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这种怪物可以伪装成人类

    大佛旁的瀑布泠泠作响, 冷风夹杂着冰凉的水雾,吹得两人脸色发白,带着一抹不大自然的酡红,眼神逐渐冷下来。

    尧七七和符尘都没有昨天来这里拜佛的记忆。可矮门旁的小哥儿却一口咬定两人来过, 而且还不是独自来的, 同行者还有两个女孩。

    根据他的描述, 两人基本确定其中扎着双马尾的是尚星,另一个长发女孩特点不明,他们也无从确认是谁。

    “你们许过愿的可以从角门进去还愿, 也可以去游客通道看风景。”男人笑嘻嘻地说,仿佛很确定许下愿望的人都能实现愿望, “如果你们还要许愿, 那就只能再磕一次长头了。”

    两人没那个打算, 于是从角门钻了进去, 近距离观察那尊通天大佛。

    大佛脚下是湍急的水流, 佛身右侧的瀑布拍打着白色的水花,在清越的水流声中, 大佛的倒影泛起阵阵涟漪。

    水潭周围有朱红色木雕护栏围着, 约有一米四高,将人群牢牢挡在外侧, 禁止戏水的牌子随处可见。

    大佛太大,任凭他们将脑袋扬高,却连下巴都看不到。

    尧七七对照着手机上的照片,走到拍摄大佛的角度对照着看。却见手机里的大佛抬的是左手, 而眼前的大佛抬的是右手。

    镜像?一般拍照出现镜像的, 都是用前置摄像头拍摄的。可眼下这张照片的角度和拍摄条件, 都表明了它使用的是后置摄像头。

    是有人故意调了照片, 还是……

    尧七七再次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大佛,佛身完全是用石头雕刻的,整个佛身嵌在山中,俨然是山体的一部分。

    这样的东西如果是可以自由活动的怪物,那别说这个山头,就是这个城市都要完蛋。

    “我们的考试内容不是都和摧残历史的怪物有关系吗?”符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声音轻轻,“也许这次的目标,就是这个大佛。”

    尧七七还没开口,那种如芒刺背的酥麻感就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看符尘,脸色也不大好,显然也感受到了那些无处不在的视线。

    两人僵硬着脑袋回头,只见刚刚还在磕长头、跪拜、插香或者还愿的香客们,都拧着头直勾勾看向他们。

    那些人容貌各异,表情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血丝遍布的双眼,透露出一股疯狂和震怒,恨不得将两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尧七七和符尘心头微凉,倒不是因为那些狂热信徒正在用敌视的目光看着他们,而是因为刚刚符尘的声音小得近乎耳语。

    这些人怎么听到的?

    唯一一种可能,就是从他们两个进入这里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都在监视着他们,虎视眈眈。

    扑通。

    一声突如其来的落水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站在护栏旁边的尧七七和符尘被掀起的水花溅了满脸。

    两人下意识回头,却见一具尸体在水潭中沉浮片刻,顺着水流向下游冲去。

    只一眼,尧七七就认出那半掩在水花中的脸,是褚一璇!

    她抓住护栏就要往下翻,几乎是瞬间,那些香客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她和符尘牢牢抓住,任凭两人如何挣扎,也绝不松手。

    慌乱中,尧七七从潭水的倒影里,看到了山顶仓促逃离的两个身影,心头一震。

    那是她和符尘。

    *

    尧七七和符尘被香客们赶了出去,在一众视线的瞩目下,两人不得不离开。

    没有人报警,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褚一璇坠入深潭,可他们只顾着驱逐尧七七和符尘,没有任何人对潭中起伏漂流的尸体感兴趣。

    甚至没有人为此发出尖叫。

    他们满怀仇恨的目光只对准尧七七和符尘,好像其他人是死是活都没有关系,在他们眼中,这尊大佛才是最重要的。

    不正常的态度让尧七七和符尘连连后退,他们不知道这些人的底线在哪,只能暂时离开。

    等两人彻底消失在香客的视线范围时,褚一璇的尸体已经消失在水中了。

    “如果那真的是未来的我们,我们为什么要杀褚一璇?”符尘望着山顶,他们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如两个隐匿在暗处的幽魂一样观察着周围,“除非那是我们的考试内容。”

    “褚一璇早就死了,这时候出现的褚一璇,肯定有问题。”尧七七思索片刻,“按照我们之前考试的思路,褚一璇应该就是这个考场的怪物。”

    符尘明白了:“这个考场里有能够伪装成人类的怪物。”

    尧七七点头:“刚才那个人说我们昨天来这里许过愿,所以我想了想自己会许什么愿望。”

    褚一璇的死是她心中的执念,也许她许下的愿望是褚一璇死而复生。而给她一个怪物伪装的褚一璇,就是实现她愿望的方式。

    这样一来,也能解释她为什么会杀死这个褚一璇了。

    她绝不可能让一个怪物来玷污自己的朋友。

    尧七七站起身,掸去衣服上的灰尘,眼神锁定山顶:“我们去找找那里,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

    山顶郁郁葱葱,日头逐渐高起,两人都脱掉了身上的外套。尧七七里面穿的还是长袖,只好卷起袖子来。

    说是山顶,其实是另一块平坦的树林,再往前还有更多的山。只是这里看起来没有被开发,连唯一一条道路,都是游客用脚夯实的土路。

    两人越走越疲乏,黏腻的汗浸透衣服,贴在身上,一阵一阵发痒。

    “有水流声。”尧七七估算了一下距离,“是瀑布的源头,我们快到了。”

    林间泉眼汇聚成小溪,顺着地势往大佛方向奔涌,最终形成瀑布。

    两人蹲在小溪旁边的石头上,手伸进去的一瞬间,刺骨的冰凉给夏日带来一阵放松,刚才的燥热全都一扫而空了。

    符尘脚下的石块不稳,一个踉跄摔进溪水中,引得尧七七一阵发笑,见他没事才转回头来,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泼。

    就着这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尧七七望着水中的倒影,一时怔忡。

    倒影中,浑身湿漉漉的符尘正掏出手机检查有没有进水。尧七七盯着他手中的智能手机,心跳声逐渐清晰了起来。

    符尘的手机是老年机。

    她身边这位,是谁?

    尧七七镇定地收回视线,慢慢起身,眼神落在身边这位“符尘”的身上。

    “符尘。”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符尘”抬头,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没进水,还能用。”

    外貌一模一样,声音语气也毫无破绽。如果不是他手中的智能手机,尧七七根本不会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刚刚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了。

    什么时候取而代之的?上山这一路两人始终在一起,偶尔有狭窄得只能容纳一人的道路,也能听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绝没有丝毫古怪。

    伪装人类,替代人类,这就是这种怪物的目的吗?通过这种方式入侵,直到将人类全部替代?

    尧七七眼神一凛,趁他转身的机会猛然偷袭,胳膊绕在他脖颈上用力向后扼住。

    他没有防备,整个人往后仰倒,面色胀红,脖颈上的青筋一路蔓延上去:“你干什么?我是符尘!”

    “尧七七!”

    “七……七……”

    尧七七冷着脸施加压力,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往旁边摸去,随手抓住了一个有着尖角的硬物,砰一声砸进“符尘”的脑中。

    噗呲一声,血溅在尧七七脸上。怀中人挣扎了两下,再没了生息。

    尧七七喘了口气,手一松将他搁在地上,这才发现刚刚砸在他脑子上的东西不是石头,而是一个尖端被磨得锋利的牛角。

    牛角上镶嵌着宝石,看起来十分贵重,怎么也不像是会被遗弃在这儿的东西。她迟疑着从符尘的头骨里拔出,就见血液顺着牛角的纹路填满沟壑,将上面一个个排列整齐的“正”字描绘出来。

    最后一个正字没有写完,只有一横一竖。

    她不明所以,正要将牛角上的血迹擦去,却发现地上“符尘”的尸体迅速干瘪,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牛角上的“正”字,多了一横。

    所以牛角上的“正”字,是杀死怪物的数量?

    尧七七指尖拂过这一个个“正”字,惊骇于这个东西杀死过不知凡几的怪物,不知道这样的东西是谁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攥着牛角站起身,环顾四周。周围一片安静,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再听不到任何动静。

    顺着瀑布走去,她找到了刚刚从倒影中看到的自己和符尘站过的地方。可令她意外的是,这里的杂草并没有被踩踏的痕迹,光从环境来看,她居然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想起大腿上的规则,她心中生出一个猜测来。

    也许,这里也有一个伪装成她的怪物,正在暗中窥伺,时刻准备着将她杀死取而代之!

    想到这儿,她退后了几步,警惕地打量四周,确认没有旁人后才匆匆下山。

    小院里冷冷清清,符尘没有回来。她趁机钻进符尘房间,眼神落在他房中的行李上。

    如果他们都是考生,他为什么会有行李?

