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巅门有三百八十间茅房,在摸到第三十二间的时候,薛离玉意识到不行,站住脚步,说什么也不肯走了:“仙君,我坦白,我是撒谎了,你惩罚我吧。”


    谢扶华瞥了一眼少年,清丽的脸颊居然烧红了,似乎说谎让他倍感羞耻,他别过头,漫无目的望向下方观云台,被谢扶华捏着下巴扭过来:“玉儿,这可是你说的?”


    薛离玉“嗯?”了一声,紧跟着被他拽进茅房,摸到四周环境有大落地镂空花架挑梁,夜风被结界隔住了,心道谁家茅房设计的这么前卫?果然是大门大派,气派。


    “不是,我不上茅房,我是骗你的!”薛离玉口不择言道:“我没有想那个,当然那个不出来!喂!你——”


    谢扶华拉开门把他塞进去,长发垂落在肩膀上,冷冷道:“尿给我听。”


    “……”


    门里一言不发,没了动静。


    想也知道那人脸皮子薄,估计又红了脸,可能会乖乖的听话,也可能会跟他犯倔到底,就是不从。


    谢扶华见他确实不会出来了,便闭眼,把真身留在此处守护,随后魂灵出窍,收敛了气息,循着门板的一丝缝隙溜出茅房。


    其实他方才看见,观云台下有一团魔气,从水面团团莲叶里浮出来。


    那是一名黑衣华服的高挑男子,面容英俊,玉色发带束发,腰挂一柄折扇,火红的扇坠张扬肆意,一看便知是魔修。


    谢扶华在他身前站定,现身,淡漠道:“你是如何突破云巅门的层层守卫的?”


    男子被他吓了一跳,抚了抚心口,勾唇一笑:“自然是命运带我来的,谢仙君若是不想波及无辜,就看好自己,也看好你身边那小玩意儿,别多管闲事。”


    谢扶华耳根一动,听见少年那边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声,面不改色给他一句话:“滚出去。”


    男子受到威胁,脸上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哼笑一声,意有所指的抬眸道:“想来云偌仙尊少年时,也就和他长了一般模样吧?曾有幸遥遥一见,那般温柔多智,意气风发,真叫我留恋不舍。”


    谢扶华冷漠地看着他,男子用舌尖舔了下唇角,呵呵一笑,“我们魔修和你们正道不同,越是熟透了的美人,越是受欢迎,他若是随我回了魔域,定是万魔追捧,求他一睡的魔要排长队的。”


    谢扶华挑眉,二话不说拔剑相向,男子不甘示弱与他缠斗起来,一时间澎湃的剑意滚滚而来,莲池卷起细浪,几招下来,不分高低。


    男子不恋战,抽-身便走,谢扶华紧跟着听见薛离玉的声音,眉心一蹙,魂灵飞速回到原身,睁开双眼。


    只听面前茅房里,少年撞击门板的声音,却不是惊慌失措,而是冷淡又平静地说道:“你这魔修,谁给你的胆子偷看我如厕?”


    男子低沉的声线明显有些沙哑:“美人,你与仙尊生的真像,闭上眼睛就更像了。要我说,外面那小龙待你不温柔,不如你跟了我?”


    “我谁也不跟。”薛离玉掐着男子的脖子,一脚蹬在男子的胸膛上,“我腰带只系了一半就被你闯进来,讨打!”


    正想骂一句魔修都得死,就看见小字提示道:“此人便是谛火君,天生魔物,真身是烛九阴,与谢扶华有远房表亲的关系,也就是来找萧长烬的魔。”


    烛九阴?薛离玉诧异,动作一顿,谛火君抓到他松懈的岔头,反身欺上,将他按在茅房门上,“来打我啊?”


    薛离玉被摔的眼冒金星,一双手来掐他的脖子,他连连干咳,被谢扶华一剑劈开门板,全然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


    少年猛的仰倒,谢扶华下意识伸手接住向后仰躺的少年,谛火君见状邪气一笑,拧身拂袖离开。


    “中……中计了,”薛离玉被谢扶华勒着腰,边咳边拍他的手臂:“他肯定去宴会捣乱,去劫持萧长烬……”


    谢扶华动作一顿,把他带到观云台,扳过来压上雕花栏杆,面色愠怒,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何如此,但压抑不住怒火道:“他掐你脖子了?”


