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哑巴怎么会开口说话呢?

    刘叔扛着一把铁锹, 天赐爹举着一柄农叉,两个人都是虎视眈眈,紧绷着两张黝黑的脸,用怒火掩饰自己的恐惧。

    两人闯进草门, 后面还跟着眉头紧锁的哑巴娘。

    院子里黑洞洞一片, 只有暂且未被云雾遮住的月光还算亮堂, 映出了门框里的两个身影。

    “谁在里面!快出来,不然我们要不客……”

    天赐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突然开始抽搐, 整个人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

    她的两只手臂僵直着往外翻,两条腿缠绕成了麻花, 腰身也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偏偏没倒下, 只僵硬地凹成了拱形, 剧烈颤抖着。

    人影以这种诡异的姿势从房间里爬出来,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 正是尧七七。

    仔细看去,她旁边瘫坐在地上吓傻了的, 赫然是李慕云。

    刘叔和天赐爹吓了一跳, 说到一半的话也吐不出来,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 连呼吸都忘了。

    猛地,尧七七直起身子,嘴巴大张,哇哇地从嘴里吐出长发来!

    她双手抓着那些长发, 一把把从嘴里薅出来, 疯狂地丢在刘叔和天赐爹的脸上、身上。

    刘叔没反应过来, 还从脸上扯下长发去看, 却被一旁的天赐爹狠狠打落:“妈的!是长发娘的头发!”

    尧七七站稳,眼睛微眯着瞥过来,眼神中带着戏谑和嘲笑,将刘叔和天赐爹上下打量了一个遍。

    “老刘,小昆,好久不见啊。”

    她的声音完全变了个样儿,操着一口纯正的方言,还叫出了天赐爹的乳名。

    刘叔和天赐爹被尧七七的眼神震得浑身酸麻,冷得他们拿不稳手中的农具,只能双手紧紧箍着,才不让农具掉落。

    他们慌张地看着眼前的尧七七,试探地问了一嘴:“弟妹?”

    尧七七哈哈大笑,她头发散乱着,双眼炯炯,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整个人的气场与先前完全不同,好似变了一个人。

    “还记得我呐?”她脸色突变,刚刚挂着的笑意瞬间化作仇恨,字字泣血,“是还惦记着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吗?!”

    “你们丧尽天良,将我们母女活活逼死,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害怕吗?!王二和王三还在下面等着你们呢,大春妹子煮了热茶,你们不去喝一口吗?!”

    刘叔一哆嗦,手里的铁锹砰地摔在了地上,扬起一片尘埃。他打着冷颤,声音带了点儿哭腔:“大、大妹子……可不是我杀了你呀!可不是我……”

    “昆儿,咋办……咋办……我就说下一个就到咱俩了,咱俩躲不过,躲不过……”

    “呸!”天赐爹通红着脸,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攥紧了手里的农叉,“少装神弄鬼了!我今天就把你杀了,看你还能不能演这出好戏!”

    尧七七癫狂地笑起来,月光下,人影拉得老长:

    “小昆,你不认得我了?我可认得你!你从王三手里买走的那个大学生,可是花了不少钱。”

    “后来,你把那些钱又从王二手里赢回去了吗?”

    天赐爹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看着尧七七:“怎、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

    “杀啊,杀啊!我已经不是人了,你杀了我也没有用!”

    尧七七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服,用力一掐,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

    她将手缓缓拿出,满手的血往下落,掌心抓着的赫然是一团模糊不清的血肉!

    她大笑着将血肉丢在天赐爹的脚下。那团烂肉撞击在地面上,溅起一股子腐败气息,惊得天赐爹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手里的农叉也握不住了。

    尧七七笑得狂妄,踉跄着挥舞着捏了烂肉的手,就要往天赐爹和刘叔的脸上抹!

    两人被吓得魂不附体,屁股蹭在土地上往后退,腿软得站也站不起来。

    正是这时,李慕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尧七七身后,冲天赐爹和刘叔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手里举着一块黄色的方形布料,瞧着像是符纸。

    两人头皮一松,如遇救星一般紧紧盯着李慕云,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砰一声。

    尧七七应声落地。

    李慕云大叫道:“快!拿绳子来把她绑起来!”

    “卦娘说了,长发娘怨气太深,不死不灭,要想破解,必须等女贵娘娘祭典的时候,带去庙里受祭!”

    刘叔低吼一声,连滚带爬跑出门去,边跑边喊长发娘回来了。天赐爹还惊魂未定,半晌回不过神,瘫坐在地上如一滩泥。

    一直站在门口的哑巴娘这会儿突然动了起来,熟练地从王二家中取出一捆麻绳,丢给李慕云。

    又转过头对天赐爹比划了一通。

    “带去找我爹?对!对!我爹肯定有办法!”天赐爹早就没了主意,这会儿连连点头,借着哑巴娘伸手扶他的力气站起身来。

    他捡起地上的农叉,撑在地上当拐杖,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低头看着正在被捆绑的尧七七,面露凶狠:“娘的,居然敢威胁老子……等带去我爹那,看我爹怎么收拾你!”

    李慕云松了一口气,一面低头绑着尧七七,一面快速将“符纸”收回兜里——那根本不是符纸,而是拆开的护身符。

    而倒在地上的尧七七,也在旁人瞧不见的阴影中,悄悄冲李慕云眨了眨眼。

    *

    两人如愿被带到了村长家。

    村长家里围了一堆人,谁也不敢轻易拿捏尧七七的生死。

    正如尧七七所预料到的那样,村里人的迷信程度已经到了面对威胁无法做出理性判断的地步,而她刚刚在刘叔和天赐爹面前说的那些事,都是长发娘才知道的秘密。

    他们无法判断尧七七是不是长发娘,就只能先当她是长发娘。

    尧七七和李慕云都被关进了柴房,由哑巴娘看守着,其他人则更为紧锣密鼓地忙活女贵娘娘祭典。

    仿佛只要女贵娘娘祭典能够顺利举办,那么笼罩在村子上的阴云就会立刻消散。

    “怎么办?”李慕云看了一眼柴房外面的哑巴娘,悄悄问,“他们心有忌惮,我怎么去录音?”

    刚才在王二家,两人逃不走躲不过,又没法正面和两个手拿农具的壮汉搏斗,这才急中生智演了一出闹鬼的戏码。

    如今正如他们所想,李慕云因为刚刚“帮助”了天赐爹,并未被捆绑起来,只有尧七七的左手上缠绕了一圈铁链,叮当作响。

    “不用操心录音的事儿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两人都是一愣。

    门缓缓推开,哑巴娘冷漠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变化,但终归冷漠:

    “你们以为,那两个小丫头真的能去报警吗?”

    还没来得及从哑巴娘并非哑巴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李慕云连忙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大刘和大昆来我家做什么?他们是来告诉我,邻村抓住了你们那两个小同学,正将她们扭送回来。”

    “他们让我注意你们的动向,一旦发现,死路一条!”

    她语气中带着一抹微不可闻的嘲讽,身体也随着铿锵有力的话语微微颤动。

    “你们两个是有点小聪明,但是能撑多久?能撑到女贵娘娘祭典?等他们发现长发娘床下的日记,发现你们两个其实是骗子,你们会怎么样?”

    李慕云倒吸一口凉气,哑巴娘不声不响,居然什么都清楚?

    “那你呢?”尧七七盯着她质问,“你划开王三的肚子,坐实了长发娘复仇的事情,你不也是帮凶?”

    她坐直身子,脑子里不断梳理着关于哑巴娘的线索,嘴上不停:“你被买进王家后,只有长发娘跟你亲近,照顾你。后来她怀孕了,也是你忙前忙后操劳,连她的日记本在哪都一清二楚。”

    “你们关系这么好,你知道她是为什么死的!杀死她的有一天终会杀死你!”

    哑巴娘变了脸色,厉声道:“放屁!谁跟她关系好!她就是个帮凶!”

    “那大学生求她报警的时候她不说话,我被王三买回来的时候她不说话,最后火烧到她自己身上了,才知道后悔,晚了!”

    她语气激烈,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额头上的血管也绷紧。

    只是眼睛里闪烁着的泪花怎么也压抑不住,瞳眸中的愤恨中,到底夹杂了些悲悯。

    尧七七盯着她的眼睛,丝毫不肯松懈:“你恨她不帮你,所以你现在也不帮我们、不帮你自己吗?我们手里有证据,你就是人证,我们去报警,我们把这些事儿全都公之于众!让那些人得到报应!”

    “哑巴娘,不能再装哑巴了!”

    哑巴娘看她的眼神里透着几分迷蒙,刚才的愤懑也好,怨恨也罢,全都被这一抹怔忪遮住。

    她嘴唇半张,声带微微震颤,发出呼呼的响动,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这世上是有公理的。”李慕云眼含热泪,看着哑巴娘,哽咽着说,“被蒙骗的人是可以看清现实的。”

    “哑巴,也是能开口说出真相的!”

    哑巴娘喉咙里的雾气哽住,迟疑着发出一声“嗯”鸣。尧七七和李慕云紧紧盯着她,眼里迸溅出期待来。

    “长发娘!”天赐清脆的嗓音在门外响起,“长发娘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一瞬间,哑巴娘眼中闪烁着的光沉了下去,她闭上了嘴,转过身,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哑巴娘!”李慕云嘶吼着,想要唤回她,“你说句话啊!”

    门开了,天赐无辜的小脸儿从门缝中挤出来,笑嘻嘻地说:

    “哑巴娘是哑巴……”

    “怎么会说话呢?”

    第112章 这是我们的命

    尧七七浑身散发着腐臭, 那块被她掏出来吓唬人的烂肉,是王二的尸体,早已经烂成泥浆了。

    她身上浸透着尸水和肉块,白色的蛆虫从她的衣服里爬到手背上, 她披头散发, 脸色惨白, 浑身冰凉,被束缚着的左手锁着铁链,丁零当啷响, 当真像一个来讨命的厉鬼!

    可是尽管如此,天赐还是笑嘻嘻地蹦跳着跑到她面前, 伸出小手帮她将散乱的头发整理到耳后, 轻声说:

    “姐姐, 你不是长发娘, 你骗人。”

    尧七七和李慕云身子一僵, 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却见天赐那双澄澈的眼睛眨了眨,接下来说的话, 却如同惊雷一般炸开:

    “长发娘给你们提示了那么多次, 让你们离开这个村子,你们怎么就是不听呢?”

    “现在好了, 你们都要死了。”

    尧七七眸光一闪,手腕上的铁链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受那毒花影响的,只有李慕云和杨晓婉,剩下她们几人, 包括去拿走王二的头颅的郑好都没有接触过毒花。

    所以她们看到的, 是真的长发娘?

    这个村子里, 真的闹鬼?

    也许是二人的眼神太过惊骇, 天赐天真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些许无奈:

    “姐姐,你们胆子太大了,如果你们被长发娘吓到快快离开,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李慕云皱起眉头,她并没有被锁住,甚至还在柴禾下翻出了一把被遗忘的柴刀。但是尧七七的手腕被死死拷在了铁链上,柴刀粗钝,砸不开铁链,还会发出声响吸引村里人来。

    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天赐去偷钥匙来。

    她急切地说:“天赐,没有人会死,你放了我们,我们去报警,我们会带你们离开这里!”

    “我们已经收集了足够多的证据,只要我们一起,只要我们……”

    天赐清脆的声音响起,却带着令人震撼的压迫感和冷漠:“没有人会离开这里。”

    “这是我们的命。”

    “这是女贵娘娘赐给我们的,命!”

    尧七七和李慕云挂在嘴边的话全都僵住,半晌吞不下吐不出,只悬在唇角,挂在舌尖。

    “什么……命?”尧七七声音艰涩,这两天在心底里不断囤积的情绪层层叠叠,终于到达承受的顶峰,望着女孩干净的脸,随着质问倾泻而出,“你才八岁,你知道什么是命?”

    “命就是哑巴娘咽下真相再不开口说话?命就是长发娘宁可杀了自己和女儿也不愿意杀了丈夫?命就是卦娘要靠一个个欺骗女人的谎言才能保全自己?命就是你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在这儿告诉我,谁也不能走,谁也逃不脱?”

    尧七七的声音嘶哑,她惯常是没什么表情的,可是这一刻,她眼底里汹涌着的悲戚和阴狠翻滚成了愤怒的浪花:

    “我告诉你什么是命!”

    她脸色阴沉得怕人,浑身战栗着起身,左手的手腕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

    “命是当年那个大学生宁死不屈,直到最后一刻也在反抗,也要自由。”

    她挪着步子,眼睛盯着李慕云翻出的柴刀,步步逼近。

    “命是钱组长日复一日给自己洗脑,几乎说服自己,但看到其他女孩子的苦难,仍要站出来,仍要撕破这束缚!”

    李慕云浑身一震:“你要干什么?”

    “命是女性不断学习不断进步,从最初什么也没有,到以为争取到的一点点好处就算平权,再到明白真正的平权不是从男人手中得到施舍,而是在男人久久霸占着的高位旁,建起一个更为华丽更为稳固的宝座!”

    她伸出手,一把抓起柴刀,高高举起。

    “命是我们要争!要抢!要拿到他们不想给不能给不敢给的东西!命是我们要跨越过去的我们,跨越女人的尸骨,跨越一切阻碍我们奔向更高处的障碍!”

