼澄病着不能出门,赵诚一个人去了。

    这是康亲王赵沧想见他们姐弟两。

    康亲王府的老王妃和儿子淡淡说:“将这个年安安生生过了再说吧。多事之秋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赵沧看着母亲康健,对京中的很多事都不明白,问:“宫中的公主都定下了亲事,为何独独漏下婉淳?”

    他是先帝的堂弟,,先帝托孤大臣。当年周太后作乱,就是他拦下的,他心里始终防着周太后。

    康亲王妃知道他的意思,“不是那位的意思,是婉淳身体不好,耽搁了。”

    赵沧皱着眉头,想起了仙逝的文敬太子,和刚去世的小太子。

    赵家的子嗣不丰,是大忌。

    “小时候看着好好的,怎么会身体不好?”

    老王妃叹气:“说起来,还是那位造孽,召婉淳回京,结果路上病了一路,差点出了乱子。那孩子心里明白,倒不怎么亲近宫中。”

    赵沧听得有些来气:“真是……”

    但最后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赵沧想见见赵幼澄姐弟,尤其知道陛下加封婉淳,他还是很满意的。

    赵诚见了老王妃要叫一声曾祖了。

    老王妃问:“怎么不见你姐姐?”

    赵诚答:“这几日下雪,阿姐感了风寒,就不敢让她出门了。阿姐让我给曾祖带了秋梨膏,嘱咐您也要注意身体。”

    老王妃听得笑起来,和赵沧说:“把我也当孩子哄,但凡有吃的,就惦记着我。”

    赵沧也笑起来:“和你姐姐住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往后总要分府另立。”

    赵诚只见过康亲王几面,对宗亲的长辈,他面上向来乖巧听话。但心里很不以为然,甚至有几分冷漠。

    “是。”

    赵沧见他乖巧,也偏文静。心里也放心,不是那等跋扈的性格,也不是浪荡子弟,也就不枉先帝赐他的封号,为他们姐弟安排前程。

    老王妃留赵诚用了午饭,等回去时,天阴沉沉的,灰暗一片。

    赵诚问吴顺:“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吴顺悄声说:“陵寝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听说礼部在准备采选的事。”

    赵诚挑眉望了眼宫城的额方向,淡淡说:“去街上看看吧。”

    快到阿姐生辰了,今年没办法给阿姐办生辰筵了,但是可以送她礼物。

    十月二十九日是她的生辰,因为京中禁婚丧嫁娶,也少嬉乐,再加上她还在养病,就悄然过了。

    没想到大清早收到大师兄打发人送来的一套笔墨。

    接着宋宝珍居然来看她。

    宝珍自成婚后,这还是赵幼澄第一次见她。

    看样子过的还不错,其实看起来很好。

    宝珍见她又坐在东炕上,了然问:“可是又没有听章嬷嬷的话?不爱惜自己?”

    她放下笔墨笑着说:“没有,章嬷嬷不准我出门。”

    章嬷嬷无情拆穿她:“下雪前就感了风寒。咳嗽才刚好。”

    去年大病一场,终究还是伤了肺。稍微不注意身体就不行了。

    宝珍劝她:“殿下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笑着说:“该叫我阿鲤了,我都要叫你五嫂了。”

    宝珍笑着摇头:“你表哥昨日就说今日是你的生辰,让我来看看你,我早就想来看你了。”

    “傅嘉宜没闹着要来吗?”

    宝珍笑说:“婆母如今有了时间,加上夫君劝说,现在寸步不离守着嘉宜,在为她物色亲事,她自然不能出门。”

    赵幼澄好奇:“有合适的吗?”

    宝珍摇头:“没一家她看上的,不是嫌弃门第太低,就是嫌弃郎君不够出息。夫君都有些恼了,可我似乎听说她爱慕……”

    她话说到一半,又有些说不出口。毕竟背后说小姑子的小话不好。

    赵幼澄点点头,宋宝珍见她了然,“你也知道?”

    “知道一些,但周聿昭并非良配。望她迷途知返,早日觅得良缘。”

    宋宝珍叹气:“大约是因为这个,婆母对她看到很紧,也不好让我知道,有些事也避讳着我,这才亲自盯着她。”

    赵幼澄心里好笑,周聿昭安分了很多,傅嘉宜反而牵肠挂肚放不下。

    那就让她的希望灭一灭。

    宋宝珍:“不说这些了,今天是你的生辰,不说这些烦心事。”

    宝珍好脾气,又说起裴芝玉:“听说芝玉也定亲了,是兵部吕家的郎君。听你表哥说,吕家门风很好,想来大概是和裴大人是故交。结果婆母说吕夫人和裴夫人是手帕交。可见她是有福气的。”

    赵幼澄还不知道,惊讶:“当真?”

    自从裴荀来过太微宫后,她再没有给裴家走过礼。

    黄先生去了裴家,她也没有再过问过。

    宝珍也说:“芝玉性情单纯,遇上和善的婆母,再好不过了。”

    也是,裴芝玉性情单纯,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定然不好过。

    午饭的时候赵诚过来给她贺寿,送的礼物是一幅画。

    她打开画,居然是东山湖的景色,连宋宝珍都说:“离开姑苏,没想到再也回不去了。”

    上京城对她来说,始终是他乡。

    赵幼澄看着景色,倒不是怀念,更多是感喟。

    她在姑苏重新开始。没有走前世的老路。没有痴心妄想,没有那些野心,没有助纣为虐。

    这已经是尽了她最大的能力了,她已经在极力阻止前世祸乱的各种可能。

    诚然周家其心可诛,但周家的野心,也是慢慢养大的,不是从开始就存了谋逆窜位的野心……

    赵诚见她走神,迟疑问;“阿姐不喜欢吗?”

    她笑起来:“喜欢,我很喜欢,只是有些想念先生了。”

    自从进京,先生再没有联系过她。

    赵诚安慰她:“等明年开春,我陪阿姐去江南看阿姐的先生如何?”

    赵幼澄听得好笑。但也满口答应了。

    宝珍健谈,给赵诚将姑苏的景色,讲从姑苏北上,沿途的风景,让赵诚有了很多想法。

    尽管太微宫闭门谢客,但一整日她还是收到很多贺礼。

    连周聿昭都送了很多名贵的颜料,也不知道从哪听说她擅书画,这才投其所好。

    舅舅都特意来了一趟,舅母回陇西料理家中的事情了,舅舅如今在吏部十分忙碌,不知是周聿昭故意帮忙,还是舅舅有心往上走一走。听舅舅的意思,年底的考核,舅舅怕是会升到吏部侍郎的位置。

    她听着舅舅有些意气风发的感慨,“那就祝舅舅步步高升。”

    李珰失笑:“不过是机缘,恰巧这位上司空了。”

    赵幼澄知道他谦虚:“舅舅不必这样说,既然是高升,就该庆祝。不必担心我。”

    李珰叹气:“京中气氛诡谲多变,你们两也要小心。”

    他在吏部时间不久,但也因为宫中的事情,察觉到他们姐弟两的处境的微妙了。

    “舅舅放心,我没事。”

    李珰公务繁忙,匆匆的来,匆匆的去。

    女官整理收礼的账册给她看,她看了眼宫中赐的礼是一柄玉如意,各种玉器首饰,布料,香料,药材……

    她看着皇祖母的礼,一时间怔怔的。

    晚间,她起身到书房中找画,冬青来报,裴大人来了。

    她还好奇,裴岘怎么会有空。

    安阳侯等人一直在北山,他则是驻守在城外。

    等她回房间,裴岘坐在正堂,见她进来,问:“又病了?”

    赵幼澄回头看了眼,见冬青没进来,才问:“你怎么来了?”

    “路过这里,进来看看。”

    听着他一本正经,却满嘴鬼话,赵幼澄也不恼,失笑问:“礼部那边的日子定了?”

    “十一月十九,到时候你们都要去。”

    陛下对太子的丧仪要求是按照帝王葬礼,但遭到了康亲王和廉亲王的劝谏,第一太子未成年,不同当年的文敬太子已经成年并有子嗣。

    第二,年后宜采选,陛下尽早开枝散叶才是当下正事。

    陛下应该少伤怀,养好身体。

    总之,陛下最后没有再执着,而廉亲王将太子的丧仪控制在最快的时间内。

    赵幼澄并不知道这些,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裴岘又说:“若是到时候还不能出门,也可不用去。”

    赵幼澄;“我大约会去,到时候要照看安成。”

    对安成,她也是真心疼爱。

    裴岘手中握着一枚平安符,见她垂首,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赵幼澄问:“陛下如何了?”

    裴岘没想到她会问陛下,怔了片刻说:“陛下至今住在养性殿。”

    那就是还不太好。也是,怎么可能这么快走出来。

    “高大人呢?”

    “没事了。”

    赵幼澄也以为高关澄必死无疑,谁知道康亲王能救他一命。内阁如今又空出一个位置,但这个位置看起来是没人敢觊觎。

    裴岘见她不问了,才起身说:“没什么事,那我就回去了。”

    赵幼澄的情绪立刻上脸了,毕竟今日是我的生辰,原来你根本不知道啊。

    裴岘见她呆滞,觉得好笑,就走近伸手将平安符套在她脖子上。

    赵幼澄看着平安符惊愕,红布缝的三角旁边挂着一把小青玉锁,非常的小,只有她小拇指三分之一那么大。

    她傻傻问:“这也是青玉的吗?”

    “翡翠的。”

    赵幼澄这才说:“我明明问过你,我的平安符丢了。你当时装作不知道。”

    她这会儿知道,是他之前偷走了她的平安符,虽然她不知道他怎么偷走的。

    裴岘:“又长了一岁。”

    赵幼澄没听见,问:“你说什么?”

    裴岘看了眼院子里的章嬷嬷,只说:“这是我小时候戴的玉,保你平安的。”

    虽然他不信神佛,但明鹤的话,他还是记在心上了。

    若是他能为她镇住神魂,能替她挡住灾祸,他愿意信一信鬼神。

    赵幼澄才不知道他想什么,只是看着那把翡翠小锁实在喜欢,因为够小,她可以贴身戴着。

    章嬷嬷端着茶进来,要给他斟茶,裴岘只说:“不必麻烦,我这就要走了。”

    章嬷嬷就让冬青送人出去,裴岘沉默惯了,冬青却说:“大人请这边来。”

    他随口说:”不用,这里灯亮着,看得见。

    冬青却提着灯笼,边走边说:“大人慢走,因为殿下总做噩梦,章嬷嬷就让夜里的灯不灭,这会儿也看得还算清楚。”

    裴岘听得一愣,没人和他说过赵幼澄总做噩梦。

    等晚间回去后,他就去找明鹤,明鹤就住在他院子里。自从到了裴家明鹤也是个神人,裴家远没有太微宫瞩目,他每日出门,有时候去城外登山,有时候在城内的某一个不起眼的宅子里偷偷听曲,总之,他总能找到一些别人找不到的乐子。

    裴岘寻他,此刻他正在画符。

    对,就是画符,他当年在玄圆观中修道,自小悟性极高,自视甚高,天才总有些孤傲,但后来终给自己惹来祸端,玄圆观被毁,观中子弟流落他乡……

    裴岘知道他去干嘛了,但从不过问,但看着他一个酒色之徒,在这里虔诚画符,还是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明鹤头也不抬,问:“这是有什么难处了?”

