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李慕云被长发娘盯上了

    王三脸色凝重坐在座位上, 沉默片刻开口道:“事情出了,我实话实说不瞒你们。”

    “这两天我家确实出了点事,前两天我嫂子死了,今天我哥死了, 紧接着这住在我家的学生娃又出了问题, 我估计是撞邪了。”

    苏甜忍不住了, 当即问出声来:“长发娘是怎么死的?”

    王三一愣,苦笑着摇头:“你们都知道了啊?”

    他长叹一口气,抖着手使唤哑巴娘:“给我拿根烟。”

    哑巴娘瞥了他一眼, 面无表情,甩袖子转身走进卧室, 再没回来。

    王三脸上更苦了, 咂巴两声嘴, 也不要烟了:“我嫂子她……是让人害了!”

    长发娘不是本村人, 因着听说女贵村对女人极好, 便托了媒人前来探听。好巧王二正当年,父母早亡, 剩下了一个大宅子, 大哥早早离家再不回来,只跟王三兄弟扶持。

    长发娘家里一寻思, 王二年轻体壮,有房有地,哥哥既然不在,全家的钱财必然由他掌控。

    更何况上面没了父母, 长发娘嫁来绝不怕受公婆磋磨, 怎么谈都是一桩好事, 便就此定了。

    两人成婚后也正如预料, 夫妻恩爱,日子越过越红火,等王三娶亲后分了家,两家才将大院用一堵墙隔开。

    “我嫂子那是没话说,嫁过来不娇气,一手将家里打点得井井有条,也不仰仗着自己是女人就欺负我哥。村里人都羡慕他们两口子,都说待他俩再生个大胖闺女,以后就全是享福了。”

    王三说到这儿,脸皱了起来,气得浑身颤抖:“我嫂子几年都没怀孕,好不容易怀了娃,我们王家第一胎!我哥、我跟我媳妇,都拼了命护着。”

    “就我媳妇那脾气,去照顾嫂子的时候都轻手轻脚,连根头发丝儿都怕伤到!”

    “可偏有那恶心人的,嚼舌根嚼到我嫂子面前去了!说我嫂子看肚子怀的不是女娃,是个男娃!又说我嫂子身量大,这一胎生下来,怕是没二胎了!”

    他气得浑身哆嗦,猛地一拍桌子,怒喝:“放他娘的狗臭屁!那群嚼舌头的把我嫂子逼得魂不守舍,茶饭不思,最后生生逼疯了!”

    “还有两天就临产了,我嫂子趁人不注意,一把剪刀剖开了肚子,活活把娃娃取出来了!”

    他想起了那个场面,眼睛紧紧闭了起来,声音也带了哭腔:“是个女娃娃!”

    “等我哥回家发现嫂子的时候,尸体已经凉了。我嫂子她抱着孩子躺在床上,血流了一地,但她不是失血过多死的。”

    “她是用自己的长头发,把自己活活勒死的!”

    尧七七和苏甜倒吸一口凉气。

    剖开肚子的女人抱着孩子,用自己的长发将本就濒死的自己活活勒死……她们一时间不知是长发娘太疯了,还是太痛苦了。

    王三呼哧呼哧喘着气,半晌才从痛苦的回忆中抽离,红着眼睛对两人道:“娃娃,叔不是想吓唬你们,这事儿吓人,村长不叫说,怕吓到游客。”

    “但叔不得不说了。”

    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可干燥的口腔里并没有唾液,于是喉咙僵硬地碰撞了一下,极其一片疼痛:

    “传说穿着红裙子吊死的女人会化作厉鬼,而我嫂子死的那天,穿了一条白裙子。”

    “只是等我们去收尸的时候,那条白裙子,已经被她和我那未出世的小侄女的血,染成深红了。”

    他眼睛眨也不眨,一字一顿:“而且我哥死的时候,就是我小侄女的预产期!”

    见尧七七和苏甜脸色白了几分,他痛苦地揉了揉脑袋,咬紧牙关继续说下去:“我嫂子肯定是气我哥,当天回来晚了!”

    “要是我哥早点回来,我嫂子、我小侄女就都能活!”

    “我哥是惨,但也算是有因有果,让他们一家三口在那边也能团聚。但你们这……纯粹是撞上了。”

    他指了指李慕云睡觉的房间,声音嘶哑:“那小姑娘,怕是瞧见我嫂子了,被惊了魂儿了。”

    “这事儿不算难办,你们去村西头找卦娘,她能解决这事儿。”

    尧七七没有说去还是不去,只是问:“那村里有大夫吗?她那头皮,得找大夫处理一下吧。”

    “不用!”王三摆摆手,“卦娘就是我们村的大夫,我们村老人都说她是阴阳两界的船夫,和死沾边的事情找她准没错。”

    “你们去,把我家事儿跟她讲一讲,再把小姑娘的生辰八字给她,别说伤了,就是邪也一块儿解决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从柜子里翻出一块木牌,上面雕刻的花纹已经被磨平了,只剩下光滑的表面,看不清字迹:

    “这是她给我们王家的,说有需要拿这个去,能救命。你们没钱,事情又是因我王家起,这块牌子就该给你们。”

    说着,他不由分说将牌子塞给尧七七,摆摆手,往卧房去了。

    堂屋只剩下尧七七和苏甜两人,入夜的寂静如一只大手,将一切生息按灭。

    “我们要去找那个卦娘吗?”苏甜颤声问,“这里……真的有鬼吗?”

    尧七七不知道。

    她已经不知道应该接受考场可能有超自然现象,还是应该考虑有可能导致局面如此变化的现实因素。

    就像她现在真的攥紧了木牌,在思考去找一个以算卦为生的“神婆”治愈李慕云的可能性。

    “去看看吧。”尧七七咬紧牙关,“至少,给她包扎一下伤口。”

    两人不敢耽搁,尧七七前往铁头叔家借了驴车来。

    尧七七不会赶车,铁头便让女儿淑娟前去。钱组长听说李慕云生病了,也说要帮忙,便一起回来了。

    见到躺在床上的李慕云,钱组长吓得魂不附体,凝固了半晌才想起呼吸来:“这!这是咋了?!”

    尧七七和苏甜匆匆解释了两句,三人合力将李慕云抬上驴车,淑娟一鞭子下去,驴就噔噔跑起来。

    “都怪我,我怎么这么多嘴!”钱组长看着李慕云,心里怪不是滋味儿,要不是她多嘴,李慕云就不会气得离开,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

    她坐在车沿上,懊恼地抓自己的脑袋,声音憋闷:“李慕云你要是能好,我就再也不说什么男的比女的好了,我憋死我都不说!”

    尧七七没有看她,只是道:“你的生活,你的三观,你的思想,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们无权干涉。”

    “但我希望你自己思考一下,你一直挂在嘴上的那些话,究竟是你心里真的那么想的……”

    “还是在你父母长辈的影响下,不断说出来给自己洗脑的!”

    赶车的淑娟听见这句话,手下的鞭子微微顿了顿,还是抽在了驴身上。

    她并不说话,只是静静赶着车,一双平静没有波澜的眼睛直视着前面的路,好像身后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闷热的晚风吹过她的长袖,袖口被掀起几寸,她便用鞭子的末端蹭一蹭,将袖口掩回去。

    钱组长垂下头,手指交错着打转转,和她的思绪一样慌乱。

    怎么能说是洗脑呢……怎么会是洗脑呢……

    这不是大家都这么认为么?爸妈都这么说,亲戚们都这么说,所有人都这么说……会是假的吗?

    “到了。”淑娟轻柔的嗓音响起,驴车停在了一座土屋前。

    土屋简陋,连院子也没有围。如果说王三家已经算是穷困,那这里只能说是家徒四壁。

    纸糊的窗户里透出盈盈烛火,尧七七皱眉,这年头还用烛火照明吗?

    淑娟跳下车,敲了敲陈旧的木门:“卦娘,有客。”

    里面传出两声咳嗽,苍老的女声如撕扯开来的破旧布料,毛毛剌剌的:“进。”

    尧七七三人用被子裹着李慕云,将她抬进屋内。

    昏暗的小屋里,一张火炕占据了半个房间。一个老女人穿着背心,砸吧着没点着的旱烟,眯缝着眼儿瞧来。

    “哟。”她笑了,“是淑娟啊。稀客。”

    淑娟低垂着眉眼,匆匆转身:“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淑娟啊,大热天穿长袖,你不热吗?”卦娘笑眯眯地说。

    “不关你的事!”

    门被离开的淑娟重重关上,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吆喝驴的声音,不一会儿,驴蹄子颠簸声也都消失了。

    直到这时候,卦娘才收起笑容,看向抱着李慕云的尧七七和苏甜:“愣着?还不把人抬上炕?”

    “俩瓷锤。”

    尧七七和苏甜连忙将李慕云放上炕,钱组长也忙不迭将压在她身上的厚被子取下来,搭在胳膊上站到一边,战战兢兢看向卦娘。

    幽暗的烛火下,卦娘脸上的深壑被映出深深浅浅的光斑。她丢掉烟杆,举着油灯来到李慕云身边,细细打量着她残破的头皮。

    “怎么弄的?”她问。

    “生扯的。”尧七七抿了抿嘴,将李慕云的状态、王三的故事全都讲了出来。

    科学也好,鬼怪也罢,她只希望能有一个解决方法。

    “哦——”卦娘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闷的“哦”声回荡在屋内,半晌没有停下。

    三人不敢催促,虽然面前这个老婆婆又瘦又皱,瞧上去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不知为什么,她们总有一种奇异的尊敬,在心里隐隐发酵。

    这种尊敬像极了东方人特有的对鬼神的尊敬,就好似最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也不会在庙宇道观做出不敬之事。

    “我这儿有药,一会儿给她敷上,在我这儿睡一夜就好了。”卦娘伸出大拇指,紧紧摁在李慕云的眉心,嘴里嘀嘀咕咕念叨了两句,才道,“不过她这个情况,要想好,还得赶紧离开村子。”

    她神色诡谲,说出来的话带着嘶嘶响动,活像是蛇吐信子:“要是再不走,可就未必能走得了了。”

    苏甜吓得魂飞魄散:“什、什么意思?!”

    “喏。”卦娘将大拇指从李慕云的眉心拿开,攥着拳头的手举到几人面前,缓缓张开。

    只见她的掌心,赫然躺着一根乌黑的长发。

    “长发娘盯上她了,你们再不走,她就要被带走了!”

    尧七七紧紧盯着卦娘手中那根头发,试图分辨那究竟是李慕云的头发,还是长发娘的头发,一无所获。

    阴森的小屋中,几人的影子随着烛火左右摇晃,将阴森的气氛推至高潮,连她也不禁后脊梁一颤,脑子里无端蹦出些看过的鬼故事来。

    如果这个考场真是灵异事件,她们该怎么办?

    “好了,你们留一个人,剩下的都回吧。”卦娘又嘬了一口烟斗,哑着嗓子道,“你们人太多,我这儿庙小,容不下。”

    “等明早你们来接她,然后听我的,赶紧走,离开村子。”

    “不然,谁也救不了她!”

    三人闻言,下意识望向李慕云,对上她那张墙灰般发白的脸,又默默收回视线来。

    商量片刻,还是决定苏甜留下来照顾李慕云。尧七七和钱组长叮嘱几句,便准备告辞。

    临走之际,坐在墙根的卦娘突然开口:“你们几个娃娃,到底来这儿做啥的?”

    “我们……拍视频的。”尧七七想起任务,道,“我们想拍女贵娘娘祭典的视频。”

    “哈哈!”卦娘干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射出精明的光,像是把她们三个看透了一般,“拍视频的!”

    “既然是来拍视频的,那就还是要拍一拍。”

    说完,卦娘挥了挥手,示意送客。

    *

    圆月高挂,漆黑的村路上,尧七七和钱组长只能打开手机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向前。

    “你说卦娘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钱组长被周围令人打怵的寂静吓到,没话找话,“什么叫还是要拍一拍?她不是让我们赶紧走吗?”

    尧七七顿住了脚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说让我们拍的,也许不是女贵娘娘祭典。”

    她迅速低头,将手机调到录像模式,将摄像头对准村庄,点击录制。

    就在红色按钮按下去的一瞬间,两人瞳孔骤缩,喉咙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一般,喘不过气。

    “这……”

    钱组长腿一软,跪倒在地。

    “这……怎么可能!”

    第102章 一个人影站在废墟中

    手机屏幕上, 被手电筒的光芒照亮的方寸土地,赫然是一片废墟。

    烧焦的土地上,滚滚浓烟蒸腾着升空,夜幕中, 远处隐约还有点点星火。

    她们将镜头对准面前的乡村小道, 黄土地上覆盖着一层灰黑色的焦褐, 混乱的脚印和匍匐的痕迹层层相叠,勾勒出一部逃难史。

    两人对视一眼,鼓足勇气, 一步步向前走去。

    四处都是断壁残垣,土房子被炙烤得墙体龟裂, 扑朔朔往下掉着土块。草门早已经灰飞烟灭, 村道两旁无处不在的刺刺草, 也化为灰烬, 被风吹拂着散开。

    两人走了一路, 摄像头对准了她们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现在祥和的农村小院, 都在手机屏幕里变成了大火过后的废墟。

    “这到底是……”钱组长声音艰涩, 不敢提高音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是王二死了, 后来李慕云精神失常,现在连这个村子都生死难辨!

    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响起卦娘的话,逃离的愿望在心里逐渐生根:“我们离开吧,这里太邪门了, 我们……”

    她话没说完, 自己先清醒了过来, 狠狠咬住了舌尖。

    她们不是来旅游的。她们是来考试的!

    在录下女贵娘娘祭典前, 她们根本不可能离开!

    “嘘!你看这!”尧七七突然摁住钱组长,伸手指向屏幕中的一个跃动的光斑,“你看这儿是不是有个人?”

