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像是上了瘾。
伦敦市中心, 一家高级法餐厅内。
莉丝是中英混血,叔叔是英国皇室的王子,身份非比寻常。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相亲, 但对面坐着的男人给她的感觉却是像参加一场严谨的商业会谈,不带丝毫感情。
又或者说是因为男惹身上自带着的压迫感太强,以至于饭桌上的气氛有些许压抑。
前菜过后,莉丝就已经明显感觉到, 对面坐着的人对她并没有任何兴趣,出现在此也只是为了应付家中。
不过男人的绅士礼节仍是极好,哪怕他不情愿出现在此,却依然挑不出半分失礼或错处。
她忍不住有些失望,因为霍聿深实在是一个从各方面都是顶尖条件的联姻对象,错过实在可惜。
这时,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被某一处吸引过去, 落在他的手腕上。
是一条有些简陋,甚至能称得上廉价的编织手环。
那并不像会出现在他手腕上的物件,与他贵重的身份极不相符。
像是女孩才会送的。
莉丝从小在国外长大, 对男女之间的交往格外直白。
于是她毫不避讳地主动问:“霍先生已经有钟意的对象了, 对吗?”
男人同样坦然回答:“是。”
她用有些蹩脚的中文一语道破:“可她的家世大概并不足以和霍先生匹配。所以您的父亲才不同意, 否则,今天我们也不会在这里见面。”
“对。”
他嗓音低醇, “但今天过后, 我不会再顺从他的意思,出席类似的场合。是最后一次。”
莉丝微微一怔,金色的瞳孔里流露出讶然。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打算为她对抗你的家族吗?”
在她的观念中, 他们这样的人, 生来就已经失去了自由选择爱情的权利, 必须与父母或家族企业的利益为先。
对面的男人没有回答,他垂下眸,看着腕间那条手环,眉眼不自觉变得柔和。
在从前的三十年时间里,霍聿深其实没有过多考虑过结婚这件事,他被仇恨裹挟着向前,在漫无目的的茫茫黑夜里行走,见不到一丝光亮。
即便是真的需要婚姻这种关系,大概也就会是像现在这样,和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定下婚约,像是参与了另一种形式的生意场上的契约,无关感情,只谈利益。
他是傀儡,是只想着复仇的机器,也不该有任何其他多余的情感。
等到他赎完了罪,他会用自己的方式结束这段孤寂冰冷的生命。
未来难测,所以他从没有过多思考过以后会如何。
但如果现在,让他去想象以后活下去的日子里,身旁会始终有一个人与他互相取暖。
那么这个人选,除了她,谁都不可能。
霍聿深仅用了半小时结束这场会面,离开餐厅时,外面等待着的侍者将西装外套递上去。
蒲川正在接电话,见到男人出来,连忙迎上去递过手机。
“霍董,是Sandy的电话。”
电话那头,Sandy焦急的声音传过来:“霍董,我们刚刚好像看见了祁檀总的车,就在饶小姐进去的咖啡馆对面。”
“还有就是,刚才有保镖看到,祁檀总好像被饶小姐在大街上打了”-
与此同时。
后排车上,女秘书Jane担忧地看着祁檀脸上肿起的红痕,没有想到饶念竟然会如此大胆,竟然二话不说就扇了祁檀一巴掌。
“檀总,您的伤要不要先去医院处理一下?这个女人实在是”
祁檀摆了摆手,接过她手里的手帕擦拭手指,刚才的阴鸷戾气此刻已经被尽数隐藏了回去,又恢复成了人前斯文有礼的状态。
“无妨。检测报告拿到了吗?”
刚刚派人装作抢劫拿到了饶念的指纹,Jane将文件包里的资料取出来递给他,恭敬道:“檀总,DNA检测报告出来了,完全匹配,她的确是祁董事长的亲生女儿。如果她同意捐赠骨髓,祁董事长的小儿子应该就能有救了。”
闻言,祁檀了然地轻笑一声,将擦完手指的手帕扔到一旁。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她顿了顿,犹豫着说:“可她现在是霍聿深的人,对我们很不利”
祁檀不以为意:“是又怎样,今天我出现在这里,她现在心里应该已经起疑了。”
虽然上来就挨了她一巴掌,但告诉她霍聿深去相亲的事,就已经够在她心底埋下猜忌怀疑的种子。
他侧眸看向一旁的女人,“如果她知道,霍聿深从一开始,就是因为知道她的身世而接近她,你觉得,她还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安全来帮霍聿深吗?”
Jane顿时不知该如何答,紧接着又听到他含笑着问。
“Jane,如果是你,你知道一个男人从接近你开始就是为了算计你,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问得女人怔了下,随即认真思考起这种可能,最后认真答。
“会恨他。”
Jane顿了顿,又实话实说地补充道:“如果是我,我还会报复他。”
听到满意的答案,祁檀颇为愉悦地轻笑了声。
“你们女人最喜欢感情用事,爱有多深,恨就会有多深。我很期待她知道一切之后会做出什么。”
他接过女人手里的备用眼镜,慢条斯理地重新带好。
“有人和我们站在一个阵营里,这不是很好吗?”
Jane连忙低下头,恍然大悟:“您说得对。”
“如果她能为我们所用,祁文皓救子心切,我能得到的只会比现在更多。到时候,不管是霍家,还是祁氏,都只是我的囊中之物而已。”
祁檀唇角慢慢勾起一点弧度,“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我刚刚跟她说的那些话,虽然没有挑明,但她心里应该已经有了猜测。她会自己想办法知道真相,只需要我在合适的时候帮她一下。”
“那您就把宝都压在她身上了吗?”
“用她对付霍聿深,足够了。”
祁檀往后靠在椅背上,语调意味深长:“一个月之前,霍聿深消失的那些天,就是因为受了枪伤。还是他为了救这个女人才重伤昏迷不醒好几天。虽然他做这些有可能是博取她的信任,可也未免太过冒险。”
闻言,Jane若有所思地点头:“的确,霍董不像是那种会不顾一切的人”
“这么多年,能找到霍聿深的弱点,是多难的一件事。”
祁檀看向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眼底升起一抹难以抑制的疯狂和兴奋。
“做局之人如果自己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爱上自己的棋子,这出戏不就变得更精彩了吗?”-
下午四点,约克。
三个半小时左右的车程,饶念抵达了英国的另一座小城。
之前邮件里看见的抱月瓶显然是祁檀为了见她设下的陷阱,下午原本的工作计划泡汤了,饶念索性跑到了另一座城市。
全霏和邬娜之前说想要这里的网红纪念品,饶念就让保镖开车送她来了,顺道散散心。
夕阳的余晖笼罩了这座小城,雪花融化后的石板微微潮湿着,高耸的城堡随处可见,处处充斥着复古浓厚的英伦气息,像是不小心迈入了中世纪。
饶念在巷子口买了一杯网红黄油啤酒,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多想祁檀说的那些话,就算是逃避,她也想多逃避一会儿。
包括霍聿深瞒着她去相亲,她也不想去质问他。
从一开始她就明白,他不会娶她,因为他不只是霍聿深,他的父亲不可能会同意他们在一起。
所以她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因为说不准哪天,他们就会分开。
饶念垂下眼,压抑着心底的涩意,才注意到杯中的奶油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手指,黏黏的不太舒服。
她只好从包里翻找着纸巾,一不小心,脖子上还没系好的围巾顺着滑落了下去。
手里都拿着东西,饶念有些艰难地腾出一只手,试图弯腰去捡。
这时,却迎面走来一个人,先她一步蹲下来。
视线里,她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围巾。
看见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这里,饶念的眼里不自觉流泻出惊喜:“你怎么来了?”
霍聿深微微俯下身,帮她把围巾重新系好,眼睫垂下来,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小处阴影。
“事情办完了,答应了下午陪你。”
“哦”
听到他说办完了事情,饶念刚刚的惊喜瞬间褪了下去。
又听见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刚才见到他了?”
饶念知道他说的人是谁,也没有打算隐瞒,澄澈的杏眸回望着他的目光,坦坦荡荡地答。
“见到了啊,那个混蛋。”
说完,她又像是撒娇似的,朝他伸出刚刚打人的那只手掌给他看:“我打了他一巴掌,打得我手都痛了。”
白嫩的掌心现在还通红一片。霍聿深看着看着,唇角忍不住勾起一道弧度。
他知道答案,却又明知故问:“为什么打他?”
她不假思索地答:“他该打,早就该打他了。”
饶念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他就是祁檀。
是害得霍聿深痛苦了这么多年的罪魁祸首。
那时候怒从心头来,她想没想,一个巴掌就扇了下去,这还是饶念平生第一次打人。
如果没有人维护他,那就由她来。
思及此,饶念垂下眼睫,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也不能怪我打他。”
听见她的话,心底压抑着的情绪不断作祟,霍聿深眸色深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脸。
下一刻,他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里落下一个轻柔至极的吻,像是雪花落下的触感。
大概是因为他的动作太过温柔,让她感觉到被他吻过的位置泛起细细密密的痒意,忍不住颤栗起来。
饶念努力遏制着自己的心跳,抿了抿唇角,还是忍不住戳破了此刻温情。
她的语气里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酸涩:“霍董不是应该在忙着相亲吗?”
闻言,霍聿深垂下眼看着她,并没有意外,目光依旧晦暗。
“你知道了?”
饶念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底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垂眸出声:“如果你以后想结婚了,我不会死缠烂打的,我们好聚好”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被他用唇封存住了言语,堵住了她没说完的话。
显然,他并不想听她说这些。
饶念下意识想要去推他的胸膛,却又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牢牢扣住。
空旷的巷子里,只有不远处的车笛声传过来,还有几乎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
措不及防间,舌尖探进她的齿关,她的唇齿间还有刚刚喝完黄油啤酒的奶油味道,香甜可口的气息,让他不禁吻得更深,从每一处贪婪地汲取她的呼吸。
饶念无法抵抗,最后只能妥协地承受着他的深吻。
霍聿深抵着她的鼻尖,气息微乱,眼眸中似坠着深海般凝视着她。
指腹用暧昧的力道轻拭过她的唇瓣,看着她唇上覆着的薄薄一层潋滟水光。
他低声开口:“不是说要做我的卡戎吗?想怎么散?”
空中的雪不知何时飘了起来,丝丝凉意落进颈中。
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饶念的呼吸也跟着乱了,心尖止不住一颤,脑中的思绪复杂又混乱。
霍聿深的语气郑重无比,漆眸底藏匿着复杂的情绪。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听到他这样说,她的眼眶忍不住有些泛酸,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她没法狠下心怪他。
可饶念还是委屈,她不知道,他派那么多人跟着她,到底是为了不让她知道他去和别人相亲了,还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又或者是因为其他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还有为什么,他之前整整一个月都不联系她。
饶念其实隐隐能感觉得到,他还有事情瞒着她。
但她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任何真相,她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她只想听他亲口告诉她。
巷子里的纪念品店也在这时开门了,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响起,门口已经有游客排起了长队。
饶念回过神来,被风铃声吸引着回头,见已经有人在排队了,她整理好复杂的心情,忙转头对男人道:“你先回车上等我吧,我自己去排队就好。”
却没想到下一刻就听见霍聿深低声说:“我陪你。”
排队无疑是浪费时间的举动,尤其是对他这种每分每秒都在用时间赚钱的商人,时间比金钱还贵重。
饶念心念微动,一时间,心底刚刚的委屈难言被冲散了些。
抬起眼时,就看见身旁的人将手中的伞朝她的方向微微倾斜,晶莹的雪花落在他宽阔的肩上,很快融化成剔透的水珠。
男人今天穿了一身基础款的黑色大衣,里面是白色的高领毛衣,不是西装革履的正式,却依然显得贵气十足。手里撑着伞,替她挡住了头上飘扬落下的雪花。
他身上的气质太出众,一时之间吸引了不少来自周围的目光。
雪花纷纷扬扬,充满英伦风的小巷里,旁边路过的人不禁回过头,看着那两道相谐的身影。
大约排了快四十分钟的队,饶念终于带着霍聿深挤进了那家小店。
三面墙上都满满当当地摆满了陶瓷纪念品,每一件都有着不同的颜色涂鸦,琳琅满目。
饶念弯着腰,认认真真地在几排令人眼花缭乱的小鬼里挑选着。
霍聿深则耐心地等在她身后,手里端着她还没喝完的黄油啤酒,深邃的目光始终跟随注视着她的背影。
其中有一个是蓝白色的泼墨涂鸦,星星点点的黄色颜料点缀,看起来就像缩小版的星空景象。
饶念挑好了几个放进托盘,走到柜台想要去结账,身旁的男人却已经先一步拿出卡来买单。
她顿时怔住,转头时,就看见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黑色的钱夹,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那张薄薄的黑卡递过去。
他的手腕上还带着她送的那条星象手环,明明与他矜贵端方的打扮不太相衬,可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饶念只看过霍聿深站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高高在上,又或者是他坐在拍卖场的最后一排,运筹帷幄的模样,唯独没有像现在这样,站在与他格格不入,充满市井气息的路边小店里。
让她有一种,她是真真切切地,在和他谈恋爱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舌尖奶油的甜味尚未散去,甚至在心脏处蔓延开来,让她的唇角也不自觉上翘。
正在结账的黑人店员余光瞥着二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低声对饶念说:“Your husband and you are perfectly matched for each other. ”
饶念听到那个单词,瞳孔都下意识放大了,耳根也瞬间热起来。
就在她结结巴巴地想要出声反驳时,却被一旁的男人云淡风轻地打断。
“Thank you.”
一直到被霍聿深牵着走出店门外时,呼啸吹来的风才让饶念脸颊的温度降下了几分。
饶念想赶紧转移注意力,别再去想刚刚他的话。
于是她主动从纸袋里翻找出那个给男人买的,递给他。
“喏,这个是给你的。”
看着她手里拿着的陶瓷,霍聿深怔了一下,黑眸里难得流露出一丝惊讶。
“给我的?”
“嗯,这个能许愿的。可以许一个愿望。”
霍聿深其实不太懂她们这些小女孩喜欢的东西,一个陶瓷制品,涂了些颜料就能被赋予实现愿望的能力。
这样看来,也不怪明窈平时总是说他古板,不懂浪漫。
紧接着,又听见她充满期待地问:“霍聿深,你有愿望吗?”
霍聿深抬眸看向她亮晶晶的眼,唇角忍不住勾了勾,并没有打破她的美好幻想。
“有。”
饶念忍不住在心里猜测他到底有什么愿望,会不会是想要把坏人绳之以法,为那些去世的人报仇。
可她又不能问出来,不能掀开他的伤疤。
空气一时间沉静下来,霍聿深凝望着她清澈的眼睛沉默不语,心口被某种不知名的情愫填满。
当她知道一切的时候,不要恨他,这是他唯一的愿望。
但他此刻不能说出来。
私下沉默着,两人一时都没有言语。
男人望着她的眸色晦暗难辨,饶念心念微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她很快又弯起眼睛,佯装轻松地开口问:“不用钱能实现吗?”
下一刻,饶念的后颈被扣住,轻如鹅毛点水般的吻落下来,透着些许不易被人察觉的小心翼翼。
雪花不经意间落在唇瓣间,沁透的凉意被体温沾染,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呼吸交织,仿佛有藤蔓顺着蜿蜒而上,将心脏紧紧缠绕包裹住,缱绻至极。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吻她,有些失控,像是上了瘾。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掌心慢慢从她的颈后离开,想要去触碰她的发丝,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后却还是放了下来,指节因为隐忍而微微泛白。
而饶念对着一切恍然未觉,视野里,她能看清他黑长的眼睫翕动着,还有滚动的喉结线条,微微起伏的胸膛。
片刻,她听见他哑声说:“实现了。”
作者有话说:
回光返照的甜,珍惜。
第32章 你真的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接近你吗?
次日。
霍氏集团, 伦敦分部办公楼。
天气阴沉,暴雪后的天空依然是浓重得化不开的灰色,阳光也难以穿透云层的缝隙。
卓舜进到男人的办公室里时, 一眼就注意到了书桌上那座陶瓷摆件。
天蓝色,与整间办公室的冰冷色调格格不入。
他喝多了酒,人一进来,办公室里瞬间也弥漫开来浓烈的酒气。
“祁檀有动作了, 我一直从新加坡跟他到了这里,发现他最近已经在着手搭建新航线,一个月之后准备把新研制的那批货运到新加坡中转。”
办公桌后的男人静默片刻,才沉声道:“我知道了。”
听着他毫无情绪的声音,卓舜终于忍无可忍地大步走到他对面,受够了他的平静无波, 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下周就是他们的忌日, 你他妈是不是忘了?”
霍聿深手中的动作一顿,眼底涌起一抹晦涩。
他的声线低哑异常:“我没忘。”
卓舜猛然走近几步,用赤红的眼睛瞪着他, 继续咄咄逼人地问:“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她交给祁文皓?”
“二十年了, 整整二十年, 我做警察是为了复仇,你在明, 我在暗, 蛰伏了这么多年,我只想做这一件事,从来没有考虑过其他的, 可你呢霍聿深?你都干了什么?”
“我不是说你不许有自己的感情, 可你能不能在合适的时候, 在对的人身上?你现在心软,我们这些年做的努力都他妈的白费了。最后一下,就只需要你再做最后一件事,我们就能有他杀人的证据,加上祁檀这些年的勾当,就算判不了死刑,也足够让他在监狱里过完后半辈子!”
他忍不住冲到办公桌前,把男人面前办公桌上的文件全部拂落在地。
啪啦——
原本干净整洁的办公室顿时满地狼藉,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周围,静得仿佛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一清二楚,压抑得令人窒息。
卓舜眼底猩红一片,死死地盯着他质问,字字咄咄。
“霍聿深,你不想报仇了吗?你忘了那场大火吗?那么多条人命,他们甚至连完好的尸身都没能留下,墓碑下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我们蛰伏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替他们报仇,现在终于看到一丝希望了。”
“你明明一开始就是为了拿她的存在和祁文皓交换证据,为什么现在又反悔了?”