    裴岘问:“你们修道之人,是重在修,还是重在虔诚?”

    明鹤洒脱一笑:“裴大人障目了,所谓修道,只在个人。论迹不论心,论心不论迹,都是空谈之言。”

    他满口诡辩。裴岘也不深究。

    站在一侧,看着他一笔化成,还是能从他的动作中看出来,他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自己等不急,尤其熬不过裴岘的沉默,自顾自说:“裴老大人的身体就是这样,急也急不得,你若是信不过我,只管去太医署请太医来瞧瞧。我既然答应了人,就不会食言。”

    裴岘很难想这样一个危险的人,随时会反水的人,在和他说自己讲信用。

    “我想问问,关于赵幼澄的事。”

    明鹤听得一笔错锋,在纸上划出长长一笔,他唉了声,叹气:“好好的,废了。”

    裴岘问:“她命格如何?”

    明鹤打马虎眼:“自然极富贵。”

    裴岘又问:“可你明明说过她是早夭之相……”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明鹤叹气:“裴大人这是为难我,你明知道我曾经犯了罪过。”

    裴岘:“你不是说,你的卦象没问题吗?”

    明鹤收起笔,将画好的符整理好,坐在他对面,淡淡说:“我现在依旧这么说。三十年前,我的卦没有错。”

    裴岘问:“那现在呢?”

    明鹤叹气:“我三十年没有碰卦,早已经进了混沌世事,再也推不出准卦了。”

    裴岘不懂他的高深,在他眼里,明鹤不过是无病呻.吟。

    “殿下一直不能安睡,总做噩梦,你有办法?”

    明鹤毫不意外说:“这是自然,她命不该如此,这是她的业障。”

    明鹤见他要说话,撇他一眼故意说:“我说过了,你命主阳,最好和她结了姻缘,守在她身边,她自然就不会做噩梦了。”

    裴岘听着这大逆不道的话,很想一拳抽死他。

    最后还是问:“是因为她命数有变,是吗?那就是说,她不是早夭之相。”

    明鹤叹气:“我如今不起卦,算不出什么,你不如写信给你师兄,让谢明松为你解惑。顺便告诉他,我就在京城,但对他逆天改命的事情不感兴趣。”

    裴岘不觉得谢明松为赵幼澄改过命数,这种事情哪能胡说。

    他只是担心,她多灾多难。

    至于明鹤那些祸国的妖言,他一句都不信。

    “我兄长的身体,还要劳烦先生。”

    明鹤突然说:“医者不救一心求死的人,你明白吗?”

    裴岘的眼神锐利盯着他,他也不在意。

    “转告裴老大人,还望爱惜自己的身体,否则我这点本事救不了他。”

    裴岘谢了声,这才走了。

    第87章 高关澄

    ◎引火自焚◎

    太子入北山皇陵, 百官送行,这是陛下最后的底线。

    当日百官出城,赵幼澄领着赵诚在人群中, 一直陪着安成。

    安成木着脸, 已经哭不出来了。

    皇后也好些了,大约是太子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皇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已经入冬, 北风冷冽,但没人敢抱怨。

    在北山住了十日, 一众人才返回。

    之后就是冬至,那日从北山回来赵幼澄就留安成住在太微宫。

    赵晖对赵幼澄爱护安成很满意, 宫中今年沉寂, 年后就会采选, 苏皇后还在两仪殿中养神, 这个时刻没有人能一心守着安成。

    赵幼澄见陛下的时候不多,平日里见一面也不容易, 更不要提现在了。

    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见她,但安成宫中的女官禀报后, 陛下没有阻拦安成出宫, 而是赐了很多东西,赏了赵幼澄一些御贡之物,就是默许了赵幼澄照看安成。

    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安成没有前两个月那么哀伤了,但也没了从前的活泼。

    宝珍和裴芝玉特意来看她, 几个人还是像从前一样围坐在赵幼澄的东卧房的炕上, 裴芝玉的亲事定在明年七月, 宝珍正在问这件事。

    赵幼澄是这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但宝珍已经成婚,笑着说:“第一次在阿鲤这里见到你们,明明没多久,却像相识了很多年了。”

    赵幼澄见冬青在门口探了眼,但没出声,她知道是江南的信到了。

    裴芝玉附和:“就是的,那时候宝珍姐姐刚从江南来,我只觉得江南的水土是真的养人,你和殿下两个人生的真好看。”

    安成听得都气笑了,但也知道裴芝玉就是这样单纯的性格,她问:“咱两是上京城长大的,怎么就不如她们两了?”

    裴芝玉才察觉自己失言,吐吐舌头:“殿下别气恼,她们不如我们耐冷。”

    一句话逗得几个人都笑起来。

    宝珍也笑说:“上京城的冬天是真的冷,江南的三月已经暖和了,可我到了上京城已经二月底了,居然还会下雪。我当时都惊呆了,简直被冻傻了。”

    赵幼澄听着只管笑,并不说话。

    这个时候章嬷嬷进来招呼:“喝点酒酿圆子,今年从江南捎来的秋天的桂花蜜,现在喝正好。”

    赵幼澄起身说:“我去找点好玩的,你们先喝。”

    她起身穿过游廊,进了书房,冬青见她进来了,悄声说:“江南的信到了。”

    她:“去把那套瓷器玩偶拿出来,送我房间去。”

    冬青依言抱着东西就出去了。

    她拆开信,冯唐信中说一切顺利,已经到了粮食交割的日子,眼下江南粮价不到五十文一斗,当初米券的约定一百二十文一斗。

    还有些交割的日子在年后,眼下看年后粮价也不可能涨起来。

    这一次应该稳赚不赔。

    虽然目前按合约收钱,这场交易范围也不大,但涉及的资金却很大。他同样很谨慎。

    而且冯唐在信中提醒,这次的生意是暗中收割,难保这些人伤财不会起疑心,冯直年后会去云南避风头。他怕多生事端,等年后冯直走后扫清尾巴再北上。

    而且他已经发现已经有京中的人在打听他们了,那些散户粮商够多,对方一直查不到核心的策划人,对方很隐晦,想必对方也很小心,但已经查到江南,算是有心了。所以冯唐在信中一再嘱咐让她小心些。

    赵幼澄一个人看完后将信装起来,最后翻出来一盒宫中赐的簪子,回了房间。

    因为这套玩偶是瓷器的小动物,从江南的官窑中烧造出来的白瓷动物玩偶,只有手指大小,放在手心里都小小的,憨态可掬,每一只都胖乎乎的。

    这是冯直为她寻来的礼物。

    她们三人一人握着一只细细端详。宝珍笑着问:“这是哪里来的?”

    安成也端详着手中的猫。

    “这是江南来的。”

    宝珍:“我还以为你去翻找什么。”

    她这才将一盒簪子放在桌上:“冬青一下就找到了,我翻出来一盒这个,你们每人挑两支自己喜欢的。”

    安成摇头:“我不要这些,我的首饰够多了,我要两只这个。”

    裴芝玉也笑着说:“我也不要簪子,我只要这只狮子狗就好了。”

    赵幼澄失笑:“你们若是喜欢,我下次写信,让他们再送一套就是了。”

    “当真?”安成对这套玩偶爱不释手。

    赵幼澄:“这一套你们挑两只带走,等下次我再让他们去寻。到时候给你们每人一套。”

    裴芝玉听得十分欣喜。

    宝珍好奇问:“是你师兄找的吗?”

    赵幼澄愣了下,笑起来:“是啊。”

    宝珍羡慕:“你两位师兄都是很好的人。”

    她还在为赵幼澄的亲事遗憾。

    毕竟她年纪不小了。

    裴芝玉隐约听出来意思了,但是她的亲事定了,没成婚,就不好意思说这些。

    安成却并不避讳问:“阿姐真的不考虑成婚吗?我去求父皇……”

    赵幼澄笑说:“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安成:“阿姐若是拖久了,将来……”

    将来说不准婚配就更难了。

    赵幼澄开玩笑:“这些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你只管操心好自己。冬至过后就入腊月了,又一年过去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要是从前,安成定然会张罗各种热闹,这会儿也没心情了,只说:“到时候再说吧。”

    这个年底都十分寂静。

    腊月初八那日,各部衙门都在上值,高关澄告罪后,兵部就缺了尚书,大约是高关澄心有不甘吧,又或者他急着救族人。

    他联合马廷庸、张玉几人,欲向陛下推举江南籍的曾庆国。

    曾庆国也是命运多舛,屡次举荐,屡次不取。

    高关澄在病中,还是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上千字的奏折。

    起先因为太子的事情,内阁的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江南的消息传回来,高关澄差点跪死在宣武殿外,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但这些丝毫影响礼部的动作,礼部给太子准备了几个谥号,陛下最后选中悼恭二字,太子的丧仪准备就绪,冬至后一切尘埃落定。

    高关澄才开始自救,因为高家的族人们马上就要进京了。

    他卧病在家,如坐在火上炙烤,诚然康亲王为陛下的名声,给他留了一条命,却也让他无路可走了,这招数是真的毒。

    他还不如死谏,落一个干干净净的名声,所以高关澄让自己的学生去了马廷庸府上,一同商议救高家的大计。,也不只是为高家,就像江南的文官集团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陛下早已经对江南籍的老臣们没有人耐心了,所以今日可以是高家,明天就可能是马家。

    江南籍的文官们历经几朝,才有的根基,怎么甘心被陛下一个人毁掉。

    高关澄最亲近的学生在督都察院,叫江川。江川带着老师的信连夜去了马家。

    马廷庸这次为高关澄的事情也费了一番周折,高关澄当年就是他举荐进京的,这么多年两家向来亲厚。这次获罪的除了高家,江南还有很多人家。

    他叹气:“若是寻常发卖,都不打紧,可余泽一人被赦免,这是将他放在火上烤,真是杀人诛心。”

    康亲王历来行事老辣,果然名不虚传。

    江川说:“老师的意思,是一人之力死谏,这样的折辱,高家族人如彘狗,最后落得任人买卖的下场,老师是绝对不能独活的。百年之后都不能面见祖宗。”

    马廷庸叹气:“不至于如此,还需从长计议,过几日我去康亲王府走一趟。”

    江川恨道:“老大人不必去求他,先生如今恨毒了他。”

    马廷庸摇头:“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余泽就是脾气太急躁,不肯迂回。”

    江川听的默不作声。

    马廷庸又问:“张大人府上可去过了?他如何说?”