    钱组长连忙看去,只见远处的废墟之中赫然有着一团黑影。

    距离太远,手电筒的光芒照不过去,两人只能勉强辨认出这是个活物,具体是不是人,还得犹豫几分。

    尧七七挪开手机看向远方,黑影所在的地方倒也不陌生,正是刘叔和胖婶家。镜头里的刘叔家已经沦为废土,那团黑影在瓦砾中游走,倒下的朱红色大门被当作垫板,踩在脚下。

    也许是刘叔家的牛?

    两人小心翼翼向刘叔家靠近,蹑手蹑脚不发出一点儿声响。可农村的夜晚就像是吞噬声音的黑洞,静得叫人发寒,稍有一点儿动静都格外突出。

    剧烈的呼吸中,两人盯着手机屏幕,那团黑影一点点显现形状。

    果然是一个人!

    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无声嚎啕着,跪在被烧毁的房屋中,用双手搬动垮塌下来的砖瓦。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稚嫩的双手也已经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但他浑然未觉,仍然嘶吼着,将地上的土块搬开。

    画面没有声音,可尧七七和钱组长都仿佛听到了那少年的声嘶力竭。

    “他停下来了?”钱组长眯着眼看,“他挖出什么东西了?”

    两人看不真切,连忙又往前走了几步,急切地看去。

    只见少年怔忪着脸,失声痛苦,颤抖的双手从焦土中扯出什么来。

    再往前几步。

    少年将扯出的东西紧紧抱在怀中,再一次爆发出痛苦的嘶吼。而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令人心碎。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两人终于看清,少年手中抱着的,赫然是一只手臂。

    一只被烧得焦黑,已经分不清属于谁、是男是女、高矮胖瘦的,干枯的手臂。

    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越发急促,尧七七猛然想起,刘叔家里还有个小儿子,这两天去镇上采购设备,一直不在家。

    难道说……镜头里的这一切,就是不久后要发生的未来?!

    呼吸声杂乱,尧七七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个考场的真正测试,其实就是让她们找到火灾的源头,或者阻止火灾?

    突然,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与之俱来的是一股凉意,顺着脊梁爬上头皮。

    她已经屏住呼吸了……

    那为什么……

    还有两个不同频率的呼吸声?!

    她猛地将手机放下,却见面前不足三步的距离,正有一个男人死死盯着她们俩!

    两人一个激灵,迅速向后退去,尧七七攥紧拳头,将钱组长挡在身后,厉声呵斥:“谁!”

    钱组长将手电筒对准男人,只见他披散着的头发如同擀了毡,身上穿着的衣服破破烂烂,黑得反光,连原本的颜色也看不出了。

    他脸上胡子拉碴,黑黢黢脏兮兮,只有藏在头发下的一双眼睛还算明亮,却也闪烁着诡异的光:

    “死啦——”

    他拖着长音,神秘兮兮地对尧七七和钱组长道:“全都——死啦——”

    “哈哈哈哈!全!都!死!光!啦!”

    还不等尧七七两人反应,他就手舞足蹈地向村外跑去,疯疯癫癫又哭又笑,没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

    正在尧七七准备追去时,刘叔家的大门打开,胖婶手里提着一根擀面杖冲出来:“谁!”

    “是你俩呀!这么晚还不睡?快进来!”

    钱组长好容易看见一个正常人,忙不迭就往里走。可尧七七却顿住了脚步,看了看手机,缓缓举起。

    镜头对准撑着门的胖婶,点击录制键。

    废墟里,缺了一条胳膊的焦黑尸体被压在朱红色大门下,一双空洞的黑色眼窝,正正面向尧七七。

    *

    杨晓婉翻了个身,将身上的薄毯踹到一边,啧了一声,又长长叹气。

    郑好闭着眼仰躺在她身边,淡然开口:“你就算把床睡塌,也不可能和尧七七住了。”

    杨晓婉身子一顿,火气越发上来了。

    原本郑好都已经自告奋勇和李慕云换了,谁料李慕云就跟个精神病一样,神神叨叨非要和尧七七换。

    要不是因为这,她才不愿意和郑好住呢。

    她背对着郑好,脊背高高拱起,闭上眼睛努力想要进入梦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房间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可每当她认真去寻找响动的源头时,又什么也听不到。

    烦躁让她心神不宁,眼睛不由自主又睁开来,视线在黑暗中来回打转。

    郑好被她折腾得有点不耐烦,眉头皱了皱,压低声音:“你要是不睡就出去!”

    “神气什么!”杨晓婉一骨碌翻起身来,“B班了不起是吧?你这么牛,怎么没得第一?”

    郑好笑了,也不睁眼,仍平躺着道:“第一怎么了?尧七七是第一,F班也是第一,可你抱得上她们的大腿么?”

    “人家三个才是好朋友,当然要抱团了。不像你,明明有自己的同学,却跟我一样,落了个单。”

    杨晓婉脸色一变,嘴上支支吾吾半晌:“切……有她那个同学,跟没有有啥两样!”

    “哈。”郑好又干笑起来,嘲讽十足,“你可没人家脑子好使。人家和F班的关系,恐怕比跟你还强呢。”

    杨晓婉坐直的身子僵了僵,想起这两天尧七七她们确实和钱组长说话较多,心里也升起几分慌乱来。

    她前几个考场都是靠抱大腿一路过来的,本想着这次跟着尧七七她们能稳过,但要是尧七七她们不管自己怎么办?

    万一她们和钱组长关系好,觉得自己欺负钱组长,怎么办?

    一大堆问题涌入脑中,杨晓婉的头有些疼,眼前的黑暗中也隐隐冒出些白的灰的雪花来。

    她有点想吐,弯着腰喘了会儿气,脑子越发混乱起来。

    正是这时,门外传来响动,她猛地抬眼,就见大门口的电灯亮起。

    “谁来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慧也被吵醒,揉着眼睛爬到窗边去看,“七七姐姐?”

    尧七七?

    杨晓婉下意识直起身子,脖子伸得老长,拽着薄毯的手紧了又紧,在没意识到的时候轻轻抖着。

    她瞪大双眼,果然看到了被胖婶迎进来的尧七七。

    等等!

    为什么钱组长也在?!

    “七七姐姐!”小慧已经打开门跑出去迎接了,大院的灯开得亮堂,连带着她们房间也被照亮。

    杨晓婉心里的慌乱越发浓厚,连散乱的头发也没整理,便慌忙跳下床,往院子里去了。

    尧七七和钱组长关系怎么样了?

    她们为什么这么晚还在一起?

    钱组长说什么了?

    尧七七看向她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

    杨晓婉只觉得脑子像被无数根针扎一样疼,混乱中摔了一个踉跄。

    “你没事吧?”尧七七下意识扶起她,对上她那双充血通红的双眼,“你怎么了?”

    杨晓婉喘着粗气,脚踝的疼痛让她意识回笼。

    “没事,没事。”她摸着心口,狂乱的心跳让她害怕,刚才自己的思绪好似被丢进洗衣机翻搅,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行啦,那你们聊,我去烧个水给你们泡点茶。”胖婶见杨晓婉没事,便点点头,使唤小慧去取糖罐。

    “郑好呢?”钱组长问,“有些事我们得一起商量。”

    房间内的郑好闻言,“哎”了一声:“就来。”

    只是她神情古怪,并没有看向窗外,而是死死盯着自己的胳膊。

    胳膊有一些刺痛,微乎其微,不仔细感受的话很难发现。

    她撩起袖子,伸手摸向疼痛的地方,眼皮一跳。

    那里有一根头发。

    她捏住头发,慢慢往外拉,这才发现头发已经扎进了皮肤里。

    发丝在皮下缓慢抽离,如蚊子叮咬一般的疼痛细细密密,伴随着发丝的每一寸移动。

    就着屋外的光,她能清晰地看见皮肤下面的细微隆起,正如同一条细长的虫子一样,慢慢爬行。

    头发一点点被扯出,皮肤下的疼痛也随之缓解。可当头发被完全扯出的一瞬间,袭来的滔天恐惧却远比那疼痛叫人胆寒。

    那绝对,绝对,是长发娘的头发。

    第103章 你看见我的头了吗?

    尧七七和钱组长还是住在了刘家。刘叔和胖婶两口子去了小慧房间睡, 将堂屋的大炕留给她们四个。

    只是先前还说火炕硌人的小慧,这会儿却又巴巴儿挤着和尧七七她们睡一起,任凭胖婶和刘叔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劝动几分。

    五个女孩子并排躺在床上, 夜晚的热浪一阵阵涌来, 就像是有谁点燃了火炕一般, 叫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小慧,小慧?”尧七七撩起薄毯,看向一旁的小慧, “你不热吗?怎么穿长袖?要不要换件衣服?”

    小慧面向她蜷缩着身体,迷迷糊糊睁开眼, 却将袖口又往下扯了扯, 摇摇头:“不了, 七七姐姐。”

    可她身上的汗水已经将长袖打湿, 整件衣服都黏在了身上, 隐约透着女孩已经发育的身体,连里面的小背心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定然是热的, 脑门上的汗珠比黄豆还大, 滚落枕巾上,濡湿一片。

    “好吧。”尧七七见小慧快睡着了, 便不再多说。

    一旁呼哧呼哧扇风的钱组长嘀嘀咕咕:“这小姑娘们都不怕热似的,今天那淑娟不也穿的长袖?”

    尧七七一愣,盯着小慧的衣服看了半晌,总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 却始终摸不着线索。

    “行了, 别说话了, 快睡吧。”杨晓婉翻了个白眼, 背对着钱组长,“就你话多。”

    夜晚重新陷入沉静。

    闷热让人昏昏欲睡,杨晓婉听着身边逐渐均匀的呼吸声,眼皮也开始打架,身体也逐渐轻盈起来,像躺在随波逐流的小船上,顺水漂向远方。

    半梦半醒之际,她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在说话,好像有人坐了起来,又好像有脚步声。

    她想睁眼,但眼皮沉得像是坠了两块秤砣,怎么也睁不开。身体也跟漂浮在水面上似的,使不上劲儿。

    她竖起耳朵,努力去听身边的声音。

    声音不大,像是谁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焦急地喃喃自语。

    她听不真切,但能感觉到那是个男人,好像是在找什么,语气焦灼,几乎带了哭腔。

    “我的……呢?”

    怎么会有男人?是刘叔吗?

    这大半夜的,找什么东西呢?

    杨晓婉身体酸软,好像有什么牢牢压在自己身上一般。

    不会是鬼压床吧?

    她心里默念“建国之后不允许成精”,又仔细去听那模模糊糊的声音。

    “我的……呢?我的……呢?”

    到底丢了什么东西,非要大半夜找啊?

    她心底里激起一阵烦躁,可任凭她如何努力,身体还是没办法动弹。

    来回踱步的声音往火炕这边来了,大约是男人没找到东西,便来她们这儿瞧瞧,声音也随之变大了一些。

    “我的头呢?我的头呢?”

    “我的头去哪了?”

    “我找不见我的头了。”

    杨晓婉浑身冰冷,如瀑的汗水瞬间打湿她的衣服,三伏天的晚上,她却冷得打哆嗦。

    “我的头呢?”男人走了过来,脚步声踉跄,声音越来越靠近火炕。

    “我的头去哪了啊?”声音停在了杨晓婉身边,飘进她耳朵里。

    “你见我的头了吗?”

    杨晓婉整个人都凝固住了,那声音赫然已经在她的耳边,她不用睁眼也能想到,此时正有一个无头男人,正凑在她面前,一遍一遍询问自己的头在哪。

    而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她猛然想起,自己是脚对着炕沿,头冲墙睡的。

    也就是说……那男人已经爬上了炕,就伏在自己身上!

    “我的头不见了。”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她甚至能感受到一股热浪吹在耳廓,潮湿的铁锈味钻进鼻腔。

    “你的头,能借给我吗?”

    “啊——!”

    杨晓婉猛地坐起来,胡乱挥舞着手臂:“别过来!别过来!别拿我的头!”

    “杨晓婉?你怎么了?”

    “杨晓婉?”

    “醒醒!”

    混乱中,不知谁狠狠打了杨晓婉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睁开双眼。

    堂屋亮堂堂的,灯火通明,尧七七几人围在她身边,满脸焦急:“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杨晓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扎进尧七七怀里,如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将她抓住:“他没有头!他要我的头!他要我的头!”

    “头?谁要你的头?你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吗?”尧七七立刻攥着她的手腕,目光在房间四处打量。

    她急促中的问话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杨晓晚吓懵了,根本说不出话来,只直愣愣盯着她流眼泪,双目呆滞又无神。

    看她根本没办法正常思考,尧七七这才松开桎梏她的手,轻描淡写地安慰两句:“好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折腾了大半个钟头,杨晓婉才勉强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可还不等松口气,却听见钱组长道:

    “咦?”

    “郑好呢?”

    三人看着郑好睡过的地方,那里的压痕已经几乎消失,地上也不见了郑好的鞋。

    刚刚松缓下来的心又一次悬起,濒临崩溃的三人忙不迭下床,打着手电筒在村里找郑好。

    眼见着天蒙蒙亮,村里的鸡也接二连三地鸣叫起来,三人这才远远瞧见郑好的背影。

    可谁也没能松一口气。

    因为郑好正静静站在王二家门前。而王二家草门上的黄纸断裂,红绳也被解下来丢到了一边。

    门虚掩着,里面的恶臭叫人呼吸不畅,就着微弱的日光,隐约能看见里面尸体上盖着的白布,微微褶皱。

    “郑好?”

    郑好没有回答,仍然怔怔站在原地,像是在往王二家里看一样。

    三人谁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靠近,顶着能熏死人的尸臭艰难前行。

    “郑好?你要是能听见,就转过来,行吗?”

    还是没有回应。

    三人没有办法,只能强忍着恐惧和恶心,来到郑好身后。

    尧七七伸手,轻轻拍了一下郑好的肩膀:“郑好?”

    郑好这次动了,她猛地转过身来,惨白的脸上一对泛白的瞳孔,正死死盯着尧七七三人!

    她的手里,赫然抱着一颗已经腐烂的头!