“那些人,沈姨,陈叔,还有言辰,还有你母亲,他们都白白送了命,这些你都忘了吗”
随着他的一字一句,霍聿深的手背逐渐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晦涩终于在他漆黑的眼底蔓延开来,吞噬着残存的理智。
他没有忘记过。
日日夜夜,他都在被梦魇折磨着,没有一刻可以喘息。
不,也曾有过某些时刻,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那样的罪孽深重。
只有她对他说,不是他的错。
也只有那么短暂的时刻,让他觉得被拯救。
他攥紧了手中那条手环,金属的冰冷触感接触到掌心,让他几乎快要不能自控。
他曾短暂地抓住过一缕光明,最后却又不得不沉溺于黑暗。
因为他不配。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选择,因为他没有退路,他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喉间的领带带来的束缚感令人窒息,霍聿深的手背紧绷着,青筋凸起,眼底愈发猩红,好像又看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场火焰出现在眼前。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互相挤压,快要将他撕裂成两半。
有欢声笑语,是那些已经离开的人们,其中有他的母亲,有他童年时的玩伴,也有呵护疼爱他的老人,他还能听见痛苦的嘶吼声在耳畔响起,足以让人彻底疯狂。
像被深海裹挟着,他终于感觉到仅存的理智也被拖进黑暗,归于一片沉寂-
诊疗室外,卓舜低埋下头,酒意已经醒了大半,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办公室里都说了什么,陷入自责痛苦的情绪里难以自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刺激他的,我不知道他”
蒲川面容沉重,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该指责他。
“这些年,霍董一直在间断地接受心理治疗,创伤后的心理障碍,一直没有痊愈过。连明窈小姐和荀叔也不知情。”
霍聿深伪装的很好,连亲近的人也没有发觉半分。
那些沉重到无法释然的伤痛,已经伴随着他度过了半生。
蒲川顿了顿,纠结后,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他,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您可能认为,霍董接近饶小姐,是为了利用她的存在交换祁文皓手里的证据。可如果想达到这个目的,并不是只有这一种方法。”
卓舜愣住,愕然抬头看向他。
“霍董母亲留给他的那条手串,您应该见过。”
“其实霍董从前不小心弄丢过一次,他很自责,情绪积蓄到了顶点,那一次差点真的出了意外。”
他望向心理诊疗室紧闭的门,回忆起了几年前的场景。
蒲川还记得,某天夜里,他察觉到不对,带着人闯进房间的时候。
地毯上,药片散落一地,那个在别人眼里高高在上,应有尽有的男人,几乎只剩下最后一缕生息。
“幸运的是,有人捡到了。”
那是很多年前发生的事。
久远到,甚至连当事人自己都忘了,而他这个旁观者还记得-
与此同时,酒店内。
从约克回来后,饶念就一直没有踏出总统套房的门。
始终有保镖在门口看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祁檀昨天出现过的原因,保镖的数量增加了一倍。
霍聿深也一早就出了门,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潜意识,她想要用睡觉这种方式来逃避,来努力忽视掉心底升起的那阵不好的预感。
祁檀的出现,还有临走前,她拿走的那张名片。
祁文皓,祁檀,相同的姓氏,好像原本毫无联系的几件事存在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只是她还想不通。
好像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她就可以知晓一切。
只是直觉告诉她,知道了只会让她比现在还要痛苦。
直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一声震动。
谢霄:「念念,我就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门口的保镖已经被我支开了,你现在下来,不会有人发现。」
看着这行字,她不自觉拧起眉,是谢霄,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霄:「我早就已经和夏毓分手了,我现在是单身,你完全不需要再考虑避嫌这件事。」
又是一条新的消息发来。
谢霄:「你真的不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接近你吗?」
看着最后那行字,饶念的眸色顿时滞住-
十分钟后。
饶念果然一路畅通,在门口没有保镖看守的情况下来到酒店一楼的咖啡厅,谢霄就坐在最里面隐秘的位置上。
他显然也是不久前才赶来这里的,一身浅色风衣,显得有些风尘仆仆,清隽的面容也写满了疲色。
来英国之前,谢霄给了她那张祁文皓的名片。
现在,他终于要把那些没对她说的真相摊开在她面前。
是一支录音笔。
谢霄摁下播放键,推到她的面前。
桌下,饶念的指尖无声攥紧,很快,录音笔里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声。
那人低低地笑了一声,“霍董深谋远虑,明明早就知道了我女儿的存在,却能把这步棋埋得这么深,一直到今天才亮出这张底牌。”
听到这句,饶念的眼睫狠狠一颤,不自觉屏紧了呼吸。
录音笔里的对话声继续传来,并不给她半路中止的权利,迫使着她听完接下来残忍的对话。
“这些年你和祁檀站在对立面,不是为了霍家的财产,你只想为你的母亲报仇雪恨。霍董隐瞒我女儿的存在这么久,是为了和我提条件,对吧。”
录音笔里静默片刻,饶念终于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的声音如此冰冷,没有丝毫情绪。
“是。”
只是简单的一个字,却足以彻底击碎她最后的那丝希冀。
谢霄看着她惨白的脸,急切地开口:“念念,他接近你,只是为了用你去交换他想要的东西,他想从祁文皓的手里拿到当年祁檀年幼时纵火犯罪的证据,仅此而已。他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你还不明白吗?明天,他就会带你去见祁文皓,想办法逼你签下捐献同意书”
而饶念此刻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原来真的有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心脏被攥着,浑身上下仿佛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汲取不到一丝氧气,几乎快要无法喘息,大脑里轰鸣作响,连耳膜也刺痛得发疼。
过往的一幕幕不由分说地挤进脑海,痛感越发清晰分明。
在雨中,他侧眸看着她手上的那枚戒指,说,很衬她。
其实那只是他一开始放下的诱饵而已。
还有在警局门口,他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亲口对她说,他相信她。
夜里他打来的那通电话,他坐在赌场里,告诉她他在尝试All-in,实际上也是在骗她吗?
还有他用身体为她挡住那枚子弹的时候,又在筹谋着什么呢。
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应该也会觉得她很傻吧,傻到对一切一无所知,辗转了几个国家只为了在他生日的最后一秒,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她说要做他的卡戎,其实只不过都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假的,全都是假的。
所有相处过的细枝末节全部一股脑儿地涌进脑海里,真相就这样被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
饶念无声地攥紧了那支录音笔,掌心开始发疼,大脑一片空白,浑身上下感觉到的冰寒像是被扔进了零下几十度的雪地里,冰冷彻骨。
唇瓣不知何时被咬破,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没有抽泣,没有嚎啕大哭,她表露出来的反应甚至称得上是平静的。
她牵动着唇角,有些想笑,可眼泪顺着脸颊本能地往下落,不受控制。
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一次又一次地被所爱之人利用。
为什么她的真心换来的永远是欺骗。
亲人如此,朋友如此。
甚至连他也是一样。
他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饶念现在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他的眼底总是会流露出让她看不懂的情绪,那么复杂又沉重。
原来是愧疚。
从游轮上他递给她的那方手帕开始。
再到后来发生的一切,他就像是一个胜券在握的猎人,看着她一步一步掉入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从一开始,这些就都是他准备好的一场骗局。
恨他吗?饶念也这样不停地问自己。
是恨的吧,恨他的爱从来就不纯粹,而她却傻到掏出了所有真心。
猎物爱上猎人,结局永远是献祭。
可如果真的恨,她应该不想让他如愿才对,偏偏,她对他,好像还是心疼更甚。
其实他也曾经对她坦白过,他说,他也是坏人,可她没有相信这句话。
她很想去亲口问他,曾经相处的那些时刻里,究竟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应该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吧,否则一个人的戏,怎么会演得那样真。
原来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甚至不需要他来开口,她也学会了自己骗自己。
这才是他,这才是真正的霍聿深。
比起感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复仇,他那积攒了二十年的仇恨,又能让他如何放弃。
这场从头彻尾的欺骗,注定无解。
她只是他用来完成复仇的一枚棋子,也没权利去劝告他放下仇恨。
所以她醉酒的那晚,他问她,要不要终止合约,原来那是给她的退路。如果那时候她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在那个时候选择结束,是不是现在也不会这样痛苦。
而暴雨的那天晚上,她以为自己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可也许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谢霄深沉晦暗的眼眸凝视着她,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模样,他终于按耐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切地道:“念念,我现在带你回国,好不好?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能逼你。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有真心”
终于,饶念回过神来,看着腕间他的手恍然片刻,慢慢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她用手臂支撑着桌面起身,嗓音有些沙哑。
“我要回去。”
谢霄一怔,看着她平静到有些异常的侧颜。
“你说什么?”
饶念已经不想再重复,她兀自起身,将那只录音笔放回到桌上后,转身离开。
谢霄看着她纤瘦却挺直的背影,顿时心痛如绞。
他原本以为,饶念听到这些,会彻底对霍聿深心死。
可是,她现在却还是要回去。
他从来就没有见过像她这般傻得执拗的人。
“念念,你其实很清醒,但你不够狠心。”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回到房间里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饶念没有开灯,她就穿着睡裙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紧紧环抱着自己,无声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雾了,看不见星月的存在。也对,这里本来就是雾城,铅灰色的云堆成一个个色块,暗淡朦胧的灰色就是这座城市的主色调。
仿佛快要迎来世界末日一般,死气沉沉。
明明前天抵达这里时,天气风雪交加,她还感觉不到任何冰冷。
可现在,她只觉得好冷,冷得刺骨,让她想要逃离。
可只有清醒着经受疼痛,才能让她记得这次教训,以后别再犯傻了。
饶念听到门锁解开的声响,从膝盖里抬起头,她回眸,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隐没在黑暗当中。
她的眼睫终于缓慢地颤动了一下,看着霍聿深一步步走近。
他在她身边半蹲下来,动作轻柔地将她从地上抱起。
男人的怀抱有些冰冷,他的手也和她的一样凉,身上隐约沾染着消毒水的气味。
“地上凉,先起来。”
话音在空寂的房间里落下,她恍然了片刻,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想起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
在酒店的消防通道里,他隔着门跟她说,地上凉,让她起来。
那时候他高高在上,满身矜贵,而她狼狈不堪。
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亲手设计的一出戏,为了让她亲眼目睹蒋家泽出轨,彻底死心。
明明没有经过多久的时间,可现在回想起来,却让她觉得已经过去了好久。
饶念喉间一阵阵发涩,她很想大声地质问他,质问他现在对她的好,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是,没意义了。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是错的,所有的一切都始于欺骗,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必要深究他有没有过真心的时刻。
饶念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纤长的睫垂下,藏住眼底的黯然。
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平静,又像是末日坍塌前最后的温情。
哪怕,他此刻的温度是假的。
霍聿深看见她指间的那抹红色,眼眸也仿佛被那抹光亮刺了一下。
他的目光很深,握住了她细白的指尖,嗓音喑哑:“怎么突然戴上了。”
听见他问,她弯起眼,轻声回答:“其实我一直都有带着,只是没带在手上而已。”
这次来找他,饶念带来了那枚鸽子血戒指。
因为太贵重,她怕弄丢,也怕不小心划坏,所以才不舍得戴。
这枚戒指,也是这场羁绊开始的证明。
她有些庆幸自己这次来时带来了这枚戒指,这样才能结束得有始有终。
饶念强迫自己收敛起思绪,不让他察觉自己的异样。
从他的怀抱里撤出来,她注意到他并不算好的脸色。
他的唇色有些苍白,深邃的眉眼里透着疲色。
她担心地皱紧眉,还是忍不住问:“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伤还没好全?我想看看你的伤。”
他身上的衬衫很快被她解开,月光盈盈,房间里光线昏暗,照映在男人赤.裸的上半身。
他的上半身没有半点瑕疵,除了那处疤痕,因为她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顺着紧实分明的腹部线条下落,那枚弹孔已经开始结痂,她的指尖轻轻落上去,小心翼翼地碰了下。
她还记得,他昏迷的那几天里,她不眠不休的时候,心情有多么复杂。
过了许久,饶念才慢慢放下手。
她垂下眼睫,嗓音滞涩:“以后别再受伤了。”
不值得。
其实哪怕他不做到这样的地步,她也已经万劫不复,逃不出他的陷阱。
饶念有些想笑,可唇角却怎样也无法牵动半分,于是只能作罢。
她又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明天过后,她所有的利用价值消失后,她的存在或消失对他来说就会变得不痛不痒,也许他会连伪装都不屑,他们会不会从此变成陌路人。
他是高高在上的霍氏继承人,而她又是什么呢,一个普通的小拍卖师,从一开始,如果她不是祁文皓的女儿,他们大概连见面认识的机会都不会有。
他那么克制自己,不踏破最后一层界限,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好像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猜了。
她不能让自己落得太狼狈的结局。
从开始到现在,他永远占据上风。
一点也不公平。
如果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是不是也该有一次,由她来掌控的局面。
那个念头逐渐在脑中坚定下来,饶念重新抬眼望向他,目光落在他凌厉的喉结上。
她忽而踮起脚,唇瓣轻轻贴上去。
男人身体一僵,柔软的身体靠在他身上,她就那么望着他,眼底清澈分明,无比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好像让他的卑劣无处遁形。
那只柔软的手顺着他的腰腹间滑落下去,落在他的皮带上,无声地勾着他。
她又仰起头,去吻他的唇角,柔软的睫毛轻刷在他脸侧,让他冰封的心脏也跟着塌陷下来。
下一刻,却听见她轻声开口:我想要。”
饶念离开他的唇角,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一字一句。
“我想要你,霍聿深。”
霍聿深怔住,漆黑的眸瞬间被掀起惊涛骇浪般的情绪,他没办法抗拒这样的眼神,那些原以为的自制力和隐忍,一次又一次地在她面前轰然崩塌。
下一刻,她就被男人用力地按在怀里,腰侧的手臂逐渐收紧,像是有无形的藤蔓从身侧蜿蜒生长,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
窗外的光线忽明忽暗,饶念感觉到背后抵上柔软的触感,他温热的鼻尖轻触到起伏的锁骨。
这个过程,像是在献祭。
她感觉到自己彻底被他的沉香木气息填满,仿佛成为了他灵魂里的一部分,那般贴近,思绪也如坠入深海。
他有些发了狠,长指扣紧了她的腰肢,在雪白无暇的纸上留下一处处斑驳的印迹。
饶念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因为隐忍沁出的汗水从额角滑落,所有波动的情绪,皆是因她而起。
是不是也只有这样的时刻,她才能看到真实的他。
至少他现在的欲望是真实的,不能作假。
她的眼睫不知不觉间沾了盈盈泪花,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霍聿深,你爱我吗?”
她不知道是不是女人在这些时候都喜欢问这样的问题,谁都不能免俗。
但她现在却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她要他看着她的眼睛回答。
昏暗的光线里,饶念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眸,看清了他眼底的涌动压抑,像是一片是深邃的海。
直到低沉喑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回荡在房间内。
“爱。”
听到他的回答,她很满足地弯起眼睛,长长的睫垂落下来。
霍聿深垂眸看着她,心口却感觉到一抹刺痛。
明明她就在他身下,可他却觉得,好像无论怎样都无法触碰到她。
她的发丝被汗水打湿,眼睛里面也像是沁了水,声音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
“霍聿深,我好疼啊。”
直到一处冰凉落在他的肩上。
他的心脏狠狠一颤,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然而却听见她轻声又道:“不是那里疼。”
是她的心脏,很疼很疼,疼得快要让她无法呼吸。
男人眼底猩红一片,只能更用力地抱紧她。
他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中湮没,饶念听见那道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她垂下眼,有些释然地弯了弯唇,最后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没有留下痕迹。
“好。”
作者有话说:
从几个月前构思大纲的时候想到这里心脏就难受,终于到了这段我哭
第33章 这一次,她要和他结束得干干净净。
天光微亮, 一缕晨曦冲开薄雾,在铅灰色的色块中镀上唯一的色彩。
昨晚结束之后还是霍聿深抱着她去卫生间清洗的,她累的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才过去不到几个小时,饶念睡得并不安稳,以至于枕边人稍有动静时,她就已经完全清醒了。
房间里光线昏暗,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
床上,饶念看着他匆忙换了一件黑色风衣,只见男人侧脸线条紧绷,薄唇紧抿,像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她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嗓子还有些哑, 轻轻出声。
“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想到把她吵醒了, 男人的身形顿了下。
霍聿深一面系着腕表,一面走过来低声答。
“没有,只是公司有些事情需要我过去处理。”
他顿了顿, 又接着道:“如果你醒了之后我还没回来, 收拾好以后就叫蒲川送你。”
饶念裹着被子, 白皙的肩膀暴露在空气中,颈上斑驳的痕迹一览无余。
听见他的话,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一双眸子安静地望着他,眼底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黯然。
被她这样望着,即便在昏暗的环境里, 仿佛一切晦暗也变得无所遁形。
霍聿深只觉得喉间涌上一抹涩意, 胸口泛起钝痛, 却只能竭力隐忍着。
饶念看着黑暗里,他俯下身,下一刻,呼吸就被掠夺,滚烫的气息不由分说地侵袭而来。
昨晚的记忆再次挤入脑海,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昨晚,薄汗淋漓,欲海浮沉的时刻。
所有缱绻厮磨都还历历在目。
她的眼睫微微翕动着,感觉到他是用多重的力道在她的唇上碾磨,连舌根都有些隐隐发麻,他却还是不肯松开她,勾缠着,吻得昏天黑地。
她看见他喉结处滚动的线条,抬起睫时,又撞进他漆黑晦暗的眸中。
他的吻中,似有不舍,复杂又矛盾。
这算是最后的告别吗?
饶念不知道。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终于舍得从那处柔软上离开,嗓音低沉喑哑。
“等我。”
饶念的心口狠狠一跳,紧接着,就看着他从面前离开。
“霍”
她下意识想要伸手拉出他,可衣角却堪堪擦过指尖,失之交臂。
饶念怔然片刻,最后只能目视着他的背影在房间门口消失,徒劳地放下手。
霍聿深没有太多时间耽搁,只能强迫自己快速离开房间。
出了房门,男人刚刚眼底的柔和已经彻底褪去。
蒲川也整装待发地等在门口,拿着平板上的定位追踪系统给他看,一脸严峻。
“霍董,卓警官的位置已经查到了。”
“他的手机信号定位在关机前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这里,一家地下娱乐场所。是祁檀前年收购的会所之一。”
蒲川担忧出声:“卓警官应该是想要拿到一些违法经营的证据才铤而走险,结果不慎被祁檀的人发现了。那里的生意还涉及灰色地带,卓警官身份敏感,现在恐怕没办法报警,我们”
男人的脸色依旧冷淡平静,转身朝电梯走去,黑色衣角在空气中划出冷然的弧度。
“我去。”
卓舜生死未卜,现在被祁檀挟持着,只是为了逼他出现。
如果这趟霍聿深不去,卓舜性命攸关。
他的脚步顿了顿,回头深望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冷硬的喉结线条微微滑动了下。
“你留在这,保护好她的安全。”-
几个小时后,天光彻底大亮。
饶念再次醒来时,心里反而异常平静。
她把该整理的东西都整理好,打开套房的门时,果然见蒲川等在走廊里。
他的神色比往常还要严肃几分:“饶小姐,霍董吩咐我送您。”
话音落下,饶念的指尖不自觉握紧了门把手。
片刻,她才回:“好。”
她没有问去哪,又或者说,根本没必要问了,她已经提前知晓了答案。
上了车之后,饶念安静地坐在后座。
没过多一会儿,放在一旁的手机铃声便急促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眼睫微动,抬手接起。
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果不其然,是祁檀打来的电话。
如果饶念猜测的没错,录音笔是他交给谢霄的。
电话那头,祁檀的声音有些洋洋得意:“很失望吧,是不是觉得打我那一巴掌有些可惜,其实他比我更可恨,对不对?”