    尧七七提起床边的帆布包,摸索了一通,却只找到了几个高考补习学校的宣传单,和几根印有广告字样的中性笔。

    她摸了摸腿,突然意识到一个自己先前忽略的事:

    为什么自己要给腿上的提示编号?

    【一,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在没有二、三、四的情况下,她为什么要写一?

    昨天的她经历了什么?又知道些什么?

    明天她也会失去记忆吗?

    迟疑中,她撩起衣服,笔尖在身体上落下:

    【二,分辨人类,它们的伪装并不完美。】

    第272章 本该矗立着佛像的地方,空空如也

    以方启明为首的行动小队的据点就在不远处的山头上, 一个硕大的舱体静置着,来来往往身穿制服的行动队员看到方启明,都停下来行礼。

    他的身份不算低,至少带着尧七七等人一路走进内部, 才开始主动和其他人行礼打招呼。

    尧七七符尘看到了不少和诺亚方舟考场重合的科技, 苏甜也认出了一些和INFINITAS图书馆里记载的物品, 几人心中明白,这里应该是两个人类分支合并后的未来。

    也就是,人类和新神宣战后。

    走过了不知道多少扇门, 方启明终于停了下来:“我没有权限进入下一扇门,接应你们的指挥官就在门后。”

    他难掩激动的神色, 站直身子, 啪一声敬了一个礼, 喉头滚动了片刻, 才憋出一句话来:“与诸位并肩作战, 是我的荣幸!”

    说罢,他对着门口的摄像头示意, 转身离去。

    在方启明离开后, 最后一扇舱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浅笑站了出来:“好久不见。”

    “查克?!”

    尧七七和苏甜都是一惊, 符尘听到这个声音也是眉稍微扬。

    眼前这个身穿制服佩戴徽章的高级指挥官,赫然是曼尔哈地窟里被新神创造出来的怪物,查克。

    还记得他当时勉强从痛苦中清醒过来,和尧七七并肩进入26号研究所内部, 却被新神一个念头的工夫传送离开, 没人知道新神将他送去了哪个时间哪个空间。

    查克点点头, 不无怀念道:“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 已经过去了一千年之久了。”

    他伸手邀请四人进门,会议室的长桌上已经摆放着四杯刚刚沏好的热茶。

    符尘指尖微抬:“你是那时候的……”

    “没错。”查克坐在四人对面,“在26号研究所动乱时,是我给你们传送信号,让你们在墙上写下:177,不要顺从地走入那良夜。”

    尧七七登时明白了:“因为我们一起进去的时候,你看到了。”

    又是一个闭环。查克看到了那句话,随后才让符尘他们写下那句话。

    “是的。真是一场惊险刺激的冒险啊,那时抱着必死决心去直面新神的我们,怎么会想到,未来的我其实就站在那堵墙后?”

    他满脸怀念,显然在这漫长的千年等待中,幻想过无数次相逢时的叙旧:“当年我在曼尔哈地窟时,接到了一个不明信号。对方询问我是否认识尧七七,你们还记得吧?”

    “后来新神发怒,将我传送到了大荒芜时期,我却再次接收到了那个信号。”

    大荒芜时期,是INFINITAS图书馆时间线中的历史残缺时期,眼下看来,连那个人类最危机的时候,也有新神的眷属趁乱作祟。

    “我加入了他们。虽然我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但是我仍然坚信自己是个人类,并愿意为人类的事业付出生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温柔,没有当年的慷慨激昂,也没有热泪盈眶,这是经历了千年沉淀后的娓娓道来。

    “我隐藏身份,开始致力于修复历史。你们也许听说过我的朋友,著名历史学家维多利亚,她与丈夫冯·斯利曼、女儿爱丽丝的全家福还是我拍的呢。”

    “后来,我成为了一名科研人员,加入了26号奇异生物处理局,辗转进入曼尔哈地窟。我站在墙后,听着你和我打开那扇门,听着自己的怒吼和挣扎……哦,那时的我真年轻。”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尧七七等人都震撼得说不出话,手中的茶降了温度,谁也没有送进嘴里。

    也许是见几人脸色都不大好,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是挺孤独啦。不过还好,那么多年后,我又见到了我的妻子,我的女儿。”

    几人果然神色舒缓。

    于是他就也没告诉他们,当他熬过了几百年光景,完成曼尔哈地窟的闭环后回到家中,收到的却是妻子所属救援队发来的阵亡名单时,和长大后的女儿不顾劝阻再度踏上这条九死一生的路,最终为了救一个孩子,死在怪物手中时,他有多撕心裂肺。

    以至于当那个被他女儿救下的孩子,又一次在面对怪物的战局中英勇牺牲时,他已经流不出泪了。

    长生的代价就是目送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死去,从痛苦到麻木,再到现在的淡然。如果不是还有长达千年的事业支撑着,他也许早就无法坚定地做一个人类了。

    “更何况这么多年来,我还有那群忠实的伙伴。”他笑着伸手划过桌面,桌子上空瞬间开启了数道虚拟屏幕,“他们以你,我的朋友,尧七七,作为纽带,将不同时空的我们联系在了一起。”

    “也是时候进行一个视频会议了,不是吗?”

    说话间,他已经将一串代码发出。虚拟屏幕立刻弹出几个视频对话窗口,刺啦几声,第一个窗口接通。

    “喂?”一个成熟的女声不怒自威,镇静,高傲,只一个字就能听出她是发号施令者。

    视频随后弹出,偌大办公室中,一个穿着西装的女人眼皮微抬,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当她的眼睛落在光脑屏幕中的尧七七身上时,手中咖啡一抖,不自然地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尧七七?!”她猛然坐直身子,整个人前倾探来,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你吗?尧七七?”

    不等尧七七回答,她倒自顾自笑起来:“当然是你,你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可看看我,我已经人到中年。”

    “不认识我了?那重新介绍一下。”女人已然将刚刚的震惊全数收敛,眼神重新闪烁着精明的光芒,“1号奇异生物处理局局长,奇异生物研究第一人,国家级保密任务执行人,澄明。”

    她勾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与小时候强撑出的张扬不同,现在的她不是靠父母资源堆砌出的优秀少年,而是经历几十年成长后叱咤风云的强人。

    查克适时开口:“后来的所有奇异生物处理局,都是以1号奇异生物处理局为范本进行建设的。澄明女士的研究让整个人类对奇异生物的认识提高了数百年。”

    “时间差……”尧七七哑然失笑,这也太厉害了。

    一个花园里需要一棵苍天大树,只需要传信给几百年前的人,让她在几百年前的时空将树苗栽种下来。

    玩弄时间,不再是新神的特权。

    而能够跨越时间,将这些人拉拢在一起建立联系的……

    屏幕上第二个视频窗口传来语音:“测试,测试,正在维护跨时间连线通道,请……”

    画面跃出,布丁稚嫩的面庞和冯·斯利曼沉稳的脸跳出。

    “嗨!查克叔叔!”布丁显得很兴奋,看到尧七七等人时更加激动,“是你们!你们来了!时间线终于要重合了。”

    布丁和苏甜笑着叙旧,当年她们,还有另一个苏甜,三人一起创造出了一个完美的莫比乌斯环,颠覆了他们对时间的认知。

    熟悉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尧七七手心微微出汗,一种奇异的预感让她身上浮动着酥麻的瘙痒。

    那些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如今只需要一个笑容,就能看出他们的人生轨迹,一个比一个耀眼。

    最后一个视频窗口闪烁一下,骤然点亮。

    “尧七七,符尘。”成熟女性的声音铿锵有力,岁月在她脸上雕刻出皱纹,但那只曾经明亮的眼睛,现在也没有失去神采,“桃源区最高指挥官莫伊,向您问好。”

    尧七七和符尘都忍不住前倾,当年那个为了母亲勇闯生态园的女孩,已经成长为了曾经的她不敢想象的模样。

    “万领袖她……”莫伊泪眼婆娑,“她一直在等你们,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个跨越时间的计划是由万一提出并落实的。这一群人在万一的带领下,为人类创建了抵抗怪物入侵的基础,使得渺小的人类能够和新神宣战。

    可万一却……

    “到底发生了什么?”尧七七声音微涩。

    莫伊深吸一口气,调出一个档案来建立共享。

    “一个月前,世界各地突然爆发危机,一种被命名为活尸的怪物疯狂涌现。”

    视频中,一群干尸状的怪物高速移动着,遇到人类就冲上去死死抱住。

    随后他们的脚下会打开一个圆形的深穴,干尸和人类一起陷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深穴。

    这种怪物赫然就是刚才攻击尧七七等人的怪物。

    “这种活尸只有这一种攻击方式,并十分脆弱,轻易就能将其斩杀。”莫伊手一挥,打开另一个视频资料。

    视频中是研究人员对活尸进行死亡实验,刀劈枪击,火烧水注,任何方式都能将他们置于死地。

    但问题显而易见,无论什么方式杀死他们,地上都会留下一个深穴。

    “深穴完全不可勘测,任何试图靠近深穴的,都会陷入深穴。”查克接话道,“而深穴无法被填埋,无法被转移,我们无可奈何。”

    沉默片刻,莫伊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万一领袖就是在亲自视察深穴的时候被拖入进去。我们用尽了手段救援,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根据调查,我们发现历史上类似的深穴和活尸袭击并不是首次发生。”冯·斯利曼开口,将新的资料铺开,“曾经也有类似的情况,世界各地都有‘被怪物拖入地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传说和怪谈。”

    “这种传说甚至可以追溯到丧尸文化和僵尸文化的形成,而原地消失不见的传说也可以追溯到神隐传说。”

    尧七七等人微微一愣,这些可是他们那个时代的古早传说。

    这意味着活尸这种怪物,已经在人类历史中无处不在了。

    “只是之前的深穴似乎并不会保留。”冯·斯利曼眉头微皱,“从资料来看,一般深穴将人或物吞没后,就会自动闭合,叫人察觉不出端倪。”

    莫伊立刻道:“我今天正要告诉你们,来自研究所的新消息——一个月前研究所监管勘察的第一个深穴,已经自动闭合了。我们正在研究它闭合的原因,暂时不知道是否与时间有关。”

    尧七七抿了抿唇,抬手将屏幕上的一个资料调出,那是行动组的整体行动规划:“你们将百分之八十的部署都放在了这里?”