    杨晓婉死死捂住嘴,才没让尖叫声倾泻出来,钱组长更是干呕两声,整个人头晕目眩,跌倒在一旁。

    尧七七登时瞳孔紧缩,紧拧着眉头保持镇定,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吸了一口冷气。

    那颗头的皮肉已经糜烂,黏在郑好的手上,从她的指缝中往外溢。两颗眼球已经融化,挂在眼眶,尸水顺着肉块往下滴答。

    蛆虫爬满了头,在发烂的皮肤下蠕动着,一鼓一鼓,活像人正在做表情,正在笑。

    尧七七的视线难以从这颗头颅上挪开,她顺着头颅的脖颈看去,一根根长而坚韧的头发,正横着嵌在烂肉里,嵌得极深,极深。

    她耳畔嗡嗡作响,只能听到昨天王三口中描述的长发娘的死状:

    “她是用自己的长头发,把自己活活勒死的!”

    她脖颈微动,看向敞开的草门,看向里面的王二。

    那没了头的王二身上盖着的白布,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消失了。

    他腹部被剖开,里面的五脏六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大量的蛆虫享受着温暖舒适的新家。

    他一只手悬在胸前,像是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摸在自己的脖子上,好像在问:

    我的头呢?

    我的头去哪了?

    “你见我的头了吗?”

    杨晓婉狠狠咬住了自己的手,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尖叫,整个人如同疯了一样大吼着:“郑好拿了你的头!是郑好!不是我!”

    “你去找她啊!你去找她要你的头!不要拿我的头!不要拿我的头!”

    她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的头,似乎生怕谁将她的头从她脖子上取走。

    场面实在是混乱,一个抱着头的郑好,一个发疯的杨晓婉,还有一个吓得魂飞魄散的钱组长。

    尧七七深呼吸片刻,飞起一脚将郑好手里的头踹飞。

    腐烂的肉在空中脱落,白色的蛆虫洋洋洒洒,两颗已经烂成水的眼球彻底没了形状,滚在了尧七七脚下。

    郑好的眼睛翻了回来,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先被自己身上的腐臭和蛆虫恶心得吐了一地。

    “给我站起来!”尧七七狠狠瞪了一眼钱组长,“把杨晓婉拽起来!要是起不来,你们两个就在这儿自己待着!”

    要是再不走,一会儿被村民们发现郑好把王二的头拔下来了,天知道还要生出多少端倪!

    钱组长一哆嗦,连滚带爬冲到杨晓婉身边,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她拽起。

    就在四人准备逃离现场时,王三家的门打开了。

    王三,村长,天赐爹,铁头叔全都涌了出来,看了看地上的头,再看看郑好。

    “你们……你们!”

    “给我抓起来!”

    “都给我抓起来!”

    *

    郑好和杨淑婉双双昏厥,尧七七和钱组长则被带到了村长家。

    天赐爹给两人倒了杯水,叹了口气,像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院子里,王三嚎啕大哭,边哭边喊他可怜的哥,死都不能安生。

    “弟弟无能啊哥!弟弟无能!”

    “要不是弟弟没钱,也不能让哥哥就在那干停着……都怪我啊!”

    “村长,我哥我嫂子可都是好人,这辈子为咱们村也是有力出力的,您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就这么算了呀!”

    村长跺了跺他的拐杖,又急又气:“那咋整嘛!人家学生娃娃远道而来的,你现在要咋嘛!”

    “咋?我要咋?我要给我哥一个公道!”王三嘶吼着道,“我要报警!我要让警察来抓她!我让她们一个都跑不掉!”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村长急得来回踱步,佝偻的身子更弯了几分,“你要是报警了,那几个娃娃的一辈子,不就毁了?不就完了?”

    尧七七和钱组长捧着茶杯,谁也没心思喝,只看着里面的茶叶浮浮沉沉,心事重重。

    “你们也别太害怕了。”天赐爹见两人脸色难看,开口安抚,“王三跟他哥关系好,我们全村人都知道,他这样咱也能理解。”

    “老刘两口子都跟我们说了,说你们有个女娃娃中了邪,这会儿还在卦娘那儿呢。我估计这事儿也脱不了干系。你们放心,我爹不会为难你们的。”

    说完,他推门出去,跟村长一起劝慰王三,还让哑巴娘也劝两句。

    虽然没看见,但猜也能猜出来哑巴娘甩脸色走人了,不然外面不会又是一阵叹息。

    “姐姐。”

    天赐从里屋跑出来,轻手轻脚的,拽起尧七七的手:“姐姐,你们快离开村子吧。”

    她的小手软软的,上面用不知什么颜料画着花纹,昨天还没有。

    “这是女贵娘娘的花纹。”天赐见她盯着自己的手看,悄声道,“我昨天去裁缝娘那里量体,裁缝娘给我画的。”

    对了,天赐是新女贵娘娘,要在过两天的女贵娘娘祭典上接受供奉的。

    尧七七眸色一亮,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她迅速从兜里取出手机来,调整到录像模式,将摄像头对准村长家。

    没有火,没有烟,也没有废墟。如果不是屏幕中的房间里张灯结彩挂满了五色丝带,尧七七真会以为镜头中和现实中没有两样。

    她小心地将摄像头转移到天赐身上,心中咯噔一颤。

    果然。

    屏幕中的天赐身穿华贵礼服,脸上化着妆,脖子上手腕上戴满了金银首饰。

    那是女贵娘娘的装束。

    那是女贵娘娘祭典当天,她要打扮的样子。

    也就是说,录像录到的是女贵娘娘祭典当天。

    而就在那天晚上,整个村庄都会沦为焦土。

    第104章 我把她杀了

    外面吵嚷了半晌, 最终还是村长拍板,让王三和尧七七一众各退一步。

    王三别提什么报不报警的事儿,村里给他拿钱下葬,他不仅能捞一个背女贵娘娘上山的活儿, 还能做第一个供奉女贵娘娘的人。

    尧七七几人呢, 也别乱跑了, 这两天无论与长发娘有无关系,也都生出了太多乱子。眼看女贵娘娘祭典在即,村里人生怕再出差错, 便勒令她们不许出村,直到祭典结束。

    几人没什么意见, 本来就是要待到女贵娘娘祭典结束的, 这会儿自然无话可说。

    出了村长家, 天赐站在门口目送。尧七七转头看她, 她却转身跑进屋, 两只小脚扑腾得飞快,尧七七想叫她都没来得及。

    村里的游客又少了几分, 昨天还能见到的面孔, 今儿就没了。大约也是听说了这两天层出不穷的闹剧,连夜离开了。

    尧七七去了卦娘那里, 留下钱组长去照顾郑好和杨晓婉。

    李慕云还没醒,头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瞧着也没渗血。苏甜说早上才换了药,短暂地醒了一次, 喝了点水, 瞧着精神状态正常了很多。

    卦娘听着两个人叽叽喳喳, 大声“啧”了一句, 手里拿着旱烟往门外去,将木门砰的一声甩在身后。

    两人下意识沉默了片刻,确定卦娘走远了,尧七七才将郑好和杨晓婉的事儿讲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苏甜也吓得不行,焦虑得直掉头发,“我们到底怎么得罪长发娘了,要这样害我们?”

    俗话说任何恐惧都来自火力不足,可当你面对一个打不着摸不着的精神攻击,还不知道缘由时,能做到就只有恐惧。

    尧七七没接茬,她心里仍然对灵异事件保持一丝微妙的存疑。

    哪怕李慕云、杨晓婉和郑好接二连三地精神失常,哪怕手机录像能录出女贵娘娘祭典当天的熊熊大火,哪怕王二的死状和长发娘不谋而合……

    说她驴倔也罢,一根筋也好,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只是她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再不能找到事情的真相,下一个,就是她、苏甜和钱组长中的一个了。

    突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沉默,钱组长的尖叫声穿过土墙,几乎刺破了两人的耳膜:

    “尧七七!苏甜!死人了!死人了!”

    “谁死了?!”先回话的居然是李慕云。

    她猛地睁开眼睛,神情慌乱,一把抓住身边苏甜的手:“是不是郑好死了?是不是郑好死了?”

    她瞪大的眼睛里满溢着恐惧,那根被她放在郑好衣袖上的头发成了她的心魔,搅动着她为数不多的理智:

    “郑好死了对不对?肯定是郑好死了,对不对?”

    “不是!”闯进屋的钱组长耷拉着脸,欲哭无泪,“杨晓婉死了!郑好杀的!”

    *

    杨晓婉的尸体躺在床上,眼睛瞪得老大,怎么也闭不上。

    尧七七和苏甜赶过去的时候,刘叔家院子里已经围了一群人。村长见到她们俩来,又把拐杖在地上跺了跺,叹了口气。

    周围的村民神色各异,或惊讶或恐惧,嘀嘀咕咕说着小话,眼神往站在正中间的郑好身上瞟。

    “我说了,是她先动的手。”郑好很平静。

    她在刘叔家洗了个澡,身上穿的是小慧的衣服,有点小,但还算合适。

    她眼神恢复了正常,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显然是理智占据上风。

    见尧七七过来,她开口,将刚才重复了三四遍的话再一次重复:

    “我洗完澡,进门,就看见她坐在床上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盯着我看。”

    “不等我说话,她就提着一把刀扑上来,要割了我的头。”

    “她说王二找她要头,冤有头债有主,应该拿我的头还给王二。”

    她将衣领扯下来,给尧七七和苏甜看她的伤口:“都这样了,我肯定反抗啊。”

    “我把她摁在床上,夺了刀,掐住脖子。但她一直在挣扎,一直在喊要杀了我。”

    “我怕她还要对我动手,一时情急,下手重了点。”

    就是这样。

    她语气很平淡,说得很平淡,就好像是在聊昨天吃了什么一样稀松平常。

    仿佛杀了一个同学,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捏死虫子一样简单的事。

    可是尧七七和苏甜却骨子里发寒,谁也问不出郑好夺了刀后为何选择掐住杨晓婉的脖子,也问不出杨晓婉被扼住咽喉时怎么叫嚣的。

    更问不出右撇子的杨晓婉,究竟是如何在郑好的右脖颈处,留下了一道由外至内的刀伤。

    漏洞百出的说辞让尧七七和苏甜恍然惊醒,也许是之前几次考试,F班的合作太过出色,才会让她们短暂忘却了,生死考场中,是可以自相残杀的。

    第一个考场的王阳浮现在二人脑海中,明明才过去几天,她们却已经将这个惨痛的教训抛诸脑后,妄想着和每一个考场的同学达成共识。

    杨晓婉的积分现在应该已经进入了郑好的口袋,而她的目的暂时无从知晓。也许只是因为杨晓婉精神失常,也许是一早就存了杀人的心思。

    李慕云第一天那句“盯着郑好”成了压在尧七七心口上的一块巨石,她的狂妄自大和想当然让她没有把郑好的威胁放在心上。

    如果她……算了,没有如果。

    尧七七三人望着郑好,谁也说不出话来,只怔怔看着郑好,脑子一团乱麻。

    “我再说一遍,杨晓婉她发疯了。”郑好神情恬淡,看向村长,“小慧和胖婶都能给我证明,她们都听到了杨晓婉叫嚣的声音。”

    众人目光投向胖婶和小慧,两人一愣,连连点头:“确实听见了,没错。”

    “虽然没瞧见具体是怎么样,但我确实听见杨晓婉姐姐在说什么头啊死啊的事情。”

    村里人又嘀嘀咕咕起来,看向尧七七她们的眼神变了又变,那种如同动物园里的猴子被轮番审视的感觉,叫她们心里发毛。

    “好了,好了!”村长再次用拐杖敲地,看向郑好,“按理说,闹出人命来,已经是顶天了的大事了。”

    “但是女贵娘娘祭典在即,任何差错都不能出!”

    “没错!”人群中有人喊,“女贵娘娘祭典绝不能受影响!”

    “对!女贵娘娘祭典必须如期举行!”

    村长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这件事,我们村里没有人会报警。尸体就停在刘家,你们别想带走。”

    “只要女贵娘娘祭典能够顺利举办,之后我们再商量这件事如何处理,也不迟!”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尧七七明显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只要不干扰女贵娘娘祭典,哪怕全村人帮她们掩盖杨晓婉的死,也是可以的。

    这个认知彻底颠覆了尧七七对女贵村之前的印象。她猛然意识到,上午村长之所以帮她们说话,不让王三报警,恐怕也是怕警察进村,干扰了女贵娘娘祭典。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村里人对待女贵娘娘祭典的虔诚和狂热,甚至高于对凶杀案的恐惧。

    如果是这样……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王三早上要死要活的闹报警,也不过是为了能让村长给他女贵娘娘祭典的首位供奉者这一殊荣?

    寒意逐渐从心底冒出,周围的村民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却都让尧七七感到恐惧。

    一个将信仰放大到如此地步的村落,也许……这远远不是他们的底线。

    杨晓婉的事就这样轻飘飘解决,刘家不能再住,郑好决定去李慕云提到过的春婶家里,而尧七七和苏甜则准备前往村长家。

    钱组长仍然住在铁头叔那儿,她一个人心里胆寒,说要去照顾李慕云,又被卦娘撵了出来。

    借口收拾东西,尧七七趁着傍晚人少,再次进了刘叔家。

    杨晓婉死在小慧房中,小慧便只得搬去堂屋睡炕,房间成了停尸房。

    尧七七走了进去,不过半个下午,杨晓婉的尸体已经开始发臭了。

    天气太热,尽管窗户和门都开着通风,杨晓婉的尸体也软成了一滩。原本睁得浑圆的眼睛,这会儿也闭上了。

    尧七七观察了一下她的脖颈,又看了看她的手,心底一沉。

    确实是被掐死无疑,但手没有划痕。她不相信郑好抢夺刀的时候,杨晓婉能完全不受伤。

    看来确实是郑好杀人栽赃没错了。

    只不过这是她已经确认过的事实,她这次前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第一夜,除了杨晓婉,剩下五个人都看到了长发娘。李慕云被吓得最惨,第二天就精神失常了。

    第二个被吓到的是郑好,她当时半梦半醒,睡得昏昏沉沉,魂儿都要吓飞。今天也出了差错。

    按理说第三个应该是尧七七,尽管她心理素质好,但终究是和长发娘打了照面的。那为什么反而是最没被吓到的杨晓婉发疯了呢?