“你现在应该已经对他恨之入骨了,他那么接近你,都只是为了你的血,因为你能救祁文皓的儿子,他能拿到证据。他对你根本就没有真心。”
“我调查过你在医院的就诊记录,你有先天性的轻微贫血症,并不适合捐献。如果冒险捐献后,遇到什么意外也说不准,这是在拿你的健康作赌注。除了祁文皓补偿给你的钱,你得不到任何好处。他不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你只是救他宝贝儿子的血库。”
“饶念,醒醒吧。不管是你血缘上的亲生父亲,还是霍聿深,他们都只想利用你达成自己的目的。你又何必再想着他们?”
他的声音邪恶如恶魔,又带着强烈的蛊惑。
“饶念,和我联手,我能保证你安全地回到港城。你的身体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还能帮你报复那些想要利用伤害你的人,不好吗?”
下一刻,未等他话音落下,电话里忙音皱起。
饶念把电话挂断了。
她果决地把手机关机,丢在了车座椅上,仿佛没有收到丝毫影响,只是接了一通骚扰来电而已。
扭头看向车窗外,只见前方看起来越来越偏僻,逐渐驶入郊区,四周都是空旷的平原地面,似乎是朝着机场的方向去的。
饶念终于察觉到异常,急忙出声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蒲川一边注视着前后左右的路况,一边认真回答。
“饶小姐,我现在护送您回国。私人飞机已经准备好了,您到了就起飞。”
话音落下,饶念的脑中顿时轰的一声,一时间没有听懂他的话。
她满脸错愕:“你说什么?回国?”
难道不是要把她送到祁文皓那里吗?
“是,霍董他”
还没等蒲川的话说完,轮胎摩擦地面的急刹声突然响起,刺耳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几辆黑车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钻了出来,横在了马路当中。
蒲川反应飞快地踩下刹车,饶念的身体也瞬间失去平衡向前猛然倾去,又被安全带紧紧勒住,那阵束缚感让她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看见外面的情景,蒲川脸色顿时沉下来,意识到了危险。
“饶小姐,您稍等,我下去看看。”
下车之后,几辆黑色的保姆车横在马路中央,其中一辆的车门被打开。
率先下车的男人体型瘦削,一身浅灰色西装,走到了马路中央,与蒲川对视上。
男人看了一眼车后排的饶念,语气颇为意味深长地开口:“蒲助理,不知道霍董是临时反悔了吗?明明已经约定好,怎么送饶念小姐到了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
蒲川面不改色地答:“我只是奉命行事,霍董吩咐过,今天不管如何,都必须让饶小姐平安离开这里。如果做不到,我恐怕就要卸任了。”
男人挑了挑眉,显然对蒲川的答案并不满意。
“祁董事长只是想见见亲生女儿而已,霍董想阻拦可以,是想要以什么身份阻拦父女团聚,难道不该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吗?”
说毕,男人又环视了一圈后方,慢条斯理道:“霍董为人谨慎,怕我们伤害饶念小姐,还带了这么多人来。这里毕竟不是国内,可闹出太大的动静,惊动了大使馆,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其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听见他的话,蒲川脸色微变,意识到自己带来的人应该已经被祁文皓的人截停了。
说罢,男人提高了音量,绕过蒲川看向车后排的人道:“饶念小姐,我是您的亲生父亲祁文皓董事长的私人秘书,董事长特意吩咐,让我来接您父女团聚。”
过一会儿,车上传来窸窣的声响,有人开了车门。
蒲川循声回头,看见饶念主动从车上下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他急忙出声,想让饶念先回到车上:“饶小姐”
可话未说完,就听见饶念平静打断。
“我跟他走。”
蒲川一怔,看着她一如既往柔和的侧颜,平静而坚定,没有片刻迟疑。
像是早已知晓了一切,知道总会有这一刻到来-
车大约行驶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抵达,饶念被那男人送到了一家高级私人疗养院里。
她被带到一间房间里,推开门,就看见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坐在红木椅上。
他的鬓角依然斑白,眉眼看起来和善,可细看却能看出些被岁月磨砺后藏匿起来的狠戾。
让饶念不想承认的是,她的某处五官的确和眼前的人异常相似。
他的手里还握着一串佛珠,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打量着她,最后稍稍露出些许柔和,真的仿佛像是慈父看着女儿的神色。
“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她已经过世了,我调查到了她葬在哪里,有空的话,你可以去看看她。”
面对亲生父亲就在眼前,饶念沉默不语,心里没有丝毫的激动或者是其他,她只觉得眼前的人虚伪至极,让她想笑。
她不回应,祁文皓便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愧对你母亲,所以大概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我有很多年都没能有自己的孩子。”
说着,他顿了顿,按下某处遥控,原本墙壁上的镜子一面磨砂玻璃突然变化成了透明的,清晰地倒映出来隔壁病房的景象。
无数台仪器摆放在病床周围,管子连接着床上躺着的瘦弱身体,男孩带着氧气面罩,身形消瘦得好像只剩一具骨架。
祁文皓只是看着这幅景象,顿觉心痛:“他是你的弟弟,名字叫祁睿宸,今年刚满六岁。先天性血液病,让他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更瘦小。其他的孩子可以肆无忌惮玩耍的年纪,他只能躺在那里,连快跑几步都很困难。”
饶念的眼睫微动,忽而出声:“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直白地接着道:“不管是你,还是他,对我来说都只是陌生人而已。”
话音落下,祁文皓的表情一沉,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冷漠。
本来事实也就是如此,对饶念而言,什么血缘关系,都只是虚无缥缈的一层薄纱而已,她也不需要被所谓的血缘裹挟,当然,她也没有那么大义,会想去用自己的健康去救一个陌生人。
她此刻会坐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
显然,祁文皓也深知这点,于是盯着她,沉沉出声:“那霍聿深呢?”
话音一落,就见饶念神色微滞。
知道了她的软肋在哪里,祁文皓瞬间化局势为主动,缓慢开口:“你应该已经猜到大半了,今天你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
“据我所知,他很宠爱你。”
他顿了顿,回忆起了曾经过往,“那年祁檀对霍聿深和他母亲下手,我留下了他进出的监控录像,还有他在仓库取出汽油的证据,足够给他定罪。”
饶念的指尖无声攥紧,澄澈的眼眸紧紧盯着他,终于忍不住出声质问:“既然你当时就知道,为什么不阻止?”
却没想到,被老人慢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阻止?”
饶念一愣。
静默片刻,却见他慢慢转动着手中那串佛珠,不知是不是在忏悔前半生犯下的罪孽。
“祁檀从小因为成长环境而心理扭曲,他深深憎恨霍聿深母子,所以哪怕我阻拦了一次,他还会对他们下手无数次,我拦不住。所以霍聿深当时能够活下来,是侥幸。”
闻言,饶念心里狠狠一跳,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冷寒。
原来比起眼前的男人,她刚刚的那点冷漠,只能算是皮毛。
祁文皓止住了这个话题,浑浊的眼睛看向她。
“他们霍家之间的争斗,我不想参与,我只关心一件事,就是你,念念。”
究竟关心在意的是她,还是想要她的骨髓血。
饶念的指尖摩挲过合同,纸页锋利的一角很快划破肌肤,冒出一小颗血珠。
她轻轻把那粒血珠擦去,感受那阵细密的刺痛感,忽然轻声开口。
“如果我签字,你会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吗?”
老人斩钉截铁:“会。”
周围气氛沉寂下来,祁文皓的视线深深凝视着她,不容置喙地补充。
“一个月后,等捐献流程结束,我向你保证,他会如愿以偿。”-
与此同时,霍聿深按照定位显示的位置抵达了那家地下娱乐会所,他本以为会在这里见到祁檀,可到了之后,却只有卓舜自己被绑在空荡的会所里,伤痕累累,却没有危及性命,像是在对他挑衅。
把人送到救护车上,周围车笛声交织嘈杂,他的手机陡然响起。
霍聿深沉着脸接起电话,果然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他似乎早有预料,含着笑悠然开口:“看来在你的心里,比起那个女人,你还是更想报仇。”
“她现在已经知道你是为什么接近他了,霍聿深,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棋子也可能会变成刺死你的刀。”
祁檀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又阴鸷得让人不寒而栗。
“当初我能亲手在你面前杀了你母亲,现在,我也能让那个女人在你面前死去。”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却仿佛轻而易举地将二十年的凄厉场景重现在他眼前,最后一句话又顿时撕开了他所有的理智。
汹涌而来的恨意几乎快要将他吞噬,让他的眼底也变得猩红。
而他的声音却听不出任何异样,依旧平静得毫无波澜。
“在那之前,死的人会是你。”
祁檀又大笑两声,似乎颇为期待,他会怎么来杀他。
“好啊,那我等着你,弟弟。”-
挂断电话后,还没等忙音响起,另一通急促的来电挤进来。
蒲川焦急地在对面开口:“霍董,饶小姐跟着祁文皓董事长的人走了,我没能拦住,只能跟在车后”
他脸色一沉,言简意赅:“位置发给我。”
霍聿深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开过车,只是潜意识告诉他,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
脚下的油门被踩到底,可前往那里的路上,他却隐约感觉到心口的钝痛正在加剧,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他正在失去什么。
天色阴沉,天空中乌云密布,沉闷得让人顿感压抑。
偌大的疗养院中空空荡荡,看不见一辆车。
霍聿深赶到时,门口却只剩下蒲川一人。
他还是晚了一步。
眼见男人快步走来,周围的空气也被沾染上了极强的压迫感,轮廓冷硬凌厉,不见平日里的四平八稳。
“她在哪?”
蒲川只能极力顶着那阵威压,艰难地开口回答:“饶小姐她已经走了。”
话音落下,他的手背陡然收紧。
视线下移,霍聿深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文件,捐献同意书的最后一页,娟秀的字迹已然清晰在目。
她已经签了字。
“祁董事长已经派人将饶小姐送回港城了,移植的日期是一个月后。”
蒲川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他,“霍董,这是饶小姐走之前,让我转交给您的。”
是那枚戒指,还有那条手串,全都被她摘了下来,留在了这里。
戒指上仿佛还沾染着她的温度,他呼吸微屏,无意识地收紧了掌心,感受到坚硬的钻石刺痛皮肉的触感,昨晚她依偎在他怀中的温热仿佛还残存着,心脏此刻像是被生生撕裂开的痛感。
她甚至连再见他一面都不想。
“还有之前欠您的那八千万,她会尽快想办法还清,分批打到公司账户上。”
“饶小姐最后还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蒲川顿了顿,“她说,她不欠您什么了。”
话落的瞬间,男人手背绷紧,眼底一片猩红,每一个字仿佛都在蚕食他最后的冷静和理智。
他曾经用性命救过她一次,所以她用这份签了字的捐献书还他。
其他和他有关的一切,也都被她一并留在了这里,一样没有带走。
这一次,她要和他结束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真的真的很抱歉大家,这章发红包,昨天搬家+飞机,累得不行半夜才不小心睡着了,没来得及在评论区讲,实在对不起对不起大家
第34章 你瞒我瞒。
两天后, 周一。
正值上班高峰期,拍卖行坐落的办公楼里人来人往,白领们端着咖啡行色匆匆。
清宇拍卖行里, 员工们也陆陆续续都到了工位。
邬娜踩着点到了办公室,就看到饶念已经在工位上坐着了。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从英国回来了,邬娜惊讶地睁大眼,快走两步到她身边。
“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不是这次特意请了年假吗?”
饶念停下手里的工作, 笑着回:“嗯,留在那边也没什么事做,不如早点回来和你们一起准备拍卖会的事情。”
邬娜这时又注意到她憔悴的脸色,关切询问:“你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不好?”
她扯唇笑笑:“可能是时差还没调回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两天在英国抽了几大管血被拿去配型,还是真的时差没倒过来,饶念的脸色苍白一片, 原本嫣红的唇瓣此刻看着也毫无血色, 她出门前特意用了粉底和唇釉来遮盖,却还是被邬娜发觉了。
邬娜这时又想起什么:“对了,礼物呢礼物呢?”
给邬娜她们带的小鬼纪念品, 还被她落在了伦敦的酒店里, 在霍聿深的房间里, 忘了拿走。
可现在这种情况,她也不可能再联系霍聿深, 让他帮忙把东西寄回国。
她顿了顿, 只好说谎道:“我不小心把东西落在酒店了。抱歉啊。”
看着饶念这么憔悴,邬娜也当然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安慰她道:“没事没事, 跨国转运快递应该也挺麻烦的, 弄丢了就弄丢了吧。”
两人在打印机旁等着打印文件, 邬娜趁着旁边没人的时候,偷偷压低音量八卦问:“对了,你这次不是去找霍董了吗?”
饶念看着打印机吐出一张张纸张,她弯下腰,把资料用回形针一份份夹起,平静地答:“我们分手了。”
闻言,邬娜手一抖,有几张纸页没拿好,轻飘飘掉到了地上,看着她平静到看不出丝毫情绪的侧颜,愕然不已。
“分分手了?”
“嗯。”
“谁提的啊?”
饶念的动作顿了顿,突然发现自己刚才把其中一页资料放反了。
她眼睫微颤,把那页纸页重新抽出来,又按照正确的方向放回去,状若无事地回答:“我吧。”
邬娜的瞳孔顿时放大,还没等她有机会问出下一个问题,外面就有人在喊。
“开会了开会了——”
对话被迫中断,一直等会议结束了,两人一起离开会议室时,邬娜也很识趣地没再提起刚才的话题。
“晚上闫凌琳她们想一块聚餐,你来不来?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还是”
饶念弯了弯唇,干脆地答应:“没关系,我也一起吧,反正晚上没事做。”
她不想一个人回空荡荡的家里,人多喧嚣的地方总比独自一人要好。
快到下班前,饶念放在桌上的电话忽而震动起来。
饶念瞥向手机屏幕,看见是蒲川打来的。
“饶小姐,您的东西落在酒店房间里了,我晚点送到您公司楼下吧”
话未说完,就已经被对面出声打断:“不用了。”
她的嗓音轻柔悦耳,仿佛前几天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谢谢你蒲助理,那些东西,你直接扔掉吧。麻烦你了。”
蒲川顿了下,可她已经把话说得如此干脆,他也不好再多说。
“好的饶小姐。”
很快,电话里传来忙音,免提的状态,忙音回荡在空旷寂寥的办公室里。
蒲川看着落地窗前伫立着的男人,知道他已经听见了全部对话。
“霍董,饶小姐她”
下一刻,却听见男人沉声开口:“之前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蒲川颇为为难地答:“我咨询过相关的专业人士,雪山上的温度太低,因为海拔太高氧气不足,玫瑰存活的可能性很低。几乎不可能实现”
雪山上的玫瑰,简直是天方夜谭。
无法实现的事,是不是也昭示了某种结局-
夜幕降临,整座城市被笼罩在霓虹中,街道上车水马龙。
晚上下班时,天空落了小雨,空气中弥漫开了朦胧的雾气,将路边的广告牌也镀上一层光晕。
饶念和同事们一起在热闹的烤肉店吃过晚饭,大家都张罗着要来第二局,于是决定转战KTV。
不算很大的包厢里,大家吵吵闹闹的,酒过三巡后,气氛越发高涨。为首的主角闫凌琳先一步拿起了麦克风,煞有其事地咳咳两声。
“点首歌吧,就让我今晚来为我亲爱的同事们献唱一首我新学的粤语歌。《你瞒我瞒》,怎么样?”
有人揶揄打趣道:“被前男友伤得太深,大家就体谅一下吧。”
话题好巧不巧带到这一茬,邬娜有些担忧地转头看向饶念,却见她已经带头鼓起掌来,浅笑嫣然,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包厢里光影昏暗,她安静地靠在那里,清丽的脸庞被昏黄的光线笼罩着,让人看不透她此刻的情绪。
不多时,音乐从音响中缓缓流泻出来。
“约会像是为分享到饱肚滋味
有任何难题却不提起
这若是浪漫我怎么觉得就快分离
用你指尖缠我用热吻逃避我
你瞒住我我亦瞒住我太合衬。”-
出了KTV时,外面已经开始落雨了。
夜里不好叫车,只能在马路上拦出租,一连拦下几辆,饶念自己没急着走,而是先让其他人上了车,直到所有人都走了,雨势也愈发大了起来。
路上再也等不到空着的出租车,手机软件也叫不到,她索性坐到公交站台附近,等着雨小些了再走。
对面高楼上的广告牌变换闪烁,在薄雾中显得光怪陆离。
她把头靠在柱子上,目光放空地看着对面的广告牌,任由刚刚进入胃部的酒精发挥作用,蚕食着理智。
饶念没有察觉,远处路边,一辆熟悉的车隐在夜幕里,从她进到KTV,一直到现在,一直停在那里。
后排,男人看着那道纤瘦却挺直的背影,漆黑的眸底,情绪翻涌着,又被他深深压制回去。
蒲川看向后视镜,恭敬道:“霍董,附近好像没有空着的出租车了。”-
这时,一辆出租车缓缓在路边停下,把今天的最后一个客人放下,司机关了显示牌,准备收工回家。
正在他清点着今天的收入时,车窗忽而被人从外面叩了叩。
司机摇下车窗,头也没抬地摆着手拒绝道:“唔接客,放工咗收工啦,今日雨下得太大嘞!”
这时,从车窗里伸过来一只手,递过来一沓港币。
看着那一沓钱,司机顿时眼睛一亮,抬起了头:“哎?”