    以方启明为首的狰字行动队只是这次行动队伍的一个小小分支,莫伊的部署中,还有超过五十支同样规模的队伍,将这座山头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

    “没错,因为我们发现,这里的活尸出现频率极高,深穴也最多。”莫伊点头。

    刚刚一直没说话的澄明这时开口,将自己的调查内容放出来:“得知消息后我就开始调查我时间线中的该地区。这里是一个未开发地区,明明有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却从未有人想过要开发——或者说,有人刻意避免开发这里。”

    照片中的山林和尧七七等人刚刚看到的不大一样,时间的沉淀让这里的地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至于几人必须根据图上标注的对照点来确认方位。

    而在澄明传送来的照片中,几人的视线瞬间被一个东西给吸引了过去:“那是……一尊佛像?”

    “这就是我说的,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应灵寺。”她放大照片,那尊直通青天的巨大佛像双手抬起,在胸前合十,“如果不是亲自走了一遭,我都不敢相信这里还有这样的雕塑和建筑!”

    “应灵寺的香火极其旺盛,香客虔诚到疯狂的地步,可只要走出这座山,没有任何人听说过应灵山和应灵寺,更不知道这尊佛像。”

    她靠在椅背上,再次端起咖啡:“我想,这尊巨大的佛像,就是你们下一步要调查的关键!”

    可是……

    众人盯着莫伊传送来的同地区图片。

    原本矗立着佛像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仿佛失去了佛身的佛龛,冷冷清清。

    第273章 不磕长头,实现不了愿望吗?

    早上六点, 尧七七睡不着,缓慢从床上爬起,稳住床板的吱呀声。

    就那蚊子大小般的一声,就让她屏住呼吸, 回头看着紧闭着的卧室门下的缝隙。

    果然, 下一秒, 门缝中透出灯光来。

    “七七?”妈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没有脚步声,门缝中温暖的淡黄色光芒被黑影遮住一抹。

    尧七七不知道外面的“妈妈”是怎么瞬移过来的, 经过她的观察,这种生物的移动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人类是绝无可能超越的。

    她打了个哈欠, 挤出泪花来:“啊?妈, 你也起了?”

    外面沉默了一会:“是啊, 你怎么起这么早啊?是有什么……”

    “今天不是和他们约了出去玩吗?小学生春游综合征犯了, 睡不着。”尧七七自然地说着谎话,眼神落在门口放着的行李箱上。

    “哦。”妈妈语气恢复正常, 显然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睡不着就起来吧。你爸出去给你买早饭了,你收拾收拾。”

    “好。”尧七七盯着门缝中的黑影离开, 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经过昨天的观察,周围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已经被那种怪物取代了。尚星和符尘有没有被取代还不知道,但褚一璇绝对有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她本来打算将褚一璇提议的旅游计划推掉, 但……

    她将枕头下的牛角攥在手里, 牛角上面萦绕着的香味和褚一璇等人一模一样, 深壑中的血迹已经干涸, 碎裂成褐色的干皮脱落。

    随手抖搂两下,细碎的血渣就从缝隙中飘出,随着尧七七的呼吸漫天飞舞。

    昨天发现这个东西后,她在网上查了不少资料,但没找到任何相关的东西。于是几经思索,她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26号奇异生物处理局凯特。

    过了大约半小时,凯特发来了一个压缩包,解压后发现里面是关于各种各样神秘生物的传说,总体来说分为丧尸、僵尸类传说和神隐类传说。

    而应灵山应灵寺周边,正是两种传说交汇出现的高发地。

    “我们一直在调查这个地方,但是一直没有线索。你手中的牛角是一个全新的线索,也许对我们的调查研究有帮助。”

    “明天,我去应灵山找你,你将牛角给我。”

    尧七七谢绝了见面的邀请,只说自己会将牛角放在避开人群的地方,等凯特去取。

    她站直身子,将牛角揣在背包里,换了一身衣服。

    落地镜前,她身上的笔迹尚且清晰,昨晚洗澡的时候她擦过,并不是防水的印记,能保留下来也许是因为尚且崭新,也许是因为重复描绘过。

    没来由的,她低头看了一眼胳膊上的第三条的规则:

    【三,你没有爸妈。】

    这句话刻意写在了这个部位。记忆中,十三岁那年,她扑上去抢夺方向盘时在这里留下了疤。而现在她的胳膊完好无损,反倒是先前那具消失的尸体上有印象中的疤痕。

    她眸光阴沉,这背后应证的东西让她失神。

    有一些怀疑,她必须亲自去验证一下。

    *

    进山的路十分颠簸,走到后半程,司机的脸色也变得痛苦,咬紧了牙关才将车子停在小院门口。

    “这里我全都租下来了!”尚星财大气粗,笑嘻嘻地抱着尧七七的胳膊,“我要跟七七姐姐睡。”

    “有四个房间呢,各睡各的。”尧七七毫不留情地将她从自己胳膊上剥离下来,“行李呢?”

    符尘扛着两个大包走进来,手上推着三个行李箱:“我就知道我来是给你们当苦力的。”

    尧七七看着大包小包的符尘,觉得有点儿违和,下意识伸手将重物从他肩头接过,无意间看见他额头的汗珠。

    会流汗,是人?还是比褚一璇更高级一点的伪装?

    “别收拾了,行李随便放哪个房间就行,我们这会儿就下去吧!”褚一璇随手推开一扇门,张罗着符尘将行李一股脑儿塞进来,“今天是唯一一天游客可以入庙烧香的日子,快走!”

    符尘随手将帆布包丢在床边,露出几页宣传页来,一根圆珠笔从中掉落,被他信手捡起扔回包中:“哪家庙不允许游客烧香?”

    “这家。”褚一璇掏出手机将攻略打开,埋怨他们都不仔细阅读,“因为应灵寺十分灵验,所以香客必须磕长头膝行进入,才可以烧香。游客只能从游客通道观光,不可以烧香的。”

    她双手合十,瘪嘴求几人:“快走快走,我没有你们学习好,要是跟你们考不到一起去我会寂寞死的!快让我抱抱佛脚吧!”

    尚星嗤笑一声,故意用马尾辫甩她:“早干吗去啦?你最好别考上,到时候我和七七姐姐一个学校一个专业一个宿舍,气死你!”

    两人登时打闹起来,笑着冲出院子,招呼尧七七和符尘跟上。

    尧七七趁两人说笑时将牛角揣进兜里,绕过符尘,跟在两人身后,顺着土路往山下走去。

    应灵寺门口磕长头的人填满了石板路,四人凝视了一会儿这令人震撼的场面,才往矮门一站,伸手领了香。

    “确定不磕长头吗?”矮门中管理香火的男人一笑,捏着香的手微微一抖,几根线香就落在尧七七掌心。

    尧七七从他的笑容中捕捉到了几分恻恻:“不磕长头,实现不了愿望吗?”

    “那倒不是。”男人笑得更深,只是眼神中的意味深长没有散去分毫,“愿望还是会实现的。”

    说完他就靠回了椅子,自顾自挪开了视线,显然是不再想理会尧七七等人。

    尧七七多看了他两眼,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但也只能作罢,跟着几人迈进应灵寺,向前方走去。

    佛像巨大,这种规模的雕塑天然就能给人压迫感,尤其是那只悬在胸前的左手,更是让几人没来由心慌,仿佛下一秒那只手就会从天而降,将所有人压成肉泥。

    符尘举起手机,对着大佛拍了一张照片,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尊佛像装入取景框,只好草草按下快门键了事。

    褚一璇和尚星去插了香,算不上虔诚,但也闭上眼睛鞠了三个躬。尧七七跟在后面随手将香插入香灰,眼神顺着溪水向下游看去。

    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天然洞穴,似乎是个藏牛角的好地方。

    等符尘将最后一炷香插上,她才状似无意地瞄向那个洞穴,拽了拽褚一璇:“你看那儿,感觉挺有意思的。”

    “我们去看看吧?”