    江川:“张大人什么也没说,只是说莫要一再用强,陛下不是十年前的陛下了。”

    马廷庸也说:“是,陛下不是十年前的陛下了。余泽的折子还是缓一缓,且看看形势吧。”

    张玉和他们两人素来是同进同出的,但后来周宪实进了内阁,张玉便和周宪实亲近了,主要是张玉是御史台出身,没有得过实权。

    周宪实的沉稳和老辣让他觉得周宪实比马廷庸等人更可靠。因为这一年多,陛下屡屡拿江南籍的老臣开刀,张家在江南也不是百年大族,他单枪匹马升到内阁,总要抓住一些实惠,给自己一些安稳保障,不得不说他无根无基升进内阁自然有他的本事。

    就比如遇到危险,他会本能避险,会向周宪实这样的勋贵靠拢。

    江川前脚走,他就遇见了周宪实。

    黑暗中,轻车简出上门摆放。

    “周大人打搅了。”

    周宪实深居简出,几乎不和这这些人接触,尤其是内阁中的人,谁知道张玉会夜半上门。

    周宪实一脸诧异:“张大人,稀客。”

    张玉却毫不在意周宪实的冷淡。

    “我知眼下不好上门叨扰,实在是事急从权。”

    周宪实听得诧异,让人进了院子。他府上向来清净,无人打扰。

    张玉坐定就说:“高大人怕是糊涂了。”

    周宪实就知道,这话他不该听,张玉这是祸水东引,他日若是陛下深究,他就撇不清这些麻烦。

    他的眼睛眯了眯。

    “张大人何意?”

    张玉知道他必定恼了,但丝毫不在意。

    “高大人让学生来找我,欲死谏,推举新的兵部尚书……”

    周宪实安静了片刻,冷笑:“死谏?高家的事情证据确凿,鱼肉乡里,盘剥百姓,贪赃枉法,桩桩件件都是高家人做出来的,他这会儿要死谏。当真可笑!国法自有定论,岂容他放肆。”

    张玉见他丝毫不留面子怒斥高关澄,也明白他的态度了,他不可能为高关澄,和陛下说项。虽然他也是出身江南。

    张玉叹气:“我也是这么劝说的,让他不要一再激怒陛下。可高大人一意孤行,怕是会闹出乱子的。”

    周宪实不在意说:“自有陛下决断,容不得他胡搅蛮缠。张大人不必担忧。”

    张玉见他一句都不肯接话,心里暗骂这只老狐狸,但还是笑着和他继续聊着。

    若是周宪实说一说陛下的秉性,讲清楚陛下的性子。张玉是信得过他的,因为他这些年沉寂能再度得势就说明他的本事不简单。

    可他什么也没说。

    等一盏茶之后,张玉才起身告辞。

    张玉一走,周宪实就让人去叫周聿昭。

    张玉这是拖他下水,也是不想沾麻烦,将这个人情送给他,或许是让他先行一步给陛下提个醒。

    这样的取巧的便宜,他怎么可能去占。

    就算他和马廷庸等人政见不合,但也不会落井下石。张玉这等小人,不过是墙头草。往后要提防了。

    周聿昭进来听了叔祖父的话,沉默了很久才说:“高关澄若是出事,兵部尚书定然要另选,您可有合适的人选?”

    周宪实摇头:“不要想那些不该自己操心的事情,陛下眼下不会听任何人的意见。所以不要想着去举荐。只要听着吩咐就是了。”

    周聿昭没想到他这么说。

    “叔祖父为何不给张玉这个便宜,让他去兵部呢?”

    “陛不会用他。”

    周聿昭摇头:“可以举荐,这样张玉就被放在明面上了。到时候陛下属意谁才好看清楚。”

    周聿昭的聪明显而易见,但周宪实行事少这些小心思,他只讲结果,有不肯和江南派的人真的交恶,他不可能挑起江南派的内讧。

    但这些不必和周聿昭多说。

    “现在不宜多生事端。”

    周聿昭也同意,等孟廷元回京,到时候又是一场乱子。

    高关澄也理解马廷庸等人的建议,这自然是权衡利弊后对他最好的结局,但被押解进京的是他的族人,甚至是他的长辈,他已经别无选择了,若是他死了能换族人们一条生路,他根本不会犹豫。

    所以他的折子写的很顺。

    奏折的本意写的微言大义,先是诚恳请罪,继而举荐新的兵部尚书,曾庆国的身份就再合适不过了,曾汝昌当年为国之肱骨,陛下既然统帅百官,不能一味威严施压,更要抚以恩赏。切不可寡恩薄情……

    他用了陛下之前□□而立定的法子,一而再再而三的举荐曾庆国,既是激将,也是提醒陛下,不要卸磨杀驴。先帝朝曾汝昌功高盖世,陛下褫夺亲王封号,贬谪夺官,就不怕百年之后,不好和先帝交代吗?

    今日杀他,同样落不到什么好名声。

    赵晖看到折子,就把赵沧招来了。

    赵沧也没想到高关澄这是一心求死,陛下已经过了怒气,明知不会杀他,他这是故意为之。

    不光是一心求死,还要把事情闹大,托无辜的人下水。

    真真是疯子。

    当时是赵沧留高关澄一条命,可现在他不要这条命。执意要陛下背上这等恶名,不惜鱼死网破。

    赵沧思考了片刻,谨慎说;“陛下,高家族人入京,想必高关澄是走投无路,才……”

    “啪!”

    赵晖将折子摔在桌案上怒道:“他走投无路?他自寻死路在前,不思悔改,屡屡来威胁朕。口口声声为臣之本,却大逆不道指责朕刻薄寡恩。”

    赵晖起身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怒极:“杨寿山召裴岘!”

    他转头和赵沧说:“他不是指责朕刻薄寡恩吗?好,朕就让人慢慢查,细细查,看高家到底欠了多少条人命,需要高家人多少颗脑袋来偿命,高关澄一颗脑袋,可不够赎罪。”

    赵沧也劝不了,只是说:“此事牵扯开,怕是牵连甚广……”

    “王叔不必再劝,他不是再三举荐曾庆国吗?朕就用他,让曾庆国来查办此案!朕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让他自己慢慢去想,欠了多少命和曾国庆慢慢交代吧。”

    赵沧觉得高关澄真是自寻死路。

    等裴岘进宫,赵晖的怒气已经没那么重了,他临时改了主意,开始想让裴岘掌兵部的可能,并且短暂考虑了这个事情。这事阻力很大,且不是其他的,首当其冲裴荀还在户部。

    但见了裴岘,赵晖还是说:“过几日,朕搬去西苑,京卫营负责巡守。你去安排吧。”

    除此之外,其他事情只字未提。

    因为江南的案子牵扯的人太多了,不止是高家,其他的牵扯的人家很多,孟廷元不可能半路停手,所有涉案的人都被押解,自然就会有关系自救,有人甚至求到了赵幼澄这里。

    因为是谢明松的故旧,所以此时不好去求谢明松,只能转而求到她和师兄宋岚这里。

    宋岚也收到了信,并过来看她问:“你二师兄说,有人给你写信了?”

    赵幼澄:“我不认识,也就没当回事。”

    宋岚叹气:“不要理会,这次牵连太广了,听说昨日刑部衙门都关满了人,京中很多人都收到了求救的信。此事和你没干系,谁也攀扯不到你这里来。”

    赵幼澄既不意外,也没什么可说的。

    “二师兄怎么样?师伯那里还好吧?”

    宋岚:“此案之后,怕是能好很多。”

    那就是之前并不好。

    赵幼澄又问:“那先生呢?先生怎么样?”

    “先生不问世事,从不理会这些,你不用担心。”

    赵幼澄摇头:“怎么会不担心,师伯在江南,那些人肯定会求到先生那里去的。先生向来爱清静,也不知道被烦扰成什么了。”

    明明前世先生把阿吉打发到了她这里来了,可现在阿吉毫无音讯,怕是还在先生身边侍奉。

    宋岚见她都知道,也不好当做不知道。

    裴岘回家后,见明鹤在家中难得整理药材,他平日里是真的看不出来像个大夫。

    裴岘多问了一句:“要换方子了吗?”

    明鹤没好气:“我又不是大罗神仙。裴大人再这么下去,我可真后悔救他了。”

    裴岘难得回来的早,就去见了趟兄长,裴荀还在看户部的折子,见他进来也没多招呼。裴岘见他的气色确实有了好转,不像从前暗沉沉的,起码脸色泛起红色了。

    徐氏听说他过来了,就过来问:“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裴岘:“听明鹤说,大哥不肯听他的嘱咐,他很为难。”

    裴荀放下手里的东西,叹气:“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裴岘知道这么劝说没用,就聊起其他的了。

    “高关澄的事情,兄长想必也知道了。”

    裴荀看他一眼,眼里有责备。

    他怎么能和高关澄相提并论。

    裴岘继续说:“陛下眼下有剔除老臣的意思,户部既然今年的账目理顺,结余也够。粮价也平稳降下来了,兄长不若请辞吧。”

    这是他这些日子来考虑了很久的事情。

    裴荀其实也考虑过,但他担心裴岘年纪小,走的不稳当,他若是退了,有人回攻陷他。

    有他挡着,裴岘也能安稳些。

    徐氏听得惊讶,裴荀淡淡说:“先去看看母亲,这些之后再说。”

    兄弟两进了老夫人的院子里,老夫人笑着说:“你们兄弟两个真是。”

    说完就教训裴岘:“也就你兄长惯着你。”

    老夫人和其他人不同,她偏爱长子,对幼子多是教训。徐氏一直觉得大概是蕴玉是她带大的,母亲对蕴玉才少了溺爱,所以她就更宠蕴玉。

    裴荀没说话,徐氏就说:“明明是蕴玉听话。”

    裴岘对这些并不在意,他问起母亲的起居,一家人和和气气。饭桌上裴芝玉坐在下首陪着祖母,结果一转头,看到小叔叔腰间挂的玉佩是一只青玉狐狸,不是常见的样式,她还有些好奇,小叔叔怎么会戴这样活泼样式的饰品。

    这只玉佩是赵幼澄送给裴岘的回礼,是自己的玉料雕刻的,独一无二的样式。

    裴芝玉一直转头看着,徐氏训斥她:“整日就知道心野……”

    她嘟囔:“我明明只是去太微宫做客,哪里就心野了。”

    徐氏被她说的看了眼裴岘,见他仿佛没听见一样。

    心里又焦急,难不成这门亲事又不成了?