    砰!

    柴刀落下,竟是正正砍在了她自己的手腕上!

    粗钝的柴刀和骨头碰撞发出的响动,叫所有人心口一震,几欲昏厥!

    她疼得脸色惨败,眼神却如一匹孤狼,闪烁着幽幽光芒,死死盯着眼前的天赐,每一个字说得清晰:

    “命是我自己选择的每一条路,不是羊群既定的归途,是狼群拼杀的血路!”

    砰!

    又是一声。

    血溅在她的脸上,飞扑在天赐的身上,骨头被活活劈开的疼痛叫她恨不得一死了之。

    但她浑身轻松,甚至还笑得出来。

    她一把揽住天赐的脖子,将柴刀抵在她的动脉上:

    “抱歉天赐,我需要你帮我离开。我会带人回来救你们,救你们村里所有不该承受这种苦难的女人。”

    她挟持着天赐一步步往外走,李慕云扯下衣服给她简单包扎,临走前望了一眼被遗弃在地上的断手,眼前发黑。

    两人打开门的一瞬间,哑巴娘惊呼出声。

    “姐姐,你们这样是没有用的。”天赐并不害怕,她甚至笑着靠在尧七七怀里,仰着脑袋看她,“你们没办法离开这个村子的,现在,谁也跑不了。”

    尧七七不理她,冷冷对哑巴娘道:“去把村长他们叫过来,不然……”

    哑巴娘吓得上前两步,可看到抵在天赐脖颈处的柴刀,又不敢轻举妄动了。

    她怨毒地瞪了一眼尧七七和李慕云,狂奔着去前院,叫村长他们来了。

    村长闻言,当即一巴掌抽在哑巴娘脸上:“这就是你看的人?!”

    几人一股脑儿从前院涌进后院,虽然已经知道天赐被挟持了,但看到尧七七那血肉模糊的断手,和满脸的杀意,还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弟、弟妹?”天赐爹吓得半死,两股战战,一步也走不动,“有话、有话好好儿说啊!天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她也要叫你一声干娘呢!”

    “什么弟妹!”村长抬起拐杖,狠狠在天赐爹头上敲了一下,“你们几个娃娃,把我们一村人耍得团团转,杀了几个人还不够,还想对一个八岁的娃娃下手?!”

    村长不愧是村长,一下子就点破了尧七七装神弄鬼的事实,不少人这才反应过来,个个儿义愤填膺,高呼着要尧七七的命!

    “少废话!”尧七七抱紧了天赐,厉声道,“你们猜猜是你们先杀了我,还是我先杀了你们的新女贵娘娘?!”

    “这女贵娘娘可是抽签选出来的,那是女贵娘娘的旨意!违背她的旨意,你们全村都别想好过!”

    村里人果然瑟缩了,他们对女贵娘娘的敬意已经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一百多年来根深蒂固的传统是不会轻易打破的。

    村长的脸色也低沉了下来:“你到底想要什么?有话可以好好说!”

    “我们两个要平安离开村子。”尧七七盯着他们,一字一顿,“只要我们离开村子,就会放了天赐。”

    “可以。”村长点头,招呼天赐爹,“你去赶车……”

    “不用车!”李慕云连忙阻止,眼神充满警惕,“不需要车,你们所有人站在村道上,举着火把,让我们能看清你们的数量。”

    尧七七厉声道:“等我们到了村子界碑处,自然会放了天赐。你们现在也看到了,我连自己都下得去手,再没有别的顾忌!你们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村长眯了眯眼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小丫头片子,迟早遭报应!”

    尽管恨得牙痒痒,他也不得不答应尧七七和李慕云的要求,当即召集村里的人站在村口的乡道上,点燃火把,目送三人前行。

    尧七七勒着天赐,李慕云则观察村里人,三个人一步一步往村外挪,步步艰难,步步小心。

    “姐姐,你觉得长发娘做错了吗?”天赐被尧七七拖着,小脚丫踩在尧七七的影子上。

    尧七七不敢放松警惕,但还是回答道:“她做了她当时那个阶段最敢做的事。”

    “什么意思?”天赐问。

    “意思就是……”李慕云接过话,声音沉重,“就像我自以为我觉醒了独立思想,面对钱组长的那些封建言论就趾高气昂地指责、排斥、甚至是厌恶。”

    “可当后来我意识到我自己也被村子里表面的爱女欺骗后,才明白当时的自己有多可笑。”

    “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不会再自以为是,而是会告诉她……其实没关系,一切都可以慢慢来,那些被恶意灌输的肮脏思想,总会被善意覆盖。”

    她眼泪流出来,一直在心里发酵的愧怍再也掩盖不住,化作锥子一下一下刺着她的心。

    尧七七持续失血,已经虚弱至极,如果不是强大的意志力强撑着,恐怕早就昏死过去。

    她声音沙哑,已经隐隐有些喘不过气:

    “如果长发娘早醒悟一点,或者多醒悟一点,也许她会选择先搞死王二呢?你不是说长发娘的鬼魂在村里吗?也许王二就是她杀的。”

    天赐嘿嘿笑着抬起头,看向黑得瞧不见光的天空:“长发娘,她们说得对不对?”

    自然无人回答。

    望着低沉的夜空,两人没有看到长发娘的鬼影,却仍然隐隐觉得有目光注视在自己身上。

    界碑到了,天色很黑,村里人现在再想追尧七七和李慕云,是难上加难。两人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天赐,你跟我们走吧。”尧七七放下烛台,握着天赐的肩膀,“女贵村外面的世界很大,我们会见识到、学到更多的东西,摒弃固步自封,转而望向属于我们的天空。”

    她说话时,努力让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只是脸上血迹斑驳,眼神里的凶狠尚未抹消,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劝说,倒像是威胁。

    天赐并不觉得这是威胁。她看着尧七七,眼睛亮晶晶的,神情里满是向往。

    她看了看界碑,看了看界碑外面的世界,又看了看村子。

    摇了摇头。

    “姐姐,我很想去,我真的很想去。”

    “但我还有事情要做,我有我的命。”

    “姐姐,对不起,可是你们也走不了,你们谁也走不了。”

    她最后望了一眼尧七七,伸手推开了她,朝着村子里狂奔去。

    她不回头,任凭李慕云怎么喊也不回头,反而跑得更快。

    “走吧。”尧七七白着脸,踉跄一步,砸进李慕云怀里,靠她搀扶才站直身体。

    “去哪?”李慕云这会儿才敢看她的断手,只一眼就觉得心跳加速,眼前发晕,“你这样的情况,我们出不去的,我们肯定出不去的!”

    “我们不出去。”尧七七嘶哑着嗓音道,“苏甜和钱组长被抓了,周边村子都是一丘之貉,我们到不了镇上。”

    “我们回去。”

    “我们回村里去。”

    第113章 缝纫机是坏的

    中午, 太阳大得怕人。

    往常这个时候村里人已经忙碌了一早上,或在门口蹲着吃早饭,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话家常。

    而今天一个人都没有。

    与头天刚来时不同,这里的游客已经全离开了, 连续的死亡和闹剧让他们对这个地方不再有期待。

    一阵暖风吹过, 卷起地上的尘土, 远远从村道那边过来一个人,左右瞧瞧,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

    “狗剩?你来了吗?”

    “来了!”狗剩的声音传出, 半晌才见到趴在墙上的人影。

    他欢心雀跃着翻下墙,一溜烟儿跑到郑好面前, 伸出手去要抢夺那块巧克力。

    郑好手一抬, 躲了过去。

    狗剩撅着嘴:“你说过我把那两个女的出村的消息告诉我爹, 就把巧克力给我的, 你不许耍赖!”

    郑好笑了:“怎么会耍赖呢?但是据我所知, 根本不是你爹找人去抓的她俩,而是有几个邻村来女贵村的亲戚遇见了, 才把她俩带回来的?”

    狗剩见自己被拆穿, 脸色变了又变,恼羞成怒起来:

    “我说了!我就是说了!他们不听我的关我屁事!”

    “狗娘养的!你个婊子货, 你就是骗我,不想给我巧克力是不是?!我打死你个母猪!”

    他的嘴里喷涌出那些污言秽语,当即跳起来对着郑好拳打脚踢,发狠要夺了那块巧克力。

    郑好不急不恼, 甚至还带着一抹古怪的笑:“巧克力当然可以给你, 但是你得再帮我一个

    忙。”

    “什么忙?”狗剩立刻停下, 眼睛里又闪烁起了希冀的光。

    郑好从兜里拿出另外一块巧克力, 将两块都塞进狗剩的手中,道:“苏甜和钱焕娣那两个人不是已经被关起来了吗?你把其中一块巧克力给她们吃,剩下一块你自己留下吃。”

    狗剩狐疑地打量着她:“你又叫我爹抓她们,又给她们巧克力?为啥?不如全给我算了!”

    “你不懂。”郑好笑意更深,“她们现在被关得严严实实的,肯定饿得要死。你要是给她们一块巧克力,她们不得对你感恩戴德?”

    “你想想,你不想要两个女人伺候你?你叫她俩给你当媳妇,以后你爹还偏袒你姐吗?”

    狗剩眼睛射出光来,兴奋地原地跳了三次,才勉强按捺住心头的喜悦。

    他不放心,又特意问了一嘴:“我给她俩巧克力,她俩就能给我当媳妇?”

    “当然了。”郑好勾着唇角,耐心地重复,“只要她们吃下去,就是同意了。”

    狗剩笑开了花,不知道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但越想越兴奋,稚嫩的脸上红扑扑一片。

    “那我怎么样都行?叫她们当母猪也行?”

    郑好点点头:“随便你,只要你看着她们吃下去了,你想怎么样都行。不过我可告诉你,我就剩这两块巧克力了,你要是自己嘴馋偷偷全吃完了,就别想要媳妇了。”

    狗剩连忙摇头,拍着胸脯发誓自己不会偷吃,随后喜滋滋揣着两块巧克力往村长家跑去了。

    郑好看着狗剩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蔑视和鄙夷。

    小孩子又怎么样?

    根儿都坏了,长大了也会是个坏人,老了也会是个老坏人。

    也只有尧七七那种蠢货,才会在这种有生死存亡危机的考场心软了。

    郑好哼着歌,双手揣在兜里,一步一步向女贵娘娘庙走去。

    尧七七和李慕云跑了,不录祭典的视频就只有考试失败。苏甜和钱焕娣也是死到临头,吃了她的巧克力,想必人头也会算在她的头上。

    再加上杨晓婉那个蠢货的积分……

    她眯起眼睛笑起来,这一趟收获颇丰啊。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高估了尧七七,不然也没必要试探那么久。呵,早知道第一个解决她了,积分肯定可观!

    这么想着,她眼神中的光更凌厉了几分。

    只是悠哉自得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地方,有两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

    来到缝娘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李慕云一手举着砍刀,一手拖着尧七七,双目凶狠,咬着牙威胁:“不许喊人,不许通风报信,否则我把你们都杀了!”

    尧七七昨晚根本没打算离开村子,闹那么一通只是为了让村长等人以为危机解除,继续他们的祭典。

    裁缝娘是个中年女人,她正背对着尧七七和李慕云,坐在放在墙根的缝纫机前,吱吱呀呀踩着下面的踏板。

    小慧和淑娟也在,看见尧七七的断手,吓得一哆嗦站起来,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们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干什么?还回这个吃人的地方干什么?”

    两人扑上来接过尧七七,将她抱到炕上去,翻出裁缝娘家里的药给她抹。

    缝纫机仍然唱着歌,裁缝娘的手很快,一会儿功夫就将手头的衣服锁好了边儿。

    那是一件漂亮的礼服,和女贵娘娘庙壁画上的礼服一样漂亮,只是尺寸很小,小女孩才能穿。

    尧七七眯着眼看那缝纫机,旧是旧了些,但是完好无损,支线任务中提到的帮助裁缝娘修好她的缝纫机,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架。

    “看来这就是命……”淑娟看着尧七七包扎好的手,眼泪止不住往外涌,声音颤抖着,

    “一切都是命……”

    李慕云暴躁地将柴刀扔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精疲力竭的身体又重新因愤怒而有力:“少跟我说什么命!我现在恨透这个字了!”

    尧七七却没有那么大反应了。她静静看着裁缝娘的背影,看着她一下一下踩动缝纫机,看着她手臂上的刺青,声音轻轻:

    “裁缝娘,谁家养猪?”

    吱——

    裁缝娘的脚停了下来,缝纫机发出一声尖锐的低吟,针线卡住了。

    “什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可以说是难听,里面透着几分尖锐。

    “我说,村里有谁家养猪?”

    “谁家养猪……多了。”裁缝娘将乱了的线重新理顺,又开始吱呀呀踩动缝纫机,“老吴家,牛大家,还有……村长家。”

    “你问这个干什么?”

    尧七七深吸一口气:“李慕云,去,把裁缝娘的缝纫机砸了。”

    “什么?!”

    别说李慕云,就是淑娟和小慧也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没头没尾的,上来就要砸东西呢?

    “去砸。”尧七七看着她,“现在就砸。”

    李慕云不理解:“你要是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去干的!我又不是你的小跟班苏甜!”