细雨如丝,只见车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撑着黑伞,文质彬彬地开口。
“麻烦您现在再去接一位客人,可以吗?”-
十分钟后,看着饶念顺利坐上了出租车,蒲川也快速驱车跟上。
后排,男人的身影笼罩在黑暗中,降下一侧的车窗,点了根烟,让窗外灌进来的冷风短暂驱散后座弥漫着的浓烈酒气。
这几天他摄入的酒精和尼古丁早就过量,毫无节制,近乎自虐一般的放纵,是他曾经几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
胃部的烧灼感逐渐加剧,他却又在享受着疼痛的折磨。
小区里的便利店还开着,霍聿深看着她走进去,不一会儿,又提着一个塑料袋出来。
她走到花坛边,把刚刚在便利店里买好的熟食鸡胸肉拿出来,细心地撕成了条状的,喂给蜷缩在草丛里的那只流浪猫。
静静等着猫把鸡胸肉都吃完,饶念把撕开的包装捡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才终于转身上了楼。
几分钟后,楼上某一处的灯光亮起。
这不是霍聿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
他们还没有在游轮见面的那晚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她家里的住址,也曾过来看过。
好像没有他出现的生活里,她的日子就是这样平静,却又让人觉得孤单。
不会有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来要求她捐出自己的骨髓血,也不被祁檀那样扭曲的疯子缠上。
霍聿深阖上眼,喉结滚动了下,眼前全是那晚,她在他身下,落下的那一处冰凉。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已经知晓了一切,只是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
可她明明已经发觉了,却还是答应了他。
她还哭着跟他说,好疼。
她承受的所有的痛苦,都是来源于他。
这一次,他选择把自己困在这一隅之地里,像是一只沉默而压抑的困兽,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他看着满目黑暗里,唯一那处亮起的窗口,却又不敢靠近半分。
只能徒劳地握住手中唯一的那抹光亮。
是那枚戒指,一直被他紧握在掌心里。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克制多久。
他只觉得,他快要疯了-
出发去英国之前,饶念把冰箱里的食物都清空了,现在厨房里空空如也,连一枚鸡蛋都找不到。
虽然楼下就有便利店,但她也懒得再换衣服下楼一趟。
刚刚经历过人群里的嘈杂喧嚣,现在回到空荡荡的家里,饶念也没去开灯,索性靠在沙发上,刚才在包厢里喝了几瓶啤酒,现在酒意开始发散,麻痹了大脑神经,仿佛痛感也终于变得不那么清晰。
直到门铃声响起,饶念才清醒了几分。
她走过去,透过猫眼,发现外面站着一个提着保温箱的外卖员,衣服上的标志还是旗食记,一家有名的茶餐厅。
“饶小姐,您的外卖。”
饶念迟疑地开了门,头还有些晕,搞不清眼前的状况。
“我没有点外卖是不是弄错了?”
外卖员再次和她确认:“您是姓饶,对吗?”
“是的。”
“那就没错了。”
很快,外卖员把东西放下离开,饶念茫然地拆开外卖的保温袋,看见是一份艇仔粥。
打开盖子,腾腾热气从里面争先恐后冒出来,氤氲了眼眶。
她很喜欢这家的艇仔粥,之前也和全霏一起去吃过几次,只是次次都要排队。
饶念开始还以为是全霏点的,于是给她打了通电话。
电话那头,全霏茫然道:“啊?我没有啊。”
她又反问:“那家店不是不送外卖嘛,只能排队取号的,你忘啦?”
饶念的喉间有些发涩,隐约猜到了这是谁的手笔。
“嗯我没忘,是我看错了。你早点睡吧。”
挂掉电话,饶念垂眸看着刚刚还喷香扑鼻的粥,忽然让她一瞬间失去了胃口。
他连她的喜好都一清二楚。
是当初调查她时做好的功课吗?
步步缜密,算无遗策。
房间静得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忽然,饶念意识到了什么,她快步走到窗前,刚想要拉开窗帘,动作却骤然停住。
她顿了顿,最后只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顺着那道缝隙,她看见雨幕中停着的那辆车,几乎快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这么大的雨,他等在这里做什么?
是因为还未到一个月后,她尚且还有利用价值吗?
饶念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弯起唇角的时候,眼泪忽而顺着眼尾流下来。
撕心裂肺的痛感,几十个小时过去,却依然分外清晰,越是压抑,就越是汹涌。
她要逼自己记住每一次难受的感觉,饥饿也好,疼痛也罢,都在提醒她,不要再重蹈覆辙,不要再傻傻地把真心交付出去。
他明明知道哪种方式伤她最深,却还是偏偏用了最残忍的那一种。
她她还记得,上一次这样的暴雨天,他从背后环抱着她的手在颤抖。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让人分不清,那晚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为了让她更加心软。
可这一次,她不会了。
第35章 他,像我吗?
翌日清晨, 雨后天晴,冬日的天空碧蓝如洗。
饶念出门上班时特意从公寓的后门离开,也不知道停在楼下整晚的车究竟有没有走。
她把昨晚放在茶几上一口未动的粥放进垃圾袋, 过了一夜,粥早就冷了彻底,不能再吃。
饶念把垃圾丢了,强迫自己收敛起所有不该有的复杂心情, 像平常一样去公司,碰巧在电梯里遇到了闫凌琳。
昨天在KTV唱了几个小时的歌,她的嗓子还是哑的,却按耐不住八卦的心。
“对了饶念,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新来的副总?”
饶念摇了摇头,茫然回:“还没有。已经上任了吗?”
闫凌琳啧了一声:“对啊, 就是昨天我们聚餐的时候还提到来着, 一看你就没有注意听。”
“他叫纪琛,我们都叫纪总。听说他结过婚,后来又离婚了, 不过今年也才三十三岁, 还是个黄金单身汉啦, 我最钟意这款啦,又帅又温柔”
很快, 电梯到了楼层, 闫凌琳也被迫止住了话题。
大概这就是说什么来什么,饶念才刚到工位上,就有副总助理过来告诉她, 让她过去办公室一趟。
她推开门进去, 才原本副总裁办公室的陈设和布局都变了, 不再那么沉闷老气,换成了简约大气的冷色调,地毯也是清冷的浅灰色,办公室里甚至还放置了专门的咖啡机器与冲泡台。
饶念走进去之后,视线下意识被面前精致又专业的咖啡台吸引住。
直到一股浅淡的木质香调从身后钻入鼻尖,成熟男人身上才有的,乌木沉香的气味。
让她觉得熟悉的味道,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心脏也下意识地紧缩。
转过头时,饶念整个人也都恍惚了下。
来人身穿一件亚麻材质的白衬衫,宽肩,衬衫袖口挽起到手臂处,带着一块棕色表带的银质腕表,气质沉敛清贵。
一双深邃的桃花眼,鼻梁挺直,轮廓分明。
他很像霍聿深。
与其说眉眼相似,倒不如说是给人的感觉相似。
差点让她以为是霍聿深来了。
注意到她的僵硬,男人放轻了关门的动作,温和开口:“抱歉,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低沉悦耳的声线在办公室里响起,饶念顿时回过神来。
只见男人朝她伸出手,唇边噙着笑。
“你好,我是纪琛。”
她立刻伸手回握:“纪总好。”
他走到咖啡台前,亲手冲泡了一杯手冲咖啡。
办公室里很快弥漫开一阵浓香的咖啡豆气息,纪琛娴熟地用咖啡壶冲泡,动作慢条斯理。
他一边温声开口:“本来上周就想见见你,结果听人事说你请了年假。是出去旅行了?”
饶念缓过神来:“是。”
“去了哪里?”
“伦敦。”
一问一答后,纪琛把咖啡杯递给她,语调从容而温和:“很不错的旅行地点,只是常年下雨,对身上有伤的人不太友好。”
饶念借过他递来的咖啡,刚刚心里那一瞬间的错觉消失了。
他和霍聿深并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只是身材和气质有些相似罢了。
纪琛周身气质亲切,他没有架子,虽是上司,刚刚随口与她闲聊的几句却像是熟识已久的朋友一般。
而霍聿深却不同。
哪怕是他有意与人拉近距离,身上依然保留着与生俱来的矜贵自持,让你一眼便能感觉到,他难以靠近。
他的骨子里是冷的,温和有礼只是他作为上位者的一层伪装。
纪琛没有坐到老板椅上,而是顺势在饶念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他也抿了一口咖啡,随即开始和她聊起正事:“因为之前假拍事件的印象和人力上的变动,清宇现在遇到了一些资金上的危机,最近准备和省博物馆联合准备一场展览,现在需要寻找一些投资,尽量加大宣传力度。”
“你之前有过主持古代书画拍卖的经验,应该会对这次展览的收藏品比较熟悉,下午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一趟?”
饶念当然没有异议,答应得利落:“好,我听您的安排。”
纪琛抬了抬眉,目光下意识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之前看过她的拍卖会直播,比起在屏幕里,她本人看起来更纤瘦,身段纤细,乌黑长发披肩,清丽精致的眉眼并无过分修饰,更多的是浑然天成的漂亮。
除了五官之外,她身上又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背脊挺得笔直,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片刻,纪琛收回视线,温声说:“那你出去准备一下,一会儿坐我的车过去。”-
等饶念从办公室回来,邬娜转动办公椅到她身边,八卦问:“你见到纪总了?”
“嗯。”
邬娜轻咳两声,忍不住低声说:“你觉不觉得,纪总他和霍董有点像”
饶念想起纪琛身上的味道,连她也不禁恍惚了下。
于是她诚实地答:“是有一点。”
“其实纪总感觉也挺不错的,人又有钱,又没有霍董那么高攀不起的身份和家世,完美的梦中情人”
其实不是有一点,包括他们说话待人的方式,像她刚刚认识霍聿深的时候。
“只是没霍董那么强的上位感,但是更有一种居家人夫感,更温柔,可能是因为结过婚的原因吧。”
话没说完,不远处办公室的门开了,邬娜连忙噤声。
纪琛拿着车钥匙走过来,对饶念道:“走吧,坐我的车去。”
两人一同乘着电梯下了楼,来到地面停车场上,纪琛的车是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
纪琛先走到副驾驶替她拉开车门,又在她弯腰上车时绅士地用手遮挡住车顶。
殊不知这一幕好巧不巧地落入马路对面的视野中。
片场下班后,霍明窈在回酒店的路上,正坐在保姆车上百无聊赖地往外看窗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碰巧撞见这样的情景。
一开始她注意到饶念,还以为身旁的人是霍聿深。
她连忙戳了戳一旁的经纪人,脸上的面膜都快掉下来,坐直了身体。
“你快看那个男人,像不像我哥?”
经纪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不免懵了下,认可道。
“还真的是很像霍董。”
只是霍明窈定睛一看,立刻断定了不是。
虽然乍一看很像,但是细看就不像了。
因为她哥比那男人长得好看。
霍明窈并不知道这几天在伦敦发生的事,于是直接拨了一通电话给霍聿深。
电话一接通,她就急急开口问:“哥,你这几天是不是惹饶念姐生气了啊?”
还没等对面开口,霍明窈又揶揄道:“我刚才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还以为那人是你呢。”
对面沉默下来,而霍明窈却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还在煽风点火。
“你赶紧有点危机感吧,不然小心饶念姐那天就被一个比你更年轻,又长得帅的男人拐走了”-
饶念跟着纪琛到了展览会现场,一直到结束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出了展览中心,纪琛看了看天色,转头道:“一会儿我和资方还有一场酒局,可能结束得会比较晚,你可以开我的车先回去,我结束之后自己打车回。”
难得一见如此体贴下属的上司,饶念对纪琛的印象很好,也不好让人真的半夜打车走。
于是她主动提议:“我和您一起吧,正好做您的代驾。”
纪琛垂眼看着她,笑容不自觉更柔和几分。
“也好,那就辛苦了。”
酒局的地点是一家私人会所,并不像是酒吧那样乌烟瘴气,反而连装修都处处彰显着高雅格调。
侍者将二人带到走廊尽头的包厢。
门被推开的瞬间,饶念几乎只用了不到半秒时间,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那道身影。
她的脚步顿时停住,心脏处的疼痛像是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只要看见他,就会被触发。
包厢里的男人或多或少都带了女伴,昏暗的环境里,只有他独自一人坐在真皮沙发上,半明半暗的光影萦绕在他的轮廓周围,黑色的西装和领带,深灰色的衬衫,浑身上下只剩下一片暗色。
像是已经与周遭的喧闹割离出来,孤寂而沉默,却又始终矜贵得体,高高在上。
一枚黑金腕表扣在腕骨上,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酒杯,淡黄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中荡漾。
明明是应酬交际的场合,他却像是在借此机会买醉,手边的酒瓶已经空了大半。
饶念想过她也许还可能会见到霍聿深,但没想过会是在这种场合,又来得这么突然。
就在她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时,男人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忽而掀起眼皮看过来。
她的呼吸骤然屏住,撞进他晦暗如墨的眼底,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纪琛带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微笑着对身边的老总介绍:“这是我的下属,饶念。”
饶念连忙回过神来。
她是跟着纪琛来的,理所应当坐在纪琛身边。
包厢里有其他人在说话,为了她能听清,纪琛便朝她微微俯身靠近。
殊不知这副场景落在旁人眼中,却显得两人格外亲昵,错位的角度,又像是在亲吻。
霍聿深终于掀了掀眼皮,把手中的酒杯放回桌上。
包厢里的气氛莫名凝滞住,感觉到弥漫开来的威压感,周围的人都纷纷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约是都知道霍聿深这几天心情不佳,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凑上前去殷勤献好。
饶念并未察觉到那边的异常,只听见纪琛在耳边低声问:“你认识坐在那边的霍董吗?”
“他刚刚一直在看你。”
话音落下,她的动作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视线下意识想要朝那个方向看去,却又被她生生克制住。
随后,饶念故作若无其事地扯了扯唇,回答他:“应该是您看错了,我不认识。”
她的伪装有些稚嫩,纪琛也并未戳穿她,目光深邃了几分。
这时,有老总端着酒杯走到他们这边来,浑身酒气熏人。
“来来来,我也请饶小姐也喝一杯。”
饶念不知道怎么拒绝,刚想起身接过来时,却被身旁的纪琛拦住了。
他轻描淡写地替她挡下那杯酒:“饶念等下还要开车送我回去,女孩子不方便喝酒,还是我来吧。”
一旁有老总顿时打趣:“纪总真的是很关心下属啊。”
“哎,怎么说话呢,本来纪总就是以体贴出名的。”
说话的同时,饶念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只能强迫自己忽视,不让表面上看出任何异样。
酒过三巡,一直到了深夜,酒局彻底散了,饶念始终滴酒未沾。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等出了会所大门时,就看见一道颀长挺括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站在灯光下,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上。
霍聿深还没走。
一整个晚上,纪琛几乎没什么机会和霍聿深说上话,也许是男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敌意,他也没有主动上去自讨没趣。
但见此情形,纪琛顿了顿,余光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的饶念,还是主动上前询问,语气自然地开口。
“霍董的司机还没到?”
霍聿深侧过眸,终于在今晚第一次正眼看向纪琛。
他慢条斯理道:“司机请假了。”
堂堂霍氏集团董事长,酒局之后没有司机来接,说出来怕是都没有人信。
可即便知晓这是假话,旁人也不能置喙。
纪琛目光微暗,大约也是猜测到了什么,只是看向饶念,征求她的意见问:“要不我们先送霍董回去吧。”
饶念无声地攥紧了指尖,当然没办法出声拒绝。
“好。”
纪琛温和道:“你先去开车吧。”
目视着两人的互动,霍聿深一言不发,
等她把车开回门口时,却看纪琛在一旁接了通电话,挂断后走回来,脸色微变了些。
“饶念,我临时有些事要去处理,你先开我的车送霍董回去吧。”
没想到会有这种变故,饶念顿时一噎,几乎是毫无疑问地断定,是霍聿深用了什么方法,才让纪琛不得不现在离开。
如果纪琛走了,那车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饶念根本不想面对这样的场景,知道他是故意的,却又无可奈何,咬紧了唇瓣。
“好。”
“辛苦饶小姐。”
她认命了,调整好心情,重新回到车上,发动车火。
很快,霍聿深也上了车,不是后排,而是副驾驶。
和刚刚包厢里仍有距离不同,他此刻就坐在她身边,不到半米的位置。
饶念下意识绷紧了背脊,坐得更加笔直。
这是真相被摊开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饶念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表现出任何异样,好像他只是一个需要她送回去的,醉了酒的合作伙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的语气礼貌却疏离:“霍董要去哪里。”
“半岛酒店。”
饶念的动作顿了顿,不禁去想,他有家不回,又开始在酒店常住了吗?
他坐的是副驾驶,饶念能看出来,男人坐得不太舒服,好像正常的座位宽度对他来说就变得格外狭窄。
也对,霍氏集团太子爷,坐保时捷卡宴都委屈了。
饶念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连余光也用来注视四周的车况。
等到遇到红灯停下,她微微松下紧绷的背脊,觉得车里实在太安静,让她觉得好像自己的心跳声都在此刻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没事的,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只需要把他当成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又或是她的债主。
饶念只能这样徒劳地安慰自己。
他身上有包厢里沾染上的酒气,混合着原本乌木沉香的气息,封闭的车厢内,难以控制地进入她的鼻腔,存在感极强,四面八方地将她缠绕包裹住。
饶念忽然开始后悔,为什么她白天时会觉得纪琛和他相似。
坐在纪琛身边,她才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
余光里,男人似乎想去找烟,可动作却又顿住,最后收回了手。
窗外的霓虹照映进来,笼罩在他深邃立体的轮廓。
饶念忽而不合时宜地想起,好像之前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抽过烟。
只有一次,就是那天,他抽了根事后烟。
刚刚在包厢里也是,他不抽烟,其他那些惯会看眼色行事的人精也都不敢抽半根。
就在这时,前方绿灯亮起,打断她混乱的思绪。
饶念回过神来,刚踩下油门,就听见那道熟悉低醇的声线响起,打破此刻沉寂的空气。
男人的嗓音莫名沙哑,像是这几天都连续酗酒的缘故。
“明窈告诉我,下午看见你上了一个朋友的车。”
用的不是上司这个词,而是朋友,好像无端显得她和纪琛关系更暧昧了些。
他的语气很淡,让人分辨不出此刻的情绪,却又自然到仿佛之前的事情未曾发生过。
饶念握着方向盘的指尖不自觉收紧,琢磨不透他突如其来的这句是什么意思。
他们之间好像现在也早已不是可以随意闲谈的关系。
没给她任何理清思绪的时间,霍聿深再度低声开口。
“她还说,以为那个人是我。”
黑暗里,他的视线直直朝她看过来,不容躲避。
一瞬间,无形的压迫感袭来,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停止了流动。
马路对面有炽亮的车灯闪烁着接近,昏暗的车厢里也被照亮,让饶念得以看清他深邃的眉眼,还有他此刻眸底的暗色,仿佛有沉默而涌动的情绪在无声流淌。
深不见底。
静默片刻,他又漫不经心地开口:“像吗?”
