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愣着！”尧七七咬牙堵着门， 声嘶力竭地怒吼道，“班长！二阶堂！你们去搬一个书柜来！”
除了卢凯泽和二阶堂光，桑怡也跑了过来，三人应声， 立刻奔向离门最近的书架。
书架又高又大， 上面满满当当堆着书， 三个人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过刚刚将它挪动了分毫。
弗兰兹被划伤的脸逐渐扭曲，他双手撑着门， 蓝色的眼睛被血染红，双腿止不住地发抖。
他紧咬着的牙从脸肉处显露出来， 外翻出来的皮肉狰狞叫嚣着， 随着他的动作颤动， 上下翻飞。
“啊——”
他再也忍不住， 失声叫了出来， 两只撑着门的手不自觉挪开来，悬在脸旁， 想伸手捂， 又不敢贴上去。
就这一瞬间的空挡！巨型蜘蛛的长足又一次破门！
乳白色的木门上伤痕累累，尧七七被强大的冲击震得向后飞去， 只得不甘心地盯着那扇再无防御的门，在一片狼藉中成了碎片。
巨大的蜘蛛爪从门中挤进来，坚硬的黑色尖端几乎是从弗兰兹的耳边划过。
尧七七连滚带爬起身冲上前，一把抓住弗兰兹往后退去， 眼睁睁看着长足上的尖爪将弗兰兹的脸肉割下一块儿来。
弗兰兹疼得跪倒在地， 眼泪夺眶而出， 浸润在伤口里， 又是钻心的疼痛。
“来不及了……”二阶堂光怔怔站在原地，看向门口。
那巨型蜘蛛的三只长足挤了进来，但它的身躯过于肥大，一时间无法通过。
可它却并不后退，反而暴躁地冲撞着门框，三只长足死死扣在门内的墙面上，将光洁的白墙扎出几个深坑。
砰！砰！砰！
它用自己毛茸茸的身体撞击着，门框逐渐开始松动，周围的墙面上开始出现蛛网一般的裂痕，一点点蔓延出去，越来越长，越来越深。
墙灰扑朔朔往下落，轻易掀起了一片尘埃，全都蒙在了几人心头。
“光！”桑怡咬着牙，“行动！行动起来！”
她瞪着眼睛，额稍的青筋一下一下跳动着，拉着书架的双手肌肉紧绷。
“不可能的！我们根本来不及的！”二阶堂光崩溃地指着蜘蛛，大叫道，“看！你们看不到吗？！如此巨大的生物，我们渺小的人类如何抗衡？！”
他浑身发抖，不再管书架，反而从口袋里拿出小本子，开始记录遗言，再不理会桑怡。
“别搬了！”尧七七拽着弗兰兹冲来，站在桑怡身边，用力推着书架，“把它推倒！”
眼下已经来不及将书架完整地搬过去了，他们只能将书架整个儿推倒，挡在门口，就算不如搬过去来得结实，也至少能抵挡片刻。
桑怡和卢凯泽连忙转向，四人脸色通红，竭尽全力将书架往前推去。
轰！
书架正正倒下，前端还砸在了巨型蜘蛛的爪上！
蜘蛛疼得浑身抽搐，剩余的几只脚胡乱踢踏着，在墙面上划下一道道深壑。
随着它的挣扎，墙体开裂的速度更快，几人看着已经开始摇晃的门框，心里都是一沉。
好在书架倒在蜘蛛正前方，无论是厚重的书架，还是散落一地的书，都能为他们争取一些时间。
“你们快来！符尘把密码破解了！”苏甜的声音在此刻如同仙乐，一下子将众人的魂儿唤了回来。
二阶堂光手一抖，本子掉落在地，也顾不上捡了，干脆将手中的笔也丢下去，往苏甜的方向狂奔去。
桑怡气得心梗：“这可是珍贵的资料！我们当初说好不计生死来图书馆探索，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
二阶堂光早就跑远了，并不理会她。
她脸色难看，眼中迸溅出锐利的光，强忍着心中的愤懑蹲下身，将本子捡了起来。
“快走。”尧七七小跑着路过她，没有多看，也没有多说。
穿过尽头的门，几人迅速将门死死关闭。密码锁在门闭合的瞬间重新上锁，听着那清脆的叮咚声，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尧七七和桑怡蹲坐在门边，看符尘靠在门上听那边的动静。苏甜从衣服上扯下布条，给弗兰兹包扎。
二阶堂光跪坐在地上，整个人都藏在弗兰兹宽大结实的臂膀后，有了安全感。
李慕云坐在最远处出神，卢凯泽站在她身边想安慰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扇门可是钢铁的，比木门强多了。”桑怡沉声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在这儿逗留太久，谁知道那个蜘蛛还会不会攻击我们。”
苏甜给弗兰兹包扎完，捏了一把汗，瘫在地上：“蜘蛛不是都害怕人吗？难道体型变大了，胆子也变大了？”
她随意的一句嘟哝，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怎、怎么了？”她下意识坐直身子，“我说错什么了吗？”
李慕云惨白着脸色摇头：“你没说错……”
“只是刚才，那蜘蛛的样子，不像是想要攻击我们……”
她缓缓抬起头，强作镇定的眼神下藏着几分抹不开的恐惧：“而是在逃生！”
苏甜瞬间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这么说起来，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到对面房间里有什么。
而刚刚那巨型蜘蛛，明知道这边房内的几个人类要伤害它，却还要闯入，被砸伤了脚也不遗余力。
再一想，它在那个房间时发出的忽远忽近的脚步声，也许不是在散步遛弯儿……
而是在躲避逃生！
几人面面相觑，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呼吸声也粗重起来。
能让那么大的蜘蛛疯狂逃窜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符尘将耳朵贴在门上：“没声音了。”
“难道是走了？”二阶堂光问。他一说话，桑怡就攥紧了手中的本子，别开视线。
符尘听了一会儿，直起身：“不知道。”
不知道是走了，还是……死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应该离开这里！”桑怡喘了口气，精神抖擞地站起来，重新拿回话语权，“走吧！”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地上依旧铺着柔软的地毯。
走廊不算宽，只能容下四人并肩。走廊两边的墙上贴着暖黄色墙纸，目之所及之处都没有门，只有远方一个岔路口。
几人向前走去，疲惫让他们说不出话，脚下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一时间寂静成了主旋律。
苏甜浑身酸涩，埋着头步步往前，只觉得脚下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疲惫。
望不到头的走廊，暖黄色的墙纸，柔软的地毯，均匀的呼吸声，这些全成了催眠曲，叫她抬不起眼皮。
她百无聊赖地左右看着，妄图找到些什么新鲜玩意儿驱散困倦。
咦？
她脚步微顿。
那是不是一个岔路口？
这个岔路口里面发着幽幽的光芒，和他们刚刚走过的几个都不同！
“哎你们看……”
她话还没说完，自己就吞了回去。
不见了。
那如同诱惑一般的幽幽的光芒，和岔路一起消失不见了。
她伸手去摸那面墙壁，坚硬冰冷的触感告诉她这确实是一面结实的墙，没有岔路。
“怎么了？”尧七七问。
苏甜摇头：“没事。”
也许是太困了，自己看错了？
经历这么个小插曲，她已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这长廊他们走了至少半小时，弯也拐了好几个，但不知道怎么的，一直都走不到头去。
“这里不会走不出去吧？”苏甜撅着嘴嘟哝，跺着脚放松小腿，“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
弗兰兹伸手去揉她的头发，笑得大声：“小女孩儿，你需要锻炼了！我们才走了多久！”
她一把拍开弗兰兹的手，“哼”了一声。
等出考场，她就开始锻炼健身！不说像七七那样，最起码也不能给七七拖后腿！
她正想着，余光闪过一道光。
好熟悉……
那是刚才看到的光！
她连忙回头去看，只见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条岔路口。
岔路口里散发着光芒，那是薄雾一般的乳白色光，从暖黄色的墙壁中间透出来，纱幔一样被风吹拂开来。
只要看一眼这光，她便浑身放松，情不自禁地想要靠拢过去。
“哎七七……”她声音松弛，心跳平稳，眼神也流露出眷恋和温柔，“我们刚刚怎么没看见……”
她回头，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中。
走廊空无一人。
“七七？”她声音打了颤，刚才的平静安宁一瞬间荡然无存，慌张和恐惧从她的小腿爬上来，遍布全身。
“班长？！”
没有人回应。
柔软厚重的地毯吸收了多余的回音，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听到衣服摩擦肌肤的声音，听到脑子里混乱的、喧嚣的血流声。
唯独听不见回应。
再回头，那薄纱一样的乳白色光芒蔓延出来，勾住了她的脚踝。
*
“苏甜那么大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就这么一条走廊，一条道走到头，还能凭空消失一个人？！
“谁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尧七七厉声问。
“我……她抱怨我们走了太久，我说她需要运动。”弗兰兹懊恼道，“然后她就走到队伍最后面去了。”
走了太久？
符尘和尧七七对视一眼，都拧紧了眉毛。
其他人不知道，他们两个可是和苏甜一起进过考场的！苏甜根本不会因为走了这么一点儿路就抱怨。
他们回头看去，进入廊道的铁门虽然已经遥远，但仍然清晰可见。
他们才走了几分钟，连第一个拐弯处都没到啊！
“就这么一条直线。”桑怡声音沉沉，“她不可能乱跑，只能是……”
这里有古怪。
尧七七思忖片刻：“从现在开始，我们拉着手前进，任何一个人掉队都要立刻发现。”
李慕云一愣：“继续走？那苏甜怎么办？”
“她已经不见了。”尧七七冷声看向她。
“这就是你们根深蒂固的友情是么？”李慕云难以置信，“这才刚……”
尧七七不耐烦地打断她：“你有更好的办法么？”
李慕云喉头一哽，指责和嘲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队伍继续向前，只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氛凝固在众人身边，越来越厚重，越来越令人窒息。
“那是什么？一个人？”桑怡皱着眉头，停下脚步。
不远处，一个人坐在地上，脊背靠着墙，一动不动。
距离太远，几人看不真切，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去。
“那是……我们学校的校服！”卢凯泽失声叫了出来，“苏甜？！”
几人也顾不上拉手，迅速冲了过去。
然而看到地上人形的那一刻，所有人头皮紧绷，浑身冰凉。
那是一具，套着慧明高中校服的干尸。
第62章 弗兰兹呢？
干尸已经僵硬， 黢黑的皮肤皱巴巴的，紧紧贴合在骨骼上，勉强勾勒出一个女性的身躯。
尧七七蹲下来，轻轻扯了一下它身上的慧明高中校服， 脸色阴沉， 一言不发。
不用她说话， 其他人自然看得出，这件破损的高中校服下摆，有撕扯过的痕迹。
那是苏甜给弗兰兹脸上的伤口包扎时， 自己撕下来的。
李慕云捂住嘴，将喉咙里挤出的惊呼吞下去， 下意识后退两步， 忍不住双腿打颤。
她在上一场考试中没挺过多久就死了， 并没有亲眼见过考场中的惨剧。
虽然在校几日内也了解了考试的残酷， 但亲眼看着上一秒还在叽叽喳喳的苏甜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还是给了她不小的冲击。
“怎么会变成干尸呢？”尧七七松开苏甜已经变得干脆的衣服，伸手去捏她的骨架。
嘎巴一声， 苏甜的手腕被她生生折断， 那只又瘦又小的黑手如同猴爪一样，可怜又可怖。
“你在干什么？！”李慕云难以置信， 她冲上去一把揪住尧七七的后领子，“苏甜把你当最好的……”
她话没说完，就对上尧七七那双平静的眸子。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没有卢凯泽一样的痛心， 没有符尘一样的困惑， 没有自己一样的紧张和愤恨。
只有平静。
那种平静放在任何地方， 都可以说上一句冷静， 可现在，她只能想到冷漠二字。
李慕云怔怔松了手，她对尧七七的恐惧在一瞬间燃烧到了顶峰。
即便是自己这样一个不愿意和人打交道的人，即便是自己这样一个讨厌苏甜毫无边界感的人，都无法对面前的景象熟视无睹……
她尧七七凭什么可以这么事不关己？！
尧七七忽视了李慕云眼中的惊骇和鄙夷，将苏甜的手举起来：
“不是风干的。”
几人一愣。
桑怡最先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尸体在这种环境中会腐化，最后变成一具白骨。而苏……她的尸体却变成了干尸。”
“想让尸体成为干尸，对环境的要求比较高。正如你们东亚发现的干尸，大都是古中国里处于高温干燥、通风良好的沙漠地带。显然这里并不符合这种环境条件。”
走廊温湿度事宜，并不通风，尸体在这种条件下根本不可能变成干尸。
除非人为。
这种想法一旦生出，便不由自主地扎根在脑子里，一发不可收拾。
卢凯泽不忍去看，只咬着牙问：“也就是说，是有人把她变成这样的？！谁会做这种事！”