    裴岘其实听见了,但谁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第88章 婉淳长公主

    ◎敏识冲和,韶姿婉秀。◎

    裴岘之于赵幼澄, 就像是不能说出口的依靠。

    而赵幼澄之于他,才是心里爱之重之的宝贝。

    虽然彼此想的不同,但两人之间的事情, 彼此都不会轻易对人言。赵幼澄是不会承认, 但裴岘不一样,裴岘想将人娶回来藏起来 。

    尽管兄嫂知道,但也不会提起。

    徐氏狠想问, 但又想起裴荀的嘱咐,也不好在家人面前张嘴。

    老夫人早已经不管家了, 只是问:“宫中的事情太平了,眼看也到年底了。你们两个别整日不着家。安安生生在家过年。”

    裴岘哄老夫人:“陛下大约是想到西苑过年, 不想留在宫中。到时候我也要出城的。不过过年的时候我肯定在家。”

    老夫人叹气:“也是, 陛下伤心, 不想呆在宫中, 你当值就上心些。”

    她说完又说:“也不知太微宫的两位小殿下怎么安置?宫中还有太后娘娘在,留太后娘娘一个人在宫中难免寂寞, 祖孙几人也好有个照应。太后毕竟上了年岁……”

    裴荀看了眼裴岘,裴岘却只当作没听见一样。

    徐氏慢慢解释:“这些宫中自有安排,再说宫中也有贵人们每日陪着老娘娘, 公主殿下和太平王殿下住在太微宫也清静惯了。”

    裴芝玉也说:“殿下前段时间病了, 太微宫中照料的细心。哪里顾得上照看别人,虽说过年热闹,但是听殿下的意思,不会挂红的。”

    老夫人笑呵呵说:“宫中也要有天伦之乐,怎么能只图自在呢。”

    裴岘已经吃好了, 放下勺子, 淡淡说:“我吃好了。母亲再喝点汤吧。”

    老夫人笑呵呵的, 听他的话,添了汤。

    徐氏觉得实在好奇。他仿佛对婉淳公主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一般,任由他们讨论,都漠不关心,一句都不插嘴。

    徐氏一整晚都忧心忡忡看着他,总担心这门亲事是不是又要不成了。

    等晚饭后,裴荀和裴岘进了自己书房。

    裴岘还是希望兄长请辞,户部这潭深水,会让他耗尽心血,他舍不得长兄再操劳了。

    裴荀却问:“是不是陛下有动你都心思?”

    裴岘摇头:“眼下不会,至于巡边的功劳,陛下心里有数,辽东增兵的折子我已经递上去,随后八月几句从宣府调兵东进,大约是丁远山给陛下上了折子。此事陛下自有定论,也已经过去了。

    边关一时半会儿不会出事,凉州虽然位置特殊,但肃王爷这人胆子不大,只是贪财,不会胡来的。毕竟东边的陕西行都司驻兵,草原部落也不敢轻举妄动。”

    裴荀见他将形势说的清楚,隐约开始也想多了,高关澄离开兵部,不惜死谏也要推举曾庆国。

    他也未必就是那么属意曾庆国。只是心里奢求的有些多了。

    随后他开始考虑裴岘掌兵部的可能,若是陛下真的用裴岘,那么他请辞是再好不过了。

    他身体不好,幼子还要教导,长子才成婚,眼下在翰林院里修书,年后要谋一个正经差事。有弟弟在,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内阁不太平,高关澄去后,有空出一个位置,眼馋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纷争。若是再年轻几年,或者是身体康健,他必定会有心争上一争。但眼下弟弟就要高升,他不适合争这个位置了。

    他想的多了,也就开始为儿子们考虑了,尤其是裴岘的路。

    “你容我想想。”

    他最后松口了。

    裴岘倒不是想让兄长给自己让路,他是真的被明鹤的嘱咐吓着了。

    明鹤这个人邪门,但本事还是有的。

    婉淳之前都能看出来兄长身体不好,怕是几个月前,兄长确实更凶险。

    若是继续这么操劳,兄长的身体长久不了。兄长在他眼里如父亲一样,他实在不能看着他病到最后。

    等裴岘再回去,明鹤已经又在画符了,见他回来,懒洋洋问:“裴大人听话了吗?”

    裴岘坐在一边,心里想的是明日京卫营巡查西苑的差事,嘴里却问:“先生可否为我相面看看?”

    明鹤头也不抬,直言:“大人不必担心,你的命数少有的富贵登极,也无甚灾祸。只管放开拳脚就是。但……”

    他说到一半,回头说:“姻缘之事,不归我管,我算不出来。”

    他这个人说话就是这样,毫无雅气,说话有些恶劣。裴岘也不计较他刺刺的话。

    “谢先生。”

    裴岘也不深究他话里的真假,就好像是随口问了一声。

    第二日一早就出城去了。

    关于高关澄的折子,陛下让人抄送到内阁,并着重提醒让所有人读,所有人看。

    让他们说说看法。

    他这会儿没那么生气了,也没有愤怒了。

    帝王是最会将怒气发到恰到好处的人。

    因为他懂得抓住每一个发怒的机会。

    赵晖的怒气已经过去了,剩下的怒气就是发给众臣看的。

    就比如眼下,孟廷元前脚进宫复命后,后脚他就出了内旨,召曾庆国进京,将一直空缺的刑部左侍郎位置给了他,命他主理高家的案子。

    并言明待曾庆国回京,孟廷元将此案卷宗等全权交由曾庆国。将孟廷元摘除出来,让孟廷元不再沾上这些。

    他对孟廷元的爱护,也是真的爱护。

    陛下在养性殿下了内旨,就带着皇后去了西苑,嫔妃一个都没带。连安成公主都留在宫中了。

    这次负责巡守的除了禁军,就是京卫营,那就意味着谁也进不去西苑。

    马廷庸一听就知道坏事了。立即让人给高关澄送信。

    而此刻周宪实坐在堂下垂着眼皮,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马廷庸便开口说:“各位大人,陛下这是要干什么?这是……”

    吕大人不如年前康健了,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看了眼周宪实,也没搭腔。

    马廷庸又说:“陛下这样,一再下内旨任命外臣,这不合规矩!”

    吕大人却慢悠悠问:“那依你之见,陛下该怎么才合规矩?”

    马廷庸见吕大人反驳,诚恳道:“吕大人这话蹊跷,我等辅佐陛下,自然是……”

    吕大人摆摆手,不与他争辩,也不等他说完。

    他自然也知道,陛下此举不合规矩,但陛下不是年轻不懂事的陛下了,君臣有别,陛下想掌握权力,这自然是好事。若不然臣强君弱,这帮人就能左右陛下的想法,朝纲不稳固。

    只是不知道君强臣弱,是怎么一番光景……

    马廷庸见两人不吭声,也不再多费口舌。

    “两位大人既然无话可说,那我也不费口舌了。”

    等马廷庸走后,吕大人问周宪实:“周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周宪实摇头:“我无甚可说的。陛下纳言,下旨召臣子觐见,这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这次周家姻亲没有涉及其中,他不打算出声,陛下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高关澄这种搅浑水的做法,倒是给了陛下一个借口。

    周宪实一直觉得陛下没有那么生气,因为他见过陛下生气的样子,做不出这么冷静的事情,反观眼下,陛下步步拿捏着高关澄,马廷庸难道不知道吗?

    他知道的,但是他不能不管,高关澄该救还是要救。

    等陛下搬到西苑那边,赵善易巡守着的额差事就空闲了。

    太子驾崩后这几个月,他守卫皇城真是事事操心,等这几个月平稳过度后,他才算了放了心。

    廉亲王也说了,陛下同意了开年采选。这件事廉亲王会亲自督办。

    赵善易心里坏心想,陛下没儿子也是着急了。

    他在家躲了几天,这才出门去找乐子了。

    裴岘此刻就在西苑,赵晖召见他,这次问的是巡边的事情,他的折子向来写的清楚,从来没有含糊之词。对于这趟巡边的差事,赵晖已经都清楚了,但依旧想亲自问一问他。

    今年是丰年,北上的粮食充足,赵晖心里的焦虑就少了一些。

    他是个帝王,失去太子让他很难过,但已经几个月过去了,他已经捱过去了。剩下的只有意气风发,和时不我待。

    赵晖问:“依你之见,草原和辽东。可会安稳?”

    裴岘谨慎答:“暂且不会开战,但也安稳不了多久,建奴北上可以进草原,草原向西各部落若是联合,就避免不了结盟南下。”

    赵晖点点头,这些他知道,他从前就是怕这个。

    可见裴岘还是谨慎。

    两人聊的多,赵晖也开始关心起他了。

    最后问:“蕴玉耽搁了婚事,怎么如今都没有成家,这可不是大丈夫所为。你大哥怕是为你操心颇多。还是要早些成家立业才好。”

    赵晖此刻看裴岘,有种心心相惜之感。

    裴岘向来肃着脸,虽然年纪不大,但大约是为了镇住人,他很少笑。

    赵晖以为他又像之前那样硬邦邦的请罪,说几句告罪的话。

    没想到裴岘起身,径自跪下道:“臣有中意的人,只是……”

    赵晖听着觉得好笑,第一次见他这样,像个毛头小子一般。

    他难得笑起来,好笑问:“说来朕听听,蕴玉难得这样,看上的女娘子,若是合适,朕亲自给你保媒。”

    “婉淳长公主,八岁拜在师兄谢明松门下,敏识冲和,韶姿婉秀。臣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恳请陛下成全。”

    赵晖听着惊愕之后,死死盯着他。

    左书房中静悄悄的,此刻只有他们两人。杨寿山都不在。

    很久之后,赵晖才问:“她是你的师侄,是你的晚辈,你就不怕天下人唾骂吗?”

    裴岘:“都是臣的罪过。”

    赵晖:“婉淳呢?知道你的心思吗?”

    “她不知道。”

    赵晖冷笑:“混帐东西!你还算没昏了头!”

    裴岘就怕赵幼澄自己背上骂名。

    赵晖听着头疼,但想想除了两人身份有些为人诟病的,其他的地方甚至很般配。

    裴岘虽然年纪大,但裴岘不曾成婚。婉淳的身份特殊,婚配的事情他也觉得棘手。

    眼看着又一年了,太后那边稳稳的只是是谈了几句,就没了下文,他也没功夫操心这些。康亲王虽然没说,但对婉淳还是很关心的。

    赵晖又问:“你可知,太后娘娘为她挑选的夫婿的人选?”

    裴岘:“臣不知。”

    他眼下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认。他的态度很明确,只和陛下说此事,只认陛下的旨意,对太后的态度并不关心。

    赵晖都气笑了,“这事朕不能答应你。”

    没有立刻回绝,就是这事可以讨论。

    裴岘应声后,也不痴求,。听到杨寿山进来了,他也就退出来了。

    赵晖却盯着门口,一个人静了很久。

    他出了西苑遇见赵善易来寻他。

    赵善易这几个月过得真是水深火热,这会儿终于自由了,尽管腊月里的风冷得刺骨,他也不在乎,只管纵马狂奔,觉得十分畅快。

    等到了迎风的坡上才立定,他提着马缰回头见裴岘不说话,问:“我听说府上寻了个大夫?可是老夫人不妥当吗?”

    裴岘:“兄长身体不好,正在调养。”

    赵善易吓了一跳,“严重吗?”

    裴岘摇头:“兄长在考虑请辞了。”

    赵善易皱着眉,叹气:“上次见他,确实气色不太好。大约是入冬吧,上了年纪就容易生病。”

    裴岘心里有些惭愧,若不是赵幼澄执着,兄长都不会让他知道。

    可见他平日里对兄长少有关心。

    赵善易宽慰他说:“裴老大人请辞也好,正好可以在家里养一养身体。”

    裴岘也并不肯定兄长会不会请辞。

    赵善易随后就开始抱怨:“这几个月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我睡觉都不敢睡踏实了,你在外面怎么样?西北还太平吗?”