    “不带他俩。”

    *

    洞穴幽深,褚一璇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尧七七盯着她的背影,慢悠悠地跟在身后。

    伸进口袋里的手正紧紧攥着牛角,尖锐的地方被她掌心的温度暖得灼烫,抵在她手心肉上,随着心跳发出震颤。

    “这里面有什么好玩的啊?”褚一璇东张西望,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水洼,转过头来看向尧七七。

    却不料刚一转头,就看见尧七七高举牛角,冲着她的脑袋猛然砸了下去!

    砰一声,褚一璇整个人轰然倒地,额头被牛角砸出了一个大洞,血流如注。

    “七七?”她坐在地上,抬头看向尧七七,血铺盖在脸上,顺着下颌线低落。

    尧七七步步紧逼,再次举起牛角,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跟地上这个怪物讲。

    砰!

    又是一下,褚一璇整个人瘫倒在地,这次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七七?褚一璇?”尚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尧七七心底一紧,如果尚星也是怪物,她岂不是腹背受敌?

    她回头,攥着牛角的手绷得僵直,眼神中的杀意倾泻而出。

    可就在这时,一双手从尚星身后突兀伸出,一下子勒住了她的脖颈!

    是符尘。

    符尘死死勒着尚星的脖子,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毫不放松,胳膊越收越紧。直到尚星的腿在地上踢腾两下,再无生息,他才喘着粗气将尸体放了下来。

    尧七七喉头微动:“你……”

    “她不见了。”

    尧七七回头,刚刚还在地上的褚一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是凭空消失的?”她想到床下那具尸体,看向牛角。

    牛角上染了血,但正字的笔画没有变动。

    “不是。”符尘声音沙哑,“她跑了,我看到她跑得很快。”

    是吗……尧七七捏着牛角,慢慢回身,细细打量着符尘。

    不问缘由帮她杀了尚星,是也发现异常的人类,还是妄图获取信任的怪物?

    “我们得离开了,我过来的时候有几个游客看见了,还说打算来这边看看。”

    尧七七眉稍一跳,无论符尘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能在这儿下手了。

    她将尚星的尸体拖入洞穴里面,勒令符尘走在前面,背对着自己。

    符尘顺从,像是不知道身后这个人随时都能杀了自己一样,露出毫无防备的脖颈,向洞穴外面走去。

    尧七七再次看向手中的牛角,随手将它丢入哪个水洼中。

    无论他是为了什么,只要暂时听话,就先利用他杀了褚一璇,再考虑他的死活。

    她低头将一条定位短信发给凯特,随后拉黑了她。想了想,干脆将手机也一并丢弃,谁知道那什么处理局能不能通过号码定位她的行踪呢?

    手机落入水洼时发出噗通一声响动,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于刚刚试图杀死褚一璇,和符尘杀死尚星这件事,毫无感觉。

    她伸手按住心口,心跳平稳,没有任何不适。

    就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不是人杀我就是我杀人的生活一般。

    走出洞穴,一缕阳光垂落在符尘的发梢上。他回头,眼神瞄向不远处过来的两名游客,示意自己没有说谎。

    不等尧七七说话,他便自然上前搭话,三言两语打消了那两人探洞的兴趣,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尧七七抿着嘴观察,一言不发,等游客走远了,才轻描淡写吐出一句:“天色不早了。”

    “我们先回去吧。”

    小院冷清,意料之中的,褚一璇没有回来。

    尧七七随便进了一间房,没有理会符尘,自己将门锁好,坐在床上,缓缓呼出一口气。

    那口气还没呼完,她便僵在原地,喉咙拥堵着不上不下。

    只见床正对着的角落,玉米土豆堆了满地。

    一只牛角突兀地躺在土豆中间,尖锐的部分泛着寒光。

    第274章 她的时间是逆行的

    一夜无梦, 尧七七起了个大早,仍然先是在屋内观望了一会儿,才慢慢收拾整齐,尽量不发出响声。

    被她用牛角杀死的符尘的智能机就在手边, 她昨夜看过, 手机里有正常使用痕迹, 相册里有那张镜像的大佛照片,发件箱也有发送彩信的留痕。

    她也试过拨打电话,但无论打给谁, 得到的都是“您所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还没等她理顺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今早一觉醒来, 放在床头的手机就不见了。

    她走出房门, 去查看符尘房间的行李箱, 却忘了自己昨夜随手丢弃的牛角, 正静静落在墙角的土豆上。

    使用老年机的符尘一夜未归, 房间里空空荡荡,就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昨天在墙角堆放的两个大包和三个行李箱, 凭空消失了, 地面上轻薄的落灰表明,这里从来就没有过东西。

    尧七七眉头紧锁, 手摸向口袋,取出昨天从符尘包中拿出的笔。

    笔还在,手机和包不见了,为什么?

    昨晚那种情况下, 她与其说是睡觉, 不如说是闭目养神, 一点儿微弱的动静就足以让她浑身紧绷, 整个人警惕起来。

    别说从她身边拿走手机,就说避开她耳目走进这个小院,都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尧七七盯着空荡荡的房间沉默片刻,径直走出院子,往溪流下游走去。

    昨天褚一璇从瀑布坠落,尸体无人打捞,也许她这时候过去,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天光大亮,周围的景色逐渐清晰起来,上游瀑布处人声嘈杂,游客和香客似乎比昨天还要多。

    尧七七避开人群在下游搜寻,线索没找到一个,进山的香客倒是见了一批又一批。

    再往前走,迎面一辆私家车晃晃悠悠开来,四个轮子在土路上掀起一片尘埃,开着车窗的司机咳嗽了好大一声,似乎是晕车,脸色煞白。

    她背过身去躲开了车,隐约听见车窗缝隙中传出几声议论,围绕的话题也少不过那百试百灵的应灵寺。

    百试百灵……她挥手扫开面前的尘土,眺望着远处露了头的大佛。

    昨天的记忆没有丢失,身上的字迹因为衣物摩擦模糊了一些。

    那么第一天的记忆为什么会丢失?是和许愿有关系吗?

    如果她许下的愿望是希望褚一璇活着,为什么她会丢失当天的记忆?

    她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大步流星向前,往应灵寺里去了。

    矮门里的男人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张口正要说话,看清来的是尧七七,突然笑了:“怎么?改变主意了?”

    尧七七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不敢贸然接话,只沉默着注视他。

    “你的小伙伴们呢?自己偷偷来的吗?”男人左右张望一下,笑着说,“刚走就来,是想通了准备重新磕长头吗?”

    尧七七抬眼,紧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昨天见过我吗?”

    男人狐疑:“你们不是今天才来的吗?”

    “前天呢?”

    “什么啊?”男人不耐烦了,“你们半小时前才过来的,忘了吗?”

    尧七七直起身子,也不多说,快步进入应灵寺。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三两步来到红色实木栅栏前,和昨天不同,没有人阻拦她,香客们都在虔诚跪拜许愿,和昨天的也不是同一批人。

    木栅栏敦实,木质松软,木身散发着自身的香味,混杂着庙中微微呛鼻的香火气息,顺着尧七七的指尖往上爬。

    不见了。

    尧七七蹲在栅栏边,一寸一寸摸过去。

    昨天她看到褚一璇落水,想也不想就扑上去准备翻越栅栏,在被众人拦下时,她指甲用力,在栅栏上留下了一道深痕。

    不见了。

    栅栏上被岁月侵蚀的痕迹清晰可见,但昨天那道肉眼可见的深痕离奇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消失的行李,消失的手机,消失的深痕……

    矮门男人昨天说“你们昨天来许过愿”,今天就变成了“你们今天早上来许过愿”

    ………

    她扶着栅栏起身,慢慢喘匀了气。

    原来是这样……

    昨天男人口中的“昨天”,就是今天。

    那么自己的昨天,将是男人的明天。

    她的时间,是逆行的。

    她自以为的昨天其实是明天,时间倒流的只有她和那个使用老年机的符尘,其他的所有物品都是正常时间。

    符尘房中的行李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在这个时间里还没有出现。

    矮门男人说他们半小时前刚刚来过,那么想必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放下了行李……

    只要她现在回到那个小院,应该就能在同样的房间,看到同样的行李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回到矮门,理清思绪的她比刚才轻松不少:“请问您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刚从哪条路回去的?”

    她笑着,露出点局促和不好意思:“我手机丢了,想顺着路再找一下。”

    男人扬眉:“我说你刚刚怎么一脸严肃。喏,就那条路,顺着水流往下走,你们刚刚往那边去了。再往前我可就看不到了。”

    “没事,谢谢您!”尧七七点头笑着,转身的瞬间笑意全无,迈开步子往男人手指的方向跑去。

    如果她是逆行时间,那顺行时间的自己是谁?