更何况苏甜明明是在刚才走散的，现在却跑到他们前边去了，还……变成了这个样子。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符尘眼睛一闪，想起了什么，蹲在苏甜身边细细观察。
苏甜的脸已经收缩成一团，好像放久了的猕猴桃，干瘪粗糙。
符尘伸出手，扼住她的下颌，用力一掰——
咔。
“你们一个两个的是不是脑子都有毛病？！”李慕云尖叫着怒喝，一个尧七七已经够受了，怎么符尘也是这个狗样子？
却见符尘伸手，从被卸下来的下颌中取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团纸。
一团被揉成团，塞进嘴里的纸。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紧紧盯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大气也不敢出。
空气似乎也凝结在众人身周，此时，符尘铺展纸张的声音显得格外喧嚣，吵得人耳朵生疼。
那是一张书页。
被仓促地撕下来，团成团，塞进口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所有人的脑中都浮现出了一个画面——在被什么追逐着的苏甜，绝望地看着前路，将手中紧攥着的纸张揉作一团，张嘴吞了进去。
这画面太过逼真，连苏甜惊恐的表情都一一还原，她上扬的眉毛，奔跑时吹起的发梢，和吞纸团时坚定的眼神，以及顺着眼角滑出的泪水。
画面戛然而止，几人如梦初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对望片刻，都知道彼此刚刚看到了同样的画面。
“太……太古怪了。”二阶堂光细碎地念着，“这种事情，怎么会……到底是什么怪物？”
从进入这个走廊开始，一切都变得不由他们控制。和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比起来，他们甚至觉得巨型蜘蛛都眉清目秀了许多。
几人惊魂未定，尧七七则从符尘手中接过书页，念道：
“她明白了，她明白了一切。只要*污渍*就会发生！一定不能*污渍*！可是这一切都明白得太晚。她只能将这信息藏入口中，期待着他们发现*污渍*。”
符尘皱眉，这写的是苏甜？
这张纸明明是印刷刊物上撕下来的书页，里面的字也都是打印的铅字，可是内容却追随着苏甜的视角，将她吞书页的情节写了下来。
事情似乎变得更加不受控制，也更加难以理解了。
尧七七将书页折叠起来装进口袋，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干尸。
她实在无法从这具尸体上找出苏甜的影子。
苏甜应当是灵动的，活泼的，站在她身后一口一个“七七”叫着，就算被李慕云凶了，也依旧惦记着她有没有吃饱饭的。
她不该是这样僵硬干瘪，死气沉沉。
尧七七转了头，看向几人：“我们该……”
话没说完，她沉默了。
冰冷的眼神在所有人身上一扫而过。
良久。
“弗兰兹呢？”
弗兰兹不见了。
*
“桑怡！光！”弗兰兹竭力大喊，却依旧无人响应。
他筋疲力竭，干脆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揉着自己僵硬的小腿，几乎要睡过去。
他们都围在苏甜干尸前的时候，他余光看到了一个岔路口，里面发出温柔的光芒。
他发誓他没想自己一个人过去，他只是想靠近看看那是什么。
可就在他再回头去叫桑怡等人时，所有人都不见了。
长长的走廊里只剩他一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就连刚刚还能看见的身后的门，也一并消失在漫长的走廊里。
岔路口里的光芒诱人，但他强忍着窥探的欲望，转身往前直走去，一边走一边呼喊着他们的名字，希望能得到回应。
然而……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走了多久了？
他记不清。
只知道双腿乳酸堆积抬也抬不起，只知道脸上的布条被血浸湿又干，已经撕不下来，只知道这条走廊不可能再有尽头，也不可能再有出路。
他闭上眼睛，没来由想起了苏甜，揉着腿抱怨走路太多的娇俏模样。
“抱歉……”他喃喃，“我还真以为你是在撒娇。”
现在想来，恐怕那时候的苏甜就已经走了很远，只是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就像现在，他们注意到自己已经消失了吗？
“弗兰兹？”
弗兰兹耳朵一动，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幻听？已经失血过多到了幻听的程度了？他怎么听见了苏甜的声音？
“弗兰兹？你还好吗？七七他们呢？”
一双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脸，小心地为他拆着布条。
弗兰兹猛然睁开双眼，不是幻觉，布条撕扯皮肉的疼痛不会作假！
“苏甜？！你！你不是……”
苏甜不明所以，一边从他衣服上撕扯下布条来，一边给他包扎：“你们到底去哪了？我就一回头的功夫，所有人都不见了！吓死我了！”
“七七他们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也和他们走散了？”
弗兰兹的话在喉头哽住。他在苏甜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肌肉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
是真的，不是幻觉！
苏甜就在自己眼前？！
可是如果这是苏甜，那刚刚他看到的那具干尸……
他瞄着苏甜撕破的衣服，和干尸身上套着的一模一样，就连边角的裂口也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弗兰兹沉默片刻，还是将刚刚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看着苏甜难以置信的表情，和那双惊惧的眸子，他别开脑袋。
半晌没有动静，弗兰兹怕苏甜接受不了，还是回头看了她，张张嘴正想说什么。
却见苏甜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深呼吸好几下，强撑起一个笑容，带着几分苦恼：“这下难办了。我们还是快点起来接着走吧，说不定还能遇到他们。”
“既然你说你看到了我的尸体，那就说明这两个地方并不是完全分开的，对吧？那么我们就还有机会！”
弗兰兹一愣，他只是刚认识苏甜，并不了解。但每次看到她，要么是瑟缩在尧七七身后，要么是撅着嘴为尧七七说话，跟个小跟屁虫似的。
他还以为她至少要大哭一场呢。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苏甜已经站直身子，双手叉腰给自己打气：“加油加油！七七遇到这种事情一定也会很冷静的想办法的！我也不能拖后腿！”
“最起码……”
她眼睛看向前方，悄悄伸手擦去脸上的泪痕，攥着拳头坚定道：
“最起码要发挥一点点作用！就算是死，也要在死之前给七七他们留点儿线索，哪怕能帮到他们一点点，都算死得其所了！”
“反正他们出去后，一定会把我买回去的，嘿嘿！”
弗兰兹一阵恍惚，看着眼前少女笑中带泪，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初阳下的太阳花，挥洒着晶莹的露水，开得娇艳。
第63章 改了点结尾
几人步步往前， 只是这长廊似乎根本没有尽头。
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前面还有多远，他们只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漫无目的地继续走下去。
“你在想什么？”李慕云不愿意拉尧七七的手， 只拽着她的衣角。
从遇到苏甜后到现在， 尧七七一言不发， 只埋头向前，眼神若有所思，又不像是放空了。
尧七七没回头：“苏甜。”
李慕云嗤了一声， 要不是她实在又困又累，再不说点儿话就要失去意识了， 她绝不会跟尧七七多打交道。
刚才卸下苏甜手腕的时候不是很干脆么？说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不是很麻利么？这会儿又做什么戏？
卢凯泽听见了， 在后面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几人目光都汇聚过来， 却见尧七七摇了摇头：
“没有， 什么也没想到， 反而有了更多问题。”
“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和自己同名的书，从苏甜嘴里的书页来看， 所谓同名的书， 应当就写着我们经历的一切。”
“那么她已经找到了，为什么还会死在这儿？”
几人都是一愣， 他们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现在才发现有古怪。
苏甜都来得及将书页吞入口中，那怎么可能来不及脱离考场？
还有，如果他们见到苏甜时的幻觉是真的， 那么又是什么东西能将苏甜在一息之间变成干尸？
走廊里回荡着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每个人的脚步也如同灌了铅， 趿拉在地毯上， 发出沙沙的声响。
最初觉得舒适的环境在此时已经格外压抑，暖色的壁纸和柔软的地毯，都让他们逐渐感到窒息。
“我们还能走多久？”二阶堂光绝望地问。
不是还要走多久，而是还能走多久。
他们的精力已经透支，他们的信念已经模糊，现在迈出的脚步全是本能，再无其他。
没人回答他，只有绝望逐渐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挥之不去。
滋滋——
头顶的灯突然发出一阵电流的兹拉声，几人猛然抬头，只见来时路的远方已经漆黑一片。
“灯灭了？”李慕云喉头发紧，扶了扶眼镜，眯着眼睛看去。
灭了！
灯一盏盏熄灭，黑暗如鬼魅一般步步入侵，直往众人身边奔来！
众人一愣神的功夫，黑暗已经吞噬了半条走廊，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而令人骇然的是，他们分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个身影！
隐约能看出那是一个人，个子不高，瘦瘦小小。
可它的全身都如同电子故障一般，到处都斑驳着马赛克和彩色条状块！
它的脸四分五裂，脑袋上有数十块方形凸起，红色蓝色乱成一团，将它的头分割开来。
它身躯僵硬，说是走来，可仔细看去，它根本没有任何动作，只有故障的色块在不停闪烁。
那团马赛克伴随着闪烁缓慢靠近，它每一次闪烁都会变换位置，就像是它一步步走过来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几人吞了口唾沫，眼睁睁看着它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如卡带一般，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步步逼近。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二阶堂光的声音发颤，情不自禁后退，脚踩在苏甜的腿骨上，咔吧一声，腿骨断成两节。
声响唤醒了几人的理智，他们惊慌地看着那团马赛克缓缓伸出手，那双色块复杂的看不清轮廓的手，如索命的长钩，向他们伸来！
“跑！”桑怡厉声尖叫！
所有人立刻狂奔起来。此时他们也顾不上拉手，只拼命向前奔去。
符尘落在最后，卢凯泽伸手去拉他，却被另一个身影抢了先。
尧七七一把将符尘扛在肩上，脚下速度不减。只是毕竟消耗了太多体力，她咬紧牙关，浑身肌肉僵硬，没跑两步，额头上先冒出了汗珠。
“速度不快。”符尘艰难抬头，一边观察着追在身后的东西，一边轻声道，“就好像……划花的碟片一样。”
这个比喻没来由在尧七七心头上烙下了一个印记，她似乎将什么线索联系了起来，又琢磨不透。
“前面有门！门！快出去！”卢凯泽兴奋地大叫，指着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大门，激动得颤抖。
二阶堂光更是已经早早扑了过去，猛然拉开面前的门，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
几人迅速挤进，只剩尧七七带着符尘站在门口，没有行动。
她一脚踏出门，身子半斜着回头，细细观察缓慢靠近的不明生物。
色块太过混乱，她无法还原出它本身的样子。
但她眉眼一垂，眼神落在那堆色块的下半部分，凝视了片刻。
“尧七七，你快出来啊！”
尧七七抿了抿唇，最后看了一眼，毫不留恋地回头冲出房门，将门死死关闭。
走了太久走廊，眼前开阔的房间一下子让人浑身舒爽，刚刚压抑已久的情绪也都高涨起来。
几人打量着眼前的藏书馆，与遇到巨型蜘蛛的那个房间布局相似，但大了许多。
李慕云看了一眼身边书架上摆放的书：“这边是自然科学类的。”
她放眼望去，这间藏书馆大得一眼望不到边。难道整个房间里都是自然科学类的书？那未免也太多了。
她目光在书脊上逐个滑过，眼神逐渐凝重起来。