    “不是很安稳,四处都蠢蠢欲动。”

    赵善易骂了句脏话,然后才说:“京中这是大戏一出连着一出,真是让人应接不暇。闹了这么久,年后怕还有得闹。”

    裴岘看他一眼,提醒他:“少看热闹,年后怕麻烦更多。谁能想到好好的太子,说没就没了。”

    赵善易提起这个就唏嘘:“要不说无常,我家老爷子伤怀了很久。太子重病的那几日,城里那些望风的人,真是多如硕鼠。”

    裴岘看着远处天地交汇在山峦中,问:“高关澄就是那几天闹了吗?”

    “可不是嘛,你说他偏偏寻思,正赶上江南的案子传回来,他急了这才疯了一样,要是那时候干干净净去了,还能留个体面。闹到这会儿,想死也死不了了。你说何苦呢,贪心了不是。”

    他向来不沾染这些,对那帮人并没有什么交情,也多是调侃。

    裴岘却和他细细解释说:“他不是不想死,是不敢死。他难道不知道太子驾崩的当口不能闹事?他只是想求一个快刀斩乱麻,妄想陛下立断,直接定了高家的罪责,在那个当口陛下不会细究。等着往后徐徐图之,贪求往后的大赦。这样高家说不准能谋一个全身而退,若是不能全身而退,也不会伤及根本。可惜,他始终不了解陛下,陛下不是暴怒的性格,即便生气也是有理有据,所以他所求的,一样都没到手。”

    赵善易听着,瞪大眼睛看了眼裴岘。

    真真的八百个心眼子都远不如裴岘的多。

    赵善易叹了声:“让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他话锋一转,说:“你猜,我严禁十六门的时候,那日跑的最快的是谁?”

    裴岘瞧了他一眼,没说话。

    赵善易:“婉淳。等我记得去通知她,结果得知她早跑出城去了。你说她不是属狐狸是属什么的?我早和你说过,她心思不简单。心眼比我都多。”

    裴岘静静看着他,片刻后转开视线,什么也没说。

    赵善易以为他单纯是不会背后说人小话,也就没往其他地方想。

    高家的男丁关在刑部衙门,女眷都拘在外城的兵马司废弃的院子里。因为陛下的旨意,估计还要关一阵子。

    这么钝刀子割肉,真真熬到最后的能有几人?

    高关澄自那日收到马廷庸的信,就知道,一计不成,计计不成了。高家彻底完了。

    尤其陛下是绝不会让他死,他若是死了,高家男丁怕是一个都不能留。

    他这会儿也清醒了,不敢再贪心了。

    立刻修书一封给马廷庸,恳请马大人捎信给曾庆国,恳请他到时候只管彻查,尤其是查他一人。

    只要他的罪责够重,他怎么死都无所谓,只要能保住高家男丁。

    他现在恨不得自己担住所有的罪责。

    都说高关澄糊涂,可裴岘知道他不糊涂,他只是求得太多,太贪心了。

    马廷庸都知道他的想法没错,只是太急了,所以成不了。

    腊月二十三宫中祭祀,礼部的廉亲王已经上了年纪,就不怎么主管这些了,是驸马傅明义主持祭祀。

    静义公主打发傅嘉宜来看赵幼澄,大约是问她会不会进宫过年。

    毕竟去年她和太后娘娘祖孙和睦,一起过的年。

    傅嘉宜来太微宫,想说的可不止这一件事。她被关在家里几个月,快憋坏了。

    见赵幼澄就说:“你怎么还是病怏怏的?这都养了多久了?”

    冬青真是见了傅嘉宜就心生怒意,尤其见不得她这么说话。站在背后挂着脸小眼睛一眼一眼的看傅嘉宜。

    赵幼澄也不恼,只是问:“看来你觅得如意郎君了?”

    一句话就让傅嘉宜没话说了。

    她垮着脸:“嫂嫂当你是挚友,自然什么话都愿意和你说,可你的心思却不够光明磊落。”

    赵幼澄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一眼,问:“找我什么事?”

    傅嘉宜其实有自己的朋友,京中的小娘子们那么多,只是赵幼澄不爱交友,所以那些小娘子大都以为她身份尊贵,深居简出,在家养病罢了。

    “母亲打发我来看看你急,你不去看母亲,可母亲还是惦记着你。”

    赵幼澄:“不是你让我少登门的吗?”

    傅嘉宜:“……”

    赵幼澄又说:“我的年礼都已经送到府上了,怎么会没惦记着姑母,你头上那根红玉的簪子就是我前几日送去的,这不在你头上戴着呢。”

    傅嘉宜么诶次都受挫败,恨恨说:“我自是比不过你,你也不用这样说我。你是陛下加封的长公主,太后娘娘把你捧在心尖上,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自然可以说不喜欢。看不上的人错过了就过去了,丝毫不在意,我算什么呀。”

    赵幼澄听着她发牢骚,估计姑母这段时间把她憋狠了。

    小心思太多,就是想不开,整日做着春秋大梦。

    “是吗?你既然知道自己妄想那些得不到的,又何必多想?”

    赵幼澄故意逗她,傅嘉宜却认真的。

    “我就不配荣华富贵吗?我偏要荣华富贵,你不用整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太后娘娘当初为你选的忠义候,你命不好没能成。我哥哥已经有了美满姻缘,你也不用肖想,剩下的郎君那么多,你准备拖到什么时候?”

    傅嘉宜的脑子里,想不到那么多的事情。她只知道,再不定亲,就真的找不到好人家了。

    尤其是赵幼澄,在尊贵,也是要嫁人的,好好的公主不谈亲事,等最后京中没有合适的,嫁到老远的外地,就像上次庆王妃做媒嫁她去凉州,吃沙子有什么好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大发善心了,真心为赵幼澄着想了,再也不是哥哥口中的自私嫉妒的人了。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也觉得她规矩好了不少,可见姑母是下了功夫教育她了。

    “姑母给你挑选了哪几家?说来听听。京中我认识的人,总比你多。”

    傅嘉宜见她不像是胡说,这才把几个说了。

    尤其是听到还有康亲王家的孙子。

    姑母心气很高,康亲王府怕是不会和公主府接亲。

    但听傅嘉宜的意思,姑母最属意的就是康亲王府的孙子。

    她也就是听听,傅嘉宜看样子倒是还能无所谓,她挑选人家,首先看家世,对康亲王府没反对,是因为康亲王府最尊贵,不是因为那位郎君的人品。

    赵幼澄丝毫没有纠正她的意思,周聿昭的妾还没入门,傅嘉宜要是没死心,大可以再等等。

    第89章 我就想看看

    ◎下一个倒霉蛋是谁◎

    赵幼澄其实说不上厌恶傅嘉宜, 傅嘉宜就是这样一个人,连糊涂都糊涂的明明白白,坏也坏不彻底, 好又不算个好人。

    只要抓住她最珍视的东西, 就能制约的住她。

    傅嘉宜看着赵幼澄的东卧房,和她第一次见比起来,换了很多东西。

    赵幼澄这里的东西, 大部分都是独一无二的,很多都是她没见过的。比如墙上的画, 那么大宽幅的鱼戏莲叶,肯定是赵幼澄自己画的, 虽然她不想承认, 但不得不说她的话真的很不错, 她还没见过这么大宽幅的夏日荷花。

    还比如博古架上虽然大半都是书, 但剩下的地方摆放的白玉雕件。

    碧纱窗下的绿树,北方的冬天难得见的绿色, 细微处,都透着贵气。

    她自己也知道嫉妒赵幼澄没用,因为她的见识有限, 就算她有这么多钱, 也做不出来这些。因为她的学识不如赵幼澄,品味也远不及她。

    她现在做了郡主,有了底气了,慢慢也承认自己远比不上赵幼澄。

    “过几日就过年了,母亲的意思是问你要不要进宫去看太后娘娘, 毕竟太后娘娘对你疼爱有加……”

    赵幼澄认真看她问:“你不去吗?我从进京开始就在养病不能承欢膝下。可你不一样, 你一直住在延嘉殿, 皇祖母疼爱你是众所周知的。要不你帮我代劳吧。”

    傅嘉宜没想到她这么无赖,被她顶在那里,有些下不来台。

    赵幼澄见她呆楞的模样笑起来,“逗你呢,大年初一我会进宫拜年,让姑母放心,今年宫中不会大肆庆祝,我就不去了。皇祖母一个人清静惯了,不好多吵闹她。上次进宫,见忠义候送了她一对画眉鸟,皇祖母如今已经颐养天年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还是不打搅最好。上年纪的人也经不起一惊一乍了。”

    她的大道理总是这么多,傅嘉宜也承认她说的有道理,自己肯定是说不过她的。

    最后只好说:“我知道了。”

    赵幼澄也不会让她平白传信,让冬青去取了一盒首饰,将上次她们几个都不肯要的簪子送了她。

    傅嘉宜看着东西,心里想,赵幼澄最会气人,也是最大方的人。

    “你说,你到底要什么样的夫婿?我让母亲为你寻来。”

    赵幼澄看她一眼,冬青都要忍不住反驳了。

    “你先定了亲再说吧。我的亲事和你不同,自有陛下操心,有宗亲的长辈们操办。你少顽皮,让姑母少操些心就好了。还有姑父如今操办着礼部的大事,你可别给姑父惹麻烦。”

    傅嘉宜已经和去年的时候不一样了,那时候她满心都嫉妒别人,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父母都在京中,父兄前程似锦,她自己加封郡主,自然心里有了底气,没那么容易偏激了。更不会动不动就气愤和嫉妒别人了。

    “你少瞧不起人,说的我好像处处不如你懂事。你就是用这种伎俩,屡次在我哥哥面前显耀你的聪明。我才不傻呢,才不会让哥哥再教训我。”

    赵幼澄被她逗的笑起来,傅嘉宜这会儿看起来像个大聪明。

    “那我就看你的表现了,到时候好在五哥面前夸你。”

    “你不能再觊觎我哥哥了!”,傅嘉宜被她笑的恼了。

    冬青见她这样说殿下。实在忍不住了。

    “郡主就没有听出来我家殿下是开玩笑的吗?殿下和宝珍娘子是再亲近不过了,怎么可能觊觎表少爷?殿下一直当表少爷是哥哥,这些年何曾越过礼?郡主说的话实在没道理。退一万步说,若是我家殿下真的有了心思,表少爷怎么可能定下宝珍娘子?殿下一心为了表少爷的姻缘在宝珍娘子面前说表少爷的好话,郡主怎能如此说呢?”

    冬青就是这样的性格,看不惯什么都要说出来。

    章嬷嬷进门听见她这么放肆呵斥了一句:“放肆,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能多嘴的吗?”