    善于伪装的怪物,莫名出现的褚一璇,被替换的符尘……下一个被替换的,是不是就是她?

    还是说她已经开始被替换了?

    她越走越快,几乎与身边奔腾的溪流同速,匆忙中迎面撞上来两个光顾着聊天没看路的游客。

    “抱歉抱歉!”那两人连忙弯腰致歉,忙乱地伸手扶住尧七七,“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到?”

    尧七七摆手,急着往前,却又被拦下来:

    “你要去前面吗?”

    “别去了吧,我们刚从那边回来!有个小哥说里面全是蛇虫,都没地儿落脚。再往前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尧七七看向他们手指的洞穴:“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过去的?”

    “半小时前?有吗?差不多吧?”两人对了一下时间,“本来看那个小哥和他朋友往那边去,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结果他出来说里面都是蛇。”

    另外一人打了一个寒噤,瘪嘴道:“这山里啥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有,我们就在这附近转了转,正准备返程。”

    “我劝你也别过去了,小姑娘独自一人的,万一真被蛇咬了可怎么办?”

    尧七七却更笃定了要进去的心思。他们刻意阻止别人进入山洞,多半是里面有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谢绝两人的好意,尧七七站在山洞口往里探去。里面黑洞洞一片,悄无声息,只有若隐若现的水滴声轻轻作响。

    她刚一走进洞内,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在潮湿的洞穴里清晰可辨。

    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她眼神落在地上,想找一块石头拿着傍身,却不料从水坑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牛角。

    她昨天才用一根牛角杀了符尘,带回去的牛角被她随手扔在了一边,她确信。

    那这根是哪来的?

    她将捡起牛角,水波荡漾起来,撞到水坑中被丢弃的手机,缓缓散开。

    手机很眼熟,是她的,进了水暂时不能开机。

    她随手用衣角将水渍擦干,揣进兜里,攥着牛角继续往前去。

    昏暗中,一只脚突兀地落在明暗交界处,脚边是粘稠的血液,正顺着坑洼的地势蔓延。

    尧七七抬手将尸体拖出来几寸,眼神落在了青紫色的脸上。

    尚星。

    她握着尚星的下颌左右转动,看着她脖颈处的勒痕,明确了死因。

    手臂绕颈,从后方发力,窒息而死。

    没有外伤。

    那地上的血是谁的?

    “尧七七?”洞外传来声响,尧七七迅速将尚星推回黑暗,攥着牛角的手背在身后,贴着洞壁往外潜行。

    那叫她的声音不大熟悉,只能听出是一个成年女性,约莫三十多岁。她不确定自己认识这样一个人。

    “是你在里面吗?”那人又道,“我是26号奇异生物处理局,凯特。”

    凯特?

    曼尔哈地窟考场里,作为研究所部长,带领研究人员化身怪物保卫研究所的凯特?

    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外面游客的衣着、谈吐都是尧七七这个时代的人,凯特和26号奇异生物处理局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代。

    尧七七眼神冷下来,是根据自己记忆形成的怪物?还是跟那个被自己遗忘了的愿望有关系?

    “是我。”她声音镇定,“你进来说话。”

    凯特走进洞穴,只遥遥一眼望来,就好似看穿了她的警惕,轻笑出声:“你能留在这里见我,就说明你察觉到了,对不对?”

    “这里的不对劲。”

    尧七七不说话,只盯着她。

    凯特慢慢靠近,她身上有水渍,踩在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却不妨碍她注视着尧七七的眼睛:“当我说这里的时候,我指的不是这座山。而是这个世界。”

    “十三岁那年的你,真的救下了你的爸妈吗?”

    “十三岁后的你,每一天的生活都是真实的吗?”

    “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尧七七,你认识我,但不是在十三岁。”

    尧七七眼神渐凉,眼前的凯特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她根本不明白。

    她们当然不是十三岁见过,甚至于她们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见过面。之前的几次匆匆过眼,都是她用新神的眼睛看到的。

    理论上来讲,凯特根本不认识自己。

    所以她口中的十三岁是怎么回事?

    “你的衣服湿了。”尧七七话锋一转,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身上的水渍,“你落水了吗?”

    凯特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是的,我为了找这个山洞,不小心摔进了水里。但没有大碍。”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

    “许下的愿望已经开始实现了,时间的扰动会导致难以预估的劫难。”

    “不要让愿望成真。”

    说着,凯特一脚落入水坑中,凭空消失了。

    尧七七凑到水边去看,除了自己的倒影,什么也没看到。

    她绕开水坑,走出洞穴,从口袋里掏出擦干水渍的手机,试着开机。

    手机顽强,还真打开了。她翻阅里面的内容,从黑名单中找到了凯特的信息。

    机主给对方发了一个牛角的照片,凯特回复了约定见面的信息,然后是一小时前,机主发了一个定位,凯特之后的回复全都因黑名单而被挡住了。

    刚刚的凯特,不是在和她说话。

    她是在和机主,另一个尧七七说话。

    尧七七正准备打开其他软件查看使用记录,就见一个备注为“妈妈”的用户打来了视频邀请。

    她还没接通,屏幕上先显示出了妈妈和爸爸紧凑在一起的两张脸,靠得很近。如果不是她确信自己还没有接听电话,她都要怀疑对方能够看到自己了。

    凯特的话在她心中回荡:“十三岁那年的你,真的救下了你的爸妈吗?”

    所以这才是她的愿望?让十三岁的自己救下爸妈?从而催生出了另一对父母,另一个十三岁幸福美满的尧七七?

    她按下接听键,对面五年不曾听到过的声音正带着笑意往耳朵里钻:

    “七七,你们到了吧?住的地方怎么样?星星说租了一个小院子呢。”

    尧七七瞥了一眼洞穴,那里躺着尚星的尸体。

    “挺好的。”她自然接话,“我们已经放下行李出来玩了。”

    父母点头,笑得叫她脊梁发毛:“听说应灵寺特别灵,你也许个愿啊。”

    她笑容微僵,这样漏洞百出的两人,也不知道那个自己是怎么相信下去的。

    她坚定的唯物主义论爸妈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虚与委蛇了两句,她挂断了电话,步步坚定地往出走去。

    不要让愿望实现……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师傅,出山吗?”她拦下一辆车,“去D市市中心。”

    车后排,她静静坐着,随着车身左右摇晃,眼睛落在手中的牛角上。

    如果愿望是爸妈活着,那她就回去杀了爸妈。是这个意思吧。

    颠簸中,她从口袋里掏出中性笔,打开笔帽,慢慢写下几个字:

    【三,你没有爸妈。】

    第275章 钝刀深深插入咽喉

    原大佛所在地已经空空如也, 周边山石饱经岁月侵蚀,已经和澄明发来的照片大相径庭。

    方启明将大佛的照片全息投影到了峭壁上,还原出了澄明时代的景象。众人纷纷仰望,连那些正在作业中的队员, 也在如此震撼中, 情不自禁地学起了大佛的姿势, 双手合十,微微垂眸。

    “有香味。”苏甜抽动着鼻子,慢慢往前挪动脚步, “像是寺庙的焚香,混着点香油的味道, 你们闻到了吗?”

    她这么一说, 几人才深吸几口气, 果然从空气中捕捉到几分微微呛鼻的香味。

    “奇怪了……”尚星一脚踹开一块石头, “大佛消失, 寺庙也不在了,难道还有人在这儿焚香吗?”

    方启明闻言连忙找人拿来勘探设备, 将搜寻信息调整至气味, 四周探测起来。

    不一会儿,仪器发出滴滴的声响, 引着众人往一处被杂草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地方去。

    “这里之前是溪流,刚刚我们来的地方有一条瀑布。我们现在走着的地方是河床。”方启明一边带路一边道,“这片区域在近一个月内都是封锁状态,我们已经在这儿驻扎了很久, 不可能有普通民众来这里上香。”

    可话是这么说, 他手中的仪器却响的越来越欢, 这意味着前方有大量新鲜的香烛气息。

    他脸上有些难看, 毕竟在自己封锁的区域出现这样的问题,已经不是脸面能不能挂住的事儿了。

    如果真的有民众私自进入封锁区,他这个队长就别想当了。

    他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尧七七等人,眼神中的难堪和尴尬倾泻而出,叫气氛有些僵硬。

    尧七七和符尘只顾着左右打量周边环境,尚星本身就是个坏心眼的,这会儿见气氛沉闷,觉得无聊,就故意道:

    “我闻着香火味更浓郁了诶,嗯,这绝对是今天才点燃的香烛,不然这么大的风,早就吹散了。”

    “啊呀,这等我出去,是如实禀报好呢,还是……如实禀报好呢?”

    眼见着方启明的脸色更白,她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苏甜看不过去,胳膊肘子一怼她,将她挤到一边:“你别听她乱说,她又不是指挥官。”

    名誉指挥官的头衔只给了F班几人,因为冯·斯利曼和万一只见过这几人,尚星是没有这个殊荣的。

    “早晚把你杀了。”

    “你试试?”