    尧七七伸手在杨晓婉身上摸索,想找出她的手机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却不料从兜里摸出几朵干花来。

    尧七七皱眉,这花……好像在哪见过?

    花?

    花!

    原来如此……

    她眸中闪过一道微芒,一切都了然于胸。

    第105章 你们这群母猪就是要死

    狗剩拖着那根又长又直的棍子, 如一个凯旋的将军,耀武扬威地在村里转了几圈儿。

    许是因为村里接二连三地出事儿,小孩们已经不大在村里玩耍了,尤其是小女孩, 个个儿都被神色惊慌的家长拢回家, 再踹一脚身边的男娃, 叫他们往回滚。

    于是偌大的村庄里,只剩下狗剩脏着一张猫脸,东奔西跑, 欣赏自己打下的江山。

    村子里的游客比昨天更少,或者说除了尧七七等人, 再没有别的游客。至少街道上是看不见了。

    火热的天气吹来暖风, 叫狗剩的身上起了一层汗, 顺着背心的锁边往下落。

    他左右转转, 觉得没劲, 就拖着长棍往村后头的小山包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左右瞧瞧,那对儿黑黢黢的眼珠滴溜溜转, 似乎害怕有谁跟上。

    小山包上光秃秃一片, 灼热的空气让为数不多的植物蔫巴着低头,刺刺草滚在黄土上, 乘着热浪往山下去。

    狗剩手里的木棍东打打西扫扫,挑起与黄土地一样颜色的枯草,弯下腰来,从里面还算湿润的沙土里挖掘出一两朵小花。

    小花不见日光, 萎靡不振, 被他连根拔起, 连周边的草也不留。

    他满意地欣赏着手里的花, 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揣进口袋。

    他低下身子,随手在周边抓了一抔黄土,揉搓着掌心沾染的花汁,直到再看不见一点儿汁液。

    心满意足,他站直身子,扛起木棍便要转身。却不料一只手突然出现,一把抓住了他的木棍,将他牢牢控制在原地。

    狗剩脸色大变,浑身一颤,慢慢回头看去。只见尧七七和钱组长正一左一右,将他逃跑的路线挡了个严实。

    “说吧。”尧七七冷着脸看向狗剩,远没有之前哄小孩的温柔,“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啥?”狗剩撒开木棍就要跑,“我听不懂!”

    尧七七一脚踹在他的腿窝,死死把他钉在地上,单手捏住他的后脖颈子,慢慢收紧:“狗剩你看,这荒郊野岭的,只有我们三个。”

    “要是我把你打死在这儿,你爸你姐谁都不会知道。”

    “更别说你口袋里还有那种花,他们肯定以为你是个蠢蛋,被花迷了神智,自己摔死在山上了。”

    她的话极其直白,直白得叫钱组长也心生寒意,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狗剩还要挣扎:“你不敢!你不敢!我姐不会放过你,村长不会放过你!”

    尧七七冷笑一声:“那你试试。”

    她踩在狗剩腿窝的脚加大了力度,狗剩的膝盖和结实的黄土地碰撞着,挤压着,疼得哀嚎。

    钱组长神色复杂地看着尧七七,欲言又止,刚刚张开的嘴在尧七七投来的冰冷目光下,又缓缓闭上了。

    狗剩见钱组长也不为自己说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别杀我!你别杀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说!”尧七七厉喝,“把你肚子里那点主意全说出来!不然我今天就打死你!”

    她昨天傍晚在杨晓婉尸体上发现的干花,和李慕云进村当天收到的蔫巴的花,是同一种花。

    一朵花可能不足以说明什么,但联想到她们六个人中,只有李慕云和杨晓婉精神崩溃,就很容易找到共同点。

    她连夜将花带去卦娘那里询问,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这花生长在土坡上,有致幻的作用,无论是服用还是佩戴,只要超过一定剂量、一定时间,都会产生大量的幻觉和幻听,扰人心智。

    卦娘说这些话的时候瞥了她一眼,磕了磕烟斗,似有所指地说:“这花不是稀罕物件,村里人都晓得,你这是哪来的?”

    尧七七便明白自己的猜测是真的。这一切闹剧的背后,不是神鬼之说,而是人为因素。

    狗剩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我就是讨厌你们这些女的!你们这些贱人!母猪!狗娘养的!”

    “你们啥都有!你们凭啥生下来啥都有!我爹眼里就只有我姐,天天我姐好我姐好,根本不管我!”

    “我长这么大,我爹从来没给我缝过衣裳,他只会给我姐缝衣裳!”

    “我就要看你们死!你们都去死!世界上只有男的了,我的日子才好过!我要把你们全都杀了!全都杀了!”

    尧七七和钱组长听着那些污言秽语,震惊得头皮发麻,心口剧烈起伏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爹偏心眼,你杀我们?嗯?”尧七七掐他脖子的手更用了几分力,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

    “就杀你们!你们都是牲口!一群母猪!你们就该死!杀了让我吃肉!喝血!”

    狗剩的恶意在一瞬间成为了一颗爆开的炸弹,所有肮脏的词汇倾泻而出,叫人难以置信。

    他狂飙出的脏话中混杂着一些委屈,甚至这种委屈最终成为了对女贵娘娘的恨意。他哭嚎着大骂该死的女贵娘娘,让他的日子如此艰难。

    所有对村规的不满,对父亲的怨恨,对女贵娘娘的憎恶,全都化作一丝丝恶意,倾注在外来人身上。

    他将让人神志不清的花丢进游客怀中,将干花制作成书签当作礼物,谁也不会想到他一个小孩,会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情。

    “你这样做,多久了?”尧七七冷声问,“在我们之前,还有多少人疯了?还有多少人死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情绪崩溃,跪伏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爹!姐姐!救我啊!她们要杀我!她们要杀我!”

    钱组长攥了攥拳头,对尧七七道:“算了吧,他还小。铁头叔家就他一个男孩,还指望他传宗……”

    话没说完,就被尧七七冷冽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却不料狗剩听到了,连声应和:“对对对!我还得长大娶媳妇,还得给我家生闺女呢!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你们要是杀了我,我姐不会放过你的!”

    尧七七心里沉重,松开了手,挪开了脚。

    她不可能真的在这儿杀了狗剩,且不论她是否做好了杀人的准备,就说杀了狗剩,剩下几天的日子怎么过,也叫人难以想象。

    她看着狗剩连滚带爬跑下山包,听着他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叫骂,那肮脏的词汇刺得耳朵生疼。

    等狗剩跑远了,尧七七才看向钱组长,声音凉薄,一字一顿:

    “如果狗剩是个女孩,你刚刚会怎么劝我?”

    钱组长一愣,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如果狗剩是个女孩,你会说她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吗?”

    钱组长只当尧七七又在讽刺自己,便气恼着大叫:“咋了?我说错了?那劝人不都是这么劝的?从古至今都是这么说的,难道你以为我不想女孩有地位?”

    “我也是个女的,我剪了短头发穿上男孩的衣服我也改变不了我的性别,就因为我比他们少一根东西,我他妈这十几年过得比狗都不如!”

    “你说我给自己洗脑,是,我给自己洗脑了,可是我不洗脑的话,我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你要我相信女的能和男的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我见都没见过,怎么相信?!”

    她头一次正视这个问题,却已经将自己逼到濒临崩溃。

    小时候男孩皮,就是活泼好动,她皮,就是女孩子家没个正形,以后哪有人娶她。

    后来上学了,她学习好,男孩子学习不好,又变成了男孩子有后劲儿,女孩过两年就不行了。

    小升初她全校第一,进了慧明初中的尖子班,名列前茅。可老师喜欢的永远是那些惺惺作态的男生,食堂大妈给他们打饭都比自己的肉多!

    中考腹泻失利,她分去了慧明高中C班,所有亲人都开始“看吧,女孩子就是不行,就前几年还行”,爸妈看她的眼神变了又变,开始接受亲戚介绍的“好小伙子”。

    她还没成年,就已经被亲戚逼着和几个男生吃了饭,被迫看他们表演摇花手。

    她不会,还要被嘲笑“你们女孩就是不行,干啥都不行”。

    “我还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我妈我爸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在坚持生子偏方,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有个弟弟,我是掐死他,还是像现在这样,假装这些都是正常的,假装一切本该是他的,让我自己好受一点?”

    钱组长哭得痛苦,她已经很久没有直面过这些问题。如果不是尧七七、李慕云一次又一次将她刻意忽视的矛盾剖开来,她恐怕真的能忘了这些扎根在心底里的疑惑。

    尧七七静静看着她,心里的沉重并没有舒缓一点:“你误会了。”

    “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的思想是什么样的,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虽然对于你并没有真正和那群人融为一体,我是感到高兴的,但我刚刚的话确实是一个问句。”

    “如果是女孩,你还会说传宗接代的话吗?”

    钱组长哭懵了,抬头看她:“什么意思?”

    “答案是不会。”尧七七的眼神望向远方,望向村庄的方向,那里已经升起袅袅炊烟,“传统思想中,男丁是传宗接代的根本。”

    “那就奇怪了。”

    “一个以女为尊,奉女性为神,以生女儿为骄傲的村庄,为什么也会认为男人是传宗接代的根本呢?”

    “说起来,你知道哑巴娘、长发娘、胖婶、春婶、卦娘她们到底姓什么,叫什么吗?”

    她眼神中透出些许寒意,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脑中初现雏形。

    “一个以女性为尊的村庄,为什么没有一个女性的干部?村长为什么是男人?”

    “女性中地位最高的是卦娘,可她的地位是靠当年抽签得来的,只是因为她做过一年的女贵娘娘转世。”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狗剩说铁头叔只给淑娟补衣服,从来不给他补衣服。”

    “他的衣服需要补吗?”

    钱组长迟钝地转着头,和她一起看向村庄。

    不需要。

    狗剩的衣服虽然脏,但从来不破。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因为狗剩穿的从来都是新衣服。

    只有旧衣服,才需要补。

    第106章 手提麻绳的黑影逐渐靠近床边

    春婶家只有她一个女人, 带了两个小女儿,却生活在女贵村最大的宅子里,瞧着里面的装修,愣是比村长家还豪华不少。

    郑好一进门, 春婶就忙进忙出招呼, 一会儿端茶倒水, 一会儿去洗点儿水果,还不到饭点,又早早进了厨房, 用热油爆开一锅香气。

    郑好坐在堂屋喝茶,左右打量着堂屋角落桌子上摆放的东西, 上面有一些干花, 还有制作书签用的剪刀。

    她收回目光, 看向门口。

    门外站着两个小女孩, 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 一个扎着羊角辫,一个扎着双马尾, 都好奇地看着她。

    “过来。”她招招手, 脸上挂着轻笑。

    等两个小女孩跑上前来,她变戏法似的往小女孩脖领子一抓, 反手摊开掌心,里面赫然是一把糖果。

    两个小丫头哪里见过这阵仗,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把抓过糖果, 笑嘻嘻地冲郑好道谢。

    郑好抹了抹两个小女孩的脑袋, 笑道:“不客气, 你们两个长得好像呀, 是双胞胎吗?”

    “不是。”羊角辫小女孩吃着糖,摇摇头,“我是妹妹,她是姐姐。”

    “是吗?”郑好打量了一下两人,面色不变,“那你们两个多大了呀?”

    双马尾小女孩脸色一变,狠狠掐了一把羊角辫小女孩的胳膊,瞪她一眼。随后迅速恢复笑容,对郑好说:“我们俩就是双胞胎,我们都五岁啦!”

    “哦,五岁啦。”郑好装作没看到女孩的动作,也刻意忽视了羊角辫女孩脸上露出的恐惧和委屈,继续道,“那你们两个上学了吗?姐姐考考你们,答对的人有奖励哦,圆周率是3.14……”

    “3.1415926535!”羊角辫女孩激动地跳起来,兴奋地展示着自己的才艺。她或许并不知道圆周率是什么,但这一刻,她下意识就将这一串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数字报了出来。

    “呸,就你能显摆!我告诉娘去!”双马尾女孩当即不乐意了,她掐着腰气哄哄往厨房跑去,眼神中扭曲的愤恨不像一个五岁小孩该有的眼神。

    羊角辫女孩吓坏了,连忙要追上去,却被郑好一把抓住了胳膊。

    她穿着长袖,大人的花衬衫拆了改小的,针脚不算细密。郑好一把将她左手的袖子撸上去,细细打量她的胳膊。

    小女孩细嫩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被她抓在掌心的纤细手腕竭力挣扎着,却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郑好不顾女孩惊恐的眼神,翻来覆去将她的臂弯除看了半晌,终于在一片青紫下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你干什么!”

    春婶提着菜刀冲出来,一声怒喝,吓得羊角辫女孩猛地一哆嗦,憋着嘴想哭也不敢哭。

    郑好松开她,抬眼看去,只见那双马尾女孩正满脸得意,站在春婶身后,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坏笑。

    “小丫头说胳膊疼,我给她瞧瞧。”郑好笑着回道,“婶子,你不会怕我欺负你家孩子吧?”

    春婶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女孩,眼神瞥见她胳膊上的青紫,脸色变了变,又露出笑来:“嗐,你看这事儿闹得。”

    “那是她跟她姐姐打架打得,两个皮猴儿,一刻都不安宁。你别管她俩,她俩打一打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她掂了掂手里的菜刀,冲郑好抬一抬下巴:“我这还剁着肉呢,小丫头片子跑过来瞎告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说着,抬脚轻轻踹了一脚双马尾小女孩的腿,嗔怪:“少瞎说话,不然我可揍你!”

    春婶回厨房了,双马尾小女孩脸色扭曲,气得跳脚,一把抓住羊角辫女孩的头发,狠狠把她摔在地上。

    “奖励呢?”她趾高气昂地伸手,“拿来!”