    说完后章嬷嬷就和赵幼澄说:“给宝珍娘子的礼准备好了。”

    傅嘉宜没想过赵幼澄耍她,因为她和哥哥素来相好,哥哥也是偏爱赵幼澄多一些,在她眼里,赵幼澄爱慕哥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此时她有些恼羞成怒。

    “赵幼澄,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耍嬉我呢?我……”

    说完匆匆出门就走了。

    赵幼澄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过分了,只是她经常都是这样阴晴不定的性格,她也不放在心上。

    等人走后,章嬷嬷很严厉训斥冬青:“怎么能如此无礼?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冬青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是又心里气愤:“明明是她一再诋毁殿下。”

    “你还有理了?让人知道了,还以为太微宫的人都没有规矩!殿下年纪小,经不起这样的闲言碎语!”

    赵幼澄从不插手章嬷嬷管理她们,冬青性格鲁莽一些,有章嬷嬷盯着才稳妥些。

    除夕前一日,赵幼澄领着赵诚,去拜访康亲王府、廉亲王府等宗亲。半路上路过傅家,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领着赵诚进去了一趟。

    静义公主见她来倒是很高兴,宝珍还在张罗明天除夕的事情,所以不能陪她,倒是表哥在家,见她来很开心,大约是成婚了,五哥看着沉稳了很多。

    傅嘉宜前几天回来生了一场闲气,以为是她故意戏耍自己,这会儿见她和哥哥说话有说有笑,大约是搭错的神经要归位了,知道是自己也不占理。

    依旧气鼓鼓坐在一边。

    赵幼澄故意问:“前日不是说你到亲事定下了吗?”

    她一个未婚的公主,说起亲事一点都不害羞,傅容无奈说:“你还有闲心说她?”

    赵幼澄根本不在意傅容说她,继续问:“不是康亲王府吗?”

    静义公主脸色一僵,傅容很坦然说:“康亲王府门第显贵,不是傅家能高攀的。”况且她这个性格受不得气。”

    显然他不同意母亲去攀康亲王府,说来静义公主高攀康亲王府,也有为儿子打算的意思。

    傅嘉宜不服气归不服气,说起自己的亲事,还是害羞。也明白哥哥的意思,对方门第太高,自己受了委屈,哥哥也不好为自己出头。

    静义公主也不会驳了儿子的面子,只说:“司事郎中家里送来了礼。”

    算是默许了傅容说的话,为傅嘉宜挑中了寻常家世的郎君。

    赵幼澄一听司事郎中,有些怔怔,姻缘天定,傅嘉宜还是选了前世的姻缘吗?

    静义公主关心了几句赵诚,傅容对赵诚的学业很关心。领着赵诚去了书房,静义公主也只是问了几句赵幼澄寻常的事,静义公主也知道赵幼澄的亲事,轮不到她过问,连太后娘娘都未必能做主。

    这个侄女的本事,远比她想的要复杂。

    第二天就是除夕,赵幼澄以为宫中不会有什么旨意了,没想到除夕的大清早,延嘉殿的文墨来传旨意,太后娘娘想念两个孙儿,宣太平王入宫。

    赵幼澄心里能猜到皇祖母会有动作,此时才算心安了。

    至少她的动作不动声色。

    赵诚领着吴顺过来,见赵幼澄坐在外间,难得的正式。

    他安慰赵幼澄:“阿姐在家准备好,我晚间就回来陪你吃饺子,今晚一起守岁。”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

    翻年他就十岁了,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好,宫中守着规矩,记得替我给皇祖母问安。”

    赵诚不知道阿姐和皇祖母因为什么闹翻,但知道皇祖母大约是不喜欢姐姐的,两人暗自不动。

    他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拒绝和皇祖母亲近,但前提是谁也别想伤到阿姐。

    赵诚见姐姐每次提到宫中都会莫名紧张,她自己却毫不自知。

    她自己进宫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唯独皇祖母一召他,姐姐就会不自觉的焦虑。

    延嘉殿中难得喜气,周太后从前对赵诚宠爱,但没有那么亲近。她没有抚养过孩子,当年的文敬太子就是在先太后的宫中长大,周太后自己当年为了稳固中宫,没有陪伴过文敬太子。所以其实周太后和文敬太子母子之间并不算亲密。

    周太后或许是没有亲自抚养过孩子,所以对赵诚也是多是赏赐,爱重荣宠是有,但亲近不足。

    因为是除夕,宫中看着热闹,但又热闹的很寂静,因为悼恭太子的事情。今年陛下和娘娘都不在宫中。

    延嘉殿廊檐下,平日里那对画眉鸟也因为天冷搬到殿内了。

    周太后见他进来后一直看着画眉鸟,温声问:“喜欢这个?”

    赵诚定定看着画眉鸟,“不喜欢,我养不好这些小东西。只是新奇看一看。”

    周太后却说:“不是养了只狐狸吗?”

    赵诚没想到她连自己养了只狐狸都知道。

    “那是亲卫们猎到的,赵琰很喜欢,又没处养,便养在我那里。君子不夺人所爱。”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

    周太后却说:“你和他不同,怎能为他养狐狸呢。说出去也不好听。”

    赵诚见云姑端着茶点进来,笑了下说:“我和他都是宗室子弟,又在一起读书,哪来什么尊卑。”

    周太后却说:“这话可不对,你怎能和他一体呢?你可是嫡支长孙,不是什么普通子弟。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姐姐是长公主,这都是你父王给你们的荣耀。”

    赵诚听着这话,心里渐渐明白姐姐为什么会抵触皇祖母,她还是没有死心啊。

    什么嫡支长孙,嫡支如今是陛下。

    怪不得姐姐一直说,他是太平王,一辈子太平富贵。他从前也是这么想的,可自从见姐姐受苦后,他不想了,他的太平富贵是姐姐一个人挡在前面。

    也不知道将来姐姐知道他的野心,会不会生他的气。

    他乖巧答:“皇祖母说的是。”

    周太后见他丝毫不排斥她的话,也就笑起来说:“你年纪小,整日呆在永嘉寺中一个人读书也不好,等开春了要拜访名师,刻苦一些。年纪也不小了多和宗亲走动也是好的。”

    她的目的如此直接,陛下如今膝下空虚,她的心思又活泛了。

    赵诚也不是一唯应声,只说:“永嘉寺寂静,是读书的好地方,阿姐身体不好,所以想多陪她。”

    周太后也顺着他的话说:“是啊,阿鲤的身体不好,她的亲事也是我的一桩心病。”

    赵诚看着周太后,慢吞吞说:“我还年幼,想陪着阿姐,让她身体养好一些再说。”

    他这话听着很自私,周太后听着却觉得应该的。阿鲤性情刚直,性格也烈,既然亲事屡次不成,那就保护好幼弟才好。

    阿鲤自己也不在乎亲事,那就不用成亲,保护好弟弟就好了。

    “也好,她身体不好,又一心惦记着你。做姐姐就要有做姐姐的样子。”

    只要赵诚好好的,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赵诚见她答应,心里冷笑,面上却笑着说:“那就谢皇祖母了。”

    周太后见他这样聪明,心里其实很高兴。

    虽然礼部已经定了年后采选,可等诞下子嗣,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而赵诚却长大了,只要他平安长大,就不是没有机会。

    这是她心里不能为外人道的想法,但此刻她觉得赵诚虽然懵懵懂懂,但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赵诚在傍晚才回来,府中洒扫祭祀已经准备妥当,又一年结束了。

    赵幼澄跪在永嘉寺的殿内,长明灯燃着,她仰头看着佛祖,心里默念,但愿明年也能平安顺遂。

    很多事情,早已经变了,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前世太子去后,陛下身体就不好了,那个开始拟定嗣子……

    但现在陛下好好的,礼部开始筹备采选,那就有可能诞下子嗣……

    赵诚跪在她身边,见她这么虔诚,心里对权力就更向往了。

    他从来不信神佛,若是神佛有用,若是去世的人真的能庇佑我们,姐姐又何必这里求神拜佛?

    开年后,今年的正月十五也没有去年那么热闹,礼部上了折子,正月二十三之后,为国祚绵延,为陛下采选,内阁都通过了。

    而曾庆国这时候才刚刚进京。

    高关澄的案子被拖下水的人很多,御史台就有好些人被牵连。

    曾庆国已经年过五旬,实话说他不是个有野心的人,要不然当年陛下也不会拿他立威。此番入京,也不是他自己愿意的。

    内阁的人一而再再而三举荐他,才成了最后这种局面。

    而他又收到高关澄的信,让他下重手,这更让他为难。

    赵善易闲着的时候就容易多嘴,和老廉亲王闲聊起曾庆国。

    “他眼下举步为难,若是严办了高关澄,就是忘恩负义,可若是不严办,陛下那边又不好交代。真是两头不讨好,因为高关澄屡次推举他,这恩情他领不领都是他的错。曾庆国这是白遭殃了。”

    廉亲王嗤之以鼻:“他能入朝,就是机遇,眼下不是说恩情的时候,他若是办差办的利落,还有点前程。若是两处惦记,最后下场更惨。”

    赵善易嗤笑一声,“依您之见,曾庆国怎么样?聪明吗?”

    廉亲王:“比高关澄到底少一些资历,但曾汝昌非等闲之辈。曾庆国即便不如曾汝昌,但也不会差太多。虎父无犬子嘛。”

    赵善易却说:“那倒不见得,高关澄平日里不聪明吗?事到临头不也昏招一出连着一出。”

    廉亲王还没说话,赵善易像是想起了什么,笑起来说:“我倒是想起一个聪明人。”

    廉亲王盖上茶盖,问:“谁啊?”

    “太微宫那位啊。”

    廉亲王白他一眼。

    赵善易给老爷子添了杯茶。

    “她刚入京的时候,和曾庆国眼下有异曲同工之妙。入宫和太后亲近也好,和陛下亲近也不好。她硬是病了一路,新寻了一条路。”

    廉亲王骂了声:“少胡沁!谁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赵善易也不以为意,只管笑呵呵说:“太后娘娘可是盼着她回京,忠义侯眼巴巴等着赐婚。万事俱备了,最后呢,一点都没沾上身。次次都能全身而退,这可不是一般人的本事。”

    廉亲王撇他一眼,好半天没吱声。

    最后才慢悠悠说:“天家没有蠢人。”

    要不怎么会看上裴家的儿子。

    可见廉亲王也对赵幼澄如泥鳅一样的本事很赞赏。

    赵善易闹了个没趣,嘿嘿了两声,也不在意。

    “您说,宫里对这位什么意思?真不打算定亲了?”

    廉亲王淡淡问:“怎么?你打算保媒?”

    “瞧您这说话,我就这么一说。我上哪给她寻夫婿去?”

    老爷子很不耐烦说:“不该你问的别瞎问,她的亲事自有人操心。”

    赵善易一听这话,一琢磨,不对啊,照这么说,婉淳的亲事看样子像是有眉目了。

    “您什么意思啊?”

    “滚滚滚!”

