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扶华两指夹住一点光芒,点住少年额心,将灵气源源不断输入进去,直到自己嘴唇变白,抿着嘴唇道:“你不许死。”
他长袖一挥,正欲离去,突然想起薛离玉方才嘱托,闭了闭眼压抑着气息道:“……九殿下,法器之事,我会替你寻找,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他。”
萧长烬阴鸷的眸光盯紧谢扶华:“抱歉,可是你管不着。”
小龙神闻言眯了眯眼,他眼神锐利,本就一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眸,不知为何,燃起一点炽热的火焰。
但他不屑于与萧长烬废话,抱紧怀中少年,冷冷道:“这人我带走了,失陪。”
静虚宗外,莲天境内。
谢扶华快步走进,将他放在殿里的榻上,攒金枝儿的锦被柔软温暖,少年的身体深深陷在里面,乌冷的眉眼失了温度,苍白无力。
谢扶华坐在他床边,心情说不出来的憋闷,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温度,少年却被他的手冰到,瑟缩一下,攥住他手腕。
尽管疼到浑身发抖,紧紧缩成一团,仍尽力调整呼吸:“……”
他呢喃着什么,听不太清楚。
谢扶华心头莫名抽动一下,犹豫片刻,才凑近去听。
但他不想听见那三个字——萧长烬。
为什么不想听?
他也不知道,但若是从玉儿口中听到萧长烬三字,他可能会提着剑赶回云巅门,不管不顾,先把萧长烬杀了,再把谛火君杀了。
“……小龙神,”少年疼到意识模糊,唇畔流出一点黑色的血,他的双唇被亲肿了,口齿不清地说:“……你帮帮他……求求你……”
谢扶华听见自己的呼吸骤然急促,银白眼眸愈发深沉,漫上杀意,嗓音很低沉:“玉儿,你为了萧长烬求我?从前不管我怎么欺负你,你都不曾求过我,怎么肯为了他……”
谢扶华后半句话真的说不出来了,他压着怒气,擦拭掉少年嘴角的黑血,殊不知自己的力气有多么轻,多么轻,生怕把人碾碎了一样,哑声道:“也许我真的应该杀了他,省得你待在我身边,还要心心念念着他。”
薛离玉被他源源不断输送灵力,意识终于回来了一点,但他看不见,苍白的手指发着抖,缓缓伸出去,抚摸着谢扶华的头发,轻声道:“……不要,仙君。”
谢扶华俯下身,挑开少年脸庞的碎发,有些迷茫,有些不舍地说:“你为何总是对他那么好?”
“我只是一个炉鼎……”
“你是我的。”
小龙神固执地掰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握在手心里,用了力气,看见他受疼的表情,猝然惊醒般松了手,转而轻轻地温着那双手。
“好好好,我是你的,”薛离玉只能顺着他,安抚道:“那我以后不提他了行不行?”
谢扶华抿着嘴唇不说话。
“别生气了嘛,”薛离玉声音很轻,手抬起来悬在半空中,近乎于透明的皮肤上,青白的血管突突直跳,轻轻落在谢扶华头上:“你看,我这样病入膏肓的人,若是离了仙君,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不是吗?”
谢扶华闻言,呼吸骤然平静下来。
他把薛离玉的手小心翼翼地搁在被子里,额头龙角瞬间冒出两个雪白的小尖尖。
意识到之后,他抿紧嘴唇,一声不吭举着长剑就出门去了。
门外随之传来一阵喧闹声,只听谢扶华沉稳道:“伯父,您来了。”
静虚宗众人是从云巅门匆匆赶来的,身上带着狼狈的模样,衣摆滴血,长袖被剑气割烂,显然刚经历一场鏖战。
谢望收回长剑,镇定道:“恕之,那炉鼎是不是在里面?”
谢扶华道:“是。”
谢望闻言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你保护好他,别让他无辜受牵连。”
宗主这一放松,弟子们也不再紧张,颂扬上前道:“少宗主,云巅门被屠了,幸亏你们走得早,否则薛公子肯定被带回魔域了。”
谢扶华皱眉道:“是谛火君?”
“没错,”颂扬拿出留影石,把方才谛火君焚烧宴会大厅,劫走萧长烬一事演示了一遍。
谢扶华盯着萧长烬的背影,一时间竟分别不出他和谛火君二人,同样是黑金色的衣裳,邪魔之气也不减谛火君。
“他入魔了?”
“可能。”谢望忧虑道:“你老实待在莲天境,我回去和仙盟众人商议一下,如何把那孩子救出来。”
有弟子嚷道:“宗主,他是扶余皇帝的九子,曾经亲手弑母,这样的人渣,我们救他干什么?”