    “是啊,”薛离玉感受到他骤然收紧的手臂,不解道:“魔修做事还讲缘由吗?他想掐就掐了,我也揍他了,没吃亏。”


    谢扶华不语,手指慢慢覆盖住他脖子上被掐红的地方,呼吸悄然变浓,指尖微微用力,意味不明道:“你方才叫那一声,很好听。”


    薛离玉感觉腰部悬空,抓紧他的袖子,干脆利落道:“意外而已。快点去找萧长烬,他有危险……”


    突然,他脖子上那双手用力收紧,薛离玉呼吸不上来,只听他道:“你再叫一声。”


    薛离玉要是有眼睛,白眼肯定飞到天上去,抿着嘴唇不肯叫,直到真的要憋死了,才忍不住嗯了一声,身体止不住往下滑。


    他被那双手提起来搂进怀里,全无意识,便主动勾了他的脖子,细密的吻便落在了脖颈上,火辣辣的皮肤和冰冷的吻,让薛离玉一时间头脑空白。


    谢扶华把他扣在怀里,看着那苍白的面孔烧起来一样的红,一路顺着吻回到他的唇,淡色的唇被吻成水色,唇畔还是湿的,看他眼睫低垂,半遮住眼睑,脸上些许挣扎,些许无措,交织成一片动人的欲-色,却在一瞬间清醒,用力推着他,分开了一点距离。


    二人俱是呼吸急促,银丝泽泽,薛离玉别过头,喘-息着道:“仙君,我不知,其他人的安危,在你眼里,到底比不比得上,眼下这一刻重要?”


    谢扶华眯了眯眼,良久未言。


    少年勾着他脖子的手温柔落下,搂住他的腰轻声道:“切记,不要为了此事走火入魔,我只是一个炉鼎,助仙君修炼,成就无情大道,守护三界苍生,待到云偌仙尊魂莲长成,便功成身退,仅此而已。”


    他的话犹如一道震耳欲聋的警钟,谢扶华慢慢放开他,视线之中,他的唇畔还濡湿着,正闭着眼睛,头抵在自己肩上平复着呼吸。


    一片寂静,谢扶华想,若他那双眼睛还在,此刻一定比今晚的月光,还要皎洁明亮。


    *


    不等回到宴会厅,云巅门已然大乱,各宗修士们将这里团团围住,剑光一时大盛:“他身上有魔气!”“都离他远点!”


    萧长烬的黑发无风自动,低沉道:“方才坐在首位的公子呢?叫他出来。”


    本来兴高采烈的众人皆是如临大敌,白琢精心布置的场子被他毁了个稀巴烂,杵着额头苦恼道:“你是何许人也,来砸我云巅门的场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萧长烬沉沉道:“我名萧长烬,来找人而已,不曾想毁坏宴席。”


    这名字像石头砸进水坑里,白琢眉峰一挑,推开身侧侍酒的小厮,拢衣起。


    他生的一张好样貌,玉白的面颊,描摹的眉眼,高鼻薄唇,修长的腿几步走过来,微微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蓬莱宗的弟子啊?九殿下不要在这里发火,你要找的人就在身后,回头。”


    萧长烬回头,看见玉立的少年一身霜白衣裳,脸上病气肆虐,苍白如雪,雕琢般锦绣的眉眼却平和安然,拢了拢大氅,不由得愣住。


    阿玉的脖子怎么被掐红了?