    眼见着两个人又要开始小学生斗嘴扯头花,尧七七一手一个扯住两人后领将她们分开。

    方启明也顺势岔开话题:“就是这里了……奇怪,这里居然有一个洞穴?我们之前都没有注意到。”

    他说着率先上前,将洞穴门口的杂草和藤蔓拨开,里面阴冷的寒气飞扑出来,与众人撞了一个满怀。

    那寒气混着浓郁的香火气味,已经不是一根香一柱蜡能散发出来的气息了。

    不光方启明,剩下几人的脸色也凝重起来,警惕地屏住呼吸,慢慢摸索着往里去。

    尧七七将腰间的配枪取下拿在手中,熟练地充能,指尖搁在扳机旁边,随时准备瞄准射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几年是无法形成如此肌肉记忆的,惹得方启明不由自主多看了她两眼,也跟着掏出枪械,站在了最前面开路。

    “没有人,没有活物。”不等方启明用仪器扫描,苏甜的眼睛先掠过黑暗,“可以开灯。”

    说罢,尚星打开一个小型光源,整个洞穴登时被照亮,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却见约莫只有十几个平方的洞穴,被不知道什么人布置成了一个小型佛堂。从贡品到香火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近五十多盏长明灯。

    香烛和长明灯都是被匆匆熄灭的,尧七七将指腹贴在灯盏上,还能摸到余温。燃烧了一半的蜡烛的蜡泪都没凝固,还在缓缓滴落。

    可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供奉的雕像或是牌位,香烛和长明灯供奉的位置,只有冰冷的石壁,因温差而凝结了一片水珠。

    盖着红色绒布的桌案上跌落几粒香灰,还留了两个模糊不清的手指印,应该是用手指捻灭香烛后随手掠过留下的痕迹。

    方启明阴沉着脸用设备将指纹拍摄下来,想要用技术还原残缺的指纹,从登记着所有居民信息的白泽系统中调取档案。

    可看着屏幕上红色的提示字样,他只能恨恨咬牙:“指纹太过模糊,没办法还原。”

    苏甜突然“嘶”一声,眼神落在拖地的红色绒布上。

    这上下的颜色,怎么有色差?

    她上前将方启明从桌案前拨开,低头看着桌案下堆叠的红色丝绒桌布,指尖一勾,将其从地面上拉起几寸。

    众人看去,只见一抹殷红的血迹从桌下蔓延出来,没了桌布的阻碍,正铺展开来,往苏甜的脚尖处钻。

    方启明和尧七七登时拔枪,瞄准里面后慢慢蹲下。

    只见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靠坐在桌下,脖颈处插着一柄祭祀用的钝刀,双眼失焦,血流如注。

    “看来是听到我们过来,畏罪自杀的。”方启明收了枪,呼叫队员过来检查。

    他蹲下身,给尸体拍了几张照后,拽着尸体的脚踝将其拖出来,平放在地上。

    尚星一把握住插在尸体脖颈上的钝刀,猛地拔出,尚且温热的血溅在她眼皮上,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刀子粗钝,需要很大的力气和勇气才能插进脖颈中致死。”

    “这哪里像是畏罪自杀?简直像是……”

    她舔舔嘴唇,带着讥讽意味的一字一顿:“英雄就义。”

    苏甜被她的腔调吓得一哆嗦,少见地附和道:“方队长你刚开始见到我们的时候,也以为我们是普通民众,却没有就地枪决,还保护我们,说明民众闯入禁区,罪不至死。”

    “而这个人居然用这种恐怖的方式自杀也不愿意被抓住,实在是太奇怪了。”

    方启明沉默片刻,也承认两人说得有道理,本就低沉的声音更沙哑了几分:“在禁区做这样的事,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说话间,小队的人前来接应,尸体被用担架抬出去,准备进行进一步尸检。

    方启明不得不前去跟进,本想再调一支队伍来保护尧七七等人,却被尧七七摇头拒绝,只是从他腰间拿走那把配枪,递给了符尘。

    尧七七等人看向大山,灰蓝色的全息投影一闪一闪的,就像是那巨佛在蠢蠢欲动,随时都能用那合十的双手将人类碾死。

    如同碾死蚂蚁一般。

    苏甜目送着方启明和尸体一同离开,左右观察了片刻,压低声音:“没有人了。”

    “尸体有问题?”符尘靠近,装作只是眺望远方的模样。

    尧七七伸手,食指和大拇指贴合磋磨了两下,摊开来给几人看。只见她指腹上有一团黑灰色的痕迹,混着点儿碎渣。

    “香灰和烛芯?”尚星眼睛一亮,有点儿兴奋了,“你发现了什么?”

    尧七七点点头:“尸体的指尖干干净净。”

    桌案上的指纹证明了有人徒手捏灭香烛和长明灯,而尸体的手指干干净净,说明捏灭香烛和长明灯的根本不是他。

    尧七七走前故意捏了一把烛芯和香灰,就是想看这种污渍能不能轻易被抹去,现在看来,并不能。

    至少在他们原以为的“男人捻灭香烛后自杀”这个举动中,没有时间、条件和理由将指尖清扫干净。

    “捻灭香烛的另有其人,而且跑了。”尚星像是闻到了肉腥的猫,眼睛里冒出光彩来,“那这个人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可就不好说了。”

    却不料符尘当即否定:“确实是自杀。”

    “刀子插入的角度和力道,和尸体的惯用手和体型基本吻合。”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几人心领神会,装出看别的地方的模样继续小声交谈。

    “不仅如此,桌子周边没有拖拽的血痕。”尧七七低声道,“桌案上的杂物也没有碰撞的痕迹,符合死者自己爬进去自杀的举动。”

    如果是别人杀人后再将尸体转移进去,那要做的工作就太多了。

    对于一个连灭香烛都得用手的人来说,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

    苏甜牙酸:“用钝刀子自杀,怎么想的?”

    “你应该问,在一个已经连佛像、寺庙都没有了的禁区,那些香烛是拜谁的。”尧七七凝视着全息投影出来的佛像,那温柔低垂的眼眸正俯瞰人间,就算几人站在侧边,也像是被注视着一样。

    苏甜一个激灵:“你的意思是他是大佛的狂热信徒?对啊……如果不是狂热信徒,单凭现在这里的模样,谁会知道这儿曾经有一尊佛像?谁会知道这儿曾是一座寺庙!”

    “能这样干脆利落地用极其痛苦的方式自杀,也许,那些活尸和深穴,都和狂热信徒有关系!”

    可她说罢又不大理解:“为什么要避开方启明他们说这些?尸检结束,他们自然也会想到的。”

    “就是因此才要避开。”尧七七压低声音,眼神瞄过基地,从几个忙碌的身影上掠过,“我就是想看看他们会不会发现这个问题。”

    指尖上的香灰轻易就能看到,这有什么不会发现的?苏甜一愣,眼睛惊愕地瞪圆。

    除非,有人故意造假,将这件事瞒下去!

    尧七七是怀疑行动队伍里有人是内鬼?!

    见苏甜明白过来,尧七七微微颔首:“这里已经被围了近一个月,我不信有居民能随便进出不被发现。”

    “这些香烛和灯油清亮,器皿上的烧痕一抹就掉,根本全都是新的!”

    能在这么多武装力量的眼皮子底下进来已经是天方夜谭,更遑论带这么多东西来?不是有内鬼,就是这支队伍全是废物。

    话音刚落,几人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陡然传出一声异响。

    几乎是同时,尧七七和符尘拔枪对准,上前两步将苏甜和尚星护在身后。

    “谁?”

    没有人回话,有的只是从草丛中飞速钻出的黑影!

    是活尸!

    两人毫不迟疑迅速开枪,两三道激光破空钻入活尸胸膛,顷刻间就将其洞穿。

    透光的几个小洞周边焦黑,活尸也被冲击力震得顿住了脚步,在空中停滞了片刻,就栽倒在地上。

    “他身上的衣服……”苏甜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踉跄两步想要上前,可紧接着那活尸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深穴,散发着令人恐慌的不祥气息。

    她顿住脚步,不安地回头:“我看到了,他身上的衣服……”

    虽然已经破烂不堪,已经焦黑难辨,但她仍然确信……

    “是慧明高中的校服!”

    “你们没事吧?!”方启明听到声音带着几人冲来,一看到地上的深穴就明白了过来,立刻让人把深穴锁定,将几人接出。

    尧七七收起枪,问:“你们在前线和活尸打过这么久交道,对他们的身份有没有什么猜测,或者线索?”