    廉亲王立刻翻脸轰人。

    赵善易一猜就知道赵幼澄的亲事早已经定下了,只是每人说。

    他站起身又问:“听您的意思,是您给保的媒?也不对啊,就算康亲王保媒,也轮不到您……”

    他一时间被绕进去了,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话没说完就被老爷子轰出来了。

    赵善易对正事,那是打死也不会露半句的人。但是唯独对八卦兜不住。

    见人就想吐露几句,因为是赵幼澄的婚事,他闲不住,就找裴岘去说。

    裴岘回来的晚,等回来就看见赵善易和院子里的明鹤正在聊鬼神。

    明鹤在市井中混迹几十年,赵善易也是八百个心眼子,每一句真话,两个人正说到牛头山上的鬼火,用什么熄灭的。

    赵善易见裴岘回来,笑着说:“这位黄先生,确实是高人。”

    明鹤嘿嘿的笑,谦让:“大人谬赞。”

    裴岘面无表情听着两人不要脸,自己进屋子换了身衣服,等出来,见赵善易正在看明鹤画符。

    明鹤不知最近出门做什么,整日画符。

    见他换了衣衫,明鹤丝毫没有做客的自觉,只管说:“我换了张药方,你明日看着方子去抓药。若是没有,就去直接问草药,带回来我自己炮制。”

    裴岘也不多问,只答了声:“好。”

    赵善易看的惊奇,问:“先生为何要换药方?”

    明鹤手中动作不停,解释:“人的病,不是一尘不变的。调理自然是随着身体变化,药方也要变化。世间万事都是随时变化的。”

    赵善易点点头:“先生说的不错。”

    明鹤本就在等裴岘,嘱咐一句药方的事,和赵善易胡扯,纯属是闲的。说完后,也就起身回去睡了。

    留下赵善易和裴岘问:“这人,你是哪找的?”

    裴岘:“江南。”

    “他很不简单,左手右手一样用,他画符的手稳稳的一笔成型,这样的人必定是江湖有名。你最好打听清楚他的底细。”

    裴岘:“我知道他的底细。”

    赵善易见他心有防备,也就不提了。

    问:“陛下这是不打算回来吗?我们家老爷子这是准备大展拳脚,网罗天下人才,为陛下采选……”

    裴岘凉凉问:“怎么?你羡慕了?”

    “嘿,你说话怎么和我们家老爷子一个强调?”

    裴岘也不理会他,他自己说:“我从老爷子那里听来一个事情。”

    裴岘看他一眼,一边自己煮茶,由着他说。

    “老爷子的意思,太微宫那位的亲事,好像是有眉目了。可我琢磨了一圈,也没想到是谁,你说,她能看上谁?”

    裴岘静静看着他,片刻后才低下头,给他倒了茶。

    赵善易说完也不指望裴岘能说什么,他只是单纯好奇而已,毕竟赵幼澄的心眼子在他眼里,一点都不少。

    他还的等着看好戏,看到时候赵幼澄怎么调教驸马爷。

    裴岘只说了一句:“你就这么好奇?”

    赵善易:“我就是想看看,她这回怎么躲这门亲事?”

    “她为何要躲?”

    “你不懂,她根本就是谁也看不上。不论选谁吗,她都不会成亲。只会想着法子让对方名声扫地。你看看周聿昭的下场,你看看庆王妃的下场?如今陈勉是傻子的事情全上京城谁不知道?我就是想看看,下一个倒霉蛋是谁……”

    第90章 他居然这么卑微

    ◎连看都不敢看赵幼澄◎

    对赵善易的幸灾乐祸, 裴岘只当作没听见。

    赵善易见他不说话,怀疑看着他,问:“你是不是知道?”

    裴岘依旧静静看着他。

    赵善易又立刻说:“也不对, 你连她心眼多都不相信, 怎么可能知道。”

    裴岘想说什么,又被他堵回来了,所以什么都没说。

    倒是说起明鹤, 赵善易对这种人向来感兴趣,裴岘见他感兴趣, 就提醒说:“他的身份有些麻烦,不宜出门。你若是感兴趣就来我这里寻他。”

    赵善易这人就有点反骨, 偏偏听到他身份麻烦更好奇了没, 问:“他什么身份?不是市井术士吗?”

    裴岘:“说来话长, 明鹤先生你听过吗?”

    赵善易听得大惊失色:“你……他……, 你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裴岘心里叹息,胆子大的人不在这里, 她胆子确实大。

    这种人也敢收揽,尤其他们姐弟身份敏感,但他又舍不得说她。因为她是为了自己。

    所以只能看着赵善易, 默认了。

    赵善易:“我倒是听老爷子提过一句这人,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他潦倒成这幅模样。看着倒是有点本事。”

    “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先帝也不在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赵善易嗤之以鼻:“你这是自欺欺人,让人翻出来,能过的去吗?”

    裴岘也不说话, 时间久了, 明鹤的身份肯定是瞒不住, 尤其明鹤自己就不是安分的人。

    “等兄长好些了,就让他回江南去。”

    赵善易说归说,兴趣还是有的,说完就问:“传闻他比明松先生的相术更胜一筹,怎么样?他算的准吗?”

    裴岘:“你可以让他给你看看。”

    赵善易摇头:“那倒是不必了。他都把赵家的天下算没了,我和他自然是有仇。”

    裴岘听得好笑,也不理会他。

    赵善易和他说的也大都是年后采选的事,到时候京中又要热闹了。

    顺便提醒了依旧裴岘,趁着这个当口,可以定亲了。不想入宫的女眷肯定有的,到时候看上他的人,大有人在。

    他一整晚都在说这些,裴岘只是静静听着,一句都没有反驳。

    正月十七,廉亲王上折子,原本由宫中的皇后负责采选。

    但皇后娘娘因为悼恭太子的事,至今在西苑养身体,陛下也不准皇后操劳,特意在西苑陪着皇后。

    所以采选的事情由宫中的惠妃、宜嫔、顺嫔三人负责。

    惠妃是周家旁枝的女儿,身边没有儿女。倒是和周太后的关系也淡淡的。

    宜嫔生了怀宁公主,也已经出嫁。顺嫔也没有子女。

    三个人都是宫中的老人了,性情都是知根知底的。

    皇后也没什么意见,一则她和陛下少年夫妻,对她始终爱重。二则,陛下并不重.欲,对宫中的嫔妃们大都一视同仁,没人敢在皇后面前造次。

    因为这个旨意,朝中立刻有了鲜活之气,廉亲王始终觉得皇家子嗣不丰,所以这次采选的范围很大,五品官以上的官眷女儿,凡十五岁以上的都必须参加采选。

    赵幼澄认识的几

    殪崋

    个小娘子都已经定亲。所以对采选的事情知道的不太清楚。

    今年是父王母妃的十年祭,她想去北山祭祀,只是需要旨意才能行,陛下大约是会准的,但她不想惹人眼。

    所以正月二十三那日,她难得放肆,只带着彭懿,就出城去城外跑马。

    她的本意就是想去北山皇陵附近,寻个近的地方祭拜。

    没想到她前脚出城,后脚裴岘就知道了。

    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披着斗篷,骑马十分勇。

    裴岘追出城就看到不远处的人伏在马背上纵马狂奔,看的他眼皮直跳。

    他跟在后面,彭懿见他的手势,便自己退下了。

    赵幼澄一直纵马到七十里外山上才停下,等回头才发现彭懿没来,是裴岘跟来了。

    裴岘见她一副懵懂的样子,问:“不要命了?这种天气出来跑马。”

    赵幼澄想说,要你管。

    她长这么大都是自由自在,没受人管束过。

    此刻已经站在山顶,向北望去,远远能看到北山帝陵的山头,她下马后牵着马缰,信步向前走着,望着山峦,那里葬着她的父母。

    裴岘已经知道她来干什么了。

    他站在身侧陪着她,赵幼澄轻声说:“这么多年,我竟然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他们。”

    裴岘想起她初入京时关于她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因为她病的厉害,据说夜梦文敬太子来接她……

    可想想,心里又叹息,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赵幼澄从行囊里翻出来香纸,结果才发现自己没有带火。

    她一时间呆住,蹲在地上看着香和纸,好半天就是不开口,大约是生自己的气了。

    裴岘看的好笑,寻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将外袍解下来铺好,并捡了干柴点了篝火,才让她坐下。

    赵幼澄坐在火边才感觉双脚有了知觉。一路上太冷,她的双腿毫无知觉。

    但是想想又好笑,裴岘大约是故意气她,明明知道她没带火,就是不说。

    她烤了会儿才缓过来,点了香,一个人面北祭拜,一个人在那里跪了很久。

    裴岘也不打搅。

    等她回来见她眼睛发红,裴岘问:“出什么事了?”

    赵幼澄摇头。

    但是又说:“陛下任命曾庆国,是真的因为高关澄举荐吗?”

    裴岘看着她,又想起她从前仿佛对这些人很清楚。

    他没来由想起赵善易的话。

    “你想问什么?”

    赵幼澄看着他认真说:“曾庆国和周宪实的兄长周宪宗是至交,所以周宪实一定会帮曾庆国的。自古权力交替就是这样,当事人甚至都没有察觉。等大家察觉的时候,早已经无能为力了。周宪实当年也是我父王的马前卒,现在不也成了陛下的左膀右臂吗?”

    当年曾庆国就是马廷庸举荐出仕,可最后还是成了周宪实的帮凶。

    所有的事情,还是照着前世的样子慢慢发生了。

    裴岘问:“你很怕周宪实?”

    赵幼澄否认:“不,我不怕他。他一个人成不了事。”

    裴岘:“一个周宪实翻不了天。”

    赵幼澄心里想,前世,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可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偏偏就让他成了事。

    “裴大人怎么样了?明鹤的医术到底怎么样?”

    “换了药方,且再看看吧。兄长暂时能安睡了。可见是管用的”

    她心里才安心一些,康亲王回京,是不是就不会死在广东?裴大人也不会出事。

    是不是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

    山上风大,裴岘将篝火一直续着,陪着她一直到傍晚。

    直到山顶上看了落日,确实非常壮观,她起身静静看着天边的落日。

    裴岘将她的兜帽给她戴好。

    赵幼澄由着他,轻声说:“父王的十年祭,我不好请旨去北山祭拜,在这里看看他们就好了。”

    裴岘:“陛下会准的。”

    赵幼澄摇头。她不会去的,皇祖母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她不想多生事端。

    裴岘也知道她不想惹麻烦,她只是看着胆子大,其实胆子很小,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万事都小心翼翼,一丁点都不敢逾矩。

    尤其是在陛下和太后娘娘之间,她从来都依从陛下的意思,不惜被太后娘娘厌弃。

    她一直都活得小心翼翼,不敢信任别人。

    他心里叹息,伸手将人揽在怀里,轻声说:“不要怕,有我在。”

    赵幼澄心里知道,他会护着自己。可他也是臣,天家的纷争,他不能沾染,稍有不慎,就是麻烦。

    她不想他牵扯进来。

    夜色升起,半明半暗中,天地一线之间,橘红一片,将天地都染成橘色。

    赵幼澄走在天地之间,风将她的兜帽吹的翻飞,她整个人都像是落进凡间的仙。

    裴岘原本牵着马跟在身后,看着她随意漫步,可看着她远远回头看他,衣带翻飞起来,仿佛随时会在他眼前消失。

    他没来由想起明鹤的话。

    她明明是早夭之命,被一二再、再而三续命,她自己未必镇得住自己的命格。

    他心慌的厉害,松开马缰,向她走去。

    直到将人攥在怀里,蛮狠的去亲吻她。赵幼澄脸上冰凉,被他攥在怀中,才感到丝丝热意。

    裴岘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信了明鹤的话。

    因为她从来不觉冷,她一直都手脚冰凉,冬青说她一直不能安睡……

    赵幼澄不知道他莫名其妙怎么了,问:“你怎么了?”