好奇怪。
自然科学类的书她不是没有涉猎，就算阅读量不算大，也不应该一本也没听说过。
不是没看过，而是根本没听说过！
“你们看看书架上的书，有你们认识的吗？”她一边匆忙浏览书架上的书目，一边急切地问。
其他几人闻言，也加入进来，却都是越看越迷糊。
“没有。”
“我也没有。”
“一本都没听说过。”
全员如此。
他们站定，看着眼前的书海，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厚。
所有人，没有一本听说过的，这真的可能吗？
“连你也没有听说过的？”桑怡看向二阶堂光，他可是小组的移动资料库，涉猎的书目范围又多又广。
二阶堂光面露愧色，摇了摇头：“抱歉。全都没听说过。”
他抬头，看着那些书籍，声音瑟瑟：“那个，与其说没听说过，不如说……”
“连书名都看不懂！”
李慕云抿着唇点头：“我也一样。自然科学类的书目，就算没听说过这本书，但单看名字，也大致明白它们讲了什么。”
“比如虫类、草类、两栖动物等等……可是这些书……”
目之所及的这几个书架里的书，她根本不知道讲了什么。
尧七七闻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看发行日期。
“3129年。”
几人一愣，立刻也抽出书来翻阅。
“3320年。”
“2908年。”
“2989年……”
“这是……未来的书？”卢凯泽攥着手里的书，半晌回不过神。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其实是未来？
“这……几百年之后的书，知识结构就差这么远了吗？”二阶堂光伸手拿起一本，细细翻看着，浑然不觉尧七七等人看向他的目光正在逐渐变化。
尧七七三人悄无声息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观察着桑怡的表情，确定从她脸上看不到丝毫诧异后，心中明白了些许。
桑怡等人和他们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
那他们会是NPC吗？
“《松下光》？”桑怡没有意识到其他几人的目光，皱着眉头从书架上拿下一本精装的人物传记，“这里怎么会有人物传记？”
却听二阶堂光那边发出一声响动，他僵硬着身子缓缓转来，手中的书落在地上，书脊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光？”桑怡看向他，“你怎么了？”
二阶堂光脸色铁青，身体不自觉地发颤，一双小眼睛瞪得浑圆，黑色的瞳仁缩小又放大，在眼眶里乱颤。
“我……被领养前……”
他的声音艰涩嘶哑，无可名状的恐惧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灌满全身。
“就叫松下光。”
第64章 他从来不是谁的光
“松下光。”
他抿着唇， 自以为用一头凶猛野兽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夫妇，可得到的却是两声轻柔的叹息。
“好孩子，好孩子。”女人带着薄茧的手掌贴在他的头上，揉了揉， 温热的触感触碰发丝带来的瘙痒让他浑身一颤， 下意识想躲开， 却没来由停住了动作，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享受片刻的温暖。
男人宽大结实的手和女人全然不同， 它沉重地压在肩头，拍了拍， 叫他一个踉跄， 不甘心地从两人手下挣脱。
男人笑了， 看着他瘦弱的身躯， 发出成年人特有的爽朗的笑——那是他在松下福利院从未听到过的轻松的笑声。
“好啦！小伙子， 你将成为我们家的新成员，那就不能再叫老名字了！二阶堂……”
“二阶堂光！”他率先抢白道， “我要叫二阶堂光！”
姓氏什么的怎样都好， 唯独这个名字，他想要保留。
男人和女人愣了一下， 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温柔地笑起来，点了头。
谁也不知道他心底掀起了多么大的惊涛骇浪，直将他过往近十年的黑暗生活悉数拍碎， 又随着退潮一起滚回深渊。
他终于， 自由了。
*
二阶堂光抖着手翻阅书， 仅仅一个小小的段落， 就将他那时忐忑不安的心境……不，与其说是忐忑不安，不如说是生死一念之差！
他那时看见养父母的第一反应，是想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谁不知道在这个时代，满大街都是孤儿，产科医院的安保员换成了警卫，时刻提防有人遗弃，可还是挡不住福利院门口每天出现的蒙面身影。
这样的情况下，居然有人想要领养？天方夜谭！他能想到的唯一一种解释，就是新颁布的法律——替代法。
这种情况下，这本书怎能说什么“故作凶狠”，怎能说什么“贪恋温柔”？
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和他们一起去死的！
他手抖得厉害，书页哗哗作响，他十几年的人生篇章一晃而过，难熬的黑暗的幸福的加在一起，居然还不到三十页。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他没拿稳书，书重重跌落在地，正面摊开，书页刷拉拉定格。
其他人保持沉默，礼貌地后退一步，不去窥探他的隐私。单从他刚刚的表情来看，就知道这本书里写的是他的人生了。
他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击地毯发出沉闷的响动，钝痛顺着膝盖骨传遍两只腿，他却浑然不觉。
就着这么个姿势，他继续阅读起来。
*
他笑了，几年前还在怀疑养父母是为了新出台的替代法才领养自己，现在却自觉自愿用替代法去替代养母。
自从几百年前诡异降临，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光明可言了。每个人都有可能被选中进入异世界，在怪物和人性中苟延残喘，一不小心就会死于非命。
而随着异世界探索逐渐深入，人们突然发现，青少年被选择的几率大大低于成年人，而存活率却远高于成年人。
于是替代法出台，年满十六岁的青少年可以自愿替代被选中的成年人进入异世界。
那些遗弃自己孩子的人们疯了一般地寻找自己的孩子，私立福利院开始进行见不得人的生意勾当，一时间，领养不出去的青少年成了香饽饽，成了这个世界炙手可热的……商品。
“不，孩子，我还远远没有虚弱到需要你一个孩子来代替我！”养母……不，母亲，他已经情真意切地呼唤她为母亲很多年了，母亲躺在病床上，呼吸机滴滴作响，她的喉管发出沙沙的响动，那是她上一次进入异世界烙下的病根。
父亲在一旁面色阴沉，一双手粗粝沉稳，一只握着妻子，一只握着他，似乎在用自己还算温热的身体，撑起这个家。
“可是替代法只适用于青少年，父亲是不能替代您的。”他轻笑着，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我已经签下协议了，抱歉，没有和你们商量。”
母亲恸哭起来，呼吸机上的电线随着她的动作颤动，父亲也红了眼眶，一言不发。
他却感受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松快，看到父母这般痛苦，反而让他心里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舒爽。
这很奇怪，但他明白。从这一刻开始，他再也不用怀疑父母的爱了。
*
往后翻，再往后翻。
二阶堂光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他一阵阵作呕，胃酸在喉头翻涌着，灼烧着喉管，让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母亲生前的模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想要验证什么，不知道自己期待这本书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他双手不停，眼睛不停，只一心往后看去。
*
该死的！
他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笔记本，犹豫了一秒，或者不到一秒。
他听到桑怡的喊声了，但他装作没有听到，仍然迈开步子往前跑去，报复性地跑去。
他憎恶这里的一切，憎恶异世界，也憎恶所谓青少年存活率大大提高，因此组成的调查小组。
前几次异世界探索，他存活下来靠的不是智慧，而是蛰伏，是妥协，是必要时不得不低头隐忍。
因此信息尤为重要，他必须知道每个异世界中有哪几个NPC值得巴结，有哪几个怪物会饶恕一个舍弃尊严的人类。
他加入这个调查小组是因为据说这里还有很多的信息，据说这里还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以及那个红头发的姑娘。
如果不是因为他无数次在梦中亲吻她鼻尖上可爱的雀斑，如果不是拿着一个破本子写写画画就能站在她身边，那么他死也不会进入这个什么图书馆。
可现在呢？
他的美梦破碎，成了噩梦。
他闭上眼看到的不再是火染的红头发，而是铺天盖地的肉虫。
他凑上前去亲吻的雀斑，在嘴唇碰触到的一瞬间全部化为腐烂的令人作呕的尸水，直往他嘴里钻。
他的口中常含苦涩，他的眼中全是泪水，他早已腐朽的心不再悦动，不再妄想，不再佯装坚强。
他不是光，他成不了光，他甘愿跪在怪物的面前亲吻他们的脚背，来换取生的希望。
*
刷拉。
他的瞳孔缩小，浑身打摆子，捏着书页的手一颤，将某一页撕了下来。
桑怡皱着眉头想要阻止，毕竟现在谁也不知道撕毁自己的书有什么后果，却被尧七七拦住了。
尧七七的手臂挡着桑怡，如一堵墙一般挡在她和二阶堂光之间，双眼射出锐利的审视的光，静静等着。
二阶堂光浑然不觉，又往后翻了几页。
尧七七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撕书不会有什么后果。
也就是说，苏甜在撕下那一页后，是不会因此而陷入困境的。
可随即她又提起一口气来。
那也就正好说明，这个图书馆里还有别的什么暗藏着，随时等待着将他们变成干尸。
*
他趴在地上翻阅。
一页，一页，一页。
他魔怔一样将自己的故事要看一个从头到尾，不计后果，不顾死活。
他似乎想要证明这本书和他毫无关系，讲的不是他的人生，可越看越明白，不是他的又是谁的呢？
可除此之外，他心知肚明，他知道自己更想找的是什么——
他想知道，他想从一本事无巨细记叙着他人生的书中知道，他的养父母究竟有没有爱过他？
还是说正如他经历九死一生，如英雄凯旋一般回到现实，拖着苟延残喘的身躯来到病房前，偷听到的对话一样？
他看到这里，情不自禁想起那天的情形来。
他的腿几乎断掉，浑身是血，嘴里麻得感觉不到舌头和牙齿。
那是他另辟蹊径，在即将死亡时冲上去，对一个满脸烂疮、口舌生蛆的NPC表露爱意，强忍着恶心吻下去的后遗症。
可事实证明这是有用的！他活着回来了，他是这一批次中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
他要将这胜利的喜讯带给父母，他想看母亲为他哭泣，想看父亲颤抖了双肩，想从他们难以隐忍的痛苦和心疼中，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
然而……
“那孩子……怕是回不来了。”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坚强，“邻居家的孩子和他同一批次，进入了同一个异世界，只有死讯。”
母亲笑了。
怪了，她笑了。
谁能明白他的慌乱和茫然？
“有什么关系？”母亲轻巧地说，“总归我们养了他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
“若非如此，当初我们将他丢在福利院后，就再也不会相见了才对！”
“那个……那个野种！那个罪恶的孩子！那个……”
她嘶吼起来，怒骂起来，将毕生所学的脏话全都一股脑儿倾吐出来。
半晌，她骂累了，瘫软在床上，呼吸机发出嘀嘀嘀的警报声。
她啜泣着将脑袋埋在丈夫怀中：“他不该活着，当年就不该，如今也不该。”
“可怪得了谁呢？”
“怪我？怪那个深夜狩猎的流浪汉？还是怪忙着对付诡异而无暇顾及民众的有关部门？”
“光……他从不是谁的光……他如蛆虫本身，来自幽暗。”
他沉默了。
他想起来了。
他看着这些东西，手突然不抖了。
因为他已经全然明白，这本书切切实实就是他的一生，没有任何情感地记述了他的故事。
就像现在，他根本没有意识到……
自己已经被一双眼睛死死盯上了。
第65章 预言不可打破
二阶堂光猛地抬起头来， 过度紧张让他有些神经质，每根头发都在竭力伸长，哆嗦着。
他手里紧紧攥着书，书页揉皱了也浑然不觉， 只瞪着一双眼睛四处去看， 浑身发冷。
有人在看着他！书上说， 有人在看着他！
“那是什么！”
他一下子跳起来，信手将书狠狠砸向一个方向。
砰。
书砸在书架上，发出响动。几人目光迅速挪去。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 仿佛有人正在用指甲刮擦他的皮——从皮肤里面。
“有人！有人在看着我！是谁！是谁！”他崩溃地哭嚎着，关节打着颤， 一下一下地用拳头捶击着自己的头。
毫不留情。