作者有话说:
以为念念要搞替身文学,谁急了我不说
第36章 雪山玫瑰
夜幕低垂, 车窗外的霓虹无声闪烁着,车内静谧一片。
饶念眼睫微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像?不像?
他在意的真的是这个吗?
还是因为看到她身边出现了其他男人, 占有欲在作祟。
她原本以为自己再面对霍聿深的时候能做到平静,可现在胸口细密尖锐的痛感都在提醒她,她不能,她没办法做到忘记他的欺骗, 忘记他别有图谋的接近。
她不能心软,也不能忘记之前的一切。
车子停稳后,饶念深吸一口气,低下头,不自觉握紧了方向盘。
“至少他不会骗我。”
纪琛不会骗她,可他会。
这句话落下后, 空气顷刻之间变得静默, 某种压抑的气息暗暗涌动着。
霍聿深侧过眸,深邃的视线注视着她的侧脸,长发垂落下来, 遮挡住她此刻的神情, 却让人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他的喉结无声滚动着, 刚想要开口时,车窗却忽然被人从外面轻敲了两声。
为了不被人注意, 饶念还特意把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
饶念回过神来, 这才看到窗外站着的是明窈。
明窈出声,瞬间打破车内冰封一般的气氛:“哥,饶念姐?”
饶念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被解救了, 立刻打开车门逃离那片寂静。
她强迫自己收敛起混乱的思绪, 状若无事地对明窈说:“你哥喝醉了, 明窈你送他上去吧。”
明窈懵了下,下意识忘另一侧看去:“喝醉了?”
这时,霍聿深也自己推开车门下了车。
明窈看着面前满眼清明的男人,他哪里像是醉了的样子?
但她却还是默默地走过去搀扶:“哦好。”
“那饶念姐,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嗯。”
饶念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上车,像是完全察觉不到身后那道始终追随着的视线,发动车火离开。
停车场里,霍聿深一直注视着车尾灯消失在转角,才终于收回了目光。
片刻,霍明窈半搀扶着他上了楼,一直到了顶楼套房里。
把人扶到沙发上,明窈转身去中岛台给他泡蜂蜜水。
客厅只有一盏落地灯静静亮着,他端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注视着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霓虹映照他的轮廓半明半暗,让人难以看透他此刻的情绪。
周围萦绕的气息是压抑的,明窈端着水杯走回到沙发旁,看着男人沉默深邃的侧脸,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是霍明窈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沉默而屹立,像一座山,也像一座腐朽的坟墓。
这样落寞的霍聿深,好像已经丢失了一切。
明窈顿了顿,无奈开口:“蒲川说你这几天应酬的时候一直喝酒,喝多了伤胃。岁数也不小了,还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见他一言不发,像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似的,明窈越说越气,直接把杯子塞进他手里。
“而且你就算把自己喝死,饶念姐就会原谅你吗?”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男人的动作顿住。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哥,我都知道了。”
明窈知道她没资格责怪霍聿深,因为这些年的仇恨,始终都是霍聿深一个人背负着,没有让她沾染过分毫,包括他和祁檀这些年无休止的争斗。
最后究竟会怎样收场,她也无法想象。
她慢声又道:“哥,这件事你做的不对。不管怎么样,这些都跟饶念姐没关系,她是无辜的。”
霍聿深接过她递过来的水,仰头喝下一口,喉结滑动了下。
“我知道。”
所以,都是他的错。
终于听见他出声,明窈又气又无奈,还是忍不住为饶念抱不平:“如果我是饶念姐,我真的要恨死你了。”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她最近应该都不想见到你,哥,这几天你还是先别出现在饶念姐面前了。等她气消了些,你再去好好认错。”
他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又怎么能奢求她原谅。
霍聿深低声应:“嗯。”-
饶念把纪琛的车送回到了公司楼下,叫了全霏出来喝酒。
等全霏赶到时,就见到饶念一个人坐在酒吧角落里,面前已经空了一排酒瓶。
昏暗的环境里,全霏看到她的眼睛红了,紧接着就听见她轻声道。
“我刚刚见到霍聿深了。”
不出意外,全霏也猜测到了。
她忍不住轻叹一口气,在饶念身边坐下。
“然后呢?那你现在对他,还有感觉吗?”
酒精在胃部翻涌,让她觉得难受,可又比不上心脏传来的痛楚,好像今晚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本来以为已经在痊愈的伤口忽而又被撕裂开,没有一点模糊。
饶念的视线有些迷离,茫然地盯着某一处出神。
恨吗?其实她真的有些分辨不清现在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几天里,她睡不着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反复去想,她是不是应该去恨他。
可为什么,她又觉得,好像谁都没有错。
如果换成她来面对这些,背负着这样沉重的仇恨,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她又无法说服自己忘记他的欺骗。
饶念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里,好像心脏有一处位置很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完全割舍。
看着她伤神的模样,全霏心疼不已,连忙又道:“念念,要不算了吧,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他,也不要去救你那个便宜弟弟了,你现在就是在委屈你自己。”
眼底醉意一片,饶念却依然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
她要帮他,无论如何,她都会让祁文皓拿出那份证据。
如果她不这样做,他就无法为那些去世多年的人报仇。
她是为了成全他。
等到一个月期限到了,他背负了二十年的仇恨就能画上句点。
到那个时候,她就再也不欠他什么,也会逼迫自己忘记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和他有关的一切。
她不会再回头-
饶念这几天和纪琛一起出差了,和省博物馆的这次展览合作,两边都付出了极大的精力。
办展的地点也不在港城附近,饶念连续一周都呆在外地,监督着展览现场的布置进度。
纪琛也跟着一起,两人一同共事了快小半个月,关系也熟稔了不少。
中午,饶念把其中一个展区的最后细节布置好,就准备和其他同事一起出去吃午饭。
出门的时候,纪琛刚好把车开了过来,停在了门口。
同事们都一窝蜂上了后排,饶念只能坐到副驾驶上。
她正回头系安全带,就忽然听见一旁的纪琛开口道:“等等。”
她动作一顿,紧接着就感觉到男人靠了过来,那阵木质调的香气袭来,让饶念条件反射地紧绷起身体,他伸出手到她发间,半秒后,不知道摘了什么东西下去。
他的身体退后,饶念才微微松下一口气。
看着她紧张的模样,纪琛微笑道:“刚刚头发上沾了一点泡沫屑。”
饶念心想是自己太紧张了,也笑了笑:“谢谢纪总。”
“不客气。”
与此同时,出口停车场不远处,一辆低调的黑车里,将对面车内发生的情景尽收眼底。
黎承祈看着眼前俊男靓女的亲昵场景,忍不住出声轻嘲身旁的人:“你特意绕了快上百公里的路,就是为了看这一幕?霍董事长,我都快瞧不起你了。”
“而且人家当初有未婚夫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束手束脚过,现在就只敢在旁边偷偷看?”
后排,男人收回视线,不再看那副刺眼的场景,不再看她对其他男人巧笑嫣然的模样。
他如此艰难地忍耐着,那阵名为嫉妒的情绪,折磨得他快要发狂。
也在竭力忍耐着,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霍聿深垂下眼,藏起眼底的晦涩,嗓音喑哑异常。
“她不想见到我。”
黎承祈并不知道这些天发生的事,只是不以为然地往车座椅上一靠,语调散漫:“女人闹点小脾气不是很正常的事儿,我环球旅行玩得好好的,硬是被你叫去瑞士当苦力。”
霍聿深的要求实在少见。
要他找一处雪山,还是要能种玫瑰花的雪山。
不如直接让他去天上摘星星,都比这个容易实现。
这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黎承祈为了这事儿前后在瑞士折腾了快半个月,总算艰难地和政府交涉下来。
“现在雪山的事都办好了,政府那边的批文手续下来了,同意咱们折腾。只是看目前这情形,人家身边也不缺人献殷勤,这份礼物你还送得出去么?”
黎承祈越说越来劲,觉得霍聿深这人陷入爱情之后简直是不可理喻。
“想给人浪漫你砸钱找人弄不就完了,你还非要自己爬上去一趟?那座雪山上千米,攀岩是极限运动,你多少年没玩过了,本身风险就很高,现在又是冬天,万一倒霉遇上雪崩,你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云淡风轻地打断:“我自己会小心。”
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了,黎承祈咬着牙关蹦出几个字。
“那就祝你有命去,有命回。”-
又过了几天,中午在休息室里,饶念刚一进去,就看见一大堆人正围坐在悬挂着的电视机前,不知道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
很快就有同事招呼着饶念:“饶念,你快来看。”
“快看,这个上午都在热搜上爆了,据说现在推特上也都是,都登上国际新闻了,好多外国媒体都在报道,外网都转疯了。”
“瑞士的一座雪山,听说是被哪个世界级的富豪买下来了,有钱人买海岛买矿山的不少,倒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买雪山的。”
“听说还被重新命名了呢,叫卡戎山,是为了拿来种玫瑰用。”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吧?有钱也不是这么造的这也太奢侈了点。”
“卡戎山?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很特别的含义?”
听见这几个字,饶念动作一僵,下意识转过头看向电视屏幕。
电视上播放着的是无人机航拍出来的画面,巍峨的雪山白皑皑一片,山顶星星点点的红色,像极了雪地里绽开的几朵红梅,事实上却是一片玫瑰花丛。
的确是史无前例的景象,风雪交加肆虐,红白相间的色彩交映,莫名让这副景象看起来震撼而凄美,极致的浪漫主义,娇衿的玫瑰在现实狂风暴雪的摧残下,却在白雪皑皑中艰难屹立着。
饶念的心跳霎时间漏了一拍,忽而联想到了什么,让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有人定睛一看,顿时睁大了眼,乍舌惊讶道:“这玫瑰花是亲手种上去的吧?是一朵朵埋在雪地里的?怎么做到的?”
“我就说,雪山哪能种的活玫瑰花。得有人爬到山顶,才能做出这种效果吧。但这能坚持多久啊?”
“估计就几个小时吧,雪一大就都吹走了。有钱人表白的方式都是这样的吗?太奢侈了吧。为了用玫瑰花表白,还特意买了座山?”
饶念怔怔地看着电视机屏幕上的画面,一时间怔然得无法回过神来,同样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玫瑰无法在这样极端的环境里存活,只能将根叶徒劳地埋进雪地里,做到此刻的昙花一现的美丽。
布满玫瑰的卡戎山,有些像荒芜人烟的星球上,违背了自然法则,毫无缘由地开出了好多朵玫瑰花。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当时的一句醉话。
第37章 我中意你。
雪山玫瑰的航拍照片已经在短短两天时间内传遍了全世界的新闻网络, 有不少媒体狗仔费了大力气想要扒出这座被命名为卡戎山的雪山究竟是出自哪个世界级富豪的手笔,最后也没有得出任何确切的消息。
有人说是富豪为了纪念年轻时的初恋,逝去的爱情, 也有人说是为了表白,众说纷纭,一时间旁观的网友也无法分清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饶念也鬼使神差地在网上保存了一张高清的航拍图, 然后设置成了手机壁纸。
三天后,得知明窈就在离饶念出差的地方不远的影视城拍摄,饶念就顺路去探了班。
影视城里人来人往,热闹异常。
片场里,场工正在布置下一场戏的背景,明窈就坐在不远处一把藤椅上休息。
她最近拍的是一部民国戏, 穿的是一身白色洋装, 更有富家千金小姐的娇矜气质,外面裹着一件厚重的迪士尼毛绒睡袍,手里还拿着一把羽毛扇慢悠悠扇着, 化妆师还在一旁给她补着妆。
看见饶念来了, 明窈立刻来了精神, 朝她热情挥手:“饶念姐,这儿!”
饶念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中草药味道, 转头一看, 就看见明窈手旁正放着一袋中药。
她拧了拧细眉,关切出声:“明窈,你生病了吗?”
明窈连忙摆了摆手, 否认道:“没有, 不是我啦”
饶念看着她吞吞吐吐的样子, 仿佛猜到了什么,当即沉默下来。
见状,明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就是那个卡戎山上的玫瑰,你看见了吗饶念姐?你应该看到新闻了吧,国外推特和ins上都是呢。”
饶念轻轻颔首,面色看不出什么情绪。
“看到了。”
明窈又道:“那个其实是我哥他自己爬到那座雪山上弄的玫瑰花。”
“我也是听黎承祈说的,我哥他自从大学毕业之后都好多年没玩过这种极限运动了,还当自己是什么年轻人呢。而且听说他上山的那天差点还遇上雪崩,简直吓死我了。还好他伤得不算特别重”
饶念精准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心口一紧,脱口而出道:“他受伤了?”
明窈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眼睛乱瞟着,支支吾吾地回:“啊其实也不是很严重,就是摔伤了腿,可能需要坐一阵子轮椅,现在人还呆在港城的疗养院里,是他不让我告诉你”
“饶念姐?”
见她沉默不语,明窈把放在桌上的那一袋药递给她,目光恳求地望着她道:“我找中医给他开了点偏方,你要是这两天有计划去港城的话,顺便帮我带给我哥吧,最近蒲川都被他派到外地出差了,我怕他一个人偷偷喝酒,医生不让他喝酒的,他这几天就跟不要命似的喝酒,本来就有胃病,我都怕他孤家寡人的,万一哪天自己在酒店房间里真的出事了都没人发现”
她这样哀求,饶念就算是铁石心肠也有些狠不下心来拒绝。
她只能退一步道:“我看看吧,但应该这几天也不会回去,我还有工作没结束。”
明窈这才露出笑容,连忙殷勤地把药塞给她。
“那就等你有空吧饶念姐,不急不急。”
离开片场后,饶念坐上出租车,准备回公司。
车上,她解锁开手机屏幕,映入眼帘的就是那片雪山玫瑰的照片。
卡戎山
原来真的是冥王星的那个卡戎。
意识到某个坚定不移的念头又开始隐约动摇起来,饶念连忙关上了手机屏幕,强迫自己止住某个念头。
等回到会展中心里,其他人还没下班离开。
饶念心不在焉地收拾着包里的东西,听见身旁的人在讨论着雪山玫瑰的事。
“万一遇到雪崩,多吓人啊,搞不好命就折在里面了。”
听到这句,饶念的眼睫一颤,脑中猛然又想起明窈说的话。
雪崩那么严重的事故,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才会到了要坐轮椅的程度。
一旁的闫凌琳正在悠闲地涂着指甲,就突然听见饶念在一旁叫她。
“凌琳。”
她懵怔抬头:“嗯?怎么了?”
饶念咽了咽喉咙,嗓音滞涩地开口:“一个曾经骗过你的人,你还会再愿意相信他吗?”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种问题,闫凌琳挑了挑眼尾,还是认真地思索着答:“那要看他为我做过什么了,总不能只是嘴上说说爱我,实际上什么都不做吧。起码送一套房子,再送个钻戒,要香港的房子。”
饶念又急急追问:“如果为了救你,他差点没命了呢?”
顿了顿,她又垂下眼,眼底闪过一抹挣扎。
“如果他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让她心软呢?”
闫凌琳歪了歪头,有些莫名:“不见得吧,哪有人拿自己的性命去博取别人的同情的,这笔买卖也太不划算了。”
“人心那么复杂,感情哪有那么容易说清的。没有绝对的纯粹,也没有绝对的利用和欺骗,如果你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你认为是假的,那无论他怎么做,你都会把它当作假的。不是吗?”
“有时候也许事情的出发点是错的,但过程,和你一起经历过程的人,还有最后的终点,都是对的,既然如此,何必计较那么多,给自己徒增烦恼。”-
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叩响,有人推门进来。
纪琛抬起头,看着她突然进来,好奇问:“饶念?怎么了?”
迎着他的视线,饶念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纪总,我想请一天假。”-
等饶念离开之后,明窈才偷偷拿起电话拨给霍聿深。
“哥,我已经透露给饶念姐了,她应该会去勉强看你一眼吧,你到时候记得装得像一点,要多可怜有多可怜,饶念姐就会心软了,听到没有”
对面声线冷淡:“嗯。没你的事了。”
被当作工具人用完就扔的明窈怨气十足:“你好无情。”
挂掉电话,一旁翘着二郎腿坐着的黎承祈看着床上的人,慢悠悠开口。
“捡回一条命了,你真该谢谢老天爷。”
霍聿深目不斜视看着电视屏幕,轻描淡写地回:“没那么严重。”
“是,轻微脑震荡,外加差点断了条腿,就没了小半条命而已。”
见电视里还在播放着最新的港城财经新闻频道,黎承祈抬了抬眼皮,颇为赞叹地啧了一声。
“行啊,不到一年时间,霍氏的市值又翻了一倍,难怪你家老爷子最近没来找你麻烦。”
“不过就算他怎么偏心祁檀,也不敢不忌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收网?”
霍聿深淡淡收回视线,语气闲散,仿佛在讨论天气。
“集团里的人还没清理干净,再等几天。”
黎承祈挑了挑眉,嗤笑一声:“陷入爱情无法自拔,但是还不忘搞生意的痴汉。”
骂完他,黎承祈插着兜,吊儿郎当地往外走:“我去看看你的药送过来没有。”
等他离开了病房,霍聿深重新看向病床边等候着的医生,注意到他刚才的欲言又止。
见黎承祈离开了,拿着检测报告的医生皱着眉,才终于敢开口问:“霍董是不是近几年都在持续服用精神类的药物?”
“是。”
“方便把药给我看一看吗?”
霍聿深从身侧的床头柜里拿出那瓶安眠药,递给医生。
医生拧开药瓶盖子,倒出一粒里面的药片,只是眉头皱得更深,却也没有立刻说什么定论。
“霍董上一次体检是什么时候?”