    裴岘什么也不肯说。只管抓着她。

    赵幼澄轻声说:“我该回去了,今天已经放肆一天了。”

    回城的时候已经入夜,他将人拢在怀里,赵幼澄累了靠在他怀里,也不想说话。

    等回了太微宫,章嬷嬷才算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地说:“殿下这一整日是去哪里了?”

    赵幼澄看了眼身后的裴岘,不打算说实话,示意裴岘来回答。

    裴岘却说:“她出城跑马,跑迷路了,我正好遇见,送回来了。”

    章嬷嬷大惊:“殿下真是胡闹!殿下忘记上次的事情了吗?多亏了裴大人。”

    赵幼澄瞪他一眼,眼神里都是‘你怎么可以这样?’。

    裴岘想起赵善易说的倒霉蛋,对她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

    赵幼澄进去换了衣服,被章嬷嬷教训了一通,等她再进书房,就问:“裴大人不忙吗?”

    裴岘淡淡问:“你一直都这样翻脸不认人吗?”

    赵幼澄喝了热茶,这会儿不冷了,有些伶牙俐齿:“陛下还在西苑,裴大人就不怕有什么差池?擅离职守可是大罪。”

    她一改之前在城外的脆弱,又戴上了面具。

    裴岘这会儿也相信赵善易说的话了。她真是属狐狸的。

    “我今日本就是休息。你这么戴着面具,就不怕脱不下来吗?”

    赵幼澄手中动作一顿:“师叔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要留师叔太微宫过夜吗?”

    “咳咳……”

    裴岘被她一句说的有些破功。向来面不改色的人,甚至有些心虚回头看了眼门口。

    赵幼澄难得见他这样,忍不住笑起来。

    隐约听见赵诚问;“阿姐回来了吗?”

    听见冬青说:“回来了,裴大人送回来的。”

    赵幼澄说:“师叔送我一副字吧,我还没有师叔的字。”

    裴岘问:“想要什么字?”

    赵幼澄从架上取了纸,将纸铺开,想了想,说:“那就写‘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为止能止众止。’”

    裴岘大感意外,她总让人觉得意外,明明说自己不学无术,其他人也说她疏于学问,只喜欢书画。

    可她的学问明明很好。

    他也不多问,由着她磨墨,提笔顺着她的意思,挥笔就写。

    赵诚进门赵幼澄就说:“快来看,阿姐给你讨来一副字。”

    赵诚见裴岘还是觉得别扭,他不喜欢所有觊觎阿姐的男人。

    等过去后,看着字,不得不承认,裴岘的字值得那么多人称赞。

    赵幼澄等他写完,才说:“师叔加印吧。”

    裴岘特意看她一眼,他的小印给了她,后来从不用小印。

    公事也只是用官印,平日里也只是用表字章。

    赵幼澄明知道他的小印在她这儿,她是让他用官印。

    裴岘也猜到她的意思了:“印不在身上,改日吧。”

    赵诚以为他为难,就开口说:“不加印也没事,裴大人的字,一看就知道。没人能作假。”

    裴岘解释:“我的小印后来不用了,官印不在身上。”

    赵幼澄:“那真可惜了。”

    赵诚都觉得阿姐有些放肆了。裴大人毕竟是长辈。

    裴岘因为她今日不开心,还是好声好气说:“等我改日写了字加印后,随你挑吧。或者你想要什么样的,我重新写。”

    赵幼澄问:“若是,我想学你的字,难吗?”

    裴岘微微愣了下才说:“并不简单,你的字也不错。若是重新学,怕是要费一番心思。”

    赵幼澄点点头,也不反驳。

    因为时候不早了,裴岘也就告辞了。

    等人走后,赵诚问:“阿姐从小就认识裴大人吗?”

    “不认识。”

    她察觉到弟弟对她的事情好奇了,所以故意说给他听。

    “裴大人既然是师叔,阿姐为何执意讨要字。”

    “他只是和师祖学了一笔字,并没有拜在门下,先生和师伯爱护他,所以认他这个小师弟。我也是因为这个才叫他师叔。”

    赵诚看着字,好半天才问:“阿姐,喜欢裴大人,是吗?”

    赵幼澄看他笑起来:“胡说。”

    赵诚见她否认,也不执着,却认真说:“我觉得裴大人很好,既是阿姐的长辈,就会爱护阿姐。裴家名声也很好,人口也简单。裴大人年少得志,位高权重,最重要的是,他对阿姐爱护有加。”

    赵幼澄很惊讶,听着他的话,问:“你想了很久,对吗?”

    赵诚:“我不想阿姐这么辛苦。”

    他原本是很不满意裴岘,甚至有些敌意。他觉得天下男人,没人能配的上阿姐。可等宫里出来后,他就知道皇祖母会拦着阿姐嫁人,好用他威胁阿姐。阿姐的亲事必然会被皇祖母拿捏。

    他想让阿姐成亲了。但是前提是裴岘能保护好阿姐。

    赵幼澄听得好笑:“我不辛苦,你不要多想这些。”

    赵诚问:“那阿姐今日去哪里了?不要说只是和裴大人偶遇,他能送阿姐回来,肯定是今日和阿姐在一起。”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家里的弟弟会敌视送她回家的人。

    “我今日去北山了,父王十年祭,到时候我就不用去了。”

    赵诚看着她:“北山有守陵的人在,你不会去打扰的。”

    “自然是不好惊扰别人,我去了探风山,能望见北山。再说了,祭拜在心不在迹。”

    赵诚:“阿姐为什么不带我?”

    赵幼澄:“等你能独自骑马,能独自出城的时候,你可以自己上探风山去望北山。你也可以一个人去北山,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现在不行。”

    赵诚也就不问了。

    从宫中出来,阿姐一句都没有问皇祖母对他说了什么。

    可能她心里是清楚的。

    正月二十三一过,礼部的人就开始操办起来,京中附近的地方官员家里的女眷们都入京了。

    京中的女眷们也活动起来了,不论是想入宫的,和不想入宫的,都开始活动了。

    赵幼澄都收到几家的帖子,有很多定亲的小娘子。也有急着成亲的。

    一进二月,正逢父王祭日,赵幼澄在永嘉寺开坛祭祀。

    陛下也下了旨意,让礼部的人安排祭祀,赵幼澄只管自己的祭祀,长辈们不用来,但文敬太子的兄妹们大都打发人来祭拜了,连庆王妃这种平日里糊涂的人这次也打发人来了。

    静义公主打发傅嘉宜来看赵幼澄。

    她年前还有些犹豫傅嘉宜的亲事,毕竟对方门第不高,可年后采选,急着定亲的人很多。静义公主也不敢再犹豫,赶紧为傅嘉宜定下了司事郎中家的郎君。

    傅嘉宜也算是定下了终生。

    傅嘉宜这次来永嘉寺,她还没有见过这种阵势。永嘉寺中香火缭绕,僧人诵经,开坛祭拜。

    这种场面会让人不自觉变得轻手轻脚,连高声说话都不敢,生怕惊扰了神明。

    她前脚进门,后脚门房上的人说,忠义候替太后娘娘送礼来了。

    赵幼澄也不起身,只说:“请进来吧。”

    周聿昭见过赵幼澄有段时间了,他在年底因为吏部的差事忙碌,实在抽不开身。

    但依旧和礼部那边一样上了折子。

    钦天监官署中养的那只鹿,乃逢年祥瑞,这是他一手促成的,倒是也算推进了采选这件事。

    陛下也喜欢他的识趣,周家人没有傲骨,愿意小意逢迎陛下的心思,对陛下来说是件心情愉悦的事情。

    所以开年赐周聿昭中议大夫及承德郎。

    周聿昭侍奉太后娘娘旨意,替娘娘祭拜文敬太子。周太后的心思谁知道呢,或许还是希望赵幼澄能和周聿昭和睦相处,即便没能结成夫妻,也希望是关系亲厚的亲戚吧。

    周聿昭自己也备了重礼。去年送给周太后的寿礼,一顶奢华的东珠冠。

    其实那时候他同样也留了东珠,给赵幼澄准备的是红玉配东珠的压襟珠串,打算在她生辰送给她,可惜她的生辰没能过,这礼物却还在,所以就带来了。

    傅嘉宜坐在对面的寮房中,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周聿昭进来,惊讶的站起身。

    周聿昭站在赵幼澄面前,始终不会直视她,半垂着眼:“见过殿下。”

    赵幼澄跪在那里,也不回头,连说话都是静静的。

    “忠义候不必多礼。”

    傅嘉宜站在后面看着周聿昭在赵幼澄看不见的地方,依旧恭敬的微微弯着腰,步步虔诚,看着她的背影,都是痴迷,连说话用词都是经过斟酌再三。

    她像是如遭雷击,周聿昭竟然如此爱慕赵幼澄。

    周聿昭:“臣奉太后娘娘旨意,为太敬太子殿下祭祀。”

    赵幼澄依旧淡淡说:“忠义候有心了。”

    她并没有提起皇祖母。

    周聿昭径自跪下行了礼,那是离她最近的地方,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火的味道。

    直到他起身,赵幼澄都没有回头。

    “太后娘娘心中挂念殿下会太平王殿下。”

    他自己说这样的冠冕堂皇的理由,都觉得虚假。

    赵幼澄却说:“让皇祖母忧心,是我之过。我不好进宫,还望忠义候能在皇祖母膝下承欢,让皇祖母有天伦之乐。”

    这已经是她难得对自己说的多的话了。

    周聿昭心中如夏日暖阳,看着她的背影,恭敬说:“殿下若有吩咐,只管说就是。只要臣能办到,定然万死不辞。”

    赵幼澄仿佛笑了下,“我能有什么值得忠义候万死不辞的,忠义候日理万机,不敢打扰。改日再到府上致谢。”

    她已经是谢客了。

    周聿昭也知道,今日不是说话的时候,她难得这样耐心。

    “臣不敢再打扰。”

    说着这才退出去了。

    傅嘉宜站在寮房的窗前,静静看着周聿昭远去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也有这么卑微的时候。连看都不敢理直气壮看赵幼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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