    羊角辫女孩哭都哭不出,双手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哆嗦着将头护在胸前,咬紧了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呜咽。

    “奖励还没给她呢。”郑好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和之前那几个包装完全不一样的糖,“这是巧克力,你们这里没有吧。”

    双马尾女孩一把夺过去,眼神中迸溅出的贪婪和得意几乎能烫死人。她迅速拆开巧克力的包装,将一整块巧克力全都塞进嘴里,大嚼特嚼起来。

    “好吃!真好吃!哈哈哈哈哈!”她大笑着,将巧克力包装袋丢在羊角辫女孩的头上,这才觉得泄愤,一溜烟儿跑出去玩了。

    羊角辫女孩瑟瑟抬起头,纤瘦的小手捡起包装袋,看着那反光的塑料纸,眼泪止不住地流。

    “吃过吗?”郑好轻声问,“在你自己家的时候?”

    羊角辫女孩猛地抬头,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嘘。”郑好将食指放在唇边,轻声道,“你爸妈在找你。”

    *

    夜深了,整个村子都陷入黑暗,春婶家却亮起一盏小灯。

    春婶轻手轻脚地来到郑好门前,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晌,确定里面没了声息,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吱呀一声,春婶将门推开,一手提着灯,一手拿着浸了盐水的麻绳,一步一步靠近郑好的床。

    床上的人将头蒙在被子里,睡得正香,一点儿动静都没察觉。

    春婶得意一笑,正要将灯放下去捆人,却发觉被子里的轮廓不大对劲。

    怎么这么小?

    她脸色一变,该不会是那妮子跑了吧?

    唰一声,她猛地掀开被子,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尖叫了出来!

    被子里哪里是郑好?!

    分明是那双马尾女孩!

    女孩脸色铁青,浑身冰凉,嘴角噙着血,面容扭曲。她双手捂着肚子,整个人扭曲地蜷缩着,显然是经历了巨大的痛苦!

    “怎么样,惊不惊喜?”

    郑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春婶暴怒的脸正颤动着,下一瞬,脖颈处便感受到了一片冰凉。

    春婶不敢低头,只敢用眼珠子往下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别看了。”郑好鬼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就是那把我栽赃给杨晓婉的刀。”

    “什、什么意思?”

    郑好将刀刃往春婶的脖颈处收了收,一阵刺痛过后,粘稠的温热液体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意思就是,我杀她不是因为她要杀我,我杀你也不会心慈手软!”

    春婶一阵眩晕,手里的麻绳一松,砸在了地上,“你你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郑好笑了。

    慧明高中阶级分明,A班在考场中可以得到重要道具,而B班可以在考场中随机获得一项额外任务。

    郑好本次考场的额外任务,在进村时就已经发布了:

    【限定任务:你来到女贵村另有目的。半年前,你接到一桩委托,替一个失孤家庭寻找他们丢失的女儿。小女孩丢失时四岁半,左手臂弯处有胎记,会背诵圆周率小数点后十位。】

    【据可靠消息,小女孩现在就在女贵村中,你需要确定小女孩的行踪,并将其送出女贵村。任务奖励:1000积分。】

    早在她听李慕云提到春婶时,就对这个孤身一人却带着两个女孩,还住得起村里顶好的宅子的女人产生了兴趣。

    郑好勾着唇角,和她之前展现出的乖巧学霸完全相反,现在的她好似地狱爬出来的罗刹。

    “狗剩老跟你家两个小姑娘玩,他那些送花的念头,应该是你家这个小姑娘教的吧?”

    “李慕云的花是狗剩送的,可杨晓婉的干花却是你这个闺女送的。你以为我没看见吗?”

    “说!把你的目的全说出来,不然,你女儿怎么死的,我让你死得比她痛苦一百倍!”

    她兜里可还有两块一样的毒巧克力,都是她从上个考场带出来的纪念品,香着呢。

    “我说!我说!我都说!”春婶彻底被郑好吓怕了,心里暗骂着疯婆娘,嘴上不停求饶:“我说了,你就放了我,行吗?”

    “你再不说,我可就不听了。”

    春婶欲哭无泪,只好省去讨价还价,颤巍巍道:

    “我一个女人,没地没田,怎么活命嘛!村里人不是爱女娃娃吗,又不是每个人都能生,我就……我就从外面搞点回来咯。”

    “这外来的游客,有瞧着不大的女孩的,也有办法。就是叫娃娃们送点那个花去,叫她们以为自己发了疯。”

    郑好勒住她的脖子:“然后呢?”

    “然后?”春婶支支吾吾,“然后有单独来的,发了疯就不晓得怎么回去了,就留下来给人当老婆嘛。又不是我强迫的,反正警察来了,也是她自己回不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咯?”

    “我看你们几个女娃娃又没钱,身边也没个大人……就……”

    郑好勾起笑来:“所以你见我杀了杨淑婉,觉得能拿这个威胁我,才邀请我来你家,是吧?”

    毕竟一个清醒的女人,比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能卖更高的价钱呢。

    春婶欲哭无泪:“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不是人!我这不是还没得手吗?求你放过我!”

    郑好并没松手,而是看向一个黑漆漆的角落,冷声道:“愣着干啥?把麻绳捡起来!”

    春婶一个激灵,这才发现,那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窝在角落里,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一切。

    “你!你!闺女,我可待你不薄啊!我都还没让你种蘑菇,没把你卖给老光棍啊!你可不能这样对我啊!”

    羊角辫女孩一哆嗦,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无措地看着郑好,踌躇不前。

    “你还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名字么?”郑好也不催,只是冷冷看着她,“你还想回去找你亲生爸妈么?”

    良久,地上的粗麻绳被捡了起来。

    春婶家亮起的灯,又灭了。

    第107章 王三必须死

    “是长发娘啊, 绝对是长发娘。”

    “这几个小姑娘可怜哦,怎么就被长发娘缠上了呢?”

    “唉……听说出春婶家两个小姑娘也不见了,估计是撞见鬼吓跑了,村长带人绕着村子着了几圈, 什么也没瞧见。”

    众人看着春婶的尸体, 轻轻挑去她脖颈处的长发, 叹口气,将白布盖上。

    勒死、开膛破肚、脖颈处有黑色长发,不是长发娘还能是谁?

    只有尧七七盯着春婶脖颈处的细微刀伤, 什么也没说,悄悄退出了春婶家。

    郑好站在院外, 脸上平淡如常, 见尧七七出来微微点头, 什么都没说。

    “那俩小姑娘呢?”尧七七明知故问。

    “一个死了。”郑好干脆利落, “一个跑了。”

    她说话的时候在笑, 语气中带着轻松和愉悦,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手笔。

    “怎么?你在乎啊?”

    她刻意上下打量着尧七七, 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讥讽, 或者说,故意让尧七七看到自己眼神中的讥讽。

    等打量够了, 她这才笑着开口:“我一直以为你在考场里救人,就像是走在路边,看到躺在马路上的小猫小狗,随脚踹进路边花坛, 好避免它们被车轧死一样。”

    “没想到你是真善良啊?”

    “你不会真想,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善良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尾音拖得老长。

    郑好见她不说话, 自以为戳中了她的心事,“啧”了一声:“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嘛,还是你很享受救人带来的高位感和成就感?可你怎么不考虑考虑自己的能力呢?”

    “你恨王阳吗?他在第一次考试把你们耍得团团转,还想把你们全杀了。最后应该是你的好朋友,那个叫罗斯的精神病救了你们吧?”

    “还是更恨自己呢?在你明知道王阳是假装害怕,跑出去单独行动的时候,你的无所谓究竟是认为他不可能做出那种坏事,还是认为一切尽在掌握呢?”

    她一字一顿:“你真的有你以为的那么大的本事吗?”

    尧七七眸子微眯,审视地望着郑好,锋利的眼神凝固在她的双眸上,想从这两扇“心灵的窗户”中窥探到什么。

    然而只窥探到了滔天的恶意。

    “你怎么能知道我们考场的细节?”

    郑好嗤笑一声,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表情,快步离开了。

    尧七七没有追上,她知道那知晓考场细节的秘密多半是郑好的护身符,直截了当的问是绝不可能问出来的。

    能看到他们的考场内容,是不是也能看到别人的?考场凶险,如果考生在考场中误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被拿出来大做文章,也许顷刻间就可以将一个人毁掉。

    那么郑好究竟是哪一方的?学生会?还是……

    思索间,村民在春婶家进进出出,春婶的尸体被围起来,人们简单处理了一下,又三三两两散开。

    “七七?”苏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还在这儿?你昨天叫我们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尧七七从思绪中抽离,关于郑好的种种推测全都被她抛在脑后。

    “走。”她转身,望着前方,“是时候揭穿这个女贵村的真实面目了!”

    *

    王三家的大门被一脚踹开,钱组长和苏甜一左一右,将大门关闭,牢牢压在身后。

    李慕云手里捧着一柄农叉,站在尧七七身旁,眼睛里淬出浓烈的火焰,瞪向王三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王三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摔了个屁股墩儿:“你、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尧七七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先前王三给她的那块木牌,丢在地上,发出脆响,“你猜猜,我们要干什么!”

    王三看见地上的木牌,脸色一变,喉咙滚了滚,沙哑着喊:“哑巴娘!哑巴娘去找村长去!哑巴娘!”

    “别喊了!”李慕云上前两步,农叉对准王三的喉咙,“哑巴娘被我们支开了,你要是再喊一嗓子,我就拿这玩意儿扎穿你的喉咙!”

    “反正女贵娘娘祭典在即,村长不会找我的事儿,而你的头位供奉者的位置让出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拍手叫好呢!”

    尧七七则径自去厨房拿了一把柴刀,搁在手里慢慢地掂着,一上一下地在王三的头上比划:

    “你说,我是先开瓢呢……还是先割肉呢!”

    王三知道李慕云说的是实话,现在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想起这群丫头中已经有一个杀人犯,登时脸色煞白,打了个哆嗦,裤子慢慢濡湿,一股尿骚味儿直冲天灵盖。

    “我错了!我错了!姑奶奶们!你们饶了我吧!”

    他跪在地上哭号,一个劲儿地给李慕云磕头:“是我耍滑,是我不对!对不起,对不起,你饶了我,我给你赔罪!你要啥我都给你!”

    “我就是……我就是看你中了那晕乎花的毒,一时起了贪念……我错了……”

    一时起了贪念?

    呵。

    尧七七一脚踩在那木牌上,将它踩成了两半。那木牌表面光滑,不知道木头年岁几何,但光看它被磨平的花纹,就知道已经经过多次把玩。

    那天王三将它从抽屉里取出,说是卦娘欠他的人情,只要将牌子给卦娘,卦娘便不收诊费。

    可是尧七七光顾着李慕云的伤势,并未将木牌交给卦娘,卦娘还是分文不收地治疗了李慕云。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直到卦娘说出那句“村里人都知道那花的效用”,她才觉得不对劲。

    既然村里人都知道有花能让人产生幻觉,那王三为什么自始至终只字不提,反而将她们往长发娘闹鬼的事儿上引呢?

    除非另有预谋。

    “拿着木牌给卦娘,卦娘看了,就知道这是你王家要人了。说些神啊鬼啊的,诸如长发娘盯上我了,除非我留在女贵村,留在你们王家,才能破这个灾。”

    李慕云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话如同从喉咙里挤出去的血:

    “木牌已经被磨光了,之前有多少女人经手了这块木牌,有多少女人被类似的言论欺骗,又有多少女人听信了这种鬼话,真的留在了女贵村?”

    “王三,你手头经了几个女人的性命?!”

    王三磕着头,大呼冤枉:“我可不做杀人越货的买卖!我只是……只是……帮那些单身汉找个女人……”

    “那些女人也都疯的疯傻的傻了,有些连家都难回,我这也算是给她们找了个家,是好事,是好事……”

    李慕云气得浑身哆嗦,高举着农叉冲王三袭来,尖锐的钢叉临近王三的脖子时终究是没下得去手,微微一偏,扎进了他的肩头。

    王三惨叫一声,鼻涕眼泪摸了满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口一个饶命。

    “这样的木牌,还有谁家有?”尧七七将地上木牌的碎块踹飞,厉声质问。

    “都有!都有!”王三呜咽着大喊,“所有人家都有!”

    “你以为村长有那么好心,让你们白吃白住?那是他给我们物色货呢!”

    “该轮到王家了,他才把你们安排过来,铁头家和老刘家都是靠着他两家的驴车、牛车抢的,女贵娘娘祭典要用他两家的车呢!”

    他嗷嗷大叫着,将整个村里的龌龊全都抖搂了出来。

    铁头家的驴车不是接送游客的,是运送卖去邻村的女人的。

    春婶家两个女孩儿都是待价而沽,根本不是她亲生的。

    刘叔家的牛车崭崭新,那是刚卖了两个姑娘换来的!

    “怎么就冲我一个来?这村里人人都有份儿,家家有牌子,怎么就冲我一个人来?!”

    李慕云的农叉脱了手,尧七七手中的刀也不再挥舞,堵着两扇门的钱组长和苏甜,惶惶不安,几近腿软。

    她们想到了这个村会有不寻常之处,却没想到整个村子都参与贩卖妇女儿童,整个将女人奉为神仙的女贵村,都将女性当作货物。

    一个重女轻男的村庄,用疯狂购入女人和女孩,来完成尊女的承诺。

    何其可笑?

    何其恶心!

    她们心中的寒意越发冷冽,心跳声也逐渐狂乱起来。

    “王三不能留了。”李慕云苍白着嘴唇,看向尧七七。

    王三不能留,整个村子都是帮凶,她们一旦将王三放出这间房,整个村子都会把她们抓起来的!

    他们不会让任何事情耽误女贵娘娘祭典,却更不会允许村子里隐藏着的秘密被泄露!

    王三瞳孔地震,捂着肩膀往后爬:“别、别杀我!别杀我!求你们了!”

    “你们杀了我,你们也走不出去啊!你们别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

    李慕云阴狠地看着他:“我杀了你,也可以解释为长发娘上身,来你们王家寻仇。这不是你王三一直挂在嘴边的么?”