    “你不砸我去砸,你可别后悔。”尧七七勾唇笑起来,苍白的双唇起了皮,笑比哭还难看。

    李慕云气得几乎吐血,直想给尧七七几脚。可纵使恼得头晕,她也翻了个白眼,认命似的捡起了地上的柴刀。

    总不能真让尧七七这个快死的人去砸吧?

    “姐姐!为什么啊?!”淑娟和小慧连忙站起来挡在前面,“裁缝娘就靠这个……”

    “还需要么?”尧七七半躺在炕上,“明天之后,还需要这个么?”

    淑娟和小慧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尧七七:“你怎么……”

    “砸!”尧七七厉喝。

    李慕云牙一咬心一横,双手举起柴刀:“对不起了!”

    砰!

    柴刀重重砍下,缝纫机的木制面板被砸出了一道狭长的裂缝。

    小慧和淑娟反应过来,连忙一左一右架起裁缝娘,收起礼服,退到波及不到的地方去。

    李慕云没了顾忌,柴刀劈得又快又恨!前几次还有些犹豫,可越劈到后面,越是激烈,越是起劲儿。

    她将这几日的怨愤全都倾注在柴刀上,仿佛劈开的不是缝纫机,而是村子里那些畜牲的头!

    直到缝纫机再不成样子,上面的履带断成了几块,轮子也被李慕云踩在了脚底——

    叮。

    【恭喜考生完成支线任务3:帮助裁缝娘修好她的缝纫机。获得任务奖励:300积分。】

    李慕云彻底懵了:“什、什么?!”

    她不是把人家好好儿的缝纫机给砸了吗?怎么又成了修好了?

    她茫然举着柴刀的样子逗得尧七七发笑,看见尧七七笑,她更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拿柴刀劈死尧七七:“到底怎么回事!”

    尧七七看向裁缝娘,看不出年龄的女人有些消瘦,明明是裁缝,身上却穿着不合体的衣服。

    见她看自己,裁缝娘也没什么表情,仿佛被砸的不是自己的缝纫机,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一样。

    但尧七七还是捕捉到了她微扬的唇角,和浑浊眼睛中微弱的光。

    裁缝娘的缝纫机是用来做女贵娘娘服的。那是一件件量身定制的枷锁,将女孩子从村里绑到庙里,再从庙里捆回村。

    她脚下踩着的踏板,手中拨动的滚轮,放置过无数布料的面板,针,还有线……

    全是帮凶。

    是束缚女人的帮凶,是杀女人的帮凶!

    “缝纫机是坏的。”这是一句双关。

    “你修好它了。”

    尧七七从炕上翻身下来,刚一起身就眼前发黑,踉跄几步撞在淑娟身上。

    “走吧。”好不容易站直身体的尧七七眼前慢慢恢复光明,孱弱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我们该走了。”

    “去哪?你到底有没有计划?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没头苍蝇乱撞呢?!”

    尧七七笑:“撞几次不就知道方向了?走吧。”

    “这次,真的该结束这一切了。”

    第114章 细皮嫩肉的,肯定能长出大蘑菇

    天还没亮, 随着一声唢呐高鸣,前往女贵娘娘庙的祭典队伍正式出发了。

    打头抬轿子的王三死了,所以背天赐的人换成了天赐爹。他满脸喜庆,背着女儿上了红轿, 黑红黑红的脸上早就没了前两天的惊恐。

    周围的男人们热情地欢呼着, 锣鼓队敲敲打打, 喜庆的曲调在昏暗的空中打了个转儿,吹不出大山去。

    女人们站在门口目送,眼里这样那样的情绪各不相同, 但眼神始终追随着队伍,顺着山道逐渐远去。

    “女贵娘娘一请安诶!”

    “佑我子孙多绵延嘞!”

    “女贵娘娘二请安诶!”

    “保我家宅好安宁嘞!”

    “女贵娘娘三请安诶!”

    “愿我婆姨女儿壮又壮, 愿我庄稼蘑菇肥又肥!”

    男人们齐声唱诵的歌谣震耳欲聋, 他们整齐的步伐如同鼓点, 将整条队伍原本就盛大的声势更壮大了几分。

    女贵娘娘庙里已经有人在等候了, 刘叔和铁头将庙门打开, 露出高大的女贵娘娘雕像,以及铺好的软床。

    轿子落地, 天赐被天赐爹背着步步前进, 男人们也跟着队伍缓缓迈入,原本宽敞的庙宇瞬间变得拥挤不堪。

    “女贵娘娘转世到, 赐下福寿万万千。”

    一声唱呐,所有人都跪下给女贵娘娘磕头。

    穿着礼服的天赐坐在床上,面对着女贵娘娘像,小脸儿扬得高高的, 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贵娘娘转世到, 人丁兴旺事事赢。”

    又是一叩首, 只是这一次, 所有男人都膝行着挪近了一步,将天赐围得更牢固了。

    “女贵娘娘转世到,送来蘑菇朵朵开。”

    这一次,没有人叩首,男人们露出贪婪的神色来,冲天赐伸出手去,将她身上的礼服一层一层剥开。

    天赐爹不在其中,他是唱呐人,跪在一边,身旁放着一把开了刃的匕首,正闪烁着光。

    “女贵娘娘转世到,女贵村人福绵延!”

    最后字还未落地,天赐那身红色的,繁琐的女贵娘娘服,已经彻底落了地。

    天赐爹露出猥琐的笑容,舔了舔发黄的牙齿,道:“我说了我闺女细皮嫩肉,信了吧?”

    “信了!信了!”

    “就这皮肉,肯定能长出大蘑菇!”

    “大昆这都能赌赢,怕不是赌神吧!”

    “哈哈哈哈!为了赢我们一盘,叫亲闺女当女贵娘娘,真不愧是你!”

    “还说呢,铁头,你家淑娟……”

    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从偏殿冲出来,直奔天赐冲去!

    “杀了你!杀了你!女鬼!你是女鬼!”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村子里游荡着的疯流浪汉,他手里高举着一把菜刀,发狂似的冲天赐扑来,作势就要砍天赐!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将人抓住。刘叔一脚踹在疯子的肚子上,直将他踹到女贵娘娘像的脚下:

    “哪来的疯子!怎么敢破坏祭典!”

    “爹、爹……女鬼……”疯子疼得打滚儿,胡言乱语起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死死盯着天赐,手中的菜刀丝毫没有放松。

    “杀!杀!杀!”

    他大叫着,在地上匍匐,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天赐,仿佛她是什么修炼成精的妖孽,一刻都不能存活一般。

    而天赐则自始至终静静坐着,没有反抗,没有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流浪汉一眼。

    她抬着头,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女贵娘娘像,看着那双悲悯的眼。

    “滚蛋!”刘叔又是一脚,这次踹在了疯子的脸上,将他牙齿踹掉了几颗,吐了血。

    “刘,把他赶出去!”村长站起身来,一敲拐杖,阴狠地说,“从后门!”

    刘叔心领神会,后门坡下是乱葬岗,把疯子从这儿推下去,不用收拾。

    “起来吧你!”刘叔一把薅住疯子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拖起,一步一步往后门走去。

    “爹!爹!”疯子大叫,“杀了女鬼!杀了女鬼!”

    “呜呜呜——爹!全死了!全死了!人都死了!”

    “爹!爹!杀!女鬼!”

    刘叔没来由心口一疼,下意识看向疯子那张黑黢黢的脸。

    嘶——怎么还真有点儿像……

    “大刘!干啥呢!”

    “快把他处理了!”

    “你要是再耽搁,你可就别参加祭典了!”

    刘叔的思绪被打断,连忙往后门走去:“去去去,我这就去!”

    他夺过疯子的菜刀,嘲笑他:“疯求,连个菜刀都不会用,还杀人呢!”

    说着,他一脚踹向后门,顺势将疯子往外一扔。

    砰。

    疯子撞在了门上。

    “咦?”刘叔皱起眉头来,这后门常年不锁,一推就开啊,他刚刚使了那么大劲儿,居然没踹开?

    砰!

    又是一声,他这次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门却仍然纹丝不动。

    “大刘,你行不行啊?”

    “不是,这门被锁上了!”刘叔丢了菜刀,上手去推门,可无论他怎么推,门就是不开。

    几人这才觉得事情有古怪,纷纷站起身来,去推正门。

    “也锁了!”

    “他娘的!谁!谁干的!”

    “谁在外面?!这是谁要干什么?!”

    偏殿藏身的郑好收起手机,索然无味。

    就这?

    她决定上去添一把火。

    就在所有人都将疯子忘在脑后的时候,郑好悄悄出现,将天赐爹带来的匕首拿起,塞给了疯子:“去!快去!”

    疯子攥着匕首,眼睛一亮,直冲天赐而来。

    “杀女鬼!活!都能活!”

    他疯狂地扑向天赐,高举着的匕首划过一道寒光,尖锐的利刃眼看就要刺穿天赐的胸膛——

    轰!

    一声巨响,他身后的女贵娘娘像轰然倒塌,正正砸在了他的身上!

    疯子惨叫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来,肋骨断了好几根,扎进了内脏里,疼得他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匕首脱手甩飞出去,在光滑的地板上打了几个转儿,停了下来。

    天赐的脸上身上全是疯子的血,可她眼睛眨也不眨,仍然盯着女贵娘娘像摆放的位置。

    那里没有女贵娘娘像了。

    那里站着尧七七。

    “站起来。”尧七七脸上满是灰尘,那是她奋力推到女贵娘娘像时沾染上的,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天赐,轻声道,“自己把衣服穿上。”

    天赐木讷的双眼多了一抹神采,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又重新挂起笑容,就好像是一个灵魂出窍的皮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魂魄。

    “姐姐!”她笑着看尧七七,“你回来了!”

    “嗯。”尧七七捡起身边的柴刀,眼神冷冽,看向面前的所有人,包括郑好,“我回来了。”

    郑好脸色阴沉:“你混账!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那个疯子是破局的关键!你也太蠢了,居然不知道现在是……”

    “2023年7月13日。”尧七七接话,“我当然知道。”

    什么?

    郑好瞳孔骤缩:“你知道……那你也知道……”她指着已经没了声息的疯子。

    “嗯。”尧七七一步一步从祭台上走下来,一脚踹翻贡品,手中的柴刀挥得猎猎生风,“我知道!”

    *

    “什么意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什么叫事情已经发生过了?”苏甜懵了,一边帮着李慕云解开钱组长身上的绳索,一边问。

    “我们进村是在7月7,长发娘是7月5死的,所以我们一直下意识以为,长发娘就是前两天死的。”

    “难道不是吗?”钱组长眉头紧锁,“王三也说过,长发娘是在我们进村前两天死的啊。”

    李慕云摇摇头,心中苦笑,不止钱组长和苏甜,就连她也没有意识到这显而易见的事情:

    “长发娘的日记最后一篇,日期是2022年7月5日,而我们现在的时间是,2023年7月13日!整整差了一年!”

    两人瞪大双眼。

    也许是因为几个世界的时间各不相同,她们早已经习惯了考场时间和现实世界的时间不一样。

    因此她们从来都没想过,去仔细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和村民口中的时间有什么不对!

    毕竟谁看时间的时候,会在意年份呢?

    “这个考场,除了录制女贵娘娘祭典的基础任务,剩下的都是支线任务,根本没有主线!”李慕云复述着尧七七的话,再一次感到心底发凉——那个尧七七,到底什么时候意识到了这一切,又是什么时候完善了整个计划?

    “因为这一切都已经发生过,只是如纪录片回放一样,一遍一遍重复,根本不能有任何改变。所以没有主线任务,我们只是旁观者,我们只能是旁观者。”

    苏甜和钱组长终于挣脱束缚,临走前看了一眼躺在脚边的狗剩的尸体。

    那块带毒的巧克力,她们谁也没吃,谁也不会相信一个满口辱女词汇的男孩有什么好心地。最重要的是,尧七七早在春婶死后就叮嘱过她们,绝对别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想来从那时候开始,尧七七就已经知道郑好的目标是什么了。

    “手机录像里的火,不是预言,而是过去。那是女贵娘娘祭典当天发生的事情,是一切的开始。”

    也是一切的结束。

    李慕云带着两人走出柴房,绕到村长家后面的猪圈门口,深吸一口气:“你们准备好了吗?”

    “接下来你们要看到的真相,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作者有话说:

    其实到这所有的线索都已经完全给出了,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猜一猜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15章 是谁告诉他,女人可以变成母猪?