霍聿深的目光暗了暗,唇线抿紧了几分。
“两年前。”
听见这个回答,医生的面容更严肃了几分:“我的建议是,您最好尽快再抽时间,做一个全面的脑部CT检查,这样方便进一步确定是不是我的判断有误 。”
“现在有什么问题,告诉我。”-
饶念赶回到港城时,太阳正巧快要落山。
明窈发来的地址是位于半山腰上的某座私人疗养院。
她打车到了门口,发现这里是一套巨大的平层,站在门口便能望见院子里面的情景。
大概因为到了冬日,院子里的花草都枯萎了,此刻荒芜一片,天边也只剩下一般残阳悬挂。
院子里,男人坐在轮椅上,他也在看日落,橘黄色的光晕在他的轮廓周围镀上一层柔光,没有往日的西装革履和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只是简单的白色线衫,背影宽阔,膝上盖着一条深灰色的毯子,温润却淡漠。
明明本该是看起来落魄的姿态,却不损半分清贵。
他正在低头看书,额头上还裹着纱布,黑色的额发柔顺地垂落在额前,隐约遮挡住深邃的眉眼。
一旁的木桌上摆着一个花瓶,里面还插着一朵玫瑰。
整个画面像一副没有着色的油画,腐朽的一切里,那朵玫瑰是唯一剩下的生机。
他就是像是那座经历过雪崩后,找不到玫瑰盛开的卡戎山。
沉默而孤寂,只见满目疮痍。
饶念的心口泛起一阵阵疼痛,转身躲在了门口,试图压抑住那阵不该有的钝痛。
过了片刻,把书看完了最后一页,霍聿深合上书,抬眸看向院子外。
护士见他仿佛在等什么人,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只看见山际只剩下一半的残阳。
细心提醒道:“霍先生,晚上风大,您该回去了。”
下一刻,却没想到被他淡声拒绝。
霍聿深望着大门口的方向,低声道:“再等等。”
与此同时,饶念躲在门后,指尖攥紧了袋子,陷入犹豫中。
然而片刻过后,她的身体却还是先大脑一步反应,推开了门。
饶念平复好心绪,终于一鼓作气走到他面前站定,目光却始终没有直视他的眼睛。
“这是明窈让我顺路带给你的药。”
她把那袋药放在茶几上,转身背对着他,侧脸冷漠。
“我要走了,外面还有人在等我。
男人漆黑的眸深深望着她的背影,终于出声:“是那个纪琛,还是谢霄?”
饶念抿紧唇,语气依然冷漠:“和霍董事长没关系。”
她刚想要抬脚离开,下一刻,手腕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扯住。
饶念回过眸,看到那双原本如冷玉般的,养尊处优的手上,此刻都是细碎的划痕,大概是被雪山上掩埋的那些树枝划伤的,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她不自觉咬紧了唇,强迫自己不要因为这一点就心软。
就在这时,他忽而又低声开口叫她,嗓音低沉缱绻,似有藏着不舍和思念,千回百转。
“念念。”
她背对着男人,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声线听起来依旧冷淡。
“霍聿深,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字字如利刃般尖锐,却始终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你让明窈骗我过来,是因为我身上还有其他利用价值吗?那份协议书,我已经签字了。蒲川不是已经给你看了吗?”
她忍耐着声音里的哭腔,最后丢下一句:“欠你的我都会还给你,我们两清了。”
呼啸的风声刮过,像刀子一般割在脸上,让饶念的眼眶酸胀得厉害。
她得走,她现在就要离开。
说完这句,饶念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到大门口,想要推开门离开,却发现无论怎么用力也推不开,这才意识到是被锁住了。
这时,她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下一刻,那阵熟悉的乌木沉香充盈了所有感官。
他一只手从背后揽住她的肩,用着近乎禁锢的力道,将她拥进怀中,怎样都不松开。
时隔了半个月有余,熟悉的味道依然令饶念觉得心悸,是其他人都无法带给她的感觉。
冬日的风吹拂而过,卷起院子里枯萎的落叶,极致的安静下,视野突然模糊得厉害,只剩下耳际里,彼此心跳失控后形成的共振频率。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他低声开口:“对不起,饶念。”
男人的语气如此郑重,字字轻敲在耳膜上,掀起酥麻的震动,撩人心弦。
她抿紧唇,眼眶忽而湿润得更厉害,心脏像是被不知从哪里蔓延开来的藤蔓丝丝缠绕住
静默几秒后,霍聿深的视线紧紧噙住她,眼底的情绪深邃如海。
他低哑着声线,开口道:“恨我吧。”
只要别离开。
其实这一次,他也同样在赌。
赌她还会不会最后为他心软一次。
不管是纪琛,还是谢霄,他都做不到看着那些人站在她身边。
如果今天她没有来,他也不敢保证,自己究竟会做出什么事。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饶念看着他明明能站起来,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又气又想哭。
“你又骗人”
他的指腹温柔地摩挲过她湿润的眼尾,语气无比郑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饶念,我中意你。是真的,没有骗你。”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坦白。
感受着他滚烫的温度,饶念忍不住抬手去推他的胸膛,一边打他一边哭,泪水顷刻间打湿了脸颊。
这些天积蓄着的所有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他骗她就算了,还锁着门不让她走,太过分了。
“霍聿深,你混蛋”
她的声音里都是哭腔,听得他心口都软了下去,一塌糊涂。
霍聿深抓住她的手,目光深邃,嗓音低而缱绻。
“嗯,我混蛋。”
饶念觉得,她输得一塌糊涂。
明明知道他是为了利用她,可她还是心甘情愿,不想再去计较究竟是欺骗还是真心。
只是因为,他是霍聿深,他们所有相处过的点滴都不是假的。
所以她才宁愿再骗自己一次。
心底依然塌陷得不剩任何防备,饶念咬紧了唇,嘴上却还是执拗道。
“我才不信你的话,骗子。”
饶念吸了吸鼻子,脑中冷静了些许,仍然故作冷漠的口吻:“我没有说原谅你”
她随时还可能走掉的,没有原谅他。
霍聿深忍不住勾了勾唇,向来冷淡的眉眼溢出一丝温柔。
“嗯。”
他俯下身,将人圈在怀里,吐息喷薄而克制,字字郑重。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打他也好,恨他也罢,只要别离开他。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霍聿深阖上眼,藏起眼底那抹暗色,感受着怀里失而复得的温度,逐渐驱赶身体里的寒冷,大脑里的某处神经似乎仍在剧烈跳动叫嚣着,但却让他在此刻奇异地,无法感觉到任何痛苦。
好像有某一处被填满,再一次焕发了生机,长出了新的枝芽。
让他终于完整。
冥王星不能失去卡戎。
他也一样,不能失去她。
不管半个月后会怎样,未来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他都不会让她出事。
作者有话说:
“You make me complete.\"
第38章 在他眼中,是绝色。
12月24日, 霍氏集团年会现场。
足以容纳上百人的宴会厅内,金碧辉煌间,明亮的灯光投射下来, 掌声雷动。
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声音回荡在会场每一处角落里。
“霍氏集团全球产业估值,今年已成功达到万亿目标。接下来,就让我们有请霍氏集团董事长,霍聿深先生上台致辞。”
一时间, 全场屏息凝神,寂静无声,注视着那条挺拔颀长的身影缓步走上台。
只见一束炽亮的灯光从头顶投射下来,男人西装笔挺,暗灰色的条纹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今晚戴了一副金丝眼镜, 镜框架在高挺的鼻梁上, 薄唇弧度轻抿,镜片后的眼眸漆黑沉敛,并不能让人觉察出任何情绪。
他漫不经心地系好袖扣, 视线居高临下地环视了一圈会场, 随即低声开口。
“大家好, 我是霍聿深。”
低醇的声线被扩音至会场的每个角落,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染上敬畏。
第一排的圆桌上, 有董事举起香槟,给霍高峯敬酒,赞不绝口道:“聿深果然是青出于蓝啊, 这几年接手霍氏之后, 集团的业绩可谓是蒸蒸日上啊, 这一举吞并辰亦资本的动作真是干脆,也算是彻底打开内地市场了。真羡慕你,有了这个儿子,你也能安心颐养天年了。”
霍高峯已经年过半百,稳如泰山地坐在主位上,眉眼还能依稀辨认出年轻时的锐利。
他摆摆手,云淡风轻地应:“你们都过奖了,聿深还得跟着你们这些公司元老多学习,我才能彻底放心把霍氏交给他。”
这些年哪怕他有心扶持祁檀上位,却也无法阻止霍聿深在集团内的地位越来越稳固。董事会成员都是见风使陀,深知霍高峯掌权的时代早已经过去,虽然霍高峯目前仍然手握公司最高股份,但实权已经不再,离公司彻底改朝换代,也只差那么一个契机。
祁檀虽然手中握着的生意也赚钱,但归根结底,不干净的生意来钱快,大家也不愿意跟着去做。
董事心里明镜似的,也半含暗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哎,我们哪配得上学习这两个字,还是得看年轻人。我看你也应该放心交手了。”
话音落下,一旁祁檀笑容不变,唇角的弧度却僵硬了些许,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捏着香槟杯的指节因为用力而隐隐泛了白。
这时,董事会成员注意到被忽视的祁檀脸色微变,立刻奉承开口:“祁檀总也是,这些年新加坡那边的产业发展得也是相当迅猛,不容小觑啊。”
凭什么霍聿深可以被称为霍董,而他只能被称为祁檀总。
祁檀无声地捏紧杯脚,唇边却弯起笑容,起身对着霍高峯恭敬道:“父亲,楼下有一场拍卖会,我下去看看。”
听到拍卖两个字,霍高峯抬了抬眉梢,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余光扫了一眼霍聿深。
“拍卖会?”
见效果达到,祁檀笑意更深了几分,慢条斯理地答:“对,是内地一家名叫清宇的拍卖行,资历还不错,我最近也有收购的计划。”
霍高峯沉吟片刻,主动开口问:“明窈说是之前把画交给了一家拍卖行,是哪一家?”
霍聿深还未开口,一旁的祁檀就已经抢先回答。
“就是今晚楼下的这一场。”
说罢,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台上正在致辞的身影,眼底划过一抹嫉妒。
霍高峯并未察觉他的神情,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记得让人去给明窈的画抬抬价。”
祁檀微微颔首,恭敬地应:“好的父亲,我去安排。”
转身的瞬间,祁檀脸上伪装的斯文笑容瞬间消失,眼底的暴戾一闪而过。
待祁檀离开后,不多时,霍聿深重新从台上下来,从容地应对董事会众股东前来敬酒。
觥筹交错间,霍高峯目光深邃,故作轻描淡写地开口问。
“你和那个拍卖师,已经断干净了?”
其实他早已经派人调查过,知晓霍聿深近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那个拍卖师联系过,眼下也只是明知故问。
只见霍聿深面色不变地应:“嗯。”
霍高峯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道:“这样才对,聿深,时刻记住你自己的身份。有的人,并不值得你屈尊降贵。”
一直到年会中途,霍高峯因为上了年纪,血压高,不能过量饮酒,遂提前离了席。
霍聿深也借此机会脱身,两人来到酒店走廊里,侍者立刻恭敬按下电梯键。
电梯内空无一人,霍高峯没有转头,年迈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疲倦。
他意有所指地开口:“祁檀的能力虽然不如你,但他始终是你哥哥,有些事,不要做得太绝情。一切都要以霍氏集团的利益为先,不要让集团那些人坐收渔翁之利。”
“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只能选择放下,向前看。”
霍聿深微微低下头,镜片遮挡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冷色,却从容地回。
“是,父亲。”
恰巧这时,电梯抵达指定楼层,电梯门缓缓打开。
“听祁檀说这层有一场拍卖,陈总的女儿到楼下了,你一会儿也接人家上来,一起看看。”
待送走了人之后,有助理跟在霍聿深身后,发现他进入电梯后,并没有按下霍氏年会所在的楼层。
“霍董,你不回去了吗?”
霍聿深抬手,亲自按下三十五楼的按键。
“嗯。”-
饶念的个人拍卖会就定在12月24日这一晚,平安夜。
半岛酒店35层。
所有紧锣密鼓的筹备都临近尾声。
饶念在休息室里整理好,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你的伤怎么样了?如果不能站着,就不要硬撑。」
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对面的消息回过来。
「没事了,别担心。」
寥寥几字,饶念却也感觉到了安心。
霍聿深的腿其实并没有到骨折的地步,只是韧带扭伤。
他说,这些天,他们要一起演一出戏。
并且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也不能再见面,以免露出任何破绽。
所以自从上次之后,她到现在也没机会见到他一面。
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邬娜带着一枚盒子走进来,“饶念,这是刚才有人送过来的,说是给你的。还有刚才门口送来了好多花篮,超级漂亮。”
饶念接过盒子,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把崭新的拍卖槌,显然是为她专门定制的,槌身是檀木所制,手感沉甸甸的,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气,拍卖槌的底端还刻着她名字首字母的缩写。
她拿起来掂了掂,很趁手。
盒子里还有一张烫金卡片,饶念拿起来,卡片背面是一行苍劲有力的字体。
「拍卖顺利。
—— H. 」
其实他就算不写落款,她也能知道是谁送的。
不知怎的,现在这样反而给她一种,他们在暗度陈仓的错觉。
饶念捏紧了那张卡片,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此刻忽然更安定了些。
虽然她也不知道霍聿深会不会来现场,但有这样东西在,她就觉得心里好像埋下了一根定海神针。
很快,就到了宾客入场的时间。
饶念站在会场门口,一位位迎接到来的贵客。
其中一位贵客是她今晚费了不少力气请来的,娱乐圈的当红影后之一,许薇甯。
拍卖会最好的造势方式就是明星的到来,虽然有些落俗,但说到底是名利场,结交权贵的地方,许薇甯一开始犹豫的点还是饶念只是一个小拍卖师,让她觉得这次场面不会太大,来了也是掉咖。
但饶念为了请她,三两次特意去了会场,还替她寻遍了藏家,弄来了她找了很久的一条翡翠项链,让许薇甯在前阵子的影视颁奖典礼上赚足了面子和眼球。
许薇甯不好总欠着这份人情,饶念连请几次之后,她也就不得已松口答应了。
没想到到了地方之后,许薇甯眼前一亮:“等等,那是霍氏集团的董事长?”
闻言,饶念一怔,转头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那道挺括的身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此刻正低调地坐在后排,只是仍然十分显眼,满身矜贵。
没想到霍聿深真的来了,她努力克制住上扬的嘴角,面上十分淡然地点了点头。
许薇甯笑得嘴都合不拢,没想到今天碍于情面来的场合竟然能见到以往挤破头也见不到一面的大人物,顿时对饶念赞不绝口道:“你这个小姑娘深藏不露啊,不早告诉我。这么大的人物你也能请来,看来姐确实没看错你。”
许薇甯发现今晚的场面非同一般,立刻打发经纪人去联系她圈子里的好姐妹,“问问林舒现在有没有空,让她也过来。”
明星的连带效应就是数不胜数的媒体与狗仔,一时间,不少媒体都嗅着味儿来了会场,拍卖场下无数台摄像机架起。
而明窈自己的画今晚就在拍卖台上,因为担心大众把那个小众画家和她本人联系起来,特意没有亲自过来,找了一位电话委托代替她拍卖,给饶念捧场。
晚上七点半,拍卖会准时开始。
饶念昨晚特意早睡,为了保证今天在拍卖台上能呈现出最佳状态。
她换了一身庄重的旗袍,又把长发挽成髻束在脑后,确保自己看起来就足够稳重可靠。
所有的开场词已经在心里被演练过了无数次,掌心却还是微微沁出一层薄汗。
饶念稳住心绪,深吸一口气,在无数盏聚光灯下,面对着台下的人缓缓开口。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欢迎大家来到清宇拍卖行香港场。”
台上的女人穿了一身正式的中式旗袍,盘起发髻,气质端庄而优雅。
她先是用流利的英文开场,随后切换成中文重复了一遍,轻柔悦耳的嗓音顺着扩音器传至整个会场。
“我是本场的拍卖官,饶念。”
话音落下,台下掌声雷动,无数闪光灯闪烁亮起。
“本场的第一件拍品,是来自清乾隆年间,洋彩玉题诗芍药花口瓶。请各位看大屏幕”
今天在台下的有宁城和港城,甚至是来自其他国家的宾客。
刚刚被安排坐到霍聿深身边的陈小姐试图找话题打开沉默的气氛,可连挑了几个话题,一旁的男人只是礼貌性地回复,没有丝毫继续话题的意思。
她有些泄气,意识到霍聿深真的和传闻中的一样。
陈小姐只好看向拍卖台,看着台上那道窈窕纤细的身影,下意识开口道:“台上那位拍卖师看起来年纪真小,没想到这么年轻竟然就能主槌了。”
“今年二十四岁。”
“啊?”
突然听见他主动开口回答,陈小姐的神色明显愣了下,错愕地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刚刚还神色冷清的男人,此刻眉眼间竟然溢出一种名为温柔的情愫,差点让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顿了顿,陈小姐似乎猜测到了什么,又试探着开口:“原来这么年轻,她长得也很漂亮”
男人微微颔首,视线始终落在台上那道倩影上,毫不遮掩。
“的确。”
刚刚是暗示,此刻就是明示了。
陈小姐这下终于无话可说了,而后都开始识趣地沉默下来,不再主动搭话。
现场竞价氛围火热,很快,就到了明窈的那副画作。
中途霍聿深只举牌抬过两次价格,主要在竞价的还是其他人。
最后明窈的画以三百二十万港币的价格成交,被一个年轻外国女富商收入囊中。
倒数第二件拍品是一条名贵异常的钻石项链。
应该会很适合她。
霍聿深抬起眼,注视着台上那道身影,她从容自如地站在聚光灯下,浑身像是被镀了一层光,吸引着此刻所有人的目光。
他喉结滚了滚,下意识想举牌,但碍于公共场合人多,他只能忍耐住那阵冲动。
只见台上,饶念面带微笑地看向那位电话委托,轻柔的声线里带着些许引诱:“Steven,还要继续加吗?”
见状,Steven压低音量询问:“霍董,还要继续抬价吗?”