    方启明脸色一僵,左右看看,似乎是在确定周围没有人,才轻声道:“有过猜测,但只是猜测,不能乱说。”

    见尧七七神色询问,他只好道:“那些活尸虽然一片焦黑,但也能看出是人类,身上的衣服也确实是人类的衣服。”

    “所以我们私底下也有探讨过,说不定那些就是人类,只不过……换了一种生存方式。”

    尚星翻了个白眼:“你不如直接说他们死了。”

    却不料方启明严肃地摇头:“恰恰相反,我认为他们……根本没有死。”

    见几人望向自己,他只好侧身钻入一个小会议室,等众人落座后将门紧闭起来。

    随后从自己身上取下一枚芯片,插入会议桌上的接口:

    “这是我们一次行动的记录视频,因为太过离奇,上面勒令我们将记录全部删除,不可以再提。”

    “但我实在觉得心里难安,就留存了一份下来。今天冒着违反纪律的风险给你们看,也是希望你们能调查清楚这件事。”

    说着,他按下开关,一段录像投影出来。

    画面是他带领两人和十几个活尸对抗,因活尸除了行动极快外几乎没有杀伤力,他们很快就将其清扫得只剩下一个。

    那只活尸在找到机会后向他飞扑过来,尖锐地喊叫着什么。几束激光扫去,活尸倒地消失,化作一个深穴。

    看上去平平无奇,可方启明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出于恶趣味,我们将视频慢放了,结果却发现了这个……”

    他将视频放慢了五十倍,进度条调整到活尸飞扑过来时,吞口唾沫,才按下播放键。

    只听刚刚还是凄厉尖叫的声音,在放慢五十倍的作用下,赫然变成了一句完整的话。

    它狰狞着面容,扑来的动作像是迫不及待,可吐出来的字句却让几人不寒而栗:

    “救救我!”

    它说:“求你们了!救救我!”

    第276章 同一时间的叠加空间

    天色已经慢慢亮起, 尧七七却毫无入睡的意思,只平躺在床板上,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

    这房间里, 不止她一个人。

    呼吸声有两道, 床板上轻微的震颤有两道, 连她后脖颈枕在枕头上时感受到血管处的脉搏,也有两道。

    她知道这过于离奇,但还是在心中悄悄定下了一个结论:

    这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就在她此时此刻躺着的床上,和她的位置分毫不差。

    那个人似乎和她身形相仿, 否则也不至于多处声音重合。她不确定那个人具体是什么, 但单凭呼吸频率来说, 那个人应该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深。

    所以她不敢动, 无论那个人是什么东西,至少现在还没有发现她。她不知道如何对付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 于是只能静静地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 身上因为僵硬而传来的酥麻感过了一茬又一茬。她平时也会保持平躺睡姿,但古怪的是一旦刻意要求自己不去翻身, 那么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会尖叫,发疯般地想翻身。

    就在她以为自己撑不住了时,床板发出一声细微的鸣叫。

    那个人醒了。

    她根据床板的声音判断,那人正坐在床沿上, 不知道为什么不动弹了, 似乎是在发呆。

    过了约莫半分钟, 那人开始动作, 床板吱呀作响,空气中扬起尘埃来。

    尧七七趁着声音爬起来,站在床边,出奇的冷静。

    她能看到被褥微弱的凹陷,和没有凹陷的地方重合,像是近视的人不戴眼镜时看到的重影。

    她能看到光影中飞舞的尘埃,可自己的举手投足并不会绕动它们,就好像这一切只是一个投影。

    尧七七观察了一晚上的细枝末节,无数种猜测和判断让她慢慢伸手,大着胆子走向床上的那个人。

    当然抓了个空。

    那人的动作没有迟疑,并没有被她干扰。对方无法察觉到自己,这一点让她安心,从而打消了逃离的盘算,专注地继续观察。

    床上的动静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地面溅起的灰尘,那人跺了跺脚,在尘土上留下几个若隐若现的脚印。

    尧七七盯着脚印看了一会儿,和自己的脚比对了一下,几乎一样大小。这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对方和自己身形相仿。

    脚印蔓延到窗边,尧七七抬头看去,只见玻璃上平白多出一道白雾。白雾很浅,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但脚印显示那个人还在窗边,应该是刻意不让自己的呼吸染到窗户上。

    那个人一定在观察着窗外,不让窗户上起雾,是因为不想被注意到房间里有人?所以那个人是在观察窗外的人。

    窗外有谁?

    尧七七下意识抬眼去看,却见符尘站在院子里,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那个人在看符尘?!

    不对,不对。那个人看不见自己,怎么可能看到符尘?她眯着眼睛再次看向院子,想从中找到一星半点儿踪迹,但除了抱着手机的符尘,她看不到其他。

    过了一会儿,门发出轻微响动,脚印消失了。

    尧七七拾起土豆堆上的牛角,跟了出去,无视了符尘的问好,低着头追寻脚印,但一无所获。

    本来在房间里的痕迹就十分细微,如果不是她刻意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也难以发觉。现在人走出房门了,范围一下子变大,她就追寻不到了。

    她有点头疼,眼睛充血一样灼烫,走到符尘身边时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

    符尘一把扶住她,抓住她手腕的指尖一顿,惊骇地摸上她的额头:“你发烧了。”

    尧七七站稳,自己也觉得身体不对路。肌肉在抽疼,打寒颤,牙关不自觉就死死咬合。

    眼球烫得令她害怕,怕那两颗珠子就这样在眼眶里融化,化成热乎乎的粘稠浓汤。也许和奶油蘑菇汤一样的质感,顺着眼角往外涌,而还没完全融化的组织和神经就是汤里的奶皮,一条一条的。

    她胃部痉挛,将那诡异的幻想从脑子里抛去,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她避免去过度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恐怖的幻想。

    “你应该休息。”符尘眉头紧锁,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尧七七摇头,褚一璇还在外面不知道哪里躲着,她必须杀死褚一璇。

    她来应灵山就是为了验证一件事,那就是怪物是否能被正常杀死。事实证明可以,怪物除了行为上的细微异常和偶尔爆发出的超高速行动力外,脆弱的和人类没有本质区别。

    而这一点并没有让她感到庆幸,恰恰相反,她深感不妙。

    因为她猛然意识到,她很有可能,也是一只怪物。

    她藏尸床下的尧七七胳膊上有疤痕,她自己却没有。之前的记忆又实在模糊,根本不像是亲自生活了几年的样子。

    也许她是怪物,顶替了原本的尧七七。

    “符尘,你刚刚站在院子里看手机,是在跟谁发消息?”她挣开符尘搀扶的手,粗喘了两口气,绷住了肌肉,除了不自然发红的脸和耳朵,没人能看出她正在发高烧。

    符尘将手机递过去:“备份照片而已。”

    他备份的是昨天拍摄的大佛,自下而上拍去,既没有拍全大佛的全身,也没有将那震撼的感觉拍出来。

    手机的备份会自动同步云端,所有当前帐号下的设备都会收到一份。

    尧七七打开设置,检查电池使用情况,确定他刚刚除了备份照片什么也没有做,才将手机还给他。

    “走吧。”她往院门迈去,“去找褚一璇。”

    *

    褚一璇昨天被打伤了,昨晚又在外面冻了一晚上,一定跑不远。

    尧七七和符尘两人迎着朝阳顺着山路走,两双眼睛密切关注着周边的一切风吹草动,哪怕是一只蚊蝇也不放过。

    突然,符尘的手机铃响起,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信号格,又看了一眼号码,皱起眉头,按下了接听键。

    “喂?”

    对面的呼吸声有一瞬间的停滞。

    “喂?您好?”

    那边悄无声息,连一丝一毫响动都没有。

    “符尘,你跟谁打电话呢?”尧七七紧上两步,劈手夺去他的手机。

    “不知道。”符尘顺从地松手,“打了电话又不说话。”

    尧七七并不管那么多,直接挂断了电话,将手机递还回去的时候盯着符尘的双眼,警告似的一字一顿:“我们现在还不需要打电话。”

    “嗯。”符尘点头,将手机揣进兜里,按下了关机键。

    尧七七还准备再说点什么,余光却扫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几乎是同时,她迅速动作起来,追逐着那道身影而去。

    符尘紧随其后,两人一路追踪到山顶,泠泠溪水在前方坠落形成瀑布,那人无处可逃。

    她回头,满脸的鲜血,挡住了她的表情:

    “七七,你发现了,对吧?”

    尧七七沿着溪水走来,手中举着牛角,面色阴沉,如同一个索命的冤魂。

    “你发现了。”褚一璇步步后退,低声呢喃着,“所以我才带你来这里。许愿吧,七七,许一个愿。”

    “这里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你想要什么,都能实现。”

    说话间,她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瀑布向下摔去。

    尧七七和符尘快步追上,站在瀑布口的大树旁向下望去。

    可料想之中的入水声没有响起,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消失在水幕中,毫无预兆。

    “你看到了吗?”尧七七哑声问符尘,“你看到她跑了吗?”