“冷静下来！”桑怡冲上去摁住他， 一把将他摁在怀里， 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住， “光！冷静下来！我们都在！”
卢凯泽也连忙上去帮忙， 死死拽着他的双手，不让他再伤害自己。
就在摁住二阶堂光的一瞬间， 卢凯泽分明看到他的毛毛茬茬的发下， 青白色头皮鼓起一个大包。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对自己施以狠手？
卢凯泽吞口唾沫， 将求助式的目光投向尧七七。
“你看到什么了？”尧七七皱着眉头问。
李慕云将书捡了回来，递给二阶堂光，他一看到书，就挣脱开桑怡和卢凯泽， 抢了过来。
他直接将书翻到中间， 疯狂地往后翻着， 一边翻一边神叨叨地念：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一个影子站在书架那边！虽然看不真切， 但他确信，他确信那是一个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们迅速跑起来，选左边还是选右边？左边……不，右边。必然是右边。一定是右边。”
“巨大的恐惧和面对未知的痛苦如同藤蔓一般缠绕了上来。他尤甚，他的恐惧从如深夜起床时的床下之手，紧紧攥住了脚踝，叫他动弹不得。”
“疼痛传遍了全身，他崩溃地大哭着，却只能看到自己的胳膊被生生扯断……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骨头，那森白的骨头已经被血液染红……他大哭，他哀嚎，他用怨毒的眼神看每一个人，诘问为什么是他，为什么非得是他？”
“尧七七，那个罪恶的女人，那个将他害到如此田地的恶魔，这时候却是唯一一个回答他的。因为他看了结局，结局就必然如此发……”
尧七七浑身一震，一把扯过他手中的书，狠狠丢了出去。
书被砸在李慕云脚背上，疼得她脸色大变：
“你干什么？！你有病啊？”
几人目光各异，都汇聚在尧七七身上。
这算什么？
书里说的显然是二阶堂光和他们所有人的未来，他的手被生生扯断，却说是尧七七的过错？
而尧七七居然反应如此强烈，甚至将书丢掉！难道她真的有什么害人之心？
“你们别这样！”卢凯泽慌乱地摆手，挡在尧七七身前，“肯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那本书是记录二阶堂光一生的！”李慕云皱着眉头，不自在地活动着被砸的脚，看尧七七的眼神变了又变。
书里可能会有二阶堂光的主观印象，但是事情本身是客观的。也就是说，在不久的将来，二阶堂光的手臂会因为尧七七而断！
“啊！”二阶堂光的神情突然柔软起来，刚才还猩红的双眼瞬间柔和，深深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方向，“好美的光……”
乳白色的光芒如同甘泉，从书架中喷涌而出，将整个图书馆照亮。
那光芒温柔又舒缓，所有人都挪不开目光，二阶堂光尤甚。他挣脱桑怡，跪在地上，匍匐着往那束光爬去。
桑怡和卢凯泽回过神来，连忙按住他。
然而视线从光束上挪开的一瞬间，他们两人都心底发寒。
刚才那是什么感觉？
他们仿佛被乳白色的光芒勾走了魂魄，心中蠢蠢欲动，想要靠近，想要走入，想要让光芒将自己紧紧包裹。
二阶堂光在他们两人的怀里挣扎着，他眼里再没有其他东西，只剩下那束光。
仿佛只要走进光里，他就会被拯救一般。
“别看了！”尧七七怒喝一声，伸手将符尘的头摁到一边，“那光里有东西！”
她刚刚分明看见，那束光后藏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正如二阶堂光书中所说的那样，一个看不清容貌，看不清身形的影子，可她却明确地知道，这是一个男人。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李慕云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她皱着眉头，探究一般地再次望向那束光。
“咕噜噜——”
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所有人都听见了。
仿佛谁胃部发出的嗡鸣声，只不过放大了千倍万倍，夹杂着一些细碎的脚步声，迎面扑来。
“咕噜噜——”
李慕云喉头发干，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尧七七身上。
“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光后面！有东西！”
“你在说什么？那里什么也没有啊！”桑怡已经被二阶堂光弄得焦头烂额，语气也生硬起来。
然而尧七七却一把扶住李慕云，声音凉凉，带着些难以压抑的恐慌。
“有东西的。”
她一手扯着李慕云，一手拉着符尘，缓缓往卢凯泽三人身边靠去，竭力保持声音稳定：
“墙上，有影子。”
当光没有那么明亮，以至于挡住了背后的墙时，一些影子便悄然浮现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看不清形状的，但绝对叫人胆寒的影子。
“那……会不会是书架啊……”卢凯泽口舌生津。
墙上的影子太过巨大，以至于蔓延到了天花板上。
“书架会动吗？”李慕云几乎破了音。
桑怡瞪圆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明明影子就在墙上，可她却只能看见层叠的书架，和书架上厚厚的书：“会不会……”
“不会。”符尘开口，打断了桑怡，“物体和光的距离，是有可能造成影子放大数倍的情况的。但根据光源强度、光源和墙面的距离判断，那东西和影子的大小，绝对差不多。”
咕噜噜——
那声音又一次响起。
墙上的影子微微晃动，随着光渐渐消失，影子的边缘也开始模糊。
“也就是说……”尧七七咬着牙，示意符尘将地上的书捡起来，“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
“一旦那道光灭了，我们就连它的影子也看不见。”
“所以我的建议是……”
“快跑！”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奔跑起来。
尧七七扯着符尘，卢凯泽和桑怡架着二阶堂光，李慕云跑在了第一个，双腿无力，却跑得飞快。
“岔路口！往哪边走？！”
二阶堂光恍然惊醒，一个激灵：“左！左边！去左边！”
书里面他们走了右边，后来他的胳膊就断了！如果这时候强行改变剧情呢？是不是就可以颠覆书中的未来！
桑怡等人也想到了这一点，竭力向左边跑去。
轰！
没来由的风突然袭来，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书架全部击碎，书本哗啦啦掉了一地，七零八落。
那股风太过强劲，跑在最前面的李慕云甚至有一种快被掀飞的感觉，脚下一软，跪在了地上。
砰！
她身旁的书架应声而碎，一摞封面上印着蝴蝶的自然科学书摔在她面前。
实木的书柜破碎，带着木茬的厚重木板跌落下来，正正压在封面的蝴蝶上。
呲啦。
蝴蝶的翅膀被锋利的木头撕破，木茬飞溅，顺着李慕云的脸划过去，留下一道血痕。
就差一点。
要不是她腿软，这些书和断掉的木柜就不是摔在她面前，而是摔在她头上了！
她被吓呆了，木然盯着面前破损的书，和封面上翅膀残破的蝴蝶。
仿佛看到了残破的自己。
“撤！去右边！”桑怡尖叫着，尽管看不到那怪物，可漫天飞着的书页也好，纷纷倒塌的书架也罢，无不昭示着它的存在，和绝对的力量。
右边。
右边！
右边！
为什么最后还是回到了右边？！
二阶堂光感觉到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怖袭来，就好像他深夜起夜，半梦半醒之间，双脚刚刚趿拉上拖鞋时，床下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脚踝……
等等，这些他是不是看过？
他看过！
刚才书里就是这么写的！
他的恐惧，他的痛苦，他一瞬间的联想，全部一一对应！
他这时候才恍然明白，书中说他是最恐惧，最痛苦的那一个，不是因为他胆小，不是因为他懦弱。
而是因为他明知道自己的未来，却无能为力。
因为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那个结局，却挣脱不能。
回头，回去左边，现在就会死，也许能打破书中的预言？
可他清晰地、绝望地明白，自己永远不会用生命去证明什么。他永远不会为了打破书中预言，去送死。
而这，也是预言。
“蝴蝶……”李慕云的眼镜又滑了下来，却没有去扶。
她机械地跑动着，脑子里却闪过自己看过的所有和蝴蝶有关的书。
“蝴蝶！”她腿上又有了力气，三两步冲上前，一把抓住尧七七的胳膊，“我有办法了！”
第66章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双肩包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 那光芒类似一种传送光束，将我们传送到了这个地方？”
弗兰兹挠了挠头，一思考就脑袋疼，可看着眼前这个娇小可爱的东亚女孩儿， 他又忍不住想要跟上她的思路：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接触那束光。我看到了它， 不错的。但是我绝没有靠近， 我记得很清楚。”
他这么说着，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乳白色光晕的温柔来，陷入一种奇妙的平和中。
“嘿！”苏甜在他面前拍手， 把他从沉浸中叫醒，“不要去想它！”
“那束光很神奇， 当你看到它的时候， 你就会放松下来， 如同瘫软在沼泽中， 任凭温软潮湿的淤泥将你一点点包裹， 直到完全侵吞你。”
她声音轻轻，这些话从她嘴里滑出， 像是构思了无数遍才找到的贴切比喻， 像是她已经给无数个人这样解释过了一样。
“然而不光是看到，梦到、想到都会有同样的效果。”
“所以尽量避免去想它， 如果忍不住，也一定不要具象化地去想象那束光的样子。”
弗兰兹回过神，看着她漆黑的眸子，想从中找到一星半点的恐慌， 却什么都找不到。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他实在不明白， 明明在十几分钟之前， 苏甜还是一个只会跟在尧七七身后拽着衣角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现在却成了他们两个中更聪明、更冷静的人。
苏甜避开他的视线，继续向前走，却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慢慢就知道了，你也会知道的。”
“你刚刚也体验到了，光束并不仅仅在你看到它的时候起作用，你思考、幻想甚至是做梦，都会有相同的作用。所以尽管你没有触碰光束，也无济于事。”
狭长的走廊越走越深，两个人说着话又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周围的景象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只有暖色壁纸，柔软的地毯，和看不见尽头的廊道。
“可是这里怎么看都是同一条走廊。”弗兰兹叹口气，“而且就算是传送光束，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被传送走了，其他人呢？”
苏甜抿了抿嘴，声音放缓，放得很缓，一字一顿，和刚才说话的语气完全不一样：
“只有我们两个看见了光束。或者说，光束只想被我们两个看到。”
“所以我们被传送走了，其他人没有。”
“我相信……很快……我们就……能……走……出……去……了……”
弗兰兹狐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好吓人……”
话没说完，因为她的脸色更吓人。
她不再往前走，而是抓着背上的包带，紧紧地，像是抓着两根救命稻草一样，指甲发白，几乎要折断。
她脸色惨白，阴森森的，黑色的瞳仁颤动着，各种各样的情感顺着血丝爬满她的眼白。
在那些跳动着的情绪中，恐惧和绝望尤为突出。
顺着她的视线，弗兰兹向前看去，不由得一愣：
“那、那扇门……刚才就在这里吗？”
苏甜摇头，声音沙哑：“不在。”
“这扇门，是在我说完刚才那句话后，突然出现的。”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故作轻松地迈开步子：“走吧，看来我们能出去了。”
弗兰兹挠挠头，望着苏甜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苏甜的性格这么多样吗？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难道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吗？
不对，这些都不是关键，都不是他从心底里生出古怪情绪的根源。
他看着那个瘦小坚强的背影，用纤细的双肩背起比她上半身还要大的双肩包，一步一步向前的样子，实在惹人怜惜，又令人不得不钦佩。
嘶……
弗兰兹脑子又开始疼了。
他摇摇头，不再细想，大步流星跟上苏甜的身影，和她一起钻进门中，将身后的走廊甩开。