谢望淡然道:“是非功过,不是我们能决断的,而是扶华的事了。”
他望向谢扶华,从那双飞雪般冰冷的眼睛里,看见了他想看见的答案。
“恕之,好孩子。待伯父把他带回来,你就把薛公子接回静虚宗来吧。”
“……为何?”谢扶华反而一震,丹凤眼里一阵错愕。
谢望当着众弟子的面,不好劈头盖脸骂他一顿,只好温声道:“我知道你们的事,修仙界闹得沸沸扬扬的,你不用瞒我,他虽然是炉鼎,也是个孩子,一条无辜的生命,我不可能放任你们俩被仙门上下的人说闲话,这个问题我一定会给你们解决。”
“我养你这么大,却从未和你讲过这种事,说来惭愧。虽然我们静虚宗一门都修无情道,但也曾有过迎娶道侣的先例,你熟知宗门法规,也应当知晓,不该有此疑问。”
“不可。”谢扶华眉目冷肃,下意识拒绝道:“伯父莫要开玩笑。”
谢望眸中神色沉下来,有些无奈,望向半掩着的门扉,探知到那少年炉鼎薄弱的气息,知道他时日无多。
叹道:“怪我,你父亲母亲仙逝的早,是我没有管教好你。罢了,待我回来,再与你说明,莫要戏耍他人感情的必要性。”
他抬手袖中钻出一道金光,钻进屋子里。
片刻后,谢望眉头皱起,一弹指,让金光缠在薛离玉脚腕上,道:“我为他施了一道守灵术,能保他体内的毒-药不发作,但挡不了太久,你要尽心尽力为他医治才是。”
“我会治好他,伯父不要担心。”谢扶华规规矩矩一施礼,沉静道:“至于伯父所说之事,我会考虑。”
谢望笑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恕之长大了,从前只到我腰边那么高,现在我得仰头看你了,也罢,伯父去了。”
一行人除了谢望之外,朝谢扶华一鞠躬,转身御剑离开莲天境。
莲天境内外都是莲池,无边的万里莲池,尽管那是虚幻之境,但远处的人间、风雪、山林,一概入目,美不胜收。
可惜薛离玉看不见。
谢扶华这样想着,回了殿内,看见少年在榻上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出门去,寻到了云偌仙尊所在的,那片莲池。
莲池边有一群仙鹤,其中有一只似乎开了灵智,啄水洗涤自己的羽毛,甩了其他仙鹤一身,在一双双愤怒的眼睛里,仙鹤后退几步,夸张的叫了几声,就化为人形。
一个小鹤童舒展身体,他也就十二三岁那么大,额心一点鹤顶红,身穿白灰羽裳,看见谢扶华的刹那就往后退了好几步:“是、是你!”
“……?”谢扶华道:“你认识我?”
小仙鹤一愣,看了他好几眼,才急忙摇头:“没有,我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谢扶华并未追究,他附身半跪在莲池前,看见了水下沉睡的云偌仙尊尸身,他并未腐烂,完好如初,身体上生出莲花与莲叶,活泼好动的雪鲤鱼在他身上游走。
谢扶华望着那雪鲤鱼,觉得可爱,像少年一般。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手已经伸向了云偌仙尊的尸身。
“前辈,失敬了。”
谢扶华将他心头长出的一枚莲藕折了下来,取出两枚莲子,双指并拢,注入灵力。
“你要干什么?”鹤童凑过来看:“这是……眼睛?”
谢扶华寡言少语道:“嗯。”
他将两枚眼珠形象的莲子放入袖中,再去打量云偌仙尊,这修仙界的传奇人物生的真和薛离玉一模一样,高鼻薄唇,面庞冷秀,雪白的皮肤像月华冷露,脖颈之下一身优美姿容,真正是仙人之姿。
但是不一样。谢扶华固执地想,他和薛离玉不一样,玉儿是他的,云偌仙尊不是,这偌大的修仙界什么都有,可他只认准他的东西,要像龙拥有璀璨的珠冠、宫殿、信徒一样,他不允许旁人分享薛离玉,哪怕他就是个炉鼎。
谢扶华欲回莲天殿,随手把鹤童揣在袖子里带走了,把人丢在殿门口,食指一点他眉心,一抹灵力钻进去,鹤童疼的一哆嗦:“仙君,你这是干什么呀!”
“从今以后,你留下,伺候他。先去准备一桶热水来,他身上脏,要洗澡。”
谢扶华步进殿门,坐在薛离玉榻边,不由自主地看着他发呆。
薛离玉这一觉睡到了晚上,睁开一双迷离眼时,看见眼前的大殿简直是陌生到惊讶。
红泥小火炉煨着一锅苦唧唧的绿汤药,底下篝火旺盛,一缕缕炊烟被吸进半空中的风袋子里,一把扇子在灶火处扇来扇去,乌黑的头发一闪而过,洁白修着金丝云纹的衣角被蹭的漆黑。
薛离玉闻不到空气里的呛人烟味,但他觉得那衣角很熟悉,尤其是搁在腿边的上阳尺。
“……仙君?”
不对。
他怎么能看见了?
薛离玉慢到不能再慢地伸出双手,看见眼前的手掌纹路,模模糊糊,忽明忽暗,但是可以看见!
是谁帮他恢复双眼的?
“醒了?”谢扶华咳了一声,抬起一张白玉般的脸,向来白皙的皮肤变得黑黢黢的,唯独嘴唇嫣红,长睫毛挂着灰,“等会儿喝药。”
薛离玉侧过身子,头轻轻枕着胳膊,头发披了一身,有气无力但是眼睛亮晶晶地问:“……什么药?”
“调理你经脉的药。”谢扶华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很不雅,别过头,脸颊微红道:“你还不能死,我要救你。”
“救不好的,我病入膏肓了,毒没得解……”
“我说能救就能救,毒若解不了,我去蓬莱宗把容雪京绑来,叫他放血给你补身体。”
“行行行,能救能救,”薛离玉只能顺着他说话,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远处的铜镜,他终于看见自己眼眶里装着的是什么玩意儿,虽然觉得莲子当眼珠子有点诡异,但还是笑了笑,安慰这脾气又臭又差的龙说:“别生气,你熬好了药我就喝,我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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