    猪圈的门缓缓打开。农村往往将厕所安放在猪圈里, 于是一股分不清是人还是猪的粪便气息顺着门缝涌出。

    村长家一共有三头大猪,五头小猪,大猪分别隔开,只有一头大猪和小猪们生活在同一个栅栏中。

    李慕云堵在路口, 张了张嘴, 喉咙里堵得疼, 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些残酷意味:“无论你们看到什么,不要叫,不要吵, 只看着,听我说。”

    说完, 她一步一步走向小猪的栅栏, 鼓足了全身的勇气, 才将身体错开, 将栅栏里面的情形展现给苏甜和钱组长看。

    苏甜和钱组长眼神落下的一瞬间, 都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将尖叫声死死堵在喉咙里, 连呼吸一起, 强行塞了回去,哪怕窒息感让她们头晕目眩。

    和五只小猪生活在一起的, 根本不是什么大猪,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人□□着身子,双手双脚都已经被砍去,只剩下半截萎缩的肉肢, 沾染着黑色的不知道是泥是粪的黑色污浊。

    这是个女人, 她没有头发, 低着脑袋蜷缩着, 脖子上被拷着厚厚的铁链,如婴儿手臂那么粗。

    她的身体上生长着蘑菇,脸上,腹部,脊背,刀口里斜长出的肉芽,在潮湿的空气中缓慢生长着。

    只是那蘑菇品相很差,长出来的肉叶全都溃烂,混着粪便一起烂在女人身上。

    她面对着几人侧躺着,干瘪的双乳摊在地上,一直小猪滚过,含进口中,咬出血来咂吧着,一口一口吸吮着。

    “滚!”李慕云怒火中烧,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砸在小猪身上。

    小猪哼哼乱叫了几声,慌乱地跑起来,四蹄重重踩在女人的腰间,蹄子挂在铁链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从始至终,女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是……长发娘日记里的大学生,天赐的妈妈。”李慕云难掩痛苦,她无数次想要挪开视线,但每次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她都狠狠掐自己一把,逼自己看向猪圈。

    尧七七在裁缝娘家询问谁家养猪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李慕云也不明就里。

    后来尧七七才解释,狗剩羞辱女性的词汇十分丰富,但有一个词出现频率极高。

    母猪。

    在郑好唆使他将巧克力喂给苏甜和钱组长时,他问了一句话:“能把她们变成我的母猪吗?”

    他可能不懂那些羞辱女性的词是什么意思,但他不会不知道猪是什么。

    铁头家养猪吗?不,铁头家只养驴。那狗剩怎么从不说母驴这样的词汇?

    谁家养猪?

    谁告诉狗剩,女人可以变成猪?

    “当年,大学生被拐进村子,天赐爹从王三手中将她买走。”

    “她倔,不像哑巴娘会低头,跑一次,打断一条腿,跑两次,两条腿。”

    李慕云声音哽咽,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咬得极狠,不然不足以吐出:

    “天赐爹赌博,欠下了赌债还不起,恰好她怀孕,生下了女儿……”

    “于是那孩子名叫天赐。”

    是上天赐下的,还赌债的砝码。

    “天赐三岁开始抽签,她身上的蘑菇已经被卖到了她二十八岁以后,只要她抽中一次,往后无论多久,蘑菇都会在她身上生根发芽。她逃不脱,这是她爹亲手为她写下的命。”

    苏甜和钱组长一句话也说不出,死死捂着嘴,咬着牙,不让悲鸣从指缝中钻出。可是眼泪是止不住的,眼泪从来都是止不住的。

    “大学生成了村长家的蘑菇田,本来是养在柴房,后来养在猪圈。天赐五岁的时候,有人故意说她妈妈是头猪,把她带到猪圈来看。”

    “一直浑浑噩噩的大学生突然暴起,一把掐住了天赐的脖子,要把她掐死。”

    “所以她的双臂也被砍了。”

    “天赐不懂,只觉得这是她的妈妈,她有妈妈了,再去找。”

    “她咬破了天赐的脸。”

    “于是牙被拔掉。”

    李慕云讲这些的时候,猪圈里的女人微微动了动,脖子上的铁链发出轰隆隆的雷鸣,吵得几人耳朵生疼。

    苏甜和钱组长濒临崩溃,几乎是抽搐着哽咽,喉咙里发出的响动在被猪哼哼掩盖,对她们来说却震耳欲聋。

    李慕云深吸一口气,将真相缓缓揭露。

    手机的录像功能可以看到女贵娘娘祭典当日发生的事情,一场大火将这个村子的一切都燃烧殆尽,人影在火焰中舞动,惨叫成了祭典的赞歌。

    那不是一场意外,那是一场暴动,一场女人们暗中筹备许久的暴动。

    男人们扛着天赐上山的时候,女人们已经开始行动。女贵娘娘庙里的祭典用品全部被浇上了油,平安缸里的水换成了酒,只等天赐在祭祀过程中,掀翻烛台。

    男人们被困在女贵娘娘庙里,庙内的大火烧起,而堵门的哑巴娘不声不响,与门融为一体。

    山下的裁缝娘拿起针线,缝住了胖婶的嘴。卦娘叼着烟杆,一脚踩断春婶的腿。

    那些帮凶,旁观者,没有一个能逃脱这场令人沸腾的屠杀,所有人都要死,包括复仇者。

    村子燃起大火,与庙宇的火遥相呼应,所有女人站在火中,将那些拖自己入地狱的魔鬼紧紧抱着,一同滚入火焰。

    她们要用自己的生命,将这个村子屠杀殆尽,一个不留。

    “那是女贵娘娘的旨意,她们说。”李慕云轻声道,“天赐是女贵娘娘转世,本就有反抗之心的女人们在天赐的教唆下,参与了这场屠杀,杀了男人们,杀了女人们,杀了自己。”

    “但其实,你们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一切计划的核心,是燎原的第一颗星火,是一场同归于尽的主导者。”

    “她是这个村子里女人的首领,是这场战役的将军。”

    天赐是个孩子,生得娇小可爱,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她。她可以在村子里东奔西跑,用甜甜的声音喊一声“干娘”,然后将大学生教给她的每一句话背诵给她亲自选中的女人们。

    女贵娘娘的旨意,她们要清洗掉这块土地的污浊,用火焰焚烧掉肮脏,女人会浴火重生。

    最初是卦娘,那个已经看透了这个村子肮脏的老妇,用烟杆子敲了敲天赐的头,笑着答应。

    第二个是裁缝娘,这个踩了半辈子缝纫机,绣了无数件女贵娘娘服的女人,始终在等待一个砸碎缝纫机的机会。

    第三个是哑巴娘,她的沉默从来不是软弱,那是爆发前的蛰伏。

    第四个是长发娘。她是大学生的选择中,唯一拒绝的人。她诚惶诚恐,看着眼前突然开口的哑巴娘,和自己看着长大的天赐,恐惧到了极点。

    她捂住耳朵,假装不知道这一切,连日记本也不敢倾诉,逼着自己沉浸在男人体贴、家庭和睦的漩涡中。

    直到最后,她用自己的死亡,吹响这场战役的号角。

    她用极其惨烈的死法告诉村子里其他犹豫不决的女人们——再不听从女贵娘娘的旨意,下一个就是她们。

    淑娟,小慧,被种过蘑菇或者即将要被种下蘑菇的女孩子们,犹豫着,试探着,但都和大学生所料想的一样,站在了天赐身边。

    火烧起来了,村子里乱起来了,仇恨和疯狂在沸腾。

    那些没有被选中的女人,诸如胖婶春婶之流,都慌了神。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置身火海,被愤怒的受害者用铁锹拍回地狱。

    李慕云看向女人的腹部,那里被污泥掩盖住的地方,露出淡淡刺青。

    和天赐手上的图案一样。

    和哑巴娘指头上的图案一样。

    和那些参与这场战争的女人们身上的纹身一样。

    “那是女书。”李慕云道,“浴火重生,自由不灭。”

    这就是为什么,本考场没有任何主线任务。因为既定剧情不可改变,这些已经发生过,已经在一年前发生过,没有人能改变。

    一年时间,足以发生很多变化。

    能让一个神智清醒的人变成疯子,能让疼惜儿子的父亲认不出儿子,能让一个十几岁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人人喊打的流浪汉。

    钱组长和尧七七在那晚举起手机,看到了一个努力刨着废墟的身影,从刘叔家的断壁残垣中挖出了胖婶的断臂。

    放下手机,她们看到了那个说着疯话的流浪汉。

    “那不是巧合……”钱组长明白了过来,“只有摄像头对准的人,才能在屏幕中显示出来!”

    “那个人是……刘叔的儿子?!”

    李慕云点了点头。

    没错,刘叔的儿子。用VLOG将女贵村文化宣传出去的少年,因为去镇上采购设备,学习直播带货而没有赶上2022年女贵娘娘祭典的少年。

    他回来看到了废墟,看到了荒芜,看到烧焦的土地,和辨不出脸的尸体。

    他崩溃地倒在地上,在哭泣中度过难熬的一夜。

    第二天,时间回到了七天前。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时间被定格在了疯子进镇上的第二天,到女贵娘娘祭典当天,也就是7月7日到7月13日。”

    “这七天会不停循环,一遍又一遍。直到现在,整整一年。”

    他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一次一次死在女贵娘娘祭典上,他没有一次能够阻止得了,没有人信他,把他当成了疯子。

    他也就真成了疯子。

    “郑好推测,封存考场的关键,就是让循环停止。”李慕云提到郑好,心里猛地跳了一下,恨得牙痒痒,“她认为停止循环的契机就在疯子身上。”

    “因为一年来,没有人能杀了疯子,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只有疯子活着。他只是被困在村子里无法逃离,日复一日喊着所有人都会死,成了村子里神出鬼没的流浪汉。”

    “而郑好的目的,就是让疯子完成心愿,杀了天赐。”

    天赐在庙宇放的那把火是整个屠杀开始的信号,如果在她放火前杀了她,也许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而尧七七,现在应该已经在那里,准备重启屠杀了。”

    第116章 祝我开心

    “你既然知道, 就应该明白我这是为了封存考场!”郑好恶狠狠地咬牙,从地上捡起疯子掉落的匕首,攥在手心,“你不想拿到积分, 别挡我的路!”

    她扬起匕首, 大喝一声, 向着天赐冲来。

    尧七七站在天赐前面,手中的柴刀一挥。

    砰一声,柴刀和匕首相撞。郑好虎口发麻, 整个人不自觉地后退两步,手里的匕首也飞了出去。

    好大的力气!

    郑好不敢相信, 尧七七断了一只手, 脸色白得透明, 却仍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将她的匕首震飞?!

    “呵, 算你有二两蛮力!”郑好知道自己不是尧七七的对手,连连后退, “那你就和他们好好儿玩吧, 我倒要看看是你尧七七厉害,还是他们这群人厉害!”

    说完, 她迅速向偏殿跑去。

    尧七七无暇理会,村长他们已经转过头来,虎视眈眈看向她和天赐。

    “丫头,我已经给足了你们脸面了!”村长阴沉着脸, “是你给脸不要脸, 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都给我上, 抓了她给女贵娘娘转世当丫鬟, 在她身上种满蘑菇!”

    男人们欢呼一声,直奔尧七七而来。

    天赐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情,站在尧七七身后,掏出藏在鞋里的打火机,大拇指摁在开关上,随时准备点燃。

    “往后退。”尧七七冲天赐这么说,自己却猛地冲了上去,“使用道具,罗斯的照片!”

    【请选择您要使用的道具:罗斯的照片。】

    【选择成功。在接下来的30s中,考生的行动速度将会提高30%,计时开始。】

    男人们的速度瞬间放慢,尧七七没有丝毫迟疑,柴刀挥起,朝着迎面冲来的刘叔砍去。

    柴刀粗钝,砍在刘叔的脖子上,掀开了一条豁口。刀刃卡在他的骨头上,要尧七七来回晃动才能拔出。

    血管裂开,血液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来,一如他在小慧身上化下的刀痕一样。

    天赐爹半跪着的身子挺起,挥动着双手抓住尧七七。

    尧七七的柴刀狠狠砍下,剁下了他的一只手,砍向另一只。

    第二只手没有砍掉,半挂在手腕上,顺着筋脉和皮肉来回晃动,一如大学生脖颈上叮当作响的锁链。

    三十秒很快过去,男人们终于包围了上来,尧七七手中的柴刀被夺走,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一个拳头,将她一拳打倒在地。

    “姐姐!”

    天赐慌张地扑上来,却被男人们挤到一边。她颤抖着的双手捧起打火机,哭着喊着“姐姐”,要往下摁。

    “天赐,别点打火机。”尧七七挣扎着,努力从男人们的压制中直起身,断了手的左臂抬在身前格挡,右手死死抓着村长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地上摁,“你听!”

    一片喧闹,男人们在怒吼,在哀嚎,在咒骂,女贵娘娘庙中充斥着男人的声音,她听不到其他。

    偏殿躲藏的郑好皱着眉头,听什么?什么都听不见啊。

    村长被尧七七摁了下去,头被尧七七踩在脚下。可很快,其他男人就将尧七七再一次压制住,拳头和耳光乱飞。

    尧七七反抗,但她的身体状况太差,能砍倒两个已经是极限,现在的反抗已经毫无章法,全靠本能。

    她一次一次被男人们摁在地上殴打,一次一次爬起来,用沾满鲜血的手掐住男人的脖子,抠挖男人的眼睛,用嘶哑的声音大声说:

    “你听!”

    天赐瞪大了眼睛,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灼伤了握着打火机的手。

    好像听到了。

    好像有声音。

    那声音微弱,飘渺,在远方……

    在靠近!

    在变大!

    “听到了!”她惊喜地大叫,“我听到了!”