只是他并未察觉，在离开走廊的瞬间，他余光中掠过一抹乳白色光芒，一闪即逝。
门外赫然是一个全新的天地，横纵交错的书架，整整齐齐陈列着的书，天花板上明亮的灯，俨然是一个阅览室。
弗兰兹信手拿起一本书看去，封面上的蝴蝶舒展着翅膀，上面的鳞片闪烁着光芒，几乎能看清它翅尖沾染的花粉。
他随手翻了翻，里面彩页部分几乎全是各种各样的蝴蝶，旁边附着详细介绍。黑白内页则是各种文献参考，也都是蝴蝶相关的内容。
“自然科学类？”他啧啧两声，随手将书递给苏甜，“我从来不喜欢这些……或者说，没办法喜欢。”
“在我们那里，这些生物已经几乎灭绝完了，像蝴蝶，我们只能在书中和电影中看到。”
“无法亲眼所见的东西，又怎么能相信它的存在呢？实在是……”他干笑两声，叹了口气。
他背着手在书架中闲逛，耳边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和苏甜在身后翻阅书籍的哗哗声，一时间静得怕人。
这种安静反而让他沉稳了下来，在走廊里时那种令他无法思考的头疼消失了，一些早就显而易见的事，也逐渐被他重视起来。
他神情凝重，脚步声沉沉，一顿一顿的，踌躇不前。
“苏甜……”他开口，惊讶于自己的声音是那般的艰涩，以至于他自己都认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他回头，和苏甜的距离约莫只有五六米远，却好像隔了一条银河。
苏甜站在原地，一手拿着摊开的书，另一手拿着一根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听到他叫自己，就抬起头来，脚边敞开的双肩包被她不经意间的动作撞倒在地，里面几本书露出角。
弗兰兹吞口唾沫，眼神落在背包上：
“双肩包……”
那包是牛仔布做成的，老旧的颜色，发黄的抽绳，里面能装很多东西，也确实装了很多东西，鼓鼓囊囊的。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双肩包的？”
*
“我找到办法了！你们看！”李慕云一边大叫，一边将手中紧握着的一张纸塞给尧七七。
那是一张彩页，边缘参差不齐，一看就知道是李慕云百忙之中从书上撕下来的。上面印着一个展翅的蝴蝶，正在花蕊上小憩。
重点显然不是蝴蝶，而是上面的一行字：
“书与现实定时交汇，乳白色光束是信号。”
除此之外，蝴蝶也被圆珠笔郑重地圈了出来，似乎是怕他们看不见，还着重画了好几遍。
苏甜的字迹？！
苏甜怎么会在这里留下字迹？他们根本没有来过这里啊！
尧七七将这句话念了出来，忙于逃亡的几人一边应对着满天乱飞的书和木屑，一边脑子一颤。
原来是这样！
早在恐怖小说分区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他们可以进入书籍，书籍里的东西也可以出来。
只是那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这书与现实交互的机制，又疲于躲避巨型蜘蛛，将这一切抛在了脑后。
如今一联想，才恍然明白，那乳白色光芒出现的时候，正是隐形的怪物出现之时！
“可是巨型蜘蛛出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光芒啊！”桑怡皱着眉头，躲过头顶飞过去的一块木板，心有余悸。
卢凯泽背靠着书架喘着气，紧张地观察着左右：“因为巨型蜘蛛是在另一个房间出现的！所以我们没有看到光。”
“李慕云，你说你有办法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尧七七背着符尘，前面的路快要走到尽头，回头看去，空中一阵风席卷着书页。
不用想就知道，那隐形的怪物又在某个地方抓狂了。
“蝴蝶！蝴蝶有五个视锥，比人类多两个，所以它们能看到更多的颜色。”李慕云上气不接下气。
“可是只是颜色……我们看不到颜色，还看不到物体吗？”卢凯泽吞口唾沫，“这怪物我们可是一点儿也看不到啊！”
李慕云用力摇了摇头：“人类如果突然失明，大脑会自行将眼前的景象按照记忆补全，只有新的事物才会因没有记忆而看不到。”
“图书馆的阅览室大同小异，我们很轻松就能在脑中补全怪物挡住的部分，加上我们根本无法观测到它的颜色，所以大脑干脆将它屏蔽了！这就是怪物隐形的真正奥秘！”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能借助蝴蝶这种能看到更多东西的生物，就能知道那怪物的动向，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盲目地东躲西藏了！
砰！
又是一个书架轰然倒塌，彻底挡住了尧七七的去路。
她紧紧抓着手中的彩页，猛地停住脚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符尘，我们进入恐怖小说阅览室，到蜘蛛响动，中间间隔的时间是？”
符尘闭上眼思索几秒，斩钉截铁：“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
“还剩三十秒。”
尧七七闻声，一脚踹在身边的书架上，将它掀翻，自己则顺势站了上去。
有了！
不远处的一个角落正在散发着幽幽光芒，还很昏暗，还很渺小，但她看到了。
她狂奔而去，手中的书页哗哗作响。
“七七小心！”卢凯泽破了音的嘶吼声在身后响起。
一阵凌厉的冷风袭来，尧七七不必回头，便已然知道身后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飞来。
她看着那束光，那束乳白色的光，仿佛一个温柔的漩涡，想要将她吸进去，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如轻柔的摇篮曲，就要将她哄睡。
她闭上眼睛，手臂往前一送，手中的书页被猛地丢出。
蝴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那双翅上银光闪闪的鳞片在乳白色光芒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书页从尧七七手中飞出的瞬间，仿佛纸上的蝴蝶也闪动着翅膀，坚定地、在众人的目光下，飞入光芒！
第67章 你到底是谁？苏甜在哪！
书页被光芒侵吞的瞬间， 一双双五彩斑斓的翅膀乍然出现，无数只蝴蝶从白光的中心涌出来，翩然起舞，形成一道华丽的龙卷风。
那些蝴蝶交错着， 起落冥迷， 姿态万千。它们似乎被新环境吓到， 正竭力振翅，四散开来。
“那里！”李慕云眼镜跌落到鼻尖，手忙脚乱地扶起， 眼睛发亮，“它们都避开了那里！”
仿佛是一道无形的墙壁， 所有蝴蝶不约而同地疏散开来， 尽管不知所措地在空中乱舞， 却也能看出它们避开了什么。
所有人跟着蝴蝶行动， 立刻四散开来， 利用已经倒塌在地的书架建立有利地形，想尽办法让自己处于安全范围内。
“三米左右。”符尘打量着蝴蝶闪避的范围， 在脑子里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过于庞大。”
几人心头一紧，所谓的过于庞大还有另外一重意思——面对这样的怪物， 他们根本无法反击。
“光还没有消失，是不是还能召唤点儿什么出来？”卢凯泽嘶声问。
光芒最耀眼的时间已经过去，现在正在逐渐暗淡。而不远处那被众多蝴蝶勾勒出的身形，似乎愈加狂燥了起来。
半扇书架凭空起飞， 被怪物攥在手里当成了攻击他们的利器， 一下一下挥舞着。
书架上的书本本本跌落， 呼啦啦扇着风朝他们劈头盖脸砸来， 崭新的书角砸得二阶堂光头破血流，锋利的书页将他的脸划出道道血痕。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额头一片黏腻温热的触感，叫他更加恐慌。
书中描写他断手的一字一句都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乔安娜和苏甜的尸体也如同挥之不去的噩梦，他一闭眼就能看见。
“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断手！我不要！”
他崩溃大叫着，将落在自己脚边的书一把抓起，大力丢了出去。
“别！”桑怡瞳孔一颤，脸色大变。
那个方向！是那束乳白色的光！
她猛扑上去想要抢下那本书，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书落入光芒之中，只听砰一声响动，微弱的光彻底暗了下来，消失不见了。
“二阶堂光！你他妈扔了什么进去！”
话音未落，地面开始颤动。
所有东西都开始颤动，一下一下剧烈的震感叫他们浑身发软，纷纷瘫倒在地，无法站起。
书架摇晃着，书本乱飞，怪物似乎也被影响了，踉跄两步，发出一声巨响。
两个书架瞬间压碎，它摔倒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卢凯泽爬到尧七七身边，将符尘从她身上接过，紧抓着二人的手腕，向后挪去。
李慕云跪在一个破损书架搭成的三角形结构中，直愣愣望着前方，脑子里不断回想刚刚看到的书的封面。
很眼熟！二阶堂光扔去的那本书很眼熟！
她肯定看过！
究竟是哪本……
砰！砰！砰！
震颤加剧，李慕云被震得七荤八素，胃部一阵绞痛。
可她已经全然无暇顾及这些了……
“我想起来了……”
“那本书……”
她绝望地看向另外几人，声嘶力竭：“是《恐龙百科》！”
*
苏甜沉默着，注视着弗兰兹，眼睛里说不出有什么情绪，又或者情绪太多，弗兰兹辨认不出。
但不知道为什么，弗兰兹总觉得她身上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气息，忧郁的，失落的，绝望的。
太奇怪了，这一切太奇怪了。
先是看到了苏甜的尸体，再是遇到了活生生的苏甜，现在又觉得她有问题给！
“那包，我们之前和桑怡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还没有。”弗兰兹沉下脸来，从身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卷成筒状，攥在手里，他的钢管早就在逃亡中丢了。
“我们在走廊里刚遇到的时候，你也没有。”
“所以，你是谁？苏甜呢？”他咬紧了牙，“这又是什么把戏？咕啾的幻境吗？”
苏甜平静地看着他，嘴唇微微一动，轻描淡写：“我就是苏甜。”
“只不过我不是跟你一起进入图书馆的苏甜。”
“也不是在走廊里找到你的苏甜。”
她好像已经将这句话说了无数遍，脸上露出疲态，手中的笔也揣回了兜里。
“什么意思？”
弗兰兹不明白，仍然警惕地看着她。
她将手中印着蝴蝶的书放回书架，但没有完全放进去，而是将它抽出三分之一，没有和其他书挤在一起。
“不要浪费时间了好吗？去把那个书架挪到我指的地方。”
弗兰兹眉头紧锁：“嘿女士，我在和你说话，你听不到吗？”
“我已经看穿了你的小伎俩，请你把我的同伴还给我！我再问你一遍，苏甜到底在哪儿？”
苏甜沉默着低头，沉默着将手从书架上拿开，又沉默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
弗兰兹看不清本子上写了什么，但能看到她拿起笔，在本子上画了一横。
她抿抿嘴，将手中的圆珠笔举起来，轻声吐出几个字：“我按下圆珠笔的瞬间，你说出自己心里想到的随机数字。”
“什……”弗兰兹满脸问号，鼻子眼睛皱成了一团。
“哒。”
弗兰兹来不及细想，随口报出一个数字：
“一万三千八百二十六。”
两道声音同时交汇，分毫不差。
他双目瞪圆，惊讶地望着苏甜。
怎么可能？！
这是他随便说出的数字，就连上一秒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可苏甜却能和他完美重合？
苏甜对他的震惊仿若未见，手指微动，又摁了下去。
“哒。”
“十六万三千七百五十二。”
“哒。”
“四十五。”
“哒。”
“九。”
弗兰兹彻底愣住了，他手心发汗，手中卷起来的书被汗水浸湿，封面开始发皱。
他一哆嗦，后脊梁冷汗直冒，一股莫名的恐惧爬满了全身，好似有寒风从他脖领子灌进去，浑身发冷。
这是怎么回事？
“我会解释，但不是现在。”苏甜收起手中的东西，“现在，帮我把这个书架搬过来。七七他们要用。”
*
博物馆的恐龙骨架已经算是庞然大物，可当它有血有肉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们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霸主。
尧七七看着眼前的生物，头脑发晕。刚才还觉得宽敞到离谱的阅览室，此刻显得格外狭小拥挤，以至于她不必靠近，都能感受到恐龙的鼻息。
“这、这也太离谱……”卢凯泽话没说完就吞了回去，看了一眼漫天的蝴蝶，无比庆幸光束没有召唤出全本的恐龙来。
李慕云也惊得呼吸不畅，汗水将衣服黏在身上，能清晰地看出她颤抖的轮廓。
“剑龙！这是剑龙！”她强忍着面对庞然大物的恐惧，咬紧了下唇强撑着道，“食草类。”
几人隐隐松了一口气，食草类，至少说明它不会想吃了他们加餐。
可是这样体型的生物，已经不是会不会被吃掉的问题了，而是会不会被一脚踩死的问题！
剑龙娇小的头部往前伸着，鼻子耸动，粗重的鼻息将它前面的蝴蝶吹了一个落花流水。
它背部几个硕大的骨板如刺一样耸立着，随着它的动作剐蹭着天花板，蹭的墙灰扑朔朔往下掉。
粉尘四起，灰白色的墙灰盘旋在剑龙脑袋附近，它猛吸了一大口，头部抽搐。