    她重新握紧了农叉,强行忽略狂跳的心脏,双手用力再用力,才不至于颤抖。

    她双臂一提,将农叉从王三的肩膀处拔出来,血溅在她的脸上,激起一阵恶心。

    “七七,有脚步声!有人来了!”苏甜用力堵着门,焦急地看向尧七七和李慕云。

    李慕云头皮刺痛,一瞬间激起了身体的力量,将农叉高高举起。

    这一次,对准的是王三的头。

    “等等!”

    就在农叉要刺下去的瞬间,尧七七一把抓住李慕云的胳膊,将农叉控制在了空中。

    “干什么?”李慕云瞪大眼睛,怒目而视,“你不会心软了吧?!”

    “如果这个时候心软,死的就是我们几个!整个村子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尧七七眸色不变,夺过她手里的农叉,狠狠丢在地上。

    王三快要跳出喉咙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他喘着粗气,咧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笑:“谢、谢谢!”

    然而下一秒,尧七七自顾自走进了堂屋,从里面取出一条长长的毛巾。

    她细致地用水打湿毛巾,又从兜里取出几根长发娘福袋中的头发,裹进毛巾中,递给李慕云:

    “用这个。”

    第108章 哪有女人家不种蘑菇的?

    王三死了。

    脖颈上挂着几根长发娘的头发, 眼球突出,双眸瞪大,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尧七七和李慕云松开毛巾,喘着粗气, 两个人都已经被汗水浇了个透, 浑身酸软乏力, 不住地打颤。

    这是她们两个头一次杀人,杀的是真正的人。

    李慕云有点儿恍惚,虽然她从最初进考场就已经坚定了绝不手软的信念, 但在心里构想和实际行动完全是两回事儿。

    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和自己一起完成这场谋杀的尧七七,却只能看到她冷峻的侧脸, 和毫无波澜的眼神。

    尧七七是在观察王三有没有死透。

    “是哑巴娘!哑巴娘来了!快跑!”苏甜将草门上的红绳紧紧拴住, 拉着钱组长便往尧七七这儿来, “七七, 走后门!”

    尧七七抬头, 和李慕云对视一眼,都掐着自己发麻的大腿往门口冲去。

    后门被一个草垛虚掩着, 苏甜和钱组长一把将草垛推倒, 冲出门外:“快点!”

    尧七七刚要迈步,却见身边的李慕云停住了脚, 脸色惨白地摸着口袋。

    “完了……”李慕云浑身发抖,看向王三的尸体,“我手机掉了!”

    尸体旁边有手机,就绝不可能是什么厉鬼索命了!

    村里人也许封闭, 但不是傻, 他们只要略一思索就知道有人发现了整条拐卖村的秘密, 到时候尧七七她们谁也跑不了!

    “你们先走……我得、我得把手机捡回来!”

    李慕云眼前发黑, 突如其来的变动让她大脑停摆。尽管人已经在后门口,可她仍然能清晰地听到前门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前门,草门被轻轻推动。

    “你先走。”尧七七推了一把李慕云,“我速度快,我去取。”

    李慕云还想说什么,却被苏甜一把拽住胳膊:“听七七的!”

    草门剧烈地摇晃着,哑巴娘已经察觉到门被从里面用红绳拴上了,她用力推动着门,两根指头从缝隙里穿过,抓住了红绳。

    她的指头上画着一些花纹,看上去颜色很深,和天赐手上的很像,也许是为了女贵娘娘祭典特意去画的。

    而现在那深色的花纹如同催命符,正在门缝中一个劲儿晃动,叫人心神不宁。

    尧七七火速跑到王三身边,一把抓起地上的手机,转身便往后门冲去。

    “七七!”苏甜急了,压低声音叫道,“门要开了!”

    尧七七余光扫过前门,只见红绳上面的结已经被解开,绳子正被一只手捏着,缓缓抽离。

    等等,那伸入门缝抽拉着红绳的手指,上面是不是有点儿什么东西?

    尧七七心口一顿,一块拼凑真相的拼图从混沌中脱离,落在她的心上。

    后门被苏甜和钱组长撑开,留了一个勉强能挤入的狭小缝隙。

    尧七七迅速穿过,三人一同将门重新关闭。

    门缝逐渐变小,狭长的缝隙中,几人看见哑巴娘推门进入的身影。

    她显然是看到了院中躺着的王三的尸体,整个人愣了一秒,便朝着后门的方向看来。

    门缝消失的瞬间,尧七七看到了哑巴娘的眼睛。关门的速度太快,她看不清哑巴娘的表情和眼神,但不知为什么,她笃定,哑巴娘看到了她们。

    四个人风一般顺着村道向远方跑去,直到再听不见村里人来人往的吵嚷声,直到耳朵被道夹两旁的风吹得滚烫,直到喉咙里涌出一阵一阵的血腥气,如吞咽数十枚刀片一般疼痛,才停了下来。

    “你们说……哑巴娘看到我们了吗?”钱组长喘着粗气,双手扶在膝头,头晕目眩。

    李慕云脸色青紫,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看到了吧。”苏甜整个人瘫在地上,如一滩烂泥,“七七,这下我们怎么办?”

    尧七七吞口唾沫,将喉咙里针刺一般的疼痛和着血吞下,沙哑开口:“我们去女贵娘娘庙。”

    *

    太阳西沉,淑娟举着扫帚,一下一下清扫着院落。

    狗剩昨儿回来的时候嚎啕大哭了俩小时,之后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中,叫人担心。偏偏铁头又去村长那儿整日整日商量女贵娘娘祭典的事儿,连问一句都没来得及。

    淑娟看着地上被扫过的痕迹,怔怔攥紧扫帚,发起呆来。

    后天天不亮,女贵娘娘祭典就要开始了。她知道,女人们会在家门口放鞭炮,做出一年里最丰盛的佳肴;男人们则会抬着女贵娘娘和贡品,一路高歌低唱,前往女贵娘娘庙。

    她下意识看向女贵娘娘庙的方向,天色已经暗沉,可仍然能清晰瞧见庙宇上琉璃瓦反射出的晚霞,闪耀夺目。

    暖风吹过,她脸上的汗珠落在衣服上,长袖衫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体上,又热又潮,很不舒服。

    门吱呀一声推开,铁头阴沉着脸走了进来,看也不看淑娟一眼,径直走进了堂屋。

    淑娟一愣,心里咯噔一声,战战兢兢撂下扫帚,跟上去:“爹,出什么事儿了?”

    铁头用搪瓷缸子接了一大缸水,吨吨吨仰脖灌下,这才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道:

    “王三死了。”

    淑娟眼睛瞪大:“咋死的?”

    “咋死的?长发娘弄死的!”铁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力挠了挠头,满脸烦躁,“跟春婶一样,被活活勒死,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

    淑娟嘴巴微张,看不出表情来,半晌才问:“咋就知道是长发娘?”

    “跟王二一个死法,还在脖子上发现了头发!”铁头佝偻着身子,脑袋扎进臂弯里,烦躁地揉搓着,“王二兄弟俩死了,春婶死了,下一个会是谁?怕是要到咱家了!”

    淑娟张开的双唇闭了闭,又张开,无声地“啊”了一下,又缓缓退出堂屋,重新拾起扫帚,一下一下扫着地。

    “淑娟,我今晚就去村长家睡了。你刘叔他们也都去那边,不敢乱跑。”铁头沉默了一会儿,重新站起身,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来,往门外走去,“你瞧着狗剩,别叫他出门了。”

    “爹。”

    眼瞧着铁头要出门,淑娟轻声唤了一声。

    “咋了?”铁头有点儿不耐烦,手里的刀闪着明晃晃的光。

    淑娟眼神往女贵娘娘庙的方向瞥了一眼,迅速收回,低眉顺眼地盯着脚尖,用蚊子大点声音问:

    “咱家能不种蘑菇吗?我读书,将来也能赚钱。”

    铁头笑了,上前两步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什么傻话呢?”

    “咱们村哪有闺女不种蘑菇的?这说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么?”

    “赚钱不赚钱的,等你以后嫁了人,钱了房了田了还不都是你的?但谁会娶一个不会种蘑菇的婆娘呢?”

    淑娟头皮发麻,她攥紧了手里的扫帚,声音提高了一点儿:“狗剩不用种蘑菇,他也能过得好。我不种,难道会比他差么?”

    铁头的脸色迅速垮了下来,搭在淑娟肩膀上的手用了力气,将她单薄的肩头掐得通红:

    “女人不种蘑菇的那都是有问题!那是她们种不出蘑菇,明白吗?哪个能种出蘑菇的女人不种?”

    “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净想这些歪门邪道,你就是挣再多的钱,种不出蘑菇,不还是让人笑话?到时候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他疾言厉色,声音回荡在院子里,震得土墙扑朔朔掉灰。

    “那狗剩……”

    “狗剩跟你能比吗?他倒是想种,他种得了吗?”铁头终于忍无可忍,怒吼起来,“要不是男人不能种,你以为你们女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淑娟!女贵娘娘赐福你们女人种蘑菇的本事,你就必须得种!”

    “听明白了吗?!”

    淑娟一哆嗦,肩膀生疼。

    她低下头,干涩的眼睛里没有眼泪,灼烧的鼻头也没能催生出啜泣,只有喑哑的声音暴露出几分落魄:

    “听明白了,爹。”

    铁头“嗯”了一声,也不多说,攥着刀便匆匆往外去。

    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算了,我把狗剩带走,把他放在屋里我不放心。你晚上锁好门窗,谁来都别应!”

    淑娟木讷地点头,眼神又往女贵娘娘庙的方向瞟了一眼,将路让了出来。

    狗剩还在呜呜地哭,被铁头一脚从被窝里踹出来,提溜着领子扔出房门。

    “走!再哭,老子打得你见你娘!”

    淑娟望着铁头和狗剩消失的方向,手里的扫帚越攥越紧。

    扫帚是用扫帚草和竹子编的,上面还挂着倒刺,一根根扎进淑娟的掌心,细细密密的疼。

    半晌,等太阳下了山,她才恍然回神,将扫帚丢在一边,拖着两条麻木的腿,往隔壁刘家去。

    刘家也只留了小慧一个人,胖婶和刘叔都去了村长家,小慧舒舒服服地躺在炕上,一个人打着滚儿。

    “淑娟姐姐,你来啦!”小慧笑着坐直身子,“来坐!”

    淑娟摇摇头,三两步走上前,抓住小慧的手:

    “小慧,你要去女贵娘娘庙。”

    小慧没反应过来,痴痴看着淑娟。

    “那几个外来人,去了女贵娘娘庙。”淑娟直视着小慧的眼睛,声音颤抖,可语气却比以往说过的任何一句话还要坚定,“你去女贵娘娘庙,叫她们在祭典开始前,离开这个村子!”

    第109章 蘑菇

    女贵娘娘庙本就奢华, 这会儿为了迎接一年一度的女贵娘娘祭典,更是张灯结彩,处处点着长明灯。

    尧七七等人一路气喘,爬上山顶, 这才将女贵娘娘庙的大门收入眼底。

    朱红色的木门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上面的牌匾用金漆写着“女贵殿”三个大字。透过布糊的窗子往里瞧, 能看见里面摇曳的烛火,闻到浓郁的香火味。

    原本这里是有人驻守的,但因“长发娘”事件层出不穷, 这里驻守的人也被调回村,故而这里只有一道形同虚设的黄纸, 封着对开的两扇红门。

    尧七七伸手一推, 门打开, 又是一阵香火味扑面而来, 呛得几人无法呼吸。

    庙宇的格局与一般庙宇无异, 一进门就能瞧见高约三米的金像,惟妙惟肖雕刻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

    只是与一般庙宇不同, 神像前面的十几平米宽阔空地上, 摆放着的不是跪拜用的蒲团,而是一张精致的红木床。

    木床上铺着崭新柔软的铺盖, 被褥上绣着一只绝美的凤凰,与红色的锦缎一起,相得益彰。

    “对了,我记得村里人说过, 女贵娘娘转世是要在庙里住一年的, 直到第二年祭典, 新任女贵娘娘接班。”苏甜看着床, 微微蹙眉,“咦?那上一任女贵娘娘呢?”

    “死了。”李慕云沙哑的声音从庙宇的另一边传来,她指着面前桌子上的一排排牌位。

    那些牌位从后到前,能明显看出年代的差别,看来这些牌位承载了自有女贵娘娘这一信仰以来,所有的女贵娘娘转世。

    而最前排的一个牌位显然是不久前才做出来的,上面的金漆闪闪发光,木头上还散发着隐隐的油漆味。

    “你们看这里!”钱组长挥手,招呼三人过来。

    几人凑上前去,只见神像后面的墙壁上,赫然雕刻着关于女贵娘娘的传说。

    与村里人背诵的模板相同,故事发生在一百多年前。

    而与村里人所说的不同,一切的起源并非是一场冥婚。

    一百多年前,黄土还没有如今这么坚硬,河水也没有改道,农民仍然可以在地里种出玉米、荞麦和土豆。

    对劳动力的需求,和“延续香火”的心愿,让他们开始了无休止的繁育。

    可是粮食是有限的,土地是有限的,房屋也是有限的,他们的经济能力无法负担过多的孩子。

    于是他们做出选择。

    一个家里也许会留一两个女孩,但未必只生出了一两个女孩。村里的稳婆会在接生前看一眼家里的孩子,若是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就会将刚出生的女孩活活摔死。

    女孩是要留的,不然没有人洒扫,没有人做饭,长大了也没办法嫁出去换一票彩礼,如何给儿子娶媳妇?

    可是也不能留多了,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多一个女儿多一个赔钱货,儿子越多越好,女儿够用就行。

    直到有一年大旱,河水改道,村里彻底成了干土。十数道井挖下去,滴水不出。

    与此同时,村里一连出生五个女娃,一个带把儿的都没有,急坏了村里人。

    村长咂吧一宿的烟袋子,拍了板:村里遇了煞,五个女儿一个不留,祭井!