    *

    “那我们快去帮七七啊?!”苏甜泪流满面,急得面红耳赤,“她现在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人,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

    “等她。”李慕云指了指猪圈里的女人。

    她双手扶在猪圈边缘,静静盯着猪圈里的女人,不知道是说给苏甜和钱组长听,还是说给女人听:

    “七七认为,打破循环的关键并不是疯子。”

    “整整一年的循环,女人们高举起的旗帜,仍然是女贵娘娘的旨意。”

    “可是女贵娘娘是谁,女贵娘娘在哪,女贵娘娘为什么颁发这些乱七八糟的旨意,没有人细细思考。”

    “她们似乎只是需要一个指令。女贵娘娘让她们杀人,她们就杀,女贵娘娘说她们也不能活,她们就一起死。”

    猪圈里的女人又动了一下,铁链碰撞,声音大得似乎想要掩盖住李慕云的声音。

    但李慕云还在说:“那些女孩子们只知仇恨而不知为什么仇恨,只知杀戮而不知为什么杀戮。”

    “就像天赐,她只是知道妈妈让她这么做,她就要做。”

    “她想她的妈妈开心。”

    女人的嘴动了动:“她不是我的女儿。”

    “我不是她的妈妈。”

    “她是□□犯的女儿,是孽种。这个村子里的所有女人都是帮凶,所有人都要死。”

    她的声音不大,恨意却震耳欲聋。

    她是这场复仇的主导者,而复仇的对象,是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

    包括受害的女人。

    包括她的女儿。

    她冷笑着睁开眼,看向李慕云:“难道你是来劝说我原谅的?我该原谅那个带着恶臭男人血液的小混蛋?还是该原谅这个村子里见死不救的女人?”

    “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扔进猪圈吗?因为猪会吃掉放在它们面前足够久的一切东西。”

    “他们要我亲眼看着自己的手和脚被吃掉,亲眼看着那些负隅顽抗或是发现了秘密准备报警的游客被吃掉,他们要我知道,等这五个猪仔不再吃奶了,我就会被彻底吃掉。”

    “这么多年,侮辱也好,虐待也罢,□□和精神上的折磨都没有让我发疯,就为了这一天!而这么多年里,谁想过放了我?裁缝娘?卦娘?还是哑巴娘?”

    “从她们选择明哲保身的那一刻起,就都是凶手,都是杀人犯!”

    苏甜和钱组长也不能理解,如果破局的关键是逼着一个已经遭遇如此痛苦的人与凶手和解,那这场局破与不破,又有什么意义?

    李慕云摇了摇头:“我没有让你原谅,任何人都不能让你原谅。”

    “我只是想征求你的同意,毕竟这是你的计划。”

    女人愣了:“什么意思?”

    “我要把真相说出去。”李慕云看着她,一字一顿,“所有真相,包括你哄骗她们的话。”

    “没有女贵娘娘,没有神圣的旨意,有的只是一个女人的复仇。”

    女人晃动起来,铁链的声音如雷鸣一般,倾注着她的愤怒:

    “如果是这样,她们不会再站出来!”

    “她们的脑子里全是迂腐,全是落后,全是自我洗脑式的心甘情愿!”

    “她们以为男人说些甜言蜜语就是爱情,她们以为渴求女儿就是爱女,她们以为被男人娇养在家,不受家暴,不被贩卖,就是尊严!”

    “可是村长是男人,孩子要跟男人姓,干活的做饭的还是女人!”

    “生不出女儿就继续生,到底和生不出男孩就继续生的区别在哪里?”

    “用甜言蜜语哄着女人固步自封,到底和用拳头锁链束缚女人在家的区别在哪里?”

    “我现在说,女贵娘娘让她们杀了那些男人,那些帮凶,毁了这个恶心的肮脏的村子,又和她们自己觉醒的区别在哪里?!”

    女人的声音并不大,她也发不出多大的声音,能说出这么多话,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她枯瘦的身子颤抖着,在猪圈里滚动,红肿的眼睛已经干涸,只是大大睁着,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可她仍然睁着,瞪着,望着猪圈大门的方向。

    李慕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那是长发娘日记的最后一页。

    她郑重地将纸张翻开,一字一字念着尾页的字:

    不要甜言蜜语,要掌握权利。

    不要嘘寒问暖,要经济独立。

    不要宠溺娇养,要受人尊敬。

    不要高高挂起,要团结一致!

    女人怔忪了,她脸上划过一瞬间的茫然,似乎有些不明白,又好像只是在掩饰什么。

    “长发娘能明白的道理,其他人也能明白。”

    “钱组长能正视重男轻女的卑劣,我能意识到自己的局限。”

    “淑娟给狗剩当了几年的庇护伞,终于站到了一边,小慧背了一个寒暑的蘑菇,也被她一颗颗拔下。”

    “女人的屠杀也许不只是复仇,还是进步。”

    “我们不是长发娘,我们都是长发娘。”

    “我请你再思考一下,请你给我、给她们,给我们,一个机会。”

    李慕云深深地鞠躬,额头几乎要贴到膝盖上,眼泪顺着眉毛落到额头,冰凉一片。

    她知道女人看不见,知道女人很早就看不见了,但她还是竭力弯着身子,虔诚得像是在拜佛。

    苏甜和钱组长这才明白过来,心中不免震撼。

    所以破解这场循环的秘诀,并不难。

    只是将那些男人们竭力隐藏的,女人们强装不知的,孩童们将来继承的肮脏,全都捅破,说穿。

    腐肉需得挖除,新肉才能长出。

    至于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后,这场屠杀究竟还能不能继续,会不会继续,谁也不知道。

    她们不知道外面那些女人在一切说穿后,是会正视自己的遭遇,把自欺欺人的“女贵娘娘旨意”抛在脑后,继续前行……

    还是会如临大敌,装做被蒙骗了的样子,重新缩回家中,掩住耳目。

    尧七七也不知道,她只是想给这个村子里的女人一个机会——真正的,结束这一切的机会。

    苏甜心头撼动,也跟着李慕云垂下头,弯下腰:“请您给我们一个机会!”

    她知道尧七七其实根本不用让她们来求女人,女人已经被锁住了,女人离不开这里。

    她们完全可以直接将一切宣扬出去,达成她们想要的局面。

    可是尧七七仍然只身一人前往女贵娘娘庙,为她们拖延时间,让她们来求女人同意。

    因为这是女人的计划,这是她满腔的愤怒,是她瘦弱身躯里巨大的仇恨,是她自始至终从不停歇的反抗。

    要尊重。

    钱组长呜咽着鞠躬,大吼着叫道:“请您给我们一个机会!”

    给她一个机会。

    让她彻底和过去告别。

    女人干涩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抹亮光,她皱着眉头,五官扭曲着:“可是、可是……”

    如果不行怎么办?

    如果那些女人辜负了她的期待怎么办?

    如果最后还是失败怎么办?

    她喉咙堵着一块石头,咽不下吐不出,脑子里混乱一片,却想起了天赐的声音。

    “如果他们全死了,妈妈会开心吗?”

    “如果我也死了,妈妈会开心吗?”

    “今天有个姐姐教我,如果有什么事是我愿意去做的,那么就不要想着成功与否,只想着是否开心。”

    “妈妈,我去死,我很开心。”

    女人嘴唇蠕动,像是害怕自己反悔一样,迅速吐出几个字:

    “去吧。”

    “去做吧。”

    “无论成功与否。”

    “祝我开心。”

    第117章 我还是无法原谅你,我不受期待的孩子

    李慕云三人走出猪圈, 脚步坚定。

    她们知道也许最后的结果根本不如人意,但至少,她们三个会是冲向那庙宇,站在尧七七和天赐身边的人。

    可是令她们没想到的是, 刚一出门, 就瞧见了裁缝娘等人的身影。

    “你、你们……”

    猪圈并不隔音, 她们要是来得早些,恐怕早就听见了。

    李慕云打好的腹稿一下子没了用,她绞尽脑汁想出的慷慨激昂的演讲, 都卡在了喉咙。

    怎么办?

    苏甜和钱组长也慌了神,这些女人以这种方式知道实情, 会不会……

    “哈!”卦娘干笑一声, 咂吧着手中的烟斗, 还是那副古怪的样子, “小丫头片子, 心眼多得跟蜂窝煤似的!”

    裁缝娘也撇嘴:“说的是啥呢,大学生就是脑子活, 骗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哑巴娘仍然板着一张脸, 手里攥着锄头,挥起来扛到肩头:“还不走?”

    “走?去哪?”钱组长没反应过来, 她还慌张着呢。

    “当然是去女贵娘娘庙啊姐姐们!”小慧笑嘻嘻地举着手中的火把,那本来应该是烧她们自己的家,焚她们自己的身的火把。

    文静的淑娟脸色坚毅,手里握着农叉, 高高扬起下巴:“女贵娘娘祭典, 凭什么不让女人去!?”

    “对!”女人们高呼。

    “我们现在就去祭典瞧瞧, 看看有女人在, 是不是更热闹!”

    “对!”女人们笑起来,眼神中迸溅出火花,迈开大步,往女贵娘娘庙走去。

    “让他们看看,女人们是如何杀人吃肉,在他们的脑袋里种蘑菇的!”

    “对!”钱组长高举起手,一头扎进队伍中。

    小慧回过头来,叫李慕云和苏甜:“姐姐们!我们快走啦!”

    李慕云这才发现她穿着一条背心裙,露着胳膊和腿,还有半个后背。

    她脊背上的刀伤还没好,稍微一动就开裂渗血,但蘑菇不见了,连根挖起。

    苏甜看着女人的队伍,没有人穿长袖了,淑娟也将衬衫脱下,穿着一件和卦娘一样的背心。

    她们露出的肌肤上有淤青,有伤疤,新的旧的,还流着血的。

    但是都好美好美,美得耀眼,叫两人不由自主落下泪来。

    队伍向山上去,女人们扛着农具,哼着歌,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她们是去杀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儿子的。

    她们是去杀过去的自己的。

    大学生的骗局并不算高明,每一个被骗的人都是心甘情愿,她们迈得出第一步,就迈得出第二步。

    不知道是谁先喊起口号来,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是所有人。

    她们喊着长发娘写下的那几句话,声嘶力竭,仿佛将它们喊出去的同时,也将它们刻在了心里。

    不要甜言蜜语,要掌握权利。

    村长为什么不是女人?为什么不能是女人?

    不要嘘寒问暖,要经济独立。

    长在女人身上的蘑菇,最后怎么就去了男人那里?

    不要宠溺娇养,要受人尊敬。

    王二的温柔妥帖,王三的怕老婆,为什么都无法阻止他们将女人当作货物的事实?

    不要高高挂起,要团结一致!

    女人们自相残杀,自轻自贱,自贬自毁,比男人们的攻击还要可怕。

    高唱起这首歌,喊起这些号子,迈向新的自己。

    “女贵村的女人们,都来拜庙啊!”

    *

    随着一声冲天的怒喝,庙门从外面被打开,抄起家伙的女人们鱼贯而入。

    一柄农叉刺穿铁头的脖子,在他惊愕的表情中,他的女儿——他无数次强调和妻子一模一样的女儿,正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从他的尸体上踩过。

    一把铁锹劈头砸下,将天赐爹的头打开了花。哑巴娘狠狠竖起铁锹,在他爆溅的脑浆下,补了三下。

    更多的农具挥舞起来,手中没有武器的男人们一下子成了地里的老鼠,在庙宇中狂奔,再被打趴。

    尧七七从混乱中爬起,将天赐抱在怀中,一步一步往人群外爬去。

    她嘴角含着血,骨头断了不知几根,眼睛被红色糊住,也来不及去擦。

    “姐姐。”天赐抱着她的脖子呜咽,“你最后去参加比武了吗?赢了吗?”

    尧七七耳边嗡嗡,大概听到天赐的问题,咧嘴笑了起来:“去啦。”

    她咳嗽两声,血沫飞溅:“我赢了,我拿了金牌,武馆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啦!”

    “我又有了好几个小师妹,她们都说,看了我的比赛,觉得女孩子学武术太帅了,就都来啦。”

    天赐一边啜泣一边问:“那我,我也要去姐姐家学武术,我也要像姐姐一样厉害。”

    尧七七佝偻着身子,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腰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狠狠捅了一刀,正在不断流血:“好啊。”

    “天赐,你听姐姐说,姐姐没力气了,你从这儿爬出去。这里太乱了,他们会误伤到你的。”

    天赐拼命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行,姐姐,我要跟你在一起。”

    “你们谁也别想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响起。

    见势头不对早早躲起来的村长这会儿黑着脸,一手拿着匕首,一手将天赐挟持:“都不许动,不然我就杀了她!”

    “你们这群贱人,居然敢造反,掀翻女贵娘娘的庙,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了?!”

    “你们现在都给我跪下!一个都别想跑,我要把你们都种满蘑菇!”

    女人们停下手里的活儿,目光灼灼看向村长。

    男人们七零八落躺在地上,偶有几个还算有口气的,也已经重伤倒地,动弹不得。

    一个还想往庙外爬,被哑巴娘面无表情地拍了一铁锹,没了生息。

    “老东西,你们的尸体上会长出更多的蘑菇。”卦娘哈哈大笑着说,“我们倒要看看,男人长蘑菇是什么样子!”

    村长瞪圆了眼睛,匕首往天赐的脖子上刺了刺,割破了皮肤,流出血来:“你们现在退后!不然我就杀了她!”