“这是咋了？”卢凯泽从藏身的书架后伸出脑袋，看不懂剑龙的举动。
不需要人回答，剑龙突地抬高脖子，鼻头快速抽动。
噗！
好大一个喷嚏！
它这一个喷嚏打得，整层楼都在晃！饶是几人下意识抓紧了身边的书架，也没能稳住身形，纷纷瘫倒在地。
唾液和鼻涕伴随着喷嚏飞出，啪唧一声拍在了什么地方，几人没来得及看，光听声音都觉得甚是恶心。
然而就在众人强撑着爬起来时，却惊讶地发现，房间中多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浑身灰白，个头不低，若隐若现。仔细一看，赫然是那隐形的怪物！
剑龙的喷嚏飞在它身上，空中飘着的灰白色粉尘也都随之黏了上去，竟然就这样脱下了它的隐身衣！
卢凯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怪物，喉头微动：“可千万不能撞到那玩意儿身上！”
说话间，剑龙已经发现眼前陡然出现一个怪物，也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拱起背上的甲骨，朝着面前的怪物冲去。
轰！
怪物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硕大的剑龙冲撞的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天花板上，又落了下来。
它身上沾染了更多的粉尘，整体的形态逐渐显露。
它的头并不大，只有一只竖长的眼睛，横在脸中间。除了眼睛就只剩下嘴，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参差不齐，嘴极大，能一口吞下半个书架。
它肥硕的身体上是厚厚的皮毛，被重重挑起摔下似乎也没能将它重伤，反而更激怒了它。
咕噜噜的声音再次响起，它佝偻着身子爬起来，两只奇长的胳膊环抱住了身边的书架，将它高高举起，猛地砸向了剑龙！
砰！
书架支离破碎，剑龙背部状若瓦片的骨板坚硬无比，生生将书架从中间撞开，一地狼藉。
然而就在几人以为剑龙要将怪物解决了时，剑龙却抖了抖身体，转身准备远去。
“剑龙智商不高。”李慕云攥拳，恨恨道，“它刚刚估计只是被吓了一跳，这会儿以为那个怪物没有什么威胁，就不管了。”
智商不高的食草类恐龙？
尧七七眼光一闪，冲李慕云伸手：“把你身边那本书扔过来！”
一本以绿色为主体颜色的彩页科普书被丢了过来。
尧七七盯着剑龙，撕下一页，团成团，猛地朝怪物丢了过去！
“你干什么？！”
“你疯了！”
“七七！”卢凯泽下意识起身，想要将尧七七拉回来。
几人大惊失色，浑身紧绷，一瞬间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嘘！”符尘却一把摁住卢凯泽，双眉紧锁，眼神死死锁定前方。
几人看去，之间那绿色的纸团划过一道弧线，朝着怪物的脸砸去。
而一旁本来要离开的剑龙，却顿住了脚步，兴奋回头，四肢欢快地调转方向。
砰！
第68章 我后面……有什么？
怪物苟延残喘地躺在地上， 身上厚重的皮毛被血染红，房间里弥漫着血腥的气息，叫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剑龙用鼻子拱了拱地上怪物的身体，从它的胳膊底下叼出绿色的纸团， 嚼了嚼。
呸。
嚼碎的纸团被吐了出来， 刚巧吐在了怪物的脸上。
即便如此， 怪物也只是发出了微弱的咕噜噜声，无能为力。
几人都松了一大口气，浑身卸力地瘫软下来， 谁也动弹不得。
一直藏在最深处的二阶堂光探出头来，一双眼睛闪烁着紧张的光， 眼球在眼框内不安地转动， 扫视着周围。
没事了？
没事了！
那怪物已经爬不起来了！
而剑龙并不会主动伤害他们！
他欣喜若狂， 嘴张得老大， 无声地笑着， 激动得肌肉收缩，一声也发不出来。
什么书， 什么预言？
放屁！
哈哈哈哈！
他的手完好无损！
尽管头破血流， 尽管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伤痕，但是他的胳膊仍然连在躯干上！
他笑得腹部生疼， 双手高举着冲尧七七他们挥舞，紧绷的喉咙逐渐放松下来：
“嘿！你们看！你们……”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他的笑僵在脸上。
为什么桑怡他们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那种眼神……那种恐惧的，慌张的，仿佛看见了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怪物一样！
“光……别动！”桑怡强作镇定， 声音却带了点儿颤音， “千万别动！”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二阶堂光的身后上方瞟去。
“我后面……有什么？”二阶堂光脸色大变， 刚刚变得有力的双腿， 又重新弯曲了下来，腿弯处一下一下抽搐着，想要跪下去。
所有人的脸色都如同纸一样苍白，眼神中透露出的恐惧和崩溃如出一辙。二阶堂光不需要知道自己身后有什么，就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是怪物。”尧七七眼神勾勒着那个身影，轻声道，“隐身的怪物，一共有两个。”
一个已经被剑龙击溃，另一个，正静静站在二阶堂光的身后！
它的身体被刚才的粉尘覆盖，似乎是因为没有参与同类和剑龙的斗争，所以身上的墙灰并不算多。
如果不是它站在二阶堂光的身后，他们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房间里还有这么一个怪物！
“它……它为什么还不动？”二阶堂光哽咽着，他已经出离崩溃，整个人的精神如同一根紧绷的橡皮筋，已经扯到了极限。
甚至不需要外力，只要他自己稍微动弹一下，就会绷断。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所有人都抱有同样的疑问。
李慕云喘着粗气，半跪在地上，抖着手去翻找身边的书：“这种生物既然存在，就不可能只有一本书！我们再找找，我们再找找！”
“对！我们再找找！它现在不动，刚好给了我们时间！”卢凯泽连忙应声，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也爬在地上翻找着书。
可是偌大的图书馆，一片狼藉，无数书堆积在一起，书架东倒西歪……这种情况下想要找关于一个他们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生物，无异于大海捞针！
“书……”桑怡缓缓转过头来，看向符尘，“我刚刚看见了，你把《松下光》那本书捡起来了，对不对？”
“那本书是记录光的一生的书，所以我们只要往后翻两页……不用多翻，就翻两页，就能知道了，对不对？”
卢凯泽和李慕云同时抬起头来，二阶堂光的双眼一闪，也紧紧盯向了符尘。
符尘坐在地上，手里攥着那本书，看向尧七七。
“不行！”尧七七声音不大，却十分严厉，“不能再看下去了！那是关于未来的事情，我们现在……”
“你就是想让我死！是不是？！”二阶堂光的心理防线骤然崩塌，面容扭曲起来，“书中写了，你就是那个魔鬼一样的女人！你是始作俑者！”
“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我给你道歉，我给你下跪可以吗？求求你了，求求你让我活下来，我想活下来！”
他颠三倒四地啜泣着，一会儿咒骂，一会儿哭求，语无伦次，
“那是我的书！那是记录我一生的书！我有权利看！你没有权利！你没有……我求求你……”
桑怡不忍直视二阶堂光，转头沉声：“尧七七，他确实有这个权利。”
李慕云也看不下去了：“尧七七！再耽搁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你负责吗？！”
眼瞧着这边剑拔弩张，卢凯泽下意识伸手想要劝架，却悬在半空，不知道该先劝谁。
他不是不相信尧七七的判断，相反，他非常信任。
但是现在……他看了一眼已经神志不清的二阶堂光……
在这种情况下，他确实很难做出理性的抉择。
他看向尧七七，眼神中带着点抱歉，但立场不言而喻。
符尘谁也没看，只是死死攥着那本书，羸弱苍白的脸上，竟能看出几分“有本事你们来抢”的意味来。
尧七七突然卸了一口气，靠在身后的书架上，双手抱胸，脸上没有丝毫不愉快：“行，看吧。”
几人一愣。
还以为至少要再花上几分钟说服她，没想到这么好说话？
她冲符尘努了努嘴：“把书给他们。”
说完，换了个姿势，伸手捂住了耳朵：“声音小点，别让我听到了。”
符尘将书丢给卢凯泽，喘了口气，仿佛这点儿动作就要了他半条命。他瘫在尧七七脚边，换了个姿势，也捂住了耳朵。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
“声儿太大了。再小点。”
见众人只是嘴动，再没声音，尧七七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脑袋去欣赏剑龙啃木头去了。
约莫半分钟的光景，卢凯泽走来，拍了拍符尘的肩头：“好了。”
尧七七和符尘回头，只见李慕云手里多了一本书，看样子他们根据二阶堂光的书，提前找到了记载怪物的科普书。
众人神色不一，脸上的复杂情绪糅杂在一起，丰富多彩。
只有桑怡，脸色煞白，静静望着二阶堂光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慕云看了一眼尧七七，眼神古怪，欲言又止。可她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闭了起来，只看向卢凯泽。
“那个怪物叫匿迹，成双成对。地上那个是母匿迹，善战，公的就在二阶堂光身后。”卢凯泽硬着头皮揽下解说活儿。
“公匿迹是不会主动攻击其他生物的，平时更多负责带孩子和建造洞穴，将攻击觅食交给母匿迹。”
“但是一旦它的妻子死亡，它就会立刻变成母匿迹，承担起攻击的责任。”
尧七七明白了过来，看向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母匿迹。
只要母匿迹一死，公匿迹就会立刻转化。
“我们只要趁它死前离开这里就行了，对吧？”桑怡不知道怎么，嗓音沙哑难听，手掌被攥拳的指尖掐出了血，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可是！”李慕云牙关紧咬，艰涩出声，“这个房间唯一的出口，就在母匿迹的身后！”
尧七七一愣，果然看到母匿迹身后的门。
那扇门并不大，躺在地上的母匿迹一呼一吸间，能勉强看到那扇门的轮廓。
而靠在它前面的母匿迹，正瞪着唯一一只大眼，盯着不远处悠哉游哉的剑龙，露着自己锋利的牙齿。
尧七七沉默片刻，明白事情陷入了僵局。
直接去？母匿迹还没死，能把他们全都活吞了。
再故技重施，让剑龙把它撞开？
若是一击致命，那他们就要面对另一个，健全的，愤怒的匿迹了。
二阶堂光的眼神已经涣散，只依靠本能摇摇晃晃地撑着上身，嘴里嗫嚅着“求求你”，却连求什么都说不清了。
想让他自己小心翼翼地离开那里，根本不可能。
“其实还有第三个办法。”李慕云轻声道。
“趁剑龙撞开母匿迹的功夫直接冲进门中，将另一只匿迹关在门后。”
当然，被关的还有二阶堂光。
卢凯泽瞳孔地震，猛地回头看向她：“你在说什么？”
“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李慕云咬牙问，“你们也看到了，如果不这么做，结果只能是……”
她眼神飘忽，看向桑怡，又迅速挪了回来。
“二阶堂光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再走下去的意义并不大。我们更需要健全人走下去，走出去！这样才能保证最后有人出去赎人！”
李慕云抿紧了的唇没了血色，她直视着卢凯泽的眼睛，一字一顿：“如果现在站在那里的人是我，我也一样会这么选择。”
卢凯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望着李慕云那双坚定的眼睛，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
可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他们和宋志鹏有什么区别？
“多少时间？”尧七七站起来，转了转手腕，“从母匿迹死，到公匿迹转化为母匿迹，需要多少时间？”
“不到三分钟。”李慕云摇摇头，“二阶堂光必须有人带着，要从那个地方带二阶堂冲出门，三分钟绝对不够！”
更别说还不到三分钟了。
尧七七活动了一下腰，眼神定格在一个完好的书架上。
“我来。”
第69章 就像是有人提前知道了一样
尧七七从废墟之中向书架走去， 其他几人按照约定的计划，蹑手蹑脚靠近门边的母匿迹。
计划听起来倒是不复杂，其他人躲在母匿迹不远处的废墟中，趁尧七七将二阶堂光背上的时候， 故技重施， 用绿色的书页引诱剑龙来再次撞击。
母匿迹死后， 他们所有人一拥而上，将匿迹尸体拖走，打开门。尧七七则背着二阶堂光从完好的书柜上跳过去。
说起来简单， 可每一步都要恰到好处，尤其是尧七七， 要背着二阶堂光从公匿迹眼皮子底下溜走， 还要在三米高的书柜上跳下， 光是想想都叫人胆寒。