    只听那浸润着湿气水雾的嗓音幽幽响起:“九殿下找我便找我,不用惊动这么多人,我跟你出去,叫大家坐下吧。”


    美貌的少年身侧立着那龙君,虽沉静漠然,但周身气场冰冷,尤其是看见坐席间的静虚宗等人时,嫣红的嘴唇微不可查地抿了一下。


    一名中年人眉目坚韧,见他便道:“恕之,你在那做什么?过来伯父这边,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谢扶华岂是听任他人指挥的性子?并未理会,微微颔首示意,拒绝之意昭然若揭。


    他伯父是少见的大乘期修士,脸上青青白白,煞是好看,不过他并未将责备的目光甩向薛离玉,大抵是觉得,祸不及旁人罢。


    白琢看够了热闹,抚掌一笑:“我当是什么事?谢前辈,别生气,年轻人之间交朋友也很正常,来来来都坐下,让这位……”


    白琢巧妙地停顿一下,“薛公子是吧?和九殿下单独出去聊。”


    白琢眼神示意守卫们安抚众人,很快,修士们尽数落座,谢扶华也走到原位,并未与静虚宗众人坐在一起。


    薛离玉眼睛瞎又看不见,萧长烬把他拉到水榭外,小桥流水稀里哗啦,并不吵,甚至能感觉到周围很安逸。


    薛离玉摸索着坐下,动作很缓慢,手中摸到一盘散棋,便两指夹起旗子,淡淡道:“九殿下,你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萧长烬坐在他对面,执起他手中白子,落于点位,慢条斯理道:“自那日你被谢扶华带走,我便失了你的消息。今日不只是游仙街节,亦是我父皇的生辰,我被恩准回宫探亲,这次得知你的下落,匆匆赶来找你。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萧长烬的语气很平静,不像心魔入体,薛离玉一心急于压制住他的魔气,生怕谛火君找到他,安抚道:“我眼睛看不见了,找了个地方,修养去了。”


    萧长烬又执起黑子,围攻自己的白子,道:“我还以为你被谢扶华绑架了。”


    “……”薛离玉掩唇轻咳一声,“并没有,我这不是好好活着吗?近些日子听说修仙界不太平,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萧长烬眼皮都不抬地落下棋子,掩盖手指间的颤抖:“那正好,你陪我去一趟炼器宗可以吗?我想参加修仙大会,却没有趁手的兵器。”


    薛离玉的手指在棋盘上敲点了几下,“好啊。”


    跟在萧长烬身边是要紧事,如果他的心魔就是自己,尽量满足小魔尊的要求,不让他被谛火君蛊惑,才是最重要的。


    念及此处,他的心突然一颤,手指攥成拳,猝不及防的,胸肺如一点火苗灼烧,眼前模糊。


    一股一股的血沾到他的头发上,刹那间夺取了他的呼吸,心脏随之纠痛,从未有过的疼痛令他陷入半昏迷状态。


    萧长烬紧张地拉着他的手道:“你的血……怎么是黑的?”


    是……中毒,容宗主给他喂的那粒毒-药,开始发作了。


    他下意识站起身,但漫无目的,脚步虚浮着向前倾倒,顿时觉得锁骨上有一处烫热,却无力伸手去摸。


    下一瞬便被一人攥住了手腕,用力之大,似是要把他骨骼捏碎。


    “……”呼吸声异常紧张,熟悉的华山雪洗过的发香味传来。


    “咳咳,九殿下,对不起,恕我不能陪你去了……”薛离玉克制不住地弯下腰,揪紧胸口衣襟道:“我怕死在你身边……晦气,若不嫌弃,叫恕之仙君……陪你去可好?”


    谢扶华抱着他不让他倒下去,眉心紧蹙,一探他脉搏,微弱错乱,有凉气和热气横冲-直撞。


    若不制止,能让他静脉寸寸断裂而亡。


    “玉儿?”谢扶华不自觉屏住呼吸,拍拍他的脸。


    过分的疼痛,让少年眼角染上红晕和泪痕。


    下一秒,他抚着心口,缓缓调整着呼吸,耳边只剩下寂静的空鸣声。


    他眼角朱砂痣鲜红刺目,眉眼轻阖,放任自己,平静地倒在了谢扶华怀里,呢喃着说:“抱歉,仙君,我的血……恐怕不能饲养,云偌仙尊的魂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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