    女人们阴沉着脸看着村长,她们并不畏惧死亡,也不畏惧牺牲,她们不会再做出任何妥协。

    但天赐是她们凝聚力的一环,是天赐多年来的东奔西跑,一句句传诵的话,将她们连在一起。

    “天赐不会死。”

    钱组长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一愣,下意识看向声音飘来的方向。

    村长后脊梁一僵。

    这声音……正在自己身后!

    还不等他反应,一把柴刀从后面贯穿进他的胸膛!

    被血染红的柴刀从心口钻出,村长愣愣低头,看着心口多出来的一抹红,手中的匕首再也握不住。

    当啷。

    匕首掉在了地上。

    天赐被松开,连忙跑到尧七七身边,和李慕云苏甜一起将她扶起。

    “为什么……”村长的老脸扭曲着,阴沉着,透露着不甘和愤恨。

    他浑身一软,膝盖弯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女人们看着他,静静看着他,不肯错过任何一秒。

    她们看着他的头缓缓低下,看着他的手垂在两边,看着他以一个跪伏的姿态死去,朝向的地方,不是女贵娘娘像,而是女贵村的女人们。

    钱组长哆嗦着手,又哭又笑,心中常年来积攒的压力,随着村长的死一起烟消云散了。

    她恍然间明白自己已经彻底告别过去,彻底告别那个可怜可悲又可恨的钱焕娣了。

    女贵村男人们的时代结束,所有人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音高得几乎能掀翻房顶。

    尧七七在李慕云和苏甜的搀扶下坐直身子,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失。

    她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

    “钱组长!”

    “郑好!”

    钱组长慌乱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血怎么这么多?

    怎么一直在流?

    为什么止不住……

    她瘫软在地,茫然地看着尧七七她们,嘴巴微张,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为什么?

    明明刚才迈入新生活……

    明明刚才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她不甘地瞪大双眼,想要看向杀害自己的凶手,却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郑好!你个疯子!”

    苏甜要冲上去和郑好拼命,却被李慕云死死拦住:“你冷静点!她有刀!”

    “哈哈哈哈!”郑好大笑着,把玩着刚刚捡起的匕首,“谢谢你们啊,花这么大力气,为我增添积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把玩着:“直播会议,你们还挺会想的嘛!用尧七七的手机放置在这里直播祭典,你们几个在山下录屏,这样也算是录制了祭典。”

    “不过尧七七你的手机没有开直播录屏哦,想必你是想等她们上来后,再翻录她们手机里的录屏吧?”

    “这样吧,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她又露出那诡异的笑容来,每次她露出这种笑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令人恐惧,“只要你杀了苏甜或者李慕云,我就把手机还给你,让你重新录。”

    “你!”李慕云气得冒火,她非但不想拦住苏甜,甚至还想自己也冲上去。

    “欸欸欸,可别乱动。”郑好两根手指捏着手机,抬高了几分,“我要是一不小心把它砸碎了,可就没得玩了。”

    苏甜和李慕云身子一僵,敢怒不敢言。

    “对嘛!”郑好满意了,“怎么样?我的提议很不错吧?你杀了她们其中一个,积分会转移到你自己身上。等你出去再把她赎出来,积分还是你们班的。”

    “很仁慈了好不好?”

    可她们都心知肚明,郑好玩的就是一手挑拨离间。且不论尧七七动手后她到底会不会还手机,就说尧七七选谁去死,都对F班的团结是一大考验。

    “七七,我去……”

    “不,我……”

    李慕云和苏甜的争夺还没开始,两人就被尧七七摁在了身边。

    尧七七的抬起眼皮,只这一个动作,就已经用尽了她的力气:“郑好,你的妹妹,真的是意外身亡吗?”

    莫名其妙的一个问题,竟让郑好整个人愣在原地。

    只一瞬,她的表情迅速扭曲起来,整个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暴跳如雷。

    她将手机摔在地上,手机屏瞬间破碎,彩条布满了屏幕。

    似乎觉得不解气,她还踩了几脚,直到手机的后盖都被踩碎,屏幕彻底黑了下来,才心满意足:

    “现在你怎么翻录呢?”

    “你那么多积分,我已经迫不及待接手了!”

    尧七七看着她,只觉得可笑:“我连你的底细都能摸清,你觉得我真的会给你威胁我的机会吗?”

    “李慕云提醒我注意你,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要让你和钱组长一起住吗?”

    “或者,你知不知道,钱组长为了在极端重男轻女的环境下生存,学了点儿不入流的本事——比如说偷东西?”

    她眨眨眼,这会儿血迹散开,才勉强看清郑好的轮廓:“谢谢你帮钱组长录制视频了。”

    “很遗憾,你砸碎了自己离开考场的唯一途径。”

    郑好瞳孔骤缩:“不可能……不可能!”

    她的手机从第一夜开始就被掉包了?!

    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反复查看,可是考场内发下的手机都是同一个型号,她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手机!

    她阴狠地咬牙,愤怒中带着难以置信:“你怎么可能预判到一切?你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知道封存考场的办法也就算了,知道自己的目的也还罢了,为什么她能在第一天的时候,就让钱组长偷换手机?!这是怎么做到的?!

    尧七七不再说话,她已经筋疲力竭。在李慕云和苏甜的搀扶下,她勉强站起身来,跟着女人们走出庙宇。

    庙宇还是要烧的。

    人还是要死的。

    这个村子已经死了一年了,只是她们改变了一些东西,打破了一些循环,滞留在人间的鬼魂要远去了。

    “长发娘一直都在,对吧?”苏甜突然开口,问天赐,“虽然她在循环开始前就已经死了,但是她一直都在。”

    “她发现我们几个外来人,不想让我们陷入循环,所以吓唬我们,让我们离开。”

    其实很好分辨,毒花带来的幻觉让她们伤害自己,而长发娘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

    天赐乖巧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和疯子知道循环,其他村民都只是在过着那七天和以往并无不同的生活。”

    “你们在前几天是可以离开的,那些误入这里的游客也是,所以长发娘一直在驱赶你们,想让你们离开。”

    “但是最后几天,你们就算想走,也走不掉了。”

    就和疯子一样。

    他无数次跑出村子,又从另一个地方进来,他只能一次一次看着人们死去,永远不能离开。

    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淑娟和小慧去放了那把火,郑好没有出来。

    火光连天,浓烟滚滚,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天边的晚霞和女贵娘娘庙燃起的火一样红。

    “你们说,真的有女贵娘娘吗?”天赐突然问,“也许就是女贵娘娘将我们困在了这七天。”

    李慕云和苏甜摇摇头,不知道。

    也许当年那个道士编出“女贵娘娘”,只是取了“女鬼”的谐音。

    也许他真的看到了漫天飞舞的幽魂,看到她们稚嫩的脸,听到了绝望的啼哭。

    不过不管怎么样……

    她们看向四周,女人们神清气爽地看着正在燃烧的庙宇。

    那些没有加入进来的女人们也讪讪探出头来,虽然脚还在门槛里,但脚尖也向外挪了挪。

    夕阳落下,火红的晚霞照在女人们身上,点燃了火焰。

    火焰并不灼人,只是轻飘飘拖起她们,往天上飞去。

    “浴火重生,自由不灭。”李慕云喃喃着,看着一个个女人飞上天空,消失在云端,不由自主落下了两行热泪。

    村长家后院的猪圈发出一声锁链响,女人被火焰拖起,锁链也被扯得老长。

    火烧得极旺,比过去一年里任何一次循环都烧得旺,旺得融化了锁链,将它们化成铁水,再也锁不住任何人。

    女人飞上天空,眼睛突然恢复了视力,突然看清了这世界。

    不知怎么的,她一眼就看到了尧七七身边的天赐,天赐也正一动不动地仰头看着她。

    “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你,我不受期待的孩子。”女人声音哽咽,尽管到现在,她也说不出任何漂亮话,“但我希望你知道……”

    “我很开心。”

    天赐的眼睛刷地亮了,一边落泪一边大力挥手:“我也很开心!妈妈!我也很开心!”

    村里的人一个个消失,村子也逐渐变成废墟,一切都要恢复真正的样子了。

    这场考试即将结束。

    尧七七看着天赐,她的身边也闪烁起了光芒,星星点点的火焰正在舔舐着她的衣角。

    “天赐,我可以送你去一个游乐园。”尧七七用气声轻轻说,“那里有不太懂怎么和人类相处的游乐伙伴,有已经荒废但还能启动的游乐设施,还有会做美食但我不建议你吃的熊厨师。”

    “你想去那里吗?那里没有你妈妈,没有女贵村,也没有裁缝娘卦娘她们,你可能会有些无聊,但在那里,你可以不用离开这个世界。”

    天赐抬起头看向天边,妈妈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她用力点头,充满了期待:“我愿意!”

    “妈妈不需要我了,她会开始她的新生活,我也要开始我的!我想去游乐园玩!”

    【请选择您要使用的道具:梦幻游乐场会员专享卡。】

    【选择成功。三十分钟后将传送“天赐”到梦幻游乐场中,本道具下一考场不可使用。】

    天边的阳光彻底落下,天赐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考试结束。】

    第118章 她十三岁那年出了一场车祸

    【恭喜考生李慕云、苏甜、尧七七通过考试, 接下来公布考试情况。】

    【支线任务2:了解女贵娘娘如何赐福新女贵娘娘蘑菇。尧七七完成任务,获得奖励:500积分。】

    【支线任务3:帮助裁缝娘修好她的缝纫机。李慕云完成任务,获得奖励:300积分。】

    【支线任务4:调查长发娘的死因。获得奖励:200积分。】

    【附加任务:打破女贵村的七天循环。获得奖励:3000积分。】

    【被称为女性第二故乡的女贵村一夜之间付之一炬,大火的源头似乎来自于女贵娘娘庙, 但这场火究竟是如何烧到山下村庄里的, 仍然不得而知。】

    【据推测, 火灾整整持续了一天,直到深夜才自然熄灭。村里所有居民和少数游客悉数罹难。】

    【然而在搜救过程中,搜救人员在村庄里发现了一本日记, 明明身陷火海,却完好无损, 里面记录的内容触目惊心。】

    【有关部门迅速建立调查小组, 经过长达一年的摸排调查, 终于将辐射周边数村的庞大拐卖团伙抓捕归案。】

    【我们仍然未知那本日记究竟是如何在火场存活的,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女贵娘娘, 正在冥冥之中看着这一切。】

    【又也许,世界上根本没有女贵娘娘, 女贵娘娘是每个女人自己。】

    尧七七三人俯瞰着女贵村, 这里已经是火灾后一年的女贵村了。

    野草在还泛着黑色的土地上扎根,成了女贵村百年来未见过的一抹嫩绿。蘑菇一株不剩, 那种东西活不过大火的摧残。

    考场简介变动后,女贵村三个字灰了下去。

    【已有S级答卷,考场封存。】

    *

    钱组长睁开眼,一个激灵, 哆嗦着摸向腰间。

    没有血, 没有伤口, 她还活着。

    “咳咳。”李慕云清了清嗓子, 将钱组长的目光吸引过来,“我们跟你们班达成协商,你们班同意将你赎回来了。”

    苏甜手里捧着一块蛋糕,那是食堂二楼的蛋糕,三百多块钱的价格,足足是赎回钱组长的六倍:“条件是你以后不要擅自散播爹味言论,我们替你答应了,你要是不想答应……”

    “那我就把这蛋糕糊你脸上!”李慕云抢白。

    钱组长还没回过神来,她茫然地左右看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学校,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尧七七站直身体,从苏甜和李慕云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

    三个人同时弯下腰去,郑重其事地大声道:“钱组长,对不起!”

    别说钱组长了,就是E班的同学也都吓了一跳。什么情况这是?年级第一的F班跑来跟姓钱的道歉?!

    钱组长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慌得一脑门子汗:“你们这是干什么啊?!这都哪跟哪啊?!”

    “我们不应该在心里偷偷鄙视你,不应该嘲讽你,更不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就展开说教!”李慕云脸红得像番茄,她从来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下鞠躬道歉承认错误,搁以前,想都不敢想!

    “我们不应该自以为是,不应该自以为觉醒了女性意识就沾沾自喜,更不应该认为你粗俗落后,对你失去信心!”苏甜大声道,态度诚恳又积极,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转。

    “我们对我们之前的所作所为深表惭愧,我们要向你冲破理念束缚,勇敢迈出脚步学习!”尧七七双手奉上一枚打火机,“所以我们三个一致决定,将天赐赠予的礼物交给你。”

    打火机塞到钱组长手中的瞬间,一行字跳了出来:

    【恭喜考生获得道具:天赐的打火机。】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虽然这只是一枚普通的打火机,但是它在考场中所点燃的火焰永远无法被熄灭(包括使用者自己,请慎重使用)。】

    钱组长还没说话,E班的学生先沸腾了。

    这可是道具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道具啊!

    到目前为止,E班还没有人获得考场里的道具!

    这么贵重的东西,F班说送就送?!多大的手笔啊?

    “这,我不能要……”钱组长连忙挥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你从村长手中救了天赐,就该你拿着。”李慕云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推回去,“要不是你死了,这打火机也落不到我们头上。”

    “行了!你到底原不原谅我们啊?腰都弯疼了!”