可事已至此， 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更找不出比尧七七更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了。
卢凯泽扛着符尘，一边走一边叹口气：“兄弟， 我说真的， 咱回去还是锻炼锻炼身体……”
李慕云瞥了两人一眼，眼神在孱弱的符尘身上扫了又扫， 仰着头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什么话也没说，又好像什么话都说了。
唯有桑怡，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浑浑噩噩， 眼神不断地往二阶堂光和母匿迹之间飘来飘去。
她之前和尧七七一样， 做什么事都冲在第一个， 现如今却落在了最后， 还是李慕云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如梦初醒，踉跄着跟上来。
李慕云和卢凯泽对视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只眼神关切地看了看桑怡。
“我没事。”桑怡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看出了他俩的欲言又止，便故作精神，“放心吧。”
没事的。
书中的事，都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
既然还没有发生，就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喉头上下滑动，干咽了两口，口中却干涸的一点儿津液也没有，只有沙沙的钝痛，从口腔一路向下，直到喉咙。
“桑怡，你站在最后好了。”卢凯泽将符尘放下，冲桑怡道，“我们来就行，你保护好自己。”
桑怡下意识扯了扯嘴角，想笑着说不用。可当她唇角上扬却只能抽搐片刻，又僵硬地弯下来时，她还是点了点头。
李慕云本不擅长表达什么同情，可此刻也不由得伸出手去，拍了拍桑怡的肩头。
“准备好了吗？”尧七七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她已经站在了二阶堂光身边，还有闲情逸致近距离打量一动不动的公匿迹，甚至轻轻伸手，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它厚实的皮毛。
那皮毛如同棕熊的皮毛一样，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一定是属于凶猛野兽的皮毛，坚硬，浓密，保暖又抗揍。
“好了。”李慕云应声。
她看着尧七七的背影，心里七七八八的情绪乱成一团，沉默片刻，还是说：“小心点。”
尧七七没回她，甚至没有转身看她，只是伸手扬了扬，表示听见了。
李慕云闭了闭眼，狠狠吸了一口气。
尧七七这个人，她是真喜欢不起来啊！
各就各位，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卢凯泽手里紧攥着团成团的绿色书页，战战兢兢看向尧七七。
尧七七将神志不清的二阶堂光背在身后，冲他比了一个手势。
一声响亮的口哨声响起。
李慕云眼睛死死盯着剑龙，又一次吹响口哨。
剑龙终于回过头来，茫然地看向这边的几人。
“快扔！”
话音未落，卢凯泽手中的纸团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正落在母匿迹的身边！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剑龙果然行动了起来，如刚才一样，拱起身子，猛地朝母匿迹的身上冲去！
就是现在！
尧七七双腿发力，正要往那完好的书架上跳！
“啊——！”
一声惨叫，将所有人的行动彻底打乱。
四双眼睛同时看向尧七七和二阶堂光，却见二阶堂光浑身抽搐，一只手搭在尧七七肩头，另一只手赫然被身后的公匿迹扯住了！
“不是说母匿迹死了才会转化吗？！这是怎么回事？”桑怡惊叫道。
李慕云也满头大汗：“不，不是……你们看，它并没有攻击二阶堂光！”
“它只是扯住了他的胳膊！”
胳膊？
几人心里一颤，同时想起二阶堂光念的情节。
难道胳膊扯断……就是现在？
二阶堂光的恐惧达到了顶峰，他浑身发抖，双脚胡乱踢腾着，已经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哪。
他只知道自己的手被扯住了，现在好疼，好疼，就像是要撕裂了一样……
就像是，就像是书上说的那样！要撕裂了一样！
“我不想！我不想死……救救我，求你，救救我！”他又开始胡言乱语，整个人陷入癫狂之中，根本听不见尧七七的安抚。
慌乱中，符尘紧握住卢凯泽的手腕，声音沙哑：“母匿迹，快死了！”
卢凯泽这才恍然回头，只见母匿迹的脸和前胸都已经被血染红。它的肚子上敞开了一个洞，已经被撞烂的脏器正缓缓流出。
它还睁着眼，眼皮还在微颤，但是呼吸已经格外微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它的牙齿仍然锐利，大嘴仍然张开，他们甚至能看见它牙缝中的木屑和纸片。只是这张大嘴已经没有咬合的能力了，甚至舌头也耷拉在了嘴角。
“再不走，我们谁也走不掉了！”李慕云咬牙，将手中另一个绿色的纸团往反方向丢去，引开剑龙。
见剑龙离开，她率先踏出废墟，往门口走去。
“你们继续！”尧七七返回去查看二阶堂光的胳膊，对众人道。
卢凯泽见状不敢怠慢，也咬着牙扶着符尘走去。
三人站在母匿迹的尸体旁边，伸手扯住它敦实的皮毛，将它往一边拖拽去。
它的脏器在拖拽过程中流了出来，连同粘稠的血液一起，顺着身体上的洞口落在几人脚上。
原本一口就能将他们三个全数吞下的怪物，现如今却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着实有些令人唏嘘。
他们艰难地踩在这些脚感黏腻的血肉之上，一呼一吸间全是令人晕眩的血腥气。
可他们谁也不敢松手，谁也不敢卸力，哪怕是最虚弱的符尘，在此刻也青筋暴起，浑身是汗。
桑怡站在远处，兢兢看着他们，眼神却始终落在母匿迹那张着的大嘴上。
没事了……没事了……
她安慰自己。
他们已经将母匿迹移走了，公匿迹还在那边。
说句难听的，就算那头匿迹要咬，也先咬的是二阶堂光和尧七七，怎么也算不到她头上来。
所以书里的内容……有可能是错的！没错，只要她小心一点，谨慎一点，再快一点……怎么可能会被匿迹咬住呢？
“应该可以了吧？”李慕云剧烈地喘气，手臂酸软，腹部也一阵阵疼痛。
她走到门前，试探性地一推。
开了！
“开了！门开了！”她欣喜若狂，若不是实在太累，她恨不得跳起来欢呼。
卢凯泽连忙看向尧七七：“七七，门开了！”
“你们先出去！”尧七七咬着牙，却始终无法将二阶堂光的手，从公匿迹的爪子里完好地拔出来。
太紧了！
她过来的时候，一直在观察公匿迹，背上二阶堂光之前都在看它，却始终没有发现，它的爪子不知何时，已经伸到了他们两人身边！
她了解自己的观察力，至少是动态观察力。事情能演变到现在这个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公匿迹并不是纹丝不动，恰恰相反，它一直在动！
只是和母匿迹不同，它的行动极其迟缓，以至于众人都没有发现过，甚至于她，一直在观察公匿迹的她，都没有丝毫察觉！
尧七七咬牙，使出蛮力想要将公匿迹的爪子掰开，却于事无补。
她也许比普通人多学了两年武术，可是面对真正的凶猛野兽，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七七，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卢凯泽他们还没有进门，只站在门口，焦急地瞪着公匿迹的动向。
然而尧七七还没有回话，另一边却传来了异响。
“桑怡？”李慕云皱着眉头看去。
只见站在远处的桑怡浑身战栗，血红的眼睛里迸溅出疯狂的兴奋，死死盯着他们身后的门，嘴里不断喃喃：
“门开了。”
“门开了！”
“门开了！”
她一边细碎地重复着，一边往这边冲来！
她的姿势极为古怪，两条腿像是没有打过商量一般，扭曲着往前，仿佛各顾各的，都想先冲进那扇门。
她的双手胡乱挥舞着，在空中颤动，似乎已经根本顾不及，浑身的肌肉都只剩下了奔跑的本能，再无其他。
李慕云吓得往后一退，狠狠撞在符尘身上，两人都摔倒在地。
“你们怎么了？”卢凯泽连忙去扶，却被李慕云扯住了手腕。
“你看……你看桑怡的神情……”李慕云脸色发白，浑然不觉自己刚刚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反而死死盯着桑怡的脸，“她的神情……”
“像不像二阶堂光？！”
卢凯泽一愣，再看过去时，霎时间一阵冷意袭来。
是的！
眼前跌跌撞撞奔来的桑怡，眼前四肢五官各不相关的桑怡，眼前喃喃自语失去理智的桑怡，不正和二阶堂光的情况一样吗？！
原本以为二阶堂光只是太过害怕才会丧失理智，可现在连能独立组建调查小组的组长桑怡也变成这样，恐怕就不只是害怕这么简单了吧？
砰！
还不等他们反应，桑怡左脚绊右脚，重重摔了出去！
她疼得蜷缩，身体不自觉地颤抖，无力的双手试了几次，才勉强撑起上半身。
然而当她撑起身体时，才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直接摔在了母匿迹的脑袋前！
“啊！”她尖叫一声，双腿踢踏着往后躲避。
却不料这一踢，竟直将自己的脚踹在了母匿迹的脸上！
母匿迹的眼珠子微微颤动，似乎是想转过来看桑怡，却没了力气。
它的嘴微微一动。
咔。
咬住了桑怡的脚踝。
“啊——！”
房间里只剩下桑怡和二阶堂光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卢凯泽和李慕云头皮发麻，险些晕厥。
应验了，又应验了！
“书上，书上说桑怡会被匿迹咬……”李慕云眼前发黑，死死抓着卢凯泽的手，才不至于倒下。
卢凯泽也没好到哪去，他怎么也不明白，明明距离门口只有一步之遥了，明明母匿迹都要死了，桑怡却还是被咬住了。
“别慌！”尧七七仍在想办法救出二阶堂光的胳膊，“母匿迹已经没有力气了，你们去把它的嘴掰开，就能把桑怡救出来。”
几人闻言连忙点头，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朝着桑怡那边跑去。
桑怡头脑发昏，眼前一阵儿黑一阵儿白，如老式电视的雪花点一样刷拉拉的。
她耳朵发懵，依稀能听见他们在说话，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一句都听不懂。
她只怔怔看着眼前自己的脚，正在母匿迹的口中。
她能在那些雪花点中辨认出自己的腿，辨认出母匿迹的牙齿，又仿佛看到了血和肉，恍惚中感觉到了刺骨的疼。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不行，不能被咬，不能被吃，腿，腿要回来……
她恍惚中，手摸到了什么东西。
眩晕着回头，她看到自己手上多出了一把刀。
杀了它。
杀了它！
对！杀了它！它就不能咬自己了！
杀了它！
她癫狂地笑起来，猛地将匕首刺进母匿迹的头中！
“桑怡！”
“七七！”
“它要转化了！”
“快跑啊！”
一片混乱声中，桑怡的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她倒吸一口凉气，脚踝的刺痛让她出了一身冷汗。
母匿迹的头上紧紧插着一把匕首，它死不瞑目。
匕首刺穿了它的脸，穿过它的皮肉，扎进了它的口中……随后，扎在了桑怡自己的脚踝上！
正如尧七七所说，母匿迹根本没有力气咬合，它只是轻轻将嘴巴合住。巨齿给桑怡带来的伤，远远没有她自己带来的多。
“桑怡，你……”李慕云话哽在喉头，千言万语化作恨恨一句，“快过来！公匿迹已经抓狂了！”
桑怡一凛，猛地看向尧七七那边。
只见抓狂的公匿迹正在嘶吼，咕噜噜的声音震耳欲聋。
而它的爪中，赫然是一只人类的手臂！
二阶堂光！
她心脏骤然停止跳动，一下子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事！
因为她杀了母匿迹，公匿迹提前转化，直接将二阶堂光的胳膊扯断了！
她……她才是二阶堂光断臂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因为她？！
李慕云见她居然还愣在原地，又气又急，咬着牙冲上来，一把拔出匕首丢在一边，将她连扯带推地塞进门中。
“七七！快！”卢凯泽和符尘紧紧抓着门框，心脏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尧七七用力眨了眨眼，二阶堂光的血溅进眼睛里，挡住了视线。
公匿迹几乎已经完全转化，它提着二阶堂光的胳膊四处乱挥，将血涂抹在它能涂抹到的每一个角落。
它已经盯上了尧七七，那只扬起的大爪正在向下挥动。
“十秒……”符尘眼睛一闪，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不，八秒。”
只要八秒，那只大爪就会将尧七七和二阶堂光双双掀飞！
“八秒？”卢凯泽和李慕云心脏抽疼，这怎么算都来不及啊！
要从她那个位置爬到柜子上已经难上加难，八秒内再从柜子上跳下来，更是绝不可能！
更别说她现在还背着一个已经彻底失去知觉的二阶堂光！