“继续。”
看着台上的人笑容更灿烂,霍聿深淡淡开口:“加五百。”
“我不喜欢小数字。”
“好的霍董。”
与此同时,台上的电话委托高举起手,被饶念捕捉到,屏幕上的价格瞬间刷新,比刚刚的价格一下子多出五百万港币。
神秘的海外买家出手格外阔绰,这下的其他举牌的人纷纷开始退怯,饶念又问了一圈,最后果断落槌。
最后,那条钻石项链以三千八百万价格成交。
“恭喜,成交。”
饶念手握着那把拍卖槌,沉稳而清脆的一声传遍会场-
拍卖会圆满结束后,饶念站在门口送客,直到会场里的宾客陆续散场。
饶念时刻保持着笑容,把客人一位位送出去。
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也缓步走了出来,饶念控制住面上的表情,用一视同仁的方式对待他,朝着男人伸出手,唇边含着礼貌疏离的笑。
“霍先生,慢走。”
霍聿深抬了抬眼,也朝她伸出手。
两人的双手短暂交握,饶念感觉到一阵硬硬的触感抵在掌心里。
他塞了什么东西给她。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饶念找了处没人的地方,低头一看,发现男人塞给她的竟然是一张房卡。
四下都是人的场合,他就光明正大地递了张房卡给她。
饶念的耳根瞬间像是烧着了似的发烫,直到邬娜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饶念,走啊,他们已经去开车了,晚上庆功宴啊。”
饶念猛然回过神,连忙把那张房卡塞进包里,耳根还通红着。
“嗯,来了。”-
一直到庆功宴结束,大家吃过饭唱完歌,转眼已经快到深夜。
饶念为了掩人耳目,谎称有东西落在了酒店宴会厅,要折返一趟回去拿。
实际上她还特意借了一套酒店工作人员的制服,戴了一副口罩才乘上电梯。
走到套房门口,虽然有霍聿深给她的那张房卡,饶念还是按响了门铃,还刻意压低了声线,改变自己的声音。
她轻咳两声:“客房服务。”
很快,她听见那道熟悉沉稳的脚步声走近。
下一刻,房门被从里面打开,沉闷的开门声响起,饶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把扯了进去。
套房里只开了两盏落地灯,玄关的灯是关着的,光线朦胧不清,她还没看清男人的脸,就被他抵在了冰冷的墙上。
滚烫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颈侧,烫得忍不住一蜷。
淡淡的酒气萦绕在周围,他今晚还戴了一副金丝眼镜,此刻眼镜还没摘,冰冰凉凉地抵着她的鼻尖。
低哑的声线撩动着耳廓,与她耳鬓厮磨。
“怎么这么慢。”
饶念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起来,脸颊的温度悄无声息地攀升。
“同事们说要去唱歌,才耽误了一会儿。”
“喝酒了?”
“喝了一点。”
才刚答完,饶念就感觉到一阵冰凉接触到脖颈,借着窗外的月光投进来,她看清是今晚台上高价成交的那条钻石项链。
饶念怔了下,讶然抬眸:“那是你拍下来的?”
“嗯。”
霍聿深垂眸看着她,“喜欢吗?看你当时多看了几眼。”
饶念确实是有点喜欢的,但没想到他这也发现了,心底丝丝缕缕的甜意蔓延开来。
“那你也不用把价格抬得那么高呀。”
他抬手,捏了捏她细白的耳尖,低声反问:“价格越高,你拿到的佣金不是更多?”
“嗯那倒是。”
他不只是想送她礼物,更多的是为了给她捧场。价格抬得越高,对她以后的职业生涯也越有益处。
还有他今晚亲自来了这里,甚至楼上霍氏集团的年会还没结束,他就中途离席过来了。
一次次让人抬价,一掷千金,也是为了哄她在台上一笑罢了。
饶念的心口顿时像是被不知名的情愫紧紧包裹起来,浸泡在一汪温润的泉水里。
这时,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破房间里暧昧的气氛。
饶念低头,发现是纪琛打来的电话。
这通电话来得不合时宜,她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本来想直接挂断,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合适,毕竟是上司,今晚的庆功宴还是纪琛买的单。
于是她只好先从他的怀里退出来,轻声说:我接一下电话。”
饶念动作飞快地接起,把电话放到耳边。
只听见听筒里传出男人清冽温柔的嗓音:“饶念,你不是说有东西落在酒店了,找到了吗?”
饶念有些蹩脚地撒谎:“已已经找到了。”
“那你现在人在哪里,我刚好在酒店楼下的停车场,可以顺路送你回家。”
饶念轻咳一声,下意识心虚地瞥了一眼霍聿深。
“不用了纪总,我还有些事没办完”
听见她拒绝,纪琛似是有些失落,却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温柔开口:“今晚是平安夜,我正好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你现在方便吗?”
“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纪琛从容地应:“那算了,也不是很重要,改天再说也可以。”
他顿了顿,嗓音温和含笑:“对了,你今晚穿的旗袍很好看,很适合你。”
饶念刚想开口,手里的电话就已经被挂断。
被霍聿深挂断的。
这么短的距离,刚才的对话已经被他尽收耳底。
饶念莫名感觉到一阵危险的气息,下意识咽了咽喉咙。
下一刻,就听见他辨不出情绪地问:“脱哪了?”
她茫然:“什么?”
“衣服。”
饶念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件旗袍。
她耳根灼热,小声答:“在包里”
拍卖会结束之后她就把衣服换了下来,放进随身带着的包里。
“去换上。”
淡淡的三个字,却又透着不容置喙。
可当时明明他也在台下,都看到了的,干嘛现在又让她换上。
饶念隐隐感觉到这人是不是吃醋了,可她又不敢直接问。
于是她还是乖乖地去把那身旗袍换上。
等再出来时,她穿着那身今晚在拍卖台上穿着的旗袍,赤脚踩在房间里柔软名贵的地毯上。
月光盈盈照进来,男人站在落地窗旁,侧脸深邃立体的轮廓也被窗外霓虹映照得朦胧柔和。
饶念走过去,眨了眨眼,试探地问他:“你不高兴了?”
下一刻,她被一把拦进怀里,只听见头顶一声轻笑传来:“我有那么幼稚?”
饶念抿了抿唇,小声地回:“也对,都三十岁的人了…”
他掐着她的下巴,漫不经心地出声:“再说一次。”
感觉到危险的气息,饶念瞬间怂了,睫毛扑闪扑闪的看着他。
“霍聿深…”
男人垂下眼,视线不动声色地描摹着她。
她今晚化的妆浓艳,把原本清丽的五官勾勒得更靓丽,此刻纤长卷翘的睫毛轻颤着,脸颊染上绯红,更活色生香。
让他想起自己亲手种在雪山上的玫瑰。
在他眼中,是绝色。
腰也细,他一只手都握得过来。
霍聿深从前并不觉得自己有所谓的占有欲,也不知道嫉妒的滋味。
今晚在台下,纪琛,谢霄,那些觊觎她的男人都在盯着她看。
难得勾起了几分他骨子里藏匿起来的戾气。
他的呼吸不自觉沉了几分,“叫什么?”
饶念嗓音软下来,很识趣地改口:“霍董,霍先生…”
她有意放柔了语调,像是刻意在讨好他。
平日里听惯了的称呼从她口中念出来,在这个时候也像是在调情。
霍聿深吃她这套,但此刻没有表现出来。
他面色不变,掌心顺着她的腰线向下移,感受到手下绸缎柔软细腻的触感,目光暗下来。
“是不是该惩罚你?”
饶念心脏狠狠一跳,感觉呼吸都不利索了,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意思。
“怎怎么惩罚”
紧接着,唇峰相接,他低头去亲她,很快,颈侧被细细密密地啃噬出吻痕来,酥麻的痒意又隐隐夹带着某种隐秘的感觉。
周围流动的氧气仿佛也沾染上潮湿的气息,她感觉到有丝滑的触感裹挟上手腕,灵活地被他系成一个结。
是他今晚戴着的领带。
饶念意识到什么,浑身不自觉绷紧了。
上一次发生的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心跳瞬间跳得更快,旗袍上摇摇欲坠的盘扣被他咬开,他的骨子里也藏着暴戾,今晚也难以抑制。
饶念感觉到后颈被他扣住,填满情.欲的声音此刻却突如其来地冰冷下来,透着上位者的压迫感,命令的语气,让人不由自主地俯首臣服。
“跪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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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他用粤语叫她,宝贝。
夜色浓稠, 今晚的冷风却意外柔和,室内温暖如春,偶尔响起搅动的黏腻声响。
似是香槟杯被碰撒了, 透明的水流蔓延开来,洇湿了昂贵的地毯,晕出一团暗色。
落地窗前,光洁的玻璃倒映出两道交织的身影, 朦胧的月光笼罩在她身上。
进口的地毯十分柔软,哪怕是跪在上面也不会觉得硬。
但饶念依然有些不习惯,不禁羞耻地咬紧了唇,没想过他会用这种方式。
干燥温热的肌肤相触,吻从颈后逐渐往下落,她不禁开始抖了一下, 身前冰凉, 身后怀抱中的温度却是滚烫的。
他还是西装革履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折磨着她,压着她的后颈, 旗袍都已经被他彻底掀开, 遮挡不住风景。
霍聿深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安抚地抚摸着她光滑的背脊。
“不会被看到,相信我。”
四五十层的高度, 的确不会被楼下的行人看见。
此时此刻,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像是恋人,而变成了另一种。
明明已经经历过一次,饶念却还是觉得难以承受, 不自觉颤栗着。
呼吸成为奢望, 顶部的灯光仿佛在眼前不停摇曳, 低沉的气息将她完全地包裹,填满属于他的味道,喘息和逃避的空间都极其有限。
原本干净整洁的窗上落下隐约的指印,淡淡的雾气蔓延而上,沾染上她的眼睫。
掌控者是他,轻而易举牵动她的思绪也跟着摇摆,饶念看着外面的霓虹忽闪忽闪的,灯光闪耀,却远不比身后的束缚和压力来得更有冲击感。
明明怕疼,但又忍受不住,只能做到无条件地服从,任由混沌不清的意识在脑海中不断浮沉。
她的所有权,此刻只在他的手中。
直到被抱上床后,饶念也依然无法喘息。
身下的真丝床单异常光滑,怎么跪也跪不住。
刚刚他口中的惩罚才算是真正地落了下来。
(此处有段落删减:审核不让不删就不放)-
四周静谧,房间里气味未散,只听见阳台传来窸窣声响,饶念抬了抬眼睫,就看着他去而复返。
男人身上披了件暗灰色的丝绸睡袍,腰带松垮系在腰间,领口敞开着,清晰的腹肌线条没入睡袍下摆,上面还有几道她用指甲划出来的红痕,显得格外暧昧,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饶念咬紧唇转过头,故意不看他。
只听见被褥塌陷下去的声响,他低笑了声,握住她的手腕,噙着她腕间被领带磨红的肌肤,安抚地亲了亲。
“这么不想看见我?”
他的声音都透着餍足,饶念更气地咬紧了唇瓣。
她还没说完全原谅他呢,这就是他哄人的方式?
过分,太过分了。
恰巧此时,被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
霍聿深瞥了一眼,看到她的手机壁纸是卡戎山上的照片,不自觉又从背后亲吻上她雪白的背脊:“喜欢?”
被他吻着,饶念又忍不住抖了下,小声嗫嚅:“嗯”
霍聿深想了想,又低声哄道:“明年春天带你去看,好不好?”
饶念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终于肯抬起头看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花还在吗?不是说发生过雪崩了吗?”
被她这样看着,男人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鼻尖。
“明年再种一次。”
听着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雪山上种玫瑰是一件多容易的事。
饶念心里泛起甜意,嘴上却还是违心地道:“好麻烦”
霍聿深轻笑了声,垂眸看着她:“我来弄,你看,还嫌麻烦?”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看玫瑰花。”
饶念只是怕他再受伤。
今晚是平安夜。
她只想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经历过这么多事,没有什么比他平安更重要。
明年春天,他们都要平平安安的,去看卡戎山上的玫瑰-
与此同时,深夜的办公楼内,只有一盏顶层的灯光亮着。
Jane推门走进办公室,在办公桌后站定,恭敬地看着落地窗旁站着的男人。
“檀总,现在董事会的那些人已经答应了,会在三天后的股东大会上支持您,霍氏股权分割的消息也已经放了出去,但是霍董那边还没有”
Jane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茶杯碎裂的声音在面前响起,飞溅的碎片立刻划过她白皙的手背,流出一道血痕。
男人阴鸷的声音在面前响起:“你叫他什么?”
她心惊胆战地低下头,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对不起,檀总。”
Jane连忙改了口,挑着他想要听的话说:“霍聿深应该还没有发觉药被换掉了,即便他用药没有遵循医嘱,只要服下一段时间,就一定会造成影响。”
祁檀看着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眼底渐渐爬满了阴戾,那阵强烈的嫉妒与不甘在脑海中愤怒地叫嚣着,几乎让他一刻也无法等待。
他不能忍受再屈居人下的日子,多一天也不能。
因为霍聿深的母亲,让他的母亲在多年前被迫怀着身孕流浪在外,也是因为霍聿深母子的存在,才让他被指指点点,骂作私生子这么多年。
他无法让霍聿深经历和他曾经一般的苦楚,但,他必须要让霍聿深体会到失去一切的滋味。
祁檀无声地攥紧了手背,冷笑一声。
有霍高峯的偏袒又如何,这不够,这么多年过去,坐在高位上的人始终是霍聿深。
但,很快就不是了。
他缓慢地露出一个笑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一字一句:“我和他之间,不死不休。霍氏集团,也只能有一个主人。”
Jane立刻低下头附和:“是。”
他转过身,面容重新恢复伪装出来的平静:“祁文皓已经带他的儿子到港城了,五天之后就会正式进行移植手术。”
“既然那个女人不打算站在我们那边,那我也没必要再对她手软。”
祁檀从酒柜里重新取出一个完好的杯子,往里面斟满了红酒。
看着杯中摇曳的红色液体,他缓慢地勾起唇,镜片后的目光染上疯狂和歇斯底里。
“她既然对霍聿深那么痴情,那就让她一起陪葬好了。”-
翌日上午,饶念是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的。
她用酸软的手臂摸到了掉落到床下的手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
然而看清屏幕上那几行字时,饶念却蓦地清醒了过来,瞳孔也缩了缩。
是港城新闻头条推送了一条消息,准确来说,是好几条,来自不同的媒体。
「霍氏集團董事長突發病重,最大股份持有者疑將換人?」
「霍氏集團董事會內部爭鬥拉開帷幕,除夕將近,逼宮在即,究竟是太子爺穩坐皇位,還是迎來被逼退位?」
就在她还没来得及往下翻看时,门口却响起了脚步声。
饶念指尖一顿,下意识关掉了手机屏幕,紧接着,就看见霍聿深推门走了进来。
他的神色并不能看出任何异常,甚至眉眼中还透着餍足,仿佛新闻上惊涛骇浪的主角并不是他。
饶念咬了咬唇,状若无事地开口,试图掩饰自己刚刚的慌乱:“你今天不用去工作吗?”
他朝她走过来,轻描淡写答:“年底了,不忙。”
饶念不知道是不是祁檀出手了,现在离霍聿深能拿到证据的那天越来越近,祁檀一定已经快要按耐不住,想要先下手为强。
可反观霍聿深,反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也许,他早就已经有了对策,所以才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
饶念努力说服自己忽略掉心底蔓延开来的不安感。
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离她当初与祁文皓约定好的日期只剩下几天。
她真的能顺利拿到祁檀当年纵火犯罪的证据,为他报仇吗?
大概是觉察到她此刻不安的情绪,霍聿深走到床边坐下,动作自然地把人揽进怀里。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藏起眼底的暗色,低声问:“在想什么。”
感受到身前令人贪恋的温度,饶念回过神,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她努力放松自己靠在他怀里,轻声回答:“我在想,你如果今天不工作,那我们去做什么好。”
“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静默片刻,饶念突发奇想,想出了一个不会引人注目,被太多人发现他是谁的地方。
她从他的怀抱里撤了出来,眼里似有灼人的光亮。
“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学校,怎么样?”-
现在是寒假,学校里的学生不算很多,但到处还是被装点上了圣诞节的氛围。
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饶念带着霍聿深来到了宁城大学,第一站去的就是学校的大礼堂。
为了防止被认出来,下车之前,饶念还是给霍聿深带上了一副黑口罩。
她端详了一下,觉得口罩的作用有些微乎其微,因为他的气质太过显眼瞩目。
不过学校里都是学生,应该也不会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饶念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礼堂,虽然已经时过境迁,熟悉的地方还是将她一下子代入了校园回忆里。
她忍不住弯起唇角,一点点地给他分享当时的心境:“这里是我第一次主持拍卖的地方。那个时候刚好有一场慈善拍卖,那是我第一次站在那么多人面前主持。那天来了好多人,有港城大公司的老总,还有校长,文物局的局长,我紧张到手心里都是汗。”
“那次拍卖会开始之前,突然有一件拍品找不到了,最后临时加了一件新的上去,我差点就没来得及背下来词,就在礼堂后面的草丛里一遍遍地现背。”
她一边说着,霍聿深跟在她身后,深邃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侧脸,极富耐心地听着她琐碎地分享。
饶念正说着,抬头视线忽然看见面前的照片墙,注意到上面挂着的某张照片有些眼熟。
她连忙快步上前,抢先用手严严实实地挡住了照片。
“不许看。”
看着她着急慌乱的模样,男人的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慢声反问:“点解?”
饶念听懂了这句,避开他的视线,支支吾吾地答:“那个时候不好看。”
她大二那年因为期末复习懒得洗长发,想要节省每天洗头发的时间,就索性去理发店把头发剪短了,当时还是齐肩短发,因为天天熬夜,人的气色看上去也不好,让饶念一度把那段时间当成了自己的黑历史,任谁想看她那年的照片,她都不给看。
没想到片刻后,却听见他淡声说:“短发也很适合你,哪里不好。”
听见霍聿深这样说,饶念回过头,就看见他站在那里,周身气质清冷,面色也极淡,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夸她的。
她的耳根不禁一热,却像小女孩似的娇蛮不讲理。
“那也不许看。”
说着,饶念就慌乱去拉他的手腕带他走。
她着急想带他离开这,却完全忽视掉了一个关键问题。
而霍聿深垂着眸,看着她的泛红的耳尖,如墨般深邃的眼底不自觉更柔和几分。
然而他并未再多说什么,任由被她牵着往外走。
饶念转移了话题,问起他来:你呢?大学的时候开心吗?”
男人思索了片刻,认真回答:“谈不上开不开心,按部就班地学习,毕业,和你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他的大学时光比她要更短暂一些。
“那如果不当商人,你以后想做什么行业?”
霍聿深顿了顿,语气很淡地答:“天文学家。”
研究星系,探索更多宇宙当中的浩瀚无垠,而不是在名利场中沉浮,与充斥着欲望的人们打交道。
但他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不出所料的答案,但却是他此生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饶念的心口蓦地有些发涩。
他看似什么都有,却也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追求自己想要的。
唯独一次的破例,就是她。
两人刚走出礼堂,饶念就听见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饶念学姐?”
饶念循声回过头,就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庞,是她读大学时同系的学妹,颜婉。
意外遇到认识的人,饶念觉得亲切不已,也露出笑容来。
“颜婉,你还在学校里?”