    李慕云嘴上不留情,但腰还是老老实实弯着,脸上的红晕已经飞到了脖颈,却还认真地等着钱组长说话。

    “啊?原谅原谅!哎呀你们这是干什么……”钱组长语无伦次,刚开口又哽咽起来,“我、我根本没怪过你们嘛!”

    她自己才是最该道歉的,想想以前大言不惭说的那些话,就算是现在的自己,也会皱着眉头翻白眼吧。

    苏甜欢呼一声,将蛋糕推到钱组长面前:“那快点快点!点燃象征友谊的蜡烛!快!”

    象征友谊……吗?

    钱组长一下子晕晕乎乎,想笑,可是嘴角一动就不由自主瘪下去,眼泪也止不住。

    好怪的心情,明明那——么开心,可是根本止不住哭。

    她用手中的打火机点燃蜡烛,眼泪模糊了视线,但还是能看清楚蛋糕上写着的字句:

    钱组长,祝你开心!

    开心!当然开心!

    重获新生当然开心!交到朋友当然开心!她要拥抱新的生活,抛弃曾经的自己了,当然开心!

    蜡烛被吹灭,E班的人眼馋地看着她们分蛋糕,奶油的香味让他们不由自主地舔起唇角来。

    “李慕云,还有东西呢?”苏甜用胳膊肘子怼李慕云,“快拿出来呀!”

    还有东西?钱组长嘴里塞着蛋糕,看向李慕云。

    “咳咳。”李慕云战术清嗓,慢吞吞从衣服里拿出几张纸来,塞到钱组长手中。

    “这是什么?”钱组长一边问一边打开。

    当她看清纸张上的字迹时,整个人激动得蹦起来,连蛋糕都拿不稳了:“入社申请书!”

    “你们要加入规则怪谈研究小组!?”

    “啊啊啊!我爱死你们了!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还有卢凯泽和符尘啊,帮我也跟他们说我爱他们呜呜呜!”

    李慕云嫌弃地推开扑来的钱组长:“少来!奶油糊我一脸!”

    苏甜则捧着蛋糕吃吃地笑,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尧七七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打预备铃,且闹着吧,不会有事的。

    她浅笑着看向窗外,眼神锁定在学生会办公室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定格了一会儿,缓缓收回。

    *

    “你信誓旦旦地说你能拿到尧七七杀同学的考场录像,结果居然还要我花积分赎你回来!”宋志鹏气得哆嗦,指着郑好的鼻子,“你被人家耍得团团转!”

    郑好阴沉着脸,不耐烦地将他的手拍开:“会长,我不是你们学生会的人,你少对我颐指气使!”

    “我们只是合作关系,积分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至于尧七七……”诡异的笑容重新浮现,她眯缝着眼盯着桌面上尧七七的照片,一字一顿,“我已经有了不得不弄死她的理由了。”

    “不,与其说弄死,不如说……生不如死!”

    宋志鹏被郑好的表情吓得一愣,半晌才缓过神来,正色道:“最好是这样!”

    “我刚查到的资料,你看看吧,希望我们之后的合作,可以不再出差错!”

    郑好拿起桌面上印着尧七七照片的文件,迅速翻看起来。

    家里开武馆的,这她在考场里已经听说了。

    她初中并不在慧明初中就读,而是其他中学,只是高一的时候突然转入慧明高中。

    诡异降临前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个透明人。

    她快速浏览的眼神突然定格在了某一行字上:

    “父母双亡?”

    “嗯。”宋志鹏揉着眉心,那份文件他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出的车祸。”

    他轻笑一声:“她也在车上,似乎是去送她参加什么比赛来着。结果她爸妈都死了,只有她完好无损。”

    “也是因为这个,她家武馆后来没几年就关了。”

    真是邪了门儿了,怎么就没撞死她!

    郑好微微一愣,想起尧七七在考场对天赐说的那些话:

    ——“去啦!”

    ——“我赢了,我拿了金牌,武馆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啦!”

    ——“我又有了好几个小师妹,她们都说,看了我的比赛,觉得女孩子学武术太帅了,就都来啦。”

    真能骗啊。

    郑好合上资料,甩在宋志鹏面前,转身就走,没有一点儿停留的意思。

    宋志鹏有些恼怒,可不知道是忌惮什么,只站起来大声道:“你到底为什么能获得考场的录制视频?”

    “你背后到底是什么势力?”

    郑好并不理会,仍然自顾自往外走。

    宋志鹏恼羞成怒,故意道:“你莫名其妙突然恨上尧七七,该不会她发现了你什么秘密,能威胁到你吧?”

    郑好的脚步果然顿住了。

    宋志鹏还没来得及自鸣得意,就见她缓缓回头,脸上那诡谲的笑容如厉鬼一般狰狞:

    “会长,我劝你一句。”

    “惹祸上身的事儿,少打听。”

    话音刚落,她的脸又恢复往常乖乖女、好学生的模样,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开了办公室。

    作者有话说:

    第四个考场圆满结束!

    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我来唠唠。一个是关于女贵村女人们的名字,我没有给成年女性起名,包括大学生,因为对于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女人的名字和姓氏无关紧要。胖的就是胖婶,裁缝就是裁缝娘,春婶是唯一一个看似有名字的,但其实这个名字和她做女人买卖有关系,嗯,包括那种买卖(我觉得写出来有点拖沓就没写—3—)。只有少女们有名字,淑娟和小慧,她们没有姓氏,因为我祝愿她们在一个没有父权压制下的新世界,找到属于自己的姓氏。

    而凡是被称为“娘”的女性,都是最后要反抗的女性,这么设计一来是方便读者区分群体,二来是因为天赐的身世,母亲被囚禁,父亲是赌徒的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些和她一起反抗的女人们都是她的干娘,是她的第二个,第三个母亲。

    我并没有详细地写出新女贵娘娘身上的蘑菇是怎么来的,主要是因为我脑子里构思的东西直白地写出来恐怕会被封,而且当我认真对待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人时,我很难用冰冷的视角去把一个孩子,无数个孩子会遭遇什么写出来(还是我功力不到家)。

    因此我不会告诉大家那些蘑菇究竟是怎么长出来的,虽然文中已经有不小篇幅的暗示,但是相信大家心中自然有一些想法,那么你自己的想法完全就可以补全这一小部分的空白,尽情发挥想象力就好!

    让我们一起祝愿世间所有的女性能够挣脱束缚,追求自由,事事开心!

    最后我来叠甲了(不是)

    宝子们看到这里也能意识到,我在这个考场里添加了大量的个人价值观和主观情感,我在写作时有刻意注意避免说教感和摁头吃私货,但是由于我对本次考场的题材实在是有太多话想说,也许在我没有察觉到的地方,还是有一些偏激、片面、主观。

    正如我在文中写到的一样,钱组长、李慕云、苏甜以及尧七七都在这个考场里有了不同程度的进步,眼界和思想都更加开阔,但她们仍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在不远的未来,当她们回头看待现在的自己,也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实在是闭塞。现在写出这个故事的我自以为通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历的丰富、知识的沉淀,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我也会认为我写下的文字小家子气,我说出的道理站不住脚。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可能会重新回来修改这个故事,但至少目前,我个人认为这个故事是完整的,令我满意的。

    要是有宝子们对这个故事有什么建议和意见,严肃认真探讨的评论无论好坏我都不会删除(虽然我不一定改,但我一定会仔细看,认真对待)。以及从这个故事也大约能看出来我是一个不惮以个人三观来写作的作者,很难讲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估计是五五开,如果有宝子接受不来这种写作方式,也完全没有关系!我真诚地感谢我们拥有一段作者和读者相伴的时光,并祝你在未来无论做什么事,都能够开心。

    好啦我真的话好多,差不多该闭麦了!以后有什么想起来的再在作话里叭叭!爱你们!

    第119章 大不了谁也别出这扇门

    第四次考试结束, 已经不能用各班还有多少人来判断实力了。

    学生们熟练地从卡池里捞人,一些有好朋友的,或是有些能力的,再或是在考场里进行了什么交易的, 甚至已经被捞出两三次了。

    而与之相对的, 学生的身价会根据被赎回次数以及考场评分进行等比提升。

    死的次数越多, 赎回代价越高,因此身价也会变高;死得次数越少,代表通过的考场更多, 级别更高,所持积分更高, 身价也相应地变高。

    也就是说, 想要身价平稳不涨价, 方式只有一种——考试中死亡后不被赎回。只要活着, 无论如何都会涨价, 这是不可避免的。

    尧七七现在的身价已经达到了八百积分,而在考场中死亡, 积分和道具都会清零。按照这种令人失语的涨价原则, 有着近万身家的尧七七现在连死都不敢死。

    “已经三月中旬了,距离毕业考试的报名只剩下两个月, 单靠我们是没有办法完成三十万的报名积分的。”李慕云皱着眉头,“下一场考试是什么时候?”

    “月考还得等一个月,突击小测是随机的不清楚,期中考试也还早。”苏甜摇摇头, “真想不到我们有朝一日, 会盼着考试多一点。”

    没有考试就没有积分, 没有积分怎么参加毕业考?

    “菜来了菜来了!”钱组长乐呵呵地端来两盘菜, 身后还跟着符尘和卢凯泽,三人一拥而上,将桌子摆了个满。

    能这样在二楼食堂点一大桌子菜的,也就只有F班这一群人了。

    自打上次他们发现二楼食堂的饭菜对身体有好处,就敲定了每周来一次聚餐。

    根据符尘的计算,吃完饭后至少三天,身体的良性反应都十分明显。

    照这样下去,说不定连他这个病秧子,也能恢复到正常人的身体水平。

    “我们必须得考虑再赎几个人出来了,按照现在的效率,我们就是每周都有考试,也很难凑齐考试费。”李慕云忧心忡忡,筷子戳进饭里,半晌才吃得下一口。

    话是这么说,可赎谁呢?

    她心里清楚,连她自己都是在经历了一系列心路历程后才信任了这群人,F班其他学生的难搞程度比起她来,只多不少。

    尧七七一手拿筷子,一手刷手机,似乎并不为这件事烦心。

    她将论坛首页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果然,上次闹得沸沸扬扬的宋志鹏事件,已经被彻底压了下来。论坛没有人再提,好像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件事一样。

    没有人阴阳怪气,没有人背地指责,更没有人发起之前那样大规模的质疑和混乱。

    能把事儿处理得这么漂亮的,应当不是宋志鹏。

    尧七七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眼花了?怎么人从脑子里走到眼前了?

    “同学们好,打扰一下。”温煦风柔和的声音响起时,尧七七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眼花。他特意单独看了一眼尧七七,笑着挥手:“七七,考试辛苦了。”

    考试不辛苦,考完试还要跟你们这群人虚与委蛇,命苦。

    符尘冷着脸看向温煦风,卢凯泽也警惕地攥紧筷子,两人几乎同时站起身来,厉声问:“你想干什么?”

    温煦风似乎是吓了一跳,有些惊讶地抬起手,后退了两步:“我知道你们对学生会没什么好感,但也没有到这个地步吧?”

    他无奈地轻笑着,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落寞:“我是真的很想交你们这个朋友……算了,说正事。”

    他从随身拿着的文件夹里取出一张宣传页,拿在手里挥了挥,礼貌地用目光询问尧七七。

    “坐吧。”尧七七抬了抬下巴,示意符尘和卢凯泽回来。

    几人仍然谨慎,甚至可以说是虎视眈眈了,但在尧七七的指示下,还是重新坐回了座位,只眼神再三警告温煦风。

    温煦风不急不恼,反而笑开来,似乎尧七七礼貌性的退让是伸来的橄榄枝,叫他发自内心的欣喜。

    他上前两步,将手中的宣传页双手递上,声音轻柔:“这是上面最新发下来的通知,市级考试竞赛。”

    “首先进行校内选拔,校内选拔赛没有积分奖励,在考试中失败也不会死亡。”

    “通过校级选拔赛后,会参与到市级赛事中。市级赛是我校校队和其他学校的校队进行对战,比起校内普通考试,积分翻三倍不止。”

    “与之相应的,市级赛的难度会更大,且赛事中死亡的学生,不可赎回。”

    话音未落,所有人手机都响起了提示音。

    【慧明高中考试须知已更新:】

    【一,月考结束后进行排名,积分排名垫底的班级将展开全班匿名投票,票数高者被开除。】

    【二,期中考试后进行排名,积分排名垫底的班级将展开全年级匿名投票,票数前三者被开除。】

    【三,模拟考试、突击小测等不进行排名公示。】

    【四,全市一模、二模、三模中死亡的学生不可赎回。】

    【五,参加校级以上竞赛中死亡的学生不可赎回。】

    【六,班级总积分达到三十万,且个人积分不低于七千,可报名参加毕业考试。】

    几人看着这触目惊心的文字,倒吸一口凉气。

    “不止慧明高中……其他学校也……”卢凯泽慌了神,紧紧攥着手机,“所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侵占了整个世界?”