卢凯泽心头酸涩，转过头去不敢看。符尘和李慕云则僵着脑袋，紧紧盯着那边，双手攥拳，掐得掌心肉血红一片。
怎么办？
尧七七深吸一口气。
她单手扶着背上的二阶堂光，兀地冲刺！
只见她凌空起跳，整个人飞扑在那书柜上，用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扒住书柜的顶端，脚正好踩在书柜的某一层上！
书柜霎时倾斜，朝着几人倒了过来。
轰！
书柜落地，尧七七在落地的瞬间一跃而起，背着二阶堂光向门口冲来！
三秒！
怪物的掌风袭来！
二秒！
二阶堂光的断臂已经凑在了众人面前！
一秒！
尧七七将二阶堂光丢入门中，自己却打了一个踉跄。
砰！
门紧紧关闭！
所有人扑倒在地，死死抓着尧七七的衣服。
良久……
李慕云剧烈颤抖着低头，卢凯泽和符尘也白着脸看自己的手。
几人手中，全扯着尧七七的衣服，衣袖衣角，还有衣领。
抓住了……
抓住了！
抓住了！
啪！
李慕云一把松开尧七七的衣领，将她推在墙上，声嘶力竭：“你他妈疯了！你疯了是不是？！你差点死里面！”
她动作太大，以至于脸上的黑色眼镜掉落在地，往前逼近时一脚踹开，飞了几米远，她也浑然不觉。
尧七七咳嗽一声，别过脑袋去，避开了她那双通红的肿胀着的眼睛：“失误，纯属失误。”
真的，要不是地上莫名其妙多了个匕首，她也不至于踩在上面滑一跤。
李慕云脸色紫红，浑身抖得似筛糠，整个人崩溃地跪在地上大哭。
尧七七这个人，她真的喜欢不起来！
卢凯泽连忙捡起眼镜，小心擦干净，蹲在旁边手忙脚乱地安慰，桑怡也痴愣愣地坐在一边，欲言又止。
尧七七则略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整了整衣领，往旁边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书柜……”符尘十分没眼色，偏在这个时候抬起头，看向尧七七。
啊，书柜。
尧七七神色沉下来。
是啊，书柜。
那个完好的书柜，和别的书柜的摆放方式完全不一样。
之前他们没有发现，可等那些书柜被掀翻时，这个完好的书柜，就显得格外的突兀了。
而在刚刚那种情况下，如果不是这个特殊的书柜，她根本无法顺利救下二阶堂光。
太巧了，这书柜，太巧了。
就像是……
就像是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故意放在那儿的一样。
第70章 一切果皆是因
苏甜轻车熟路， 将手里的匕首放在了一架书柜的脚边，伸脚挪了挪位置，满意地点点头。
“哪来的？”弗兰兹擦着额上的汗，斜眼看向那把匕首。
匕首的手柄处雕花， 上面喷着金色的漆， 和锋利的刀刃交相辉映， 甚是好看。
只是这样的匕首出现在图书馆，却实在是格格不入。
“捡的。”苏甜好容易喘口气，叉着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布局， “在另一个阅览室。”
她说到这儿的时候神色有些痴怔，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弗兰兹没有打断她， 不知道为什么， 他看着苏甜这副表情， 心里生出一份忧伤。
这种忧伤不似奔涌的江河一样壮阔， 不像连绵的山川一样震撼，却如同深夜凝望星空时， 不经意间看到潜藏在深云之后的一抹星河。
他面露痛色， 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皱着眉头想找寻这股古怪情绪的源头， 却什么也找不到。
“好了，走吧。”苏甜收回目光，将背包背起来，往一面白墙边走去。
奇怪的是， 她过去时还空荡荡的白墙， 在她站定的一瞬间， 凭空出现了一扇门。
弗兰兹彻底搞不懂这一切， 只能怀着满脑子的疑问追上，等苏甜解释给他听。
门后仍然是走廊，一样的暖色壁纸，一样的柔软地毯，一切都完全一致。只是没来由的，弗兰兹就是知道，这里不是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
“那束白光，是信号。”苏甜开口，一边走一边说，“是书中世界和现实世界交汇的信号。”
“就像我们之前进入《雪山惊魂》，就像图书馆出现巨大蜘蛛。在这些事情发生时，都伴随着白光，只是我们没有发现。”
“白光十五分钟出现一次。”苏甜说着叹了口气，似乎已经解释了无数遍，疲惫到说这些都觉得无趣，“所以只要把握住这个时间，就能发现很多不同寻常的事。”
“比如突然出现的门。”
她一步一步往前，每一步都异常坚定，明明只有一条路可走，可弗兰兹从她的背影中看到了方向。
她知道要往哪儿走。
她走过无数遍。
弗兰兹心口酸胀，那种莫名的痛感又一次席卷而来，这一次扯着他的心口，抓着他的胃，几乎将他的喉咙也一并撕下，疼得他鼻子发酸。
“你肯定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段路，我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苏甜笑了一声，苦笑，“因为对你来说这是同一段路，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段了。”
弗兰兹终于忍不住，三两步冲上去，紧紧抓住她的肩头，逼她停下来，严肃道：“请你将所有的事情告诉我。”
“无论你告诉过我多少次，请你面对着这对全新的耳朵，再说一次。”
他深邃的蓝色瞳眸里带着不自觉的凝重，抓着苏甜肩头的手轻轻颤动着，高大的身躯弯下来，无不昭示着他的认真。
苏甜看着他，娴熟地伸出两根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肋骨缝儿。
“嘶！”弗兰兹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松开了手。
“我们还要赶路，没时间在这儿停留。”苏甜笑了一声，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她转身，背影萧瑟，站在走廊里就像是一尊孤独的雕像：“走吧。我会告诉你的。”
“从头开始。”
*
“你们的意思是，有人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们？”卢凯泽扶着李慕云坐下，随手拿起《松下光》给她扇风，眼神却看向尧七七，“这么说来，我们当时确实看到了白光中的身影！”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根本没看清那个影子，却莫名觉得那就是个男人。”
尧七七摇头：“不止。苏甜的字迹也实在是太巧了，书柜、匕首，就像是有人特意放在那儿，等着我们用一样。”
“如果没有书柜，我和二阶堂光根本逃不出。”
“而如果没有匕首……”桑怡突然开口，沙哑的声音接过了话茬，“我也根本不能杀了母匿迹，造成光的手臂……”
她痛苦地抱着头，将脑袋埋进膝盖里，一向坚强勇敢冲在第一线的她，此刻濒临崩溃，浑身颤抖，说话声也带了哭腔：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就像被什么蒙蔽住了一样……我当时脑子里只有我自己，再没有其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二阶堂光瘫在一边，他的胳膊被尧七七用布条死死勒住止血，但白骨和撕扯断裂的肉还耷拉在伤口处，往下滴着血。
他眼神空洞，面无血色，已经过了因疼痛而哭号的时候，只剩下麻木。
众人沉默，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格外突兀，安慰他们两个任何人，都对另一个是一种伤害。
只有符尘，这会儿把没眼色发挥到了极致，幽幽开口：“不怪你。”
“你只看到书里写着你被咬了对吧？咬了的后果你并没有看到，所以你恐慌。”
“因为恐慌，你才会方寸大乱，在那个时候慌不择路，看不清眼前的路，摔进母匿迹的口中。”
“换言之，正是因为你看了未来的事，才导致了这件事的发生。”
桑怡抬起头，五官拧作一团，脸上涕泗横流：“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看那段未来的事，这些事就不会发生？”
符尘眼神淡淡，并不看她，只是直视着前方，轻描淡写：“凭借你对自己的了解，你认为，如果你当时不知道自己会被母匿迹咬的话，你还会走在最后一个，还会在那种时候不管不顾往外冲么？”
答案显而易见，不会。
桑怡愣愣看着他，浑身发凉。
她是学校里排行第一的调查小组的组长，自从两年前学校沦陷，她是第一批挺身而出，保卫学校保护同学的人。
她从异世界救下了比自己强壮多倍的弗兰兹，从自相残杀的学生手中救下了乔安娜，她带着这两个人闯过十几个异世界，留下了数不胜数的珍贵资料。
她怎么可能是那种遇到一点儿危险就乱了分寸，躲在其他新人背后的人？
桑怡缓缓明白过来，声嘶力竭地质问：“这就是你们两个不看那本书的理由？！你们为什么不早说！如果你们说了，我就不会……光也不会……”
她说不出话，喉咙哽咽着的酸胀让她想吐，啜泣抽噎让她头脑晕眩。
靠在墙上的尧七七看向她，眼神冷静得可怕：“我说，你会听吗？”
“你们会听吗？”
桑怡哽住，重新将头埋进膝盖，一言不发。
卢凯泽垂下头去，李慕云也将脑袋偏到一边。
谁也不敢直视尧七七的双眼。
她阻止过的。
没有人听罢了。
“不过就算你们当时没看那本书，二阶堂光的胳膊也保不住。”尧七七叹口气，还是当了这个残忍的人，“他在此之前就已经看了自己断臂的剧情了。就算不是你杀了母匿迹，也会是别的什么原因。”
说实话，当时她根本没法将二阶堂光的手从公匿迹的爪子里拽出来。
就算桑怡没有杀母匿迹，等时间一到，该断还得断。只是因果里少了一个桑怡罢了。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安慰，可是没有人被安慰到，反而激怒了二阶堂光。
他空洞的双眼缓缓挪向尧七七，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不受控制地扭曲，嘴角狰狞着蠕动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我呢？”
“为什么是我？”
“凭什么是我？！”
“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一定是我！”
他的质问震耳欲聋，轻松击穿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叫他们不由得低下头，隐忍着轻泣。
他瞪着尧七七，这个恶魔一样的女人！
都怪她！
要不是她没有将他的手从公匿迹的爪子里拔出来，他至于断臂吗？！
要不是她没有阻止桑怡他们看书，母匿迹会死得那么早吗？！
他的眼里充斥着愤怒和诘问，却没有意识到周围几人正缓缓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变了又变。
又应验了。
他诘问尧七七的话，和书中写的一模一样。
“因为你看了结局。”尧七七正视着他，并不因他的迁怒和仇恨而感到不愉快，“你已经看到了结局，那结局必然就此发生。”
“混蛋！”二阶堂光的脖颈青筋暴起，“我的未来，我自己还做不了主吗？！明明是没有发生的事，凭什么看了就一定要发生？！”
不等尧七七开口，李慕云喑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因为悖论……”
那本书是在未来写成的，是未来发生的事。这也就意味着，事情已经发生过，才能写就。
书里的剧情，正因为被看到了，所以才一定要这么发生。若是不这样发展，书又怎么会在未来写出来？
当他看到未来的那一刻，一切事态都会变成走向那个特定未来的因素。
一切因皆是果，一切果都是因。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我们的未来已经注定了吗？”卢凯泽扇风的手停了下来，他看着手里的书，厚厚一本，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写满了二阶堂光的一生。
已经写下来了，已经尘埃落定了，已经印刷成了铅字，在这偌大的图书馆摆放……那不就意味着，他们的人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当然不是。”尧七七一口否定，“在我们看那本书之前，我们的未来都不会定下，都可以发生转变。”
“只要我们不去窥伺未来，未来就有无限可能。”
卢凯泽没抬头，他皱着眉头，惊诧地看着手里的书。
“这……”
他伸手，从里面捏出一张书页来。
书页看起来和其他书页没有什么不同，但奇怪的是，这页上面的铅字和书上的字体并不一样。
这张书页并不属于《松下光》。
“这张书页……”他没来得及转移视线，下意识看了两行，猛地站起来，“这是！这是图书馆创始人的传记？！”
叮。
【主线任务1：了解并学习INFINITAS图书馆建成史。任务奖励：80积分。】
【主线任务2：找到并参观INFINITAS图书馆核心。任务奖励：300积分。】
【支线任务1：*乱码*。任务奖励：3000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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