    村里的第六个孩子出生。

    女儿。

    全村惊慌,难不成村子被煞神诅咒,再也生不出儿子?那岂不是要绝了后!

    吵吵闹闹声中,村长再次拍了板:请道士来做法!

    道士在村子里转了三天,越转越沉默,越转脸越黑,最终站在村后头的山包上,往下看。

    他站了一晚上,收了桃木剑,在山包上划了一块地:“杀孽太多,建庙供神。”

    他说,这片土地上死去的女人太多,冤魂不散,沉在土里,长在地里,堵塞在井里。一有女人怀孕,那些死去的女婴先钻入腹中,岂有男婴降世的地方?

    见村人不语,道士叹气道:“只要你们供奉起女贵娘娘,再不杀女婴,女贵娘娘自会渡魂。婴鬼离开,男婴就有地方出来了。”

    村人眼睛一亮,道士又道:“若是还无男婴,就是你们心不诚,或是又做了惹娘娘生气之事。但如果你们善待女人,娘娘心悦,自会天降甘霖。”

    村人大喜,当即修庙雕像,恭恭敬敬,无一人敢有怨言。

    庙成,头年下雨,井中有了蓄水。第七个孩子出生,还是女婴,无人敢杀。

    次年,挖出地下水,粮食又有了着落。第八个孩子出生,男婴。

    从此村子更名女贵村,以女为贵,尊女轻男。

    尧七七等人看得浑身冰冷,站在原地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没有一处是温暖的。

    这幅壁画上后半段,浓墨重彩描绘了村里人是如何爱女敬女,男人们如何疼惜自己的老婆,家里生了女儿后又是如何的欣喜若狂。

    可是朱红色字迹中的血泪,五彩油画缝隙中的浓黑,一笔一画,全是虚伪。

    怎么对一个女人好呢?

    将灶台垫高,叫她不要弯腰。

    将扫帚包好,叫她别刺破手。

    将烟酒收好,免她瞧了生气。

    生出女儿来,就要做出欢欢喜喜的样子,哪怕媳妇没出月子,暗地里再努努力。

    李慕云头晕目眩,从庙宇后门冲出去一阵呕吐,其他几人这才猛地惊醒,迈着混乱的步子追出去。

    可目光定下,又是寒意。

    被庙宇挡住的山包后头,起起落落几百处小坟包,新的坟包摞在旧的坟包上,旧的尸骨埋在新的尸骨下。

    几百处小坟包,没有一块碑。

    几百个还未睁眼,未发出第一声啼哭的生命,没有一个姓名。

    热浪吹过,几百个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中,叫着,喊着。

    细细听去,全是“为什么”。

    苏甜张着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坐了下来,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涌。

    她看见了,她看见了,那刺刺草裹挟着不足巴掌大的头,那黄土堆伸出的稚嫩的手,那斜阳余晖下照出的泛着黄的白骨。

    不能瞧不见,不能装瞧不见,全瞧见了,该瞧见了。

    尧七七扶着李慕云,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鲜血淋漓,是哀嚎遍地。

    她恍然明白了过来。

    那道士站在山包上,听了一整晚的哭泣。

    这女贵娘娘庙设在这儿,不是镇压婴鬼……

    这是碑。

    “没有婴鬼作怪,道士骗他们的。”钱组长喃喃道,“他是看不下去这枉死的贱命,逼他们护住女人。”

    系统弹出弹窗,几人寻找女贵娘娘传说的支线任务完成,可谁也没顾得上去看积分奖励。

    所有人都直视着眼前的坟包,将她们的尸骨,她们还未来得及写就的故事,用生命填出的历史,看在眼里。

    没人说话,周围静得怕人,太阳彻底落了山,女贵娘娘庙里传出来的光,也不足以支撑她们看到那些坟包了。

    可她们都看见了。

    华贵的庙宇将她们挡住,她们看见了。

    漆黑的夜将她们遮住,她们也看见了。

    没有什么能再把她们藏起来,所有人都要看见,所有人都该看见了。

    “七七姐姐?你们在里面吗?”

    小慧?

    几人思绪回笼,抹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回到庙宇。

    “你们真的在呀,太好了!”小慧笑嘻嘻地看着她们,“淑娟姐姐说看到你们过来了,还真是。”

    淑娟看到她们了?

    几人脸色一变,都警惕起来。

    如果让村里人知道她们跑到女贵娘娘庙了,恐怕……

    “没事的,淑娟姐姐只告诉我了,没告诉别人!”小慧连忙道,“淑娟姐姐说她去裁缝娘那里了,叫我来跟你们说件事。”

    “什么事?”

    “淑娟姐姐说,现在村里人都在村长家,没有人守村道,你们可以连夜离开!”

    “淑娟姐姐说了,你们必须在祭典开始前离开,越早越好!”

    几人面面相觑,淑娟从来没有搭理过她们,怎么突然叫小慧来说这么一通没头没尾的话?

    “小慧。”尧七七盯着小慧的长袖,又一次问出那句话,“你不热吗?”

    小慧一愣,正准备摇头,却不料尧七七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的袖子往上掀去。

    她的胳膊上全是汗水,白嫩胳膊上的淤青,比前两天还要多。

    尧七七看着淤青,眼神冷得怕人:“小慧,把衣服脱了。”

    什么意思?

    苏甜和钱组长愣在原地,李慕云皱着眉头想阻止,可尧七七的声音更高几分,震耳欲聋:

    “村里的年轻女人都穿着长袖,再热也不脱,只有卦娘穿着背心,为什么?”

    “卦娘身上有刀口愈合的痕迹,为什么?”

    “淑娟的胳膊上有和你一样的淤青,春婶家的小丫头身上也有类似的,为什么?”

    她双眼充血变红,死死盯着小慧的眼睛:“小慧,把衣服掀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背。”

    小慧被尧七七刺耳的声音震慑住,望着她那双几乎泣血的眼睛,嘴角动了动,终究是没能说出一个“不”字。

    她背过身去,撩起衣角,被汗水濡湿的衣服被一寸寸撕下来,露出一截儿洁白的腰身,和上面斑驳着的淤青。

    衣服的边角滴着水,炙热的空气让她皮肤发红,越往上,红肿越发明显。

    直到彻底撩起——

    “这是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

    尧七七看着她背上横生的刀疤,看着从她皮肉中挤出来的肉芽,那一颗颗舒展着脉络的骨朵,像极了——蘑菇。

    “蘑菇。”小慧将衣服拽紧,因为动作太大而扯到伤口,有些疼痛,“女贵娘娘的赐福,只有女人身上能生长的蘑菇。”

    “每年,新女贵娘娘在祭典后生出蘑菇,村里人将她身上的蘑菇挖下来,移植到自己女儿或者妻子身上。”

    “这些蘑菇长大后,会生出小蘑菇。它们吸食我们的血肉,在我们的身体里扎根,长大,被采摘,留下根茎,重新再长。”

    小慧背对着她们,看不见表情,只能听见尚未脱去稚嫩的童声清脆地说:“我例假来得早,爹去求了别家的蘑菇给我栽。淑娟姐姐来得晚,正赶上祭典,就休学在家,等女贵娘娘的蘑菇给她栽。”

    尧七七几人失声,只窒息地看着小慧脊背后的肉芽。

    那肉芽在一道道外翻的皮肉里生根,如吸血鬼一样大口大口吮吸着她的血,侵吞着她的肉,叫她时时刻刻都佝偻着腰,背负着它们,被它们蚕食。

    她身上的淤青是因为有个东西一直在吸她的血,伤口不能愈合,血液不能结痂,造成了血小板偏低,所以才到处都是淤青!

    她穿着长袖,是因为蘑菇要在超潮湿的环境生存!

    她晚上睡觉从来没有平躺过,她上学疲惫是因为怕被看见背上的蘑菇!

    她的身体是滋养蘑菇的温床,她的血肉是培育蘑菇的秘方,她的汗水是保持湿度的关键……

    她的一切都是蘑菇的,她不是她自己,她是一块蘑菇田。

    “七七姐姐,李慕云姐姐,苏甜姐姐,还有钱姐姐……我都不知道钱姐姐叫什么名字呢。”小慧嘿嘿笑了两声,语气轻松,说出来的话却叫人钻心的痛,“你们快走吧。”

    “我弟弟这次去城里,是去学什么电商直播,他们要把蘑菇卖给城里人。”

    “村里缺女人,缺蘑菇,你们几个再不走,就都要留下来种蘑菇了!”

    尧七七说不出话。

    苏甜说不出话。

    李慕云说不出话。

    她们陡然生出一股巨大的畏惧,足以让她们产生前所未有的退缩,眼前的景象,比她们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次冒险,都叫人痛苦。

    她们甚至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想法——

    要是没来这里,就好了。

    要是没看见这些,就好了。

    要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我叫……”钱组长喑哑的嗓音打破了沉寂,将所有人的理智重新唤醒。

    她抬起眼,看向小慧,看向小慧身后的牌位,看向庙宇后的坟包,看向所有,所有女人。

    “我!叫!”

    她嘶吼起来,爆发出一阵强有力的呼喊,被她吞下去的刀片顺着喉管飞出,哪怕将她已经忽视的伤口重新割烂,也要吐出来,喷溅出来,和着血吼出来:

    “我!叫!钱!死!弟!”

    “我!叫!钱!绝!弟!”

    “我!叫!钱!家!有!我!就!绝!不!可!能!有!弟!”

    “小慧!你听见了吗?!”

    钱焕娣!你听见了吗?

    “哎。”小慧笑了,“听见啦!”

    第110章 长发娘到底怎么死的?

    考试系统一气儿更新了好几条任务。

    【支线任务2:了解女贵娘娘如何赐福新女贵娘娘蘑菇。任务奖励:500积分。】

    【支线任务3:帮助裁缝娘修好她的缝纫机。任务奖励:300积分。】

    【支线任务4:调查长发娘的死因。任务奖励:200积分。】

    尧七七几人略一商量, 决定分头行动。

    苏甜和钱组长从无人看守的村道绕出去,去镇上报警,叫救援回来。

    尧七七和李慕云则在村里蛰伏,将所有能作为证据的东西全都录下来, 存在手机里, 等警察来了全都作为送那群畜牲进局子的手铐。

    “那郑好呢?”苏甜皱眉, “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提到郑好,尧七七又不由得想起她发表的那一通长篇大论,神情晦明不定, 一些猜测呼之欲出,但并没有细细思量, 只是叮嘱:

    “不必管她, 但要小心。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苏甜等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尽管不知道尧七七和郑好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听尧七七的肯定没错!

    在小慧的带领下, 四人往村庄走去。谁也没注意到女贵娘娘庙偏殿闪出了一个身影,正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里的两块巧克力。

    “唔, 不是一路人?”郑好笑起来, 那张万年不变的好学生脸,又挂上了诡异的笑容, “那就让我们看看,你们是哪路人吧!”

    *

    尧七七和李慕云趁着夜色,闯入了卦娘家中。

    卦娘正在抽旱烟,见两人进来也不惊讶, 只咳嗽了两声, 上下打量着李慕云:“好啦?”

    李慕云摸摸头, 还没说话, 就听卦娘冷哼一声:

    “看着是好得不能再好了,都敢夜闯民宅了!”

    尧七七和李慕云一时语塞,盯着卦娘身上皱巴巴的皮,就着烛光能瞧见上面的刀疤。

    “卦娘,先前我送李慕云来的时候,王三给了我一块木牌子。”尧七七不动声色地打开了手机录音,道,“如果我当时把木牌子给你,你会说什么?”

    卦娘咂吧烟的动作顿了顿,一双浑浊的老眼微微一抬,看向两人:“是你们两个啊?”

    “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了,够狠!不愧是城里人,就是有魄力!”

    “王三手头经过的女人,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个了,连他现在的婆娘也是买来的!居然栽在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身上了。”

    卦娘哈哈笑了两声,脸上的沟壑更深:“怎么说……当然是说她得罪了女贵娘娘,又招惹了长发娘,得留在村里赎罪。”

    “要是信这个的,这会儿就成了,不用多说。要是不信,就说村里有良药,在这儿养病也好。”

    她眯着眼睛,更加详细地说了起来:“一个人来旅游的,胆子小点儿,或是身子骨弱点儿,不留也得留了。”

    “几个人来旅游的,要是其他人还有点事要提前走,也就留下来了。等不到下次见,人就会被卖走,或者跟村里人结婚。”

    “等结了婚,或者神智彻底坏了,就算有人来找,有人来接,也能不放人了。”

    这些事情,尧七七两人先前已经猜到了,但亲耳听到卦娘说出来,还是令人心寒。

    卦娘说得详细,尧七七再次确认了一眼手机正在录音,便继续问:“那蘑菇呢?村里女人用身体饲养蘑菇,用来吃,用来卖,你知道吗?”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卦娘将身上的刀疤展示给两人看,“喏,我身上也有。如果不是后来他们需要我算卦看病的本事,我这蘑菇还得一直种下去的。”

    李慕云想起什么,问:“不是说女人来例假了才能种蘑菇吗?为什么春婶家的小丫头身上也有淤青?”

    卦娘斜眼瞥来,这一眼意味深长,说出来的话更是叫人一阵作呕:

    “没来例假的小丫头身上是长不出蘑菇的。”

    “可长不出归长不出,不妨碍旁人种啊。”

    “有的人啊,就喜欢种蘑菇这一过程。还有的人啊,就独独喜欢给长不出蘑菇的小丫头身上种!”

    李慕云浑身颤抖起来,一拳砸在身边的桌子上,桌上的油灯震了震,整个屋子的光也都晃了起来:

    “女人是牲口么?!你也是女人,你怎么能帮着他们……”

    “送客送客!”卦娘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将烟杆子在墙上猛磕了几下,扯着年迈的喉咙大声道,“我老婆子可不敢跟你们两个小混球说道了!”

    她站起身,一手一个将尧七七和李慕云往外推,一边推一边嘴里嘀咕:“老婆子活了几十年了,临了临了再被你俩开膛破肚,划不来划不来!”