    温煦风遗憾摇头:“我们并不清楚。学生会的职责是对学生进行管理和帮助,以及构建校方和学生联络的桥梁。我们也只是传话筒。”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想要知道更多外界的情况,去参加市级赛事肯定没有错。”

    他看向尧七七,那双带着笑意的温柔的双眼,正透露着难以掩藏的期待:“我也会参加这次的选拔赛。我非常希望能和你成为队友。”

    不等尧七七回答,他先挥手告别:“请你们一定要认真考虑一下,我留给你们私人时间。”

    温煦风向来会拿捏分寸,一番话说出来,既表达了他希望尧七七能参加这场比赛,又不给几人压力。就连刚刚还怒目而视的符尘和卢凯泽,现在也不由得柔和了很多。

    目送他离开,几人看着桌上放着的宣传页,一时间语塞,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尽管之前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真正意识到校门外的世界恐怕也被入侵,还是令他们备受打击。

    怪不得没有救援,看来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

    周六,学校里没有课。由于校门封闭,学生们只能在学校范围内活动。

    大部分学生还是选择留在宿舍,毕竟这里是最熟悉的地方,危险系数最低。

    而尧七七等人则一早约定好,在教室见面,商议一下之后的路要怎么走。

    然而几人刚一进教室,就被里面乌烟瘴气的环境给逼退了出来。

    “这是?!”李慕云捂着鼻子,满脸的嫌恶,语气中是难以掩饰的反感,“谁把他们赎出来了?!”

    教室里,三个男生围坐在讲台附近抽烟,大声谈笑,烟灰乱弹。

    一个染着绿头发的女生站在他们身边,和为首的男生举止亲密,时不时低声娇笑,轻轻捶打他的心口。

    “哟,这不是班长吗?”打头的男生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来的刚好,去帮我买瓶酒去。”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红票子,轻飘飘一甩,票子落在地上,他却看也不看:“剩下的都是你的。”

    卢凯泽脸红得发紫,双拳紧握在侧,咬紧了牙关。

    这就是他这个班长平日里干的活儿,当初选班长时,就是眼前这个人带头推举了他,其目的昭然若揭。

    “快去呀!”跟班不耐烦地起哄,“多买两瓶啊!”

    苏甜不认识这几个人,气得不行,当即站在了卢凯泽前面,叉着腰大声道:“你们懂不懂尊重人?”

    “还有,这里是教室!你们怎么能在教室里抽烟?”

    李慕云想伸手去拽她。这几个奇才在诡异降临前,可以说是慧明高中的毒瘤。没有他们几个不能动手的人,包括老师。

    开赌场,打群架,搞团体,被霸凌者大都会被钱砸到闭嘴,校方拿他们根本没办法,只能敬而远之。

    然而苏甜并不管那么多,她只知道有人欺负她的朋友那就是不行:

    “拜托你们好好回忆一下你们都是怎么死在考场里的,现在学校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当初要不是七七和班长,你们早就死在学校里了!”

    叼着烟的几人沉默片刻,爆发出一阵更为狂妄的笑声。

    绿头发的女生走了过来,烟卡在指缝,深吸一口,凑到苏甜面前。

    噗。

    一口浓烟全喷在了苏甜脸上。

    “小妹妹,胸么不大,胆子不小。”

    啪!

    话音未落,李慕云一巴掌挥了上去,直将她脸上打出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所有人都愣住了,李慕云才是他们几个里最受霸凌的人。她从来没有正面反抗过,只是能躲多远就多远,更别说诉诸武力了。

    而现在,她微麻的手颤抖着,身周的戾气几乎要吞噬眼前的所有人。

    “道歉!”

    “给苏甜道歉!”

    他们几个在考场里死里逃生活下来的,还能被几个小混混拿捏了?大不了今天都别出这扇门!

    男生们坐不住了,纷纷跳下桌子:“你他妈的……”

    符尘脸色阴沉,一把将李慕云拉到自己身后,眼神冷厉地盯着众人。卢凯泽也迅速反应过来,攥紧拳头怒目而视。

    “马斌。”一直沉默不言的尧七七突然开口,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她声音淡淡,径直看向打头的男生,直视着他的双眼:“我们来赌一把吧。”

    “我们赢了,你告诉我们到底是谁把你们赎出来的,给了多少好处,目的是什么。”

    “你们赢了,我给你们当跟班,随便你们差遣,我的积分全部转让给你们。”

    “来一局?”

    作者有话说:

    对涨价标准进行了一些细化说明

    第120章 全输了

    学生会。

    宋志鹏翘着二郎腿, 看着电脑里播放的考场录像,手放在键盘上,随时按下暂停和倒退。

    眼前的录像是他用整整一千积分跟郑好换来的梦幻游乐场的考试录像,里面记录了他如何抛弃张倩和贾泽辉, 也记录了他在镜子屋中扭曲的嘴脸。

    正如郑好所说, 受不知名力量控制, 这份录像只能转赠,不可复制。

    按照她提供的线索,每一个考场都是有录像的, 仅有一份。目前只有她有资格拿到考场录像。

    而如何获取这份资格,她闭口不谈。

    宋志鹏将进度条拖拽到尧七七在镜子屋模仿自己的画面, 反复看了十几遍, 终于还是瘫在椅子上, 冷汗直流。

    太像了。

    她学得太像了。

    那种像已经超过了模仿, 超越了演技, 而是出于对他的了解,知道他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 再站在他的角度上完美复刻出来。

    也就是说, 这已经不是表面的模仿了,在那一刻, 尧七七就是宋志鹏。

    可是她对自己了解得那么深,而自己却才刚刚认识这个人。

    怎么可能玩儿得过她呢?

    坐在一旁看文件的温煦风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还没看够呢?”

    宋志鹏抹去脑门上的虚汗,白着脸摇摇头:“尧七七不死,我心难安!”

    正说着话, 门口传来打报告的声音:“会长, 张小龙来了。”

    宋志鹏皱眉:“张小龙?谁?”

    “马斌的跟班。”温煦风冲他一扬下巴, “小个子, 贼眉鼠眼那个。”

    哦,是他。

    “进来吧。”

    门开启的瞬间,宋志鹏迅速调整好状态,脸上挂着严肃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注视着张小龙进来,眼睛一亮:“小龙来了!快坐!”

    温煦风也笑着站起身,指了指沙发:“随便坐,我去给你倒杯水喝。”

    张小龙佝偻着身子点头哈腰,见学生会会长和副会长都如此亲切,脸上的紧张缓和了不少。

    他略显局促地坐在沙发一角,双手整齐地放在膝盖上,脸上的笑容因保持时间太长而有些僵硬,但还是挂在嘴角,一刻不敢松懈。

    “谢谢,谢谢,不用麻烦了……”温煦风递过水来,他连忙双手接过,满脸的受宠若惊,眼睛眯得更小了。

    温煦风笑着摇头,眼神中的真诚和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没事,学生会本来就是为同学们服务的,怎么能叫麻烦呢?”

    张小龙眼巴巴瞧着温煦风,整个人松缓了下来,咧着嘴笑,用力点了点头。

    “小龙特意过来一趟,肯定是有什么事儿吧?”宋志鹏不耐烦温煦风那一套,便开口将话题转了回来,“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张小龙一哆嗦,好像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刚上扬起来的唇角又落了下去,满脸的苦瓜相:

    “是、是这样的。”

    “我们按照您的指示,就,为难他们嘛……结果那个尧、尧……尧什么来着……”

    “尧七七。”

    “对,对,尧七七。”张小龙吞口唾沫,本来就不直的脊背又弯了几分,“她突然说要跟斌哥,就是马斌,我们老大,赌一局。”

    “赌一局?!”宋志鹏瞪大了眼睛,和温煦风对视一眼。

    尧七七知不知道马斌是谁啊?

    慧明小赌神马斌,上至哪个教师今年能评上什么职称,下到今天数学课拖不拖堂,任何事情都能成为他的赌局。

    问题就在于,他十赌九赢!扑克牌,骰子,麻将,牌九,21点,只要你能想到的一切赌局,他都信手拈来。

    这样的人,尧七七要跟他玩赌?

    “然后呢?”宋志鹏迫不及待追问,“赌了什么?”

    张小龙缩了缩脖子,不敢看宋志鹏的眼神:“什么都赌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什么都赌了?”宋志鹏急得站起身来,双手撑着办公桌看他,“结果呢?”

    “就是……”张小龙眼一闭,心一横,咬着牙道,“就是斌哥会的所有局,都玩了一遍。”

    “全输了!”

    宋志鹏声音陡然抬高八度:“什么?!全输了?!”

    张小龙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张嘴跟机关枪似的,什么都撂了:

    “就就就那个尧七七说要赌,我斌哥肯定迎战。尧七七拿自己的全部积分跟斌哥对赌,说斌哥如果输了,就、就……”

    宋志鹏感到不妙,眉毛竖起来,声音也有了浓重的威慑力:“就怎样?”

    “就把谁赎我们回来、叫我们干什么,全都……全都……”

    宋志鹏双腿一软,重新跌坐回椅子,恶狠狠地咬牙:“你们不会都说了吧?”

    张小龙不敢说话,双手紧攥着衣角,脸憋得通红。

    宋志鹏一阵头疼,一口牙都快咬碎了,眼睛狠狠瞪向温煦风。

    这就是你的好主意?!

    让一群混混来搅局,这下好了,全露馅了!

    温煦风不急不恼,反而还笑起来:“七七还有这样的本事呢?真没想到。”

    “不不不,不是那个尧七七!”张小龙连连摆手,“尧七七没有赌,她教那个幽灵,就是符尘,还有那个转校生赌。”

    “还真奇了怪了,那俩人根本一点儿规则都不知道,可尧七七悄悄在他俩耳边嘀咕了两句,人家就赢了!”

    “好几次我们这边拿的牌都巨好,稳赢!结果临了临了那边开了个更大的,这找谁说理去!”

    张小龙说到这儿自己都觉得怪,苦着脸道:“会长,副会长,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是出老千啊?”

    宋志鹏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只有温煦风还在追问细节:“谁发的牌?”

    “建哥,就是马建,斌哥的弟弟。”张小龙连忙道,“你们叮嘱过,这几个人狡猾得很,我们可不敢让他们碰牌!”

    宋志鹏扶着脑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人家牌都没有碰过,怎么出老千?!”

    张小龙讪讪低头,自知理亏,不敢再说话。

    “小龙,你和马斌他们都是刚回来学校,还没有积分吃饭吧?”温煦风轻巧将话题揭过,递给张小龙一张饭卡,“里面有五百积分,够你们这段时间过渡了。”

    张小龙一愣,想要推辞,眼睛又死死盯着饭卡,舔了舔嘴唇:“这、这多不好意思……这……”

    “没事,拿着吧。”温煦风不由分说,将饭卡塞进张小龙的口袋里,道,“我们有的也不多,你们别嫌少。”

    “不嫌不嫌!”张小龙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摁着口袋喜上眉梢,“我们几个饿得都前胸贴后背了,太谢谢你们了,感谢!感谢!”

    “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这,我斌哥还等着我呢!”他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都比眼睛大,整个人滑稽得令人发笑。

    宋志鹏暗暗翻了个白眼,合着这是来打秋风来了!他脸上的不耐烦藏了又藏,才勉强绷住:“嗯,没什么别的事了,你们要是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别忘了找我们学生会。”

    “哎!哎!”张小龙点头哈腰往外走,一只脚刚迈出房门,又缓缓收了回来,“那个……会长,副会长……”

    两人抬头,神色不一,但都示意他说下去。

    “你们之前承诺的,让我们转到A班和B班的事情……”

    宋志鹏彻底受不了了,剜了温煦风一眼,示意他来解决。

    却不料温煦风非但没有拒绝,反而还肯定地说:“当然可以。”

    张小龙眼睛亮了,宋志鹏眼睛绿了。

    “只不过你们知道的,咱们AB班之前是按照重本率的综合成绩进行排名,学生们呢各有所长,存活率也相应高一些。”

    “所以目前为止,AB两个班的学生人数是全校最多的。如果贸然将你们几个转过来,不仅没办法跟其他学生交代,最关键的是没办法跟AB班学生交代,很容易出现内部冲突。你明白吗?”

    张小龙脸上懵懵懂懂,但还是点着头道:“明白,明白。”

    温煦风笑了,拍拍他的肩膀:“明白就好。如果你们要加入AB班,首要的就是让同学们认可你们的能力。”

    “比如说——带一些积分来。”

    张小龙恍然大悟,笑开来:“明白!明白!”

    目送张小龙离开,宋志鹏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猛地一拍桌子:“温煦风!这就是你找的人?!”

    “一个暴发户,一个私生子,一个拜金女,还有一个连话都听不明白的小混混,这就是你的计划?”

    温煦风重新坐回座位,拿起文件翻阅:“你不能再调一下符尘和苏甜的档案吗?”

    “就像调尧七七的一样?”

    宋志鹏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档案是说调就调的?又要积分又要手续,你以为我不想把他们几个人的底细全摸清?”

    要不是他只接触过尧七七和卢凯泽,怎么会任由马斌栽在符尘和苏甜手里?!

    那两人又是什么来头,凭什么能逢赌必赢?

    他心底沉沉,看着屏幕上定格着的尧七七的脸,浑身使不上劲儿。

    难道真的拿她没办法?

    “放心吧。”温煦风轻轻翻页,一开口,温柔的语气没来由让人心安,“我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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