“对呀,我留下来读研究生了嘛,明年才毕业。”
颜婉看向饶念身旁那道笔挺颀长的身影,好奇地眨了眨眼,直白地开口问:“学姐,这是你男朋友吗?”
还没等饶念开口,霍聿深已经从容地朝她伸出手,声线冷淡,却矜贵有礼。
“你好。”
看着男人手腕露出那枚价值贵重的腕表,颜婉从未接触过这样气场强大的人,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地回握住。
她听出霍聿深说话的强调,看向饶念问:“学姐,你男朋友是港城人吗?”
饶念眼睫微颤,倒也坦然接受了这个称呼,笑着颔首:“对。”
颜婉顿时喜笑颜开:“那太好啦,今天是圣诞节,我们粤语社正在附近举办社团活动,你和你男朋友要不要一起来玩一下?获胜者有奖品的哦,是一只限量版的Kitty公仔。我们正缺人参加呢”
面对她的热情邀请,饶念不知道怎么拒绝。
但当她跟着过去以后,怎么也没想到,颜婉说的粤语挑战竟然是几个人站在台上,比赛念粤语版的土味情话。
饶念有些心虚地用余光看向身侧的人。
堂堂霍氏集团太子爷,为了一份破奖品,纡尊降贵地上台念土味情话。
这也太破坏他的总裁形象了。
台上已经有学生情侣在参赛,男生用一口稍微有些蹩脚的粤语,一本正经地盯着女生开口:“bb,晴天阴天暴雨天,爱你爱到发晒癫。”
念到一半,男生的脸颊也有些涨红了,却还是轻咳了两声清嗓。
“红茶绿茶菊花茶,爱你爱到蒙茶茶。”
台下起哄声四起,女生一脸娇羞甜蜜,被男生揽入怀中,亲吻了一下脸颊。
气氛被烘托得十分热烈,但饶念没法想象从霍聿深的口中念出这些话的场面。
于是她看了几眼男人平静的侧颜,还是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口,犹豫地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们走吧。”
霍聿深却轻描淡写地回:“来都来了。”
他看出来,饶念刚刚偷看了台上那个玩偶好几眼。
如果能哄她高兴,上去一次也无妨。
男人今天没穿正装,只是简约的黑色大衣,却依然衬得他身材笔挺,浑身散发成熟男人身上特有的沉敛气质。
明明简陋无比的台子,他站在那里,却好像瞬间置身在了某种大型晚宴里。
霍聿深走上台后,台下的气氛明显比刚刚更热烈了些。
冬日里的阳光也和煦,投射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将原本冷硬的线条轮廓映照得分外柔和。
他大概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站在如此简陋的台上,陪她参加这种近乎无聊的比赛,浪费宝贵的时间。
不是他会做出的事,但他却还是做了。
饶念定定地望着台上的那道身影,好像突然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终于,霍聿深捏着那张卡片,缓慢开口,用粤语一字一句地念:“我对你的中意,不是一时半刻的心血来潮,而是越来越确定的,情有独钟。”
他的声线本就磁性低沉,通过话筒扩音后,说出的粤语便更加低醇性感,莫名地蛊惑,掀起耳膜的一阵酥麻。
她下意识地屏紧了呼吸。
霍聿深忽而抬起眼,漆黑的视线直直地望向台下站着的身影。
饶念忽而对上他的目光,心脏仿佛顿时被什么攫住,每一下的跳动的节奏也变得如此清晰,颤栗不已。
一时间,其他嘈杂的声响尽数消失,空气停止了流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薄唇轻启,语调郑重而缓慢。
“多谢你的出现,让我的生命变得完整。”
在校园里,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霍氏继承人,也没有背负着那些无法化解的仇恨与责任。
他们仿佛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没有那么多阻碍与坎坷,余生的每一天都能共同厮守。
可饶念不知道为什么,却从他此刻的目光中,感受到其他被藏匿着的情绪,复杂而深沉的情愫。
但她却说不清,他眼底究竟隐藏了什么-
比赛结束,霍聿深不出所料地抱着冠军奖品,也就是那个限量版的Kitty公仔下了台。
饶念接过他手里的公仔,原本预想着会看到的场面没看到,她戳了戳怀里的玩偶,下意识说出心声:“怎么他们给你的一点都不土味”
听出她的语气失落,霍聿深勾了勾唇,忍俊不禁道:“很失望?”
她立刻不服气地反驳,捏了捏怀里的玩偶:“哪有。”
饶念猜测可能是因为那些孩子也觉得霍聿深的气质不像一般人,不敢给霸道总裁太破坏氛围感的土味情话,才破例给了他一张听起来正常的粤语情话。
她拿过霍聿深口袋里的那张卡片,看清上面的字,猛然怔了怔。
他刚刚念的最后一句,并不是卡片上原有的。
所以刚刚那一句,是他自己想要对她说的吗?
是她的出现,让他的生命变得完整。
不知为何,心跳再度加速起来,鼓噪的声音越发强烈。
都说人是贪心的,她也有些不满足,开始心痒痒,想听他说更多。
饶念克制着那阵悸动,咬了咬唇,抬起睫望着他,忍不住嗔怪地道:“你怎么没念最后一句,是不是不好意思念?”
闻言,霍聿深抬了抬眉,淡声问:“哪一句?”
饶念觉得他就是在明知故问,当即有些不满地看着他,也不继续往前走了。
“就是这上面写的最后一句嘛。”
没听到最后那句,她还是有些失望的,眼神控诉至极。
霍聿深的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垂着眸,好整以暇地欣赏她脸上此刻变换不停的表情。
见男人依然没说话,饶念心里委屈更甚,可转念一想,他也的确不是那种平时会甜言蜜语的男人,除了那种时候。
何况从小到大,他应该也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话。
这样想着,她竟然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饶念泄气垂下头:“算了,你不想就不要念了”
说完,她转身想要继续向前走,然而下一刻,手腕却忽而被他从背后拉住。
他稍一用力,饶念顿时失去了平衡,跌在他的怀里,然后被他紧紧揽入怀中。
四下无人,耳边只有风吹拂落叶的沙沙声响。
饶念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温度,过于亲密的距离,让她听见了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胸膛细微的起伏。
她的眼睫忍不住轻颤了下,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扣。
紧接着,就听见男人低声开口,低醇而撩人的声线落在耳畔,裹挟着热意掀起一片酥麻,似是要蔓延至心底。
他用粤语,低而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卡片上原有的话。
“我中意你,bb。”
第40章 弑父丑闻
夜色渐深, 闪烁的霓虹逐渐浮现在城市的街景之间。
折腾了一天,饶念也觉得累了。
本来昨晚的体力就已经消耗过度,此刻她抱着那个玩偶, 懒懒地伏在他怀里,脑中还在回荡着下午他在她耳边说的那句粤语。
好像被按下了循环键,不停在她脑中来回播放着。
外面的街道都被装点得满是圣诞氛围,却让饶念忽而又想起, 新的一年也快来了。
于是她侧过头,看着男人被光笼罩着,忽明忽暗的侧脸,轻声开口:“你平时都在哪里过年?和明窈一起吗?”
听见她的问题,霍聿深垂下眸来,嗓音低沉:“她过年的时候会回外公那里。我自己一个人, 前几年年关的时候都在出差。”
其实无论是什么节日, 他多数情况都是独自一人,任何特殊的日子与他而言,都只是平淡无奇的一天, 或是在公司度过, 或是在空荡无人的家中。
城市里每晚亮起的万家灯火中, 并没有属于他的那一盏。
饶念思索了下,抬起眼睫, 雀跃地问他:“那过几天我们一起跨年, 好不好?”
想到未来几天可能会发生的事,霍聿深顿了顿,却还是不忍打破她的期待。
男人的眸色被窗外的夜色遮掩住, 他抬手, 将她散乱的发丝拢回耳后, 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好。”
听见他答应,饶念弯了弯眼睛,又低下头去,心里开始盘算跨年夜的时候要怎么过。
然而就在下一刻,霍聿深忽而皱紧眉头,感觉到脑海中一阵熟悉的剧痛。
疼痛的到来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薄唇紧抿着,试图抑制颤抖的手。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手背上的脉络已经隐隐凸起。
所幸夜晚光线昏暗,她又在他怀里低着头,看不见他此刻惨白的脸色。
然而饶念还是察觉到他的呼吸重了几分,她下意识摸上他的手,感受到他传递出的彻骨的冰寒。
她当即紧张地坐了起来:“你怎么了?”
男人答得轻描淡写,平静的声线中并不能让人感觉到他此刻的痛苦。
“没事,胃有些不舒服而已,老毛病了。”
饶念却并没有被他轻易搪塞过去,细眉拧得更紧,担忧地问:“好好的,胃怎么会突然不舒服”
就在她追问时,前排的手机铃声忽而急促响起,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蒲川坐在副驾驶,接起蓝牙电话后,脸色忽然一变。
他转过头来,不得已打断他们。
“霍董,是美国那边打来的电话。”
饶念感觉到蒲川话里的欲言又止,隐隐猜到了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好像刚刚触手可及的幸福,忽而又一下子离他们远去了。
然而此时,车已经停在了她的公寓楼下。
霍聿深先下了车,替她打开车门,仿佛刚才那通电话无关痛痒。
“上去吧。”
饶念想问,可又知道他似乎并不想让她知情。
也对,就算她知道了,也帮不上他的忙。
她垂下眼,眉眼溢出担忧的情绪,却只能抱紧了怀里那只玩偶,慢吞吞地转身,想要朝着楼门口走的时候,却又被他一把拉回了怀里。
他没有言语,只是那样紧紧地抱着她,用仿佛能将她嵌入身体中的力度,将她禁锢在身前。
这一次的拥抱,像是在道别。
她抬起手,回抱住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大衣里,嗅着他身上清冽的味道,也试图温暖他身上冰冷的体温。
饶念压抑着心口涌上来的不安,轻声对他说:“霍聿深,圣诞快乐。”
他低哑着声音,仿佛藏匿着无言的情绪。
“圣诞快乐。”
只可惜,今晚,他不能再陪在她身边。
也许,刚刚答应她的事,他也可能会食言。
等到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后,男人身形不稳,强撑着回到车上。
她不在的时候,仿佛再也无法压抑大脑中叫嚣的神经,撕裂一般的痛苦折磨着,额头的青筋猛跳着,他只能徒劳地咬紧牙关忍耐,额头很快沁出一层薄汗。
这些日子,头痛撕裂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剧烈,几乎快要到了难以抑制的地步。
他痛苦地喘息着,又好像有无数道声音往脑海中挤,还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让他不禁感慨。
幸好,没有让她发现。
蒲川慌忙地倒出药片,拿着矿泉水递给他:“霍董,药。”
三天前,脑部CT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被祁檀偷换掉的药物虽然没有服用过量,但依然造成了或多或少,不可预估的影响。
起码现在,他并没有时间接受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管,不知道疼痛究竟持续了多久,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被某种强硬的力道抽离开躯体,一如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冷汗一层层顺着背脊渗透,打湿了衬衫。
“先去机场。”
迈巴赫高速行驶在通往机场的公路上,雨水终于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
一直到了机场,男人才终于平静下来,除了脸色的过分苍白,其余的地方已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重新系好了松垮的领带,恢复了往日里的冷淡端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蒲川紧跟在男人身后,继续汇报刚才没有说完的话。
“霍董事长是因为在飞机上服用了错误的药物,导致突发脑溢血,现在人已经病危,在重症监护室里。”
不出所料的答案,霍聿深目光暗了暗。
“是祁檀。”
“是,他的人混进了机组人员里,替换了霍董事长的药物。他是为了那份股权转让协议来的,只要有超过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他就能召集董事会,罢免您现在的位置”
男人的嗓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通知卓舜,让他带着人在公海做好准备。”
终于,也快到了收网的时刻,迎来了结局。
“是。”-
飞机起飞前,霍聿深侧眸看着窗外空旷的停机坪,拨通了明窈的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被对面接起,剧组夜工嘈杂的声音传过来。
霍聿深已经恢复过来,声音还有些沙哑。
他低声问:“还在剧组拍戏?”
对面人多,明窈没有听出他此刻声音的不对劲:“嗯,对啊,怎么了”
“一会儿黎承祈会去接你,送你去外公那里,过完元旦再回来。”
明窈觉察出不对劲来,急忙追问:“哥,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祁檀那边又有什么动作了,我看到新闻了”
霍聿深语气平静,不见丝毫波澜,打断她的话。
“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哥,你告诉我啊,你不告诉我我怎么能不担心。”
明窈在电话那头急得团团转,但碍于附近还有人,只能压低音量:“爸是不是打算把他手里的股份都给祁檀,他那么偏袒祁檀,肯定会的。但我昨天给爸打电话,他都没有接。”
他放缓了声音,安抚道:“好了,别胡思乱想。这几天在外公那里好好休息,多陪陪他。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就过去看你们。”
“哥”
明窈还想开口追问,对面却已经先一步挂掉了电话-
十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凌晨一点三十五分,飞机终于降落在洛杉矶国际机场。
停机坪上,一排助理已经提前等候在那里。
大雨滂沱,雨水顺着伞骨簌簌落下,砸出一个个水洼。
看见那道颀长凌厉的身影出现时,立刻有人上前撑伞,恭敬地汇报。
“霍董,消息已经全部封锁了。霍老先生突发脑溢血的事情暂时不会被传扬出去,只是不知道能隐瞒公司那边多久”
洛杉矶私人医院内,偌大的病房内,空旷得只有一张病床和一旁的各种监测仪器。
不过短短一天一夜,原本还精神健硕的老人变得奄奄一息。
或许有的时候,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犹如大厦倾颓,只需要那么一刻。
看见病房的门打开,老人浑浊的眼底似乎亮了亮。
可待看清了来人是谁,他眼底的光又熄灭了。
霍聿深并没有错过他一瞬间的神情变化,走到病床旁坐下。
“看见是我,您好像很失望。”
呼吸罩上浮现出浅浅的雾气,老人的眼神透着渴求和期盼,始终盯着门口的方向。
他颤抖着嘴唇,仍然不死心地问:“祁檀呢?”
“他不会来。”
“他现在应该正忙着联系和公司里的董事,准备在您离世后召开股东大会,正式宣布霍氏易主的消息。”
他将离世这两个字说得极其平静,冰冷,毫无感情可言。
霍高峯仿佛也被这句话狠狠打击到,认清了眼前的事实。
是因为祁檀,他才躺在了这里,即将迎接死亡。
而霍聿深,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继承人,他没有感情,甚至连亲生父亲濒临死亡的时刻,他也没有表露出丝毫悲伤。
氧气罩下,他也意识到,霍聿深这些年来对他表露出来的所有恭敬,只是伪装而已。
他的儿子对他,早已经恨之入骨。
老人颤抖着嘴唇,一字一句道:“你从来没有放下过当年的事,你也一直恨我,恨我当年看着你的母亲枉死”
当年的事,他也是帮凶。
奇异的是,霍聿深此刻却没有感受到曾经那阵强烈到快要冲出身体的恨意。
曾经的他,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成熟的心智,不带丝毫感性的克制,过去的时间里,他一直是如此。
他也曾一度认为,他会一直这样下去,让他背负着沉重的罪孽,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可现在,好像上天又给了他另一个选项。
让他贫瘠的生命里,不只剩下复仇这一件事,而是渴望着其他的什么,填满他空荡的身体。
也曾有人看穿过他的脆弱,翻山越岭地来找他,只为了赶在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曾在意过的日子里,对他说那一句生日快乐。
也曾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并没有那样该死。
并不是时间淡化了他的恨意,而是因为一个人。
窗外暴雨如注,细密的雨幕不断冲刷着玻璃。
二十年前的那场大雨,好像就快要在他的生命中画上句号。
病房内昏暗得不见丝毫光线,男人的身影同样隐没在黑暗里,神情冥冥不清,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安静着陪伴他到最后一刻。
直到病房里的心率检测仪上变成一道道平缓的直线,窗外的雨势才逐渐小了下来。
一切归于平静-
圣诞节过去后,年末仅剩下的这几天仿佛变得格外漫长,让饶念一天比一天感觉到心慌。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像是有一颗隐没在暗处的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霍聿深那边尚无音讯,饶念休假了几天,再回到公司时,就被纪琛叫到了办公室里。
他一如初见的那天,给她倒了一杯醇香四溢的咖啡,仿佛前几天圣诞夜那晚,被打断的告白并未发生过。
“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继续留在清宇,还是考虑其他更好的机会?”
圣诞那晚的电话,像是被心照不宣地忘记了。
成年人之间大抵如此,无需多言,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也可以被轻描淡写地揭过,何况,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
闻着那阵咖啡香,饶念顿了顿,还是实话实说地答:“我还没有想好。”
的确有很多国外的拍卖行向她抛出了橄榄枝,给了她追逐白手套的机会。
但她还没有做决定,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去追逐更远的目标。
纪琛摇晃着手中的咖啡杯,俊朗的脸庞依旧温柔和煦。
“每个拍卖师的终极目标应该都是白手套,既然如此,国外那几家拍卖行,或许对你来说是比清宇更好的选择。”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我猜,你暂时不会去。”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嗓音沉而缓慢,像是在暗示和劝告她:“饶念,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的人,也许并不是最适合你的人。他可能会给你带来数不胜数的危险,让你陷入本不该有的危机当中,这样也值得吗?”
静默片刻,饶念却还是摇了摇头,清澈的眸中倒映出他的影子。
她的嗓音轻缓却坚定:“我不怕。”
“我只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我不会再找到第二个像他一样的人。”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和他站在一起。
哪怕她并不能帮上他什么忙,她也不会轻易离开他的身边。
饶念走出清宇拍卖行的大楼时,外面天色已经隐隐暗了下来。
冷风呼啸着吹拂而过,冬日的寒冷仿佛能穿透衣料钻入骨缝。
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霍聿深,忍不住想他现在在做什么,到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他不想让她陷入危险,所以才对她只字未提,杳无音讯到现在。
那阵前所未有的心慌弥漫在心头,像一块巨石压着她,让她难以喘息,始终无法心安下来。
坐上出租车时,车内的电台正在播放着新闻。
是粤语报道的,她不能完全理解,却听见了几个关键词,浑身上下瞬间冰凉一片,那阵不好的预感此刻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
“据可靠消息称,今晨,霍氏集团最高控股人霍高峯确认离世。有谣言称,现任集团执行董事霍聿深深陷弑父丑闻,被疑为保集团话语权,谋取股份而残忍弑父,消息尚未证实,警方已介入调查。截止至今早九点,霍氏集团股价仍在持续下跌中”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眨眼又是一本,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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