    尧七七捕捉到了信息,迅速追问:“什么开膛破肚?”

    “呵,装什么呢!”卦娘将两人扫地出门,“不是你们两个勒死王三,把他肚子剖开,模仿王二的死法,嫁祸给长发娘么!”

    “我可没有惹到长发娘,你们杀了我,圆不了谎!快走快走!”

    木门在两人身后紧紧关闭了,幽暗的灯火下,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能说出话来。

    王三被开膛破肚了?

    她们只是勒死了王三,根本没割开他的肚子啊。

    “刚才卦娘说……哑巴娘也是被拐来的?”李慕云轻声问。

    尧七七点了点头。离开王三家时,哑巴娘那令人瑟缩的一眼,一下子浮现在两人脑海中。

    是哑巴娘。

    绝对是哑巴娘!

    两人迅速赶往王三家,躲在后门口往里面瞧。

    院子里,王三的尸体上盖了一块看不清颜色的布,不是白色的。这个村子里的白布已经用完了。

    哑巴娘站在院中,院子里还有两个男人,仔细一看是刘叔和天赐爹。

    尧七七见那两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带着李慕云从后门绕到了王二家。

    王二家已经腌入味了,还没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腐臭味。也许是因为气味难闻,也许是因为一具尸体也没什么好看的,王二家并没有人。

    “来这儿干什么?”李慕云艰难地呼吸着,努力不去看王二的尸体。每次接近王二家,她的头皮就隐隐作痛。

    尧七七径直闯入王二家卧室,用手电筒打着光,翻箱倒柜起来:“长发娘的死恐怕没有王三说得那么简单。”

    王三说长发娘听了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怕自己生不出女儿,所以发了疯。

    可是如果这个村子根本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爱女,又怎么会有人因为生不出女儿而发疯呢?

    王三死了,姑且能说是长发娘对王家人的埋怨,可春婶死了,为什么也能被归在长发娘头上?只是因为死法一样?

    那剩下的人,诸如铁头、刘叔之流,为什么都跑去村长家留宿,生怕祸临己身呢?

    “我们之前想的太简单、太片面了。”尧七七一边四处翻找着关于长发娘的东西,一边沉声道,“我们完全陷入了他们的圈套!”

    “因为他们表面上的惺惺作态,我们就相信了他们爱女。因为王三痛哭流涕,我们就相信了长发娘是因为这种荒唐理由发疯!”

    而正是这些错误,让她们将之前的警惕心和着重点都放在了长发娘身上,却忽略了这个村子男人们的怪异。

    话音未落,她口袋中的护身符掉落在了床边地上,长发娘的发丝散落一地。

    她连忙蹲下身去捡,却意外发现,床底部隐隐有一处反光。

    “手电筒给我。”尧七七跪伏下去,用手电筒的光去照那处反光,这才发现用透明胶带贴在床下的一个破旧本子。

    “这是……”她翻看着书页,“长发娘的日记本?!”

    *

    2013年7月9日,晴。

    娘给我说了门亲事,说的是三条村外的女贵村王家。王家长子早年离家,老二正当年,下有一个弟弟相互扶持。没有公婆磋磨,还是以女为尊的女贵村,是天大的好事。

    爹不喜欢,说我好歹读过几年书,要嫁也要嫁给镇上,给城里人,给读过书的知识分子。但他相中的都是年纪大的二婚男,只给彩礼阔绰。

    我就知道,爹只是想把女儿卖出高价,给弟弟盖房娶媳妇。

    2013年8月3日,阴。

    见了一面,其实不大满意。王家没有媒婆宣传的那么好,两间祖屋看着还算大,但门居然只是草门。

    不过王二倒是个妥帖人,说村里人人敬重女人。我试探着说了几桩我们村打女人的事儿,他义愤填膺,诅咒那些男人没有好结果,该被女贵娘娘砍头。

    我觉得至少这一点不错,也许嫁给他,不会像娘一样遍体鳞伤。

    2013年9月9日,晴。

    多好的天气!多好的脾气!爹扯着我的头发从村头拖到村尾,因为我拒绝了他的绝好亲事!

    十几岁的弟弟在我的肚子上狠踩几脚,我吐了血,他大笑,说我活该,不卖身给他娶媳妇。

    娘哭得嗓子哑,我却笑了。

    娘,别哭,我要嫁给王二了!我要去不打女人的村子,过好日子了!

    2013年9月11日,大雨。

    王二和王三两兄弟把家里的农具卖了,买了一头驴,当作彩礼给了爹。

    我自由了。

    没了驴,我们三个一路顶着大雨回到女贵村,刚到家一瞧,祖屋顶棚漏了个大窟窿。

    王三哭起来,在泥地里跺脚——淹的是他的房间。

    王二苦哈哈,扯着我的衣服说别嫌弃。

    我哈哈大笑,这是我的新家了,再破也比原来那个好太多!

    2013年12月23日,雪。

    王三带了个女人回来。

    村里有做女人买卖的,因为女贵村重女轻男,有的人家甚至还要买女儿回家来。大春姐就是干这个行当的。

    我们村也有买儿子的,也有卖女儿的,但是绑个女人回来的,没见过。

    那女人又哭又闹,要杀王三。王三胆子小,不敢动,叫王二去。我好奇跟着过去了,一瞧不得了,人家是城里人。

    那女人见了我,哭着求我放她走,求我报警。她说她是大学生,去支教,结果被那个村子里的人卖给王三了。

    我问是哪个村子。

    哦,是我的村子。

    2013年12月30日,小雪。

    大学生闹了几天,闹不动了,没水没饭的,只能等死。

    我劝她认命,她往我脸上吐了口唾沫。

    王二王三都拿她没办法,打也打不服,饿也饿不服,总不能真杀了吧?就叫村长定夺。

    村长儿子过来凑热闹,看上大学生了,给王三一笔钱让他卖给他。王三立马就同意了,那钱比他买大学生回啦还要多。

    我问村长,这女娃脾气倔得很,带回去又能咋?

    村长说种她几个蘑菇,自然就乖了。

    我才知道啥叫种蘑菇。

    我嫁过来顿顿吃蘑菇。

    我吐了。

    晕了两天,卦娘瞧了一眼说,我的娃娃没了。

    2013年1月3日,晴。

    王二前前后后伺候我好几天,我才能下地。他说他绝对绝对不会让我种蘑菇,家里穷死都不会。

    他说早在我俩上小学上初中的时候,他就喜欢我,不然也不能变卖家产娶我。

    我这才知道我俩以前还是同学。

    只不过后来我考上高中,我爹说没钱供我上,把老师给我的补助拿给我弟买了玩具车。

    王二学习不好,没考上高中,回家种地,就再没见了。

    我说我害怕,我要走,王二跪在我床前哐哐磕头,糊了一脑门子血,发毒誓不会让我受委屈。

    我想想也是,村里其他人怎么样跟我有啥关系,我男人对我好就行了。旁的事儿装看不见吧。

    我逼着王二和王三分了家,王二同意了,我想至少划清界限,以后各过各的日子,也行。

    2014年8月10日,阴。

    我总算知道女贵娘娘祭典是咋回事了。

    我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王二发誓,以后祭典不去参加。王二答应了。

    日子还得继续过。

    2014年9月2日,晴。

    大学生生了个女儿,村长儿子高兴得放了两挂鞭炮。

    我没去看热闹,也不让王二去,听说那小子是个赌鬼,我怕王二学坏。

    王三去了,回来时喝大了,说那小女娃水灵灵的,跟大学生长得一个样儿。

    我问取名字了没,王三说取了,叫天赐。

    也好,至少有个娃娃,那大学生的日子还能好过点儿。

    2015年4月30日,小雨。

    王三又搞了个女人回来。

    这女人比大学生懂事,毕竟是乡镇来的,不是城里来的,没有读书人的倔脾气。

    女人三天认命,五天结婚,今天见了我已经主动叫嫂子了。我给她包了个红包,叫她买件衣服穿。

    她下午和王三去了镇上,买了一件花衬衫,长袖,偏大两码。

    能盖住背后的蘑菇。

    2015年8月28日,晴。

    女贵娘娘祭典开始了,弟妹是新来的,要捧红烛。

    我当初也要捧,也见了那场面,却没弟妹闹得狠。

    她一个认命了的女人,闹得比当初的大学生还要激烈,四五个男人压不住她。王三本来就怂,早早躲到一边儿,求村长管。

    村长叫卦娘调了一碗哑药,给弟妹灌下去了。药效还没发,弟妹就喊,喊到嗓子哑掉,喊到彻底没了声。

    从此弟妹没名字了,村里人管她叫哑巴娘。

    我说弟妹,村里是复杂了些,可王三对你好,不就够了吗?他对你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从不红脸。

    她不说话,睡了。

    哦,她再也说不了话了。

    2021年7月22日,大雨。

    王二去赌了。

    我好久不记日记,因为有的事记下来,反倒成了祸患,但现在我不知道找谁说,只能记日记。

    我说了让王二离天赐爹远一点,他答应得好好儿的,这回被我抓了个正着。我不敢问以前有多少次我没抓住的。

    王二说他怕我生气,没敢告诉我。但我更生气了,他说我是泼妇,摔门走了。

    我想找哑巴娘聊聊,她正给天赐喂饭,没理会我。

    天赐爹是个混蛋,那大学生又死得早,天赐吃百家饭长大的,亲亲叫我一声长发娘。

    我心里软乎了,我也想要个女儿。我要是有女儿,我定对她顶顶好!

    我让她读书,她能读多少就读多少,绝不说什么家里没钱,也不说什么读书没用。

    我给她买新衣,她爱穿裙子就穿,绝不说下地干活穿裙子不方便,也不说女娃娃穿裙子勾引人,不要脸。

    我给她梳小辫,带她出门见世面,等她长大了,就叫她去城里面。

    就跟当年那个大学生一样,读书读多点,脾气倔一点,只要不在这个村子里,这些就是好事。

    2021年11月7日,大风。

    天……

    我不该写,我就当不知道,就当没人找过我。

    王二爱我,对我顶好,旁人我管不着。

    管不着。

    我已经怀孕了,王二也收心了,我得过我的日子。

    我不说,我不听,就行了。

    2022年7月3日。

    我恨!

    我恨!

    我恨!

    混蛋,王二是个混蛋!

    他骗我!他还是去赌了!他把家里的东西全输光了!

    我这几年攒的钱全被他偷了去和天赐爹赌!他们根本是看王二好骗,联起手来骗他的!

    我叫王二回家,他红了眼,拿我和肚子里的孩子跟大春妹子赌!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要离开,我一定要离开!

    2022年7月4日,晴。

    王二说他是鬼迷心窍了。

    他跪着给我洗脚,按摩,说我肚子里怀的一定是女儿,这么安分。

    他说等孩子出生,我们就带着孩子去镇上打工,跟大哥一样,再也不回女贵村了。

    他拿着刀要砍了他赌博的手,我死活拦着都没拦住,最后是瞧我哭了才把刀放下。

    他还是爱我的。

    我信他,我相信我们的女儿也信他。

    2022年7月5日。

    又去赌了。

    我去抓,在门口听到他在说话。

    他说这把要是输了,就叫大春妹子把我带走,他一句话都不说。

    大春妹子骂他两句,说我肚子里揣着的是男娃,不值钱。

    铁头起哄,要是女娃才不卖呢,要是女娃,王二以后的赌本可就多了。

    王二问为啥。

    天赐爹说,老刘家的小子搞短视频,去镇上学习带货了,要把村里的蘑菇拿出去卖。现在村里女人不够,蘑菇太少了,女儿以后吃香。

    王二笑,老刘又说就是过两天生下来了,也得等十几年才能种蘑菇,王二的债还不清。

    王二说,王二说,王二说……

    有的是人愿意在小丫头身上种蘑菇。

    再不济就抽签,让闺女去当女贵娘娘,就跟天赐一样。

    最起码,我长发娘吃了他王家几年的米,也该还债了。

    女儿啊,女儿啊。

    娘以为自己是捂住了眼,蒙住了耳,故意不去听不去看,其实心里如明镜一般。

    但其实娘是瞎了眼,聋了耳,被王二的甜言蜜语糊住了心啊。

    大火要旺旺地烧,女人要快快地跑。

    女儿啊,跟娘一起,重新投个胎吧!

    下辈子,千万别做女人了!

    *

    尧七七和李慕云看得浑身哆嗦,最后翻页的手一抽,把最后一页撕了下来。

    长发娘是自杀,她没疯,她很清醒。

    她在一个连天气也没心情记录的一天里,看穿了自己丈夫的真实嘴脸,看透了女贵村的肮脏,也看明白了自己的自欺欺人。

    她剖开自己的肚子,抱着自己的女儿,将长发一圈一圈绕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不是疯,她是恨。

    尧七七和李慕云跪伏在地上,盯着手里的日记本,盯着散落在地上的长发,胃部痉挛。

    她们以为自己不能感同身受长发娘的痛苦,却发现长发娘才是大多数。

    她们一个个自诩新时代女性,对钱组长嗤之以鼻,不照样中了村里人的圈套?

    不过是几张笑脸,不过是几段传说,不过是几道丰盛的菜肴,就能让她们对女贵村重女轻男的谎言信以为真。

    这和长发娘对王二一次次的欺骗深信不疑,有什么区别?

    长发娘看到了苦难,却不曾想王二也是造成苦难的一份子。她以为自己的日子过的还算舒坦,就可以高高挂起,可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却不知道,她没能阻止的锁住当初那个大学生的铁链,终有一天会锁向她自己。

    “还有字。”李慕云颤抖着将被撕下来的一页翻了个面,上面是潦草的字迹,写着短短几句话。

    “不要甜言蜜语,要掌握权力。”

    “不要嘘寒问暖,要经济独立。”

    “不要宠溺娇养,要受人尊敬。”

    “不要高高挂起,要团结一致!”

    【恭喜考生完成支线任务4:调查长发娘的死因。获得任务奖励:200积分。】

    “谁在王二家?!”

    糟了!刘叔和天赐爹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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