    符尘摇头:“没有。”

    两人在瀑布口张望片刻,确定瀑布没有着陆点,褚一璇速度再快也不可能逃离后,心中的疑虑陡然升至顶峰。

    溪水响动,风绕着溪水吹来,带着阵阵凉意,在六月的天气里让尧七七打了一个寒颤,腿一软,坐在了溪水边的石头上。

    褚一璇的遗言前言不搭后语,但一直在她心口冲撞着。

    许愿?她昨天光顾着提防和盘算如何杀死褚一璇,根本没有许愿。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低着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看时间长了就觉得有些陌生。

    这时,一尾鱼将她的倒影划破,逆流向前,用力地摆尾。

    尧七七眉心一紧,出神地伸手一捞。水中鱼儿仍在原地游,她却没能碰到,只凭空捞了一手的水。

    符尘在旁边看到,轻声说:“折射,你看到的和它实际在的位置有一些误差。”

    他误以为尧七七真的想捞鱼,于是上前两步向鱼儿伸手,一不留神踩在苔藓上,整个人摔入水中,溅起一片浪花。

    尧七七没空理他,瞥了一眼看他自己爬起来就收回视线,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她脑子飞速运转,一些之前忽略的和不解的线索突然合并了起来,拼出一个拼图的雏形:

    “我看到的鱼,其实是另一条鱼折射出的影子。可如果我伸出手,在那条鱼的影子处捞到了一条鱼……”

    “我会认为这条鱼就是我刚刚看到的那条鱼。”

    符尘拧着身上的衣服:“你在说什么?”

    “水域……空间……我是鱼……”尧七七心跳加速,她明白了。

    叠加空间。

    她站起来,看向符尘:“如果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世界完美重叠,世界上的人和事物也几乎一比一复刻。那么如果世界A的某物顶替了世界B的某物,你如何证明这个物品不属于世界B?”

    她攥着牛角的手一松,牛角骨碌碌滚落溪水,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了,如褚一璇一样。

    “现在,另一个与这里一模一样的世界,会有一个尧七七,捡到一只牛角。”她感觉到自己发烧更严重了,太阳穴突突直跳,可大脑仍然在疯狂转动。

    房间里的人,床上的那个人,就是尧七七,是另一个尧七七。

    如果她死了,另一个尧七七同时来到这个世界顶替,那么没人会知道她已经死了。

    这就是她顶替床下死亡的尧七七的方式吗?

    可是她之前都没有看到那些重影,为什么现在可以?是因为她马上就要被顶替了吗?

    为什么?她才活了多久?

    是谁玩弄着世界的运转规则?

    只知道结果毫无意义,她必须找到缘由。

    拼图的碎片只剩下一块尚未归位,她直觉,这最后一块拼图就在应灵寺,就在她将要或者已经许下的愿望中。

    她眼前发红,注意力变得分散,她看到溪流中有一抹红色晕开,又迅速消失。

    血。

    不是这个世界的血,是另一个逐渐和这里碰撞、交互的世界的血。

    那个尧七七在做什么?在杀人?她在杀谁?

    尧七七的眼睛迟钝地落到符尘身上,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笨拙的老年机,按下了开机键。

    “啊……”他脸上的水珠还在往下落,“进水了。”

    第277章 镜子里的人猛然迎上一拳

    叠加空间。

    一推门, 尧七七就迅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独自居住了几年的家,多了重影,和一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那些东西她无法触碰,用眼睛对焦时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存在于余光中的物品, 是属于那个幸福美满的尧七七的。

    能玩弄时间和空间至此的, 除了那位新神,她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她试图找到那对假父母,但遗憾的是她似乎只能看到和另一个尧七七有关的东西。

    如果她甚至不能触碰到那对父母, 又如何能杀死他们呢?

    她躺在床上,把玩着牛角, 因太过疲惫而沉沉睡去。

    也许是因为心里搁着事儿, 天没亮她就睁开了眼睛, 第一时间摸了摸手中的牛角, 果然还在。

    而床头放着的符尘的中性笔和另一个尧七七的手机却消失不见了。

    果然, 只有她和她身上的物件可以逆向时间。

    她睁着眼躺在床上,没有动弹, 补了一觉后脑子清醒了不少, 望着天花板思索凯特的话。

    那些话不是说给她的,是说给另一个尧七七的。

    可是如果是十三岁顺风顺水的尧七七, 又怎么会认识凯特呢?

    突然,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就地翻滚到门口,警惕地攥着牛角, 死死盯着空荡荡的床。

    床上什么也没有, 她睡皱的床单, 随便堆在一边的夏凉被, 揉成一团的枕头。

    但她没有放松紧绷的神经,就在刚刚,她明确感觉到床震动了一下。

    就像是有人从噩梦中惊醒,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呼哧,呼哧,呼哧。

    她瞳孔微微收缩,落在斜对着床的落地镜上。

    现实中空荡荡的床,在镜子里赫然坐着一个人,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刚从梦魇中挣扎出来。

    那是,另一个尧七七!

    尧七七慢慢将自己挪到镜子照不到的地方,密切关注着镜子里的人。看着她缓过神来,没了睡意,穿上拖鞋往门口去。

    她避开对方的必经之路,跟着前往客厅,从凉水壶的反光中看到了那个人,嘴角沾着亮晶晶的水渍,伏在餐桌上喘息。

    耳边嗡动,仿佛有人在说话,但听不真切,就像那些重影的家具一样,一旦用力去关注,就消失不见。

    凉水壶的倒影闪烁了一下,那个尧七七起身离开,根据离开的方向,尧七七抽身进入卫生间。

    水流声,在洗漱?

    尧七七盯着镜子,放松瞳孔,果然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虚影,正在弯腰往脸上扑水。

    她想详细观察,但只要她眼神聚焦,就看不到对方了,所以只能轻轻挪动身子,不顾洗手台冰冷生硬的棱角,往镜子前贴去。

    就在这时,镜中人猛然动作,脸上的水滴甩出了花儿,毫无征兆地一拳迎上来。

    尧七七迅速后退,只听到砰一声,镜子碎裂,碎渣劈里啪啦掉落一地。

    她神色骇然,镜子里的那个尧七七早在她眼神对焦的时候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残破的镜子,和被镜子割裂成无数个的自己。

    居然打破了?

    她望着地面的镜子碎渣,一抹冰涩的凉意顺着指尖往心口蔓延。

    前几天,她根本没有意识到有重叠空间。

    昨天,她看到了虚影,能勉强观测到重叠空间。

    今天,重叠空间可以相互作用。那边打破的镜子,这边也碎裂成了几块。

    那明天……也许两个空间的隔膜将不复存在。

    她跨过地上的碎片走进浴室,没有收拾狼藉的意思,而是打开水龙头洗了个澡。

    身上的笔迹在热水的冲刷下消失,但她已经记住了每一个字,为了防止失忆再次发生,她还是决定等晚上重新写一遍。

    如果真的如她预料的那样,那明天空间合并之时,就是杀了那对父母的好机会。

    可问题是,如果她在明天,也就是顺序时间的一开始就杀了那对父母,那她在逆序时间中接到的那通来自父母的电话,是谁打的?

    又是时间悖论。

    这就是新神设置逆行时间的原因?让她困在悖论中?

    如果她不能杀死那对父母,会发生什么?

    她闭上眼,洗发水浓密细腻的泡沫顺着水流冲散,裹挟着她身上前两天被寺庙浸染的香烛气味,打着旋儿钻入下水道中。

    *

    慧明高中门口,尧七七眯缝着眼睛躲开阳光,踮着脚往里面瞥了一眼,收回视线。

    慧明高中也是高考考点,这会儿警备万全,里面静悄悄的,警戒线拉了一道又一道。

    她的毕业考是6月7日开始的,今天是6月8日,学校恢复正常。

    是因为她考试通过了吗?怪物都撤退了?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

    难道又是一个时间圈?

    她坐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厅里,点了一杯冰美式,咕嘟嘟两三口灌了个满腹,心率开始上升。

    大脑的运转也随之加速,她指尖沾着杯壁的水珠,在木质桌面上写下几个字:

    应灵山,应灵寺——怪物,重叠世界。

    仔细想来,她见到那个尧七七的途径从始至终都是镜面。

    褚一璇落水,她是从溪水中看到了那个尧七七的倒影。

    今天在卫生间,她也是在镜子中和玻璃的反射中看到了尧七七。

    而那个死于自己手中的符尘,也是在摔入溪水中才掉了包;昨天误认为自己是另一个尧七七的凯特,在进入山洞前也落入了水坑。

    所以两个重叠世界的大门一直都开着,只不过尚且只算开了一个门缝儿,让她可以窥伺一二。

    随着时间的推移,门慢慢变大,直到明天,两个世界彻底重合。

    那么问题来了:应灵寺矮门处的男人,和应灵寺山洞口的热心游客,为什么能同时看到她和另一个尧七七他们?

    她抬手将桌上的水渍抹去,“怪物”和“重叠世界”两个词语消失不见,只剩下“应灵山”和“应灵寺”。

    沉默一会儿,她将杯子里剩余的冰美式一饮而尽,直到吸管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她不再吸吮,但也没放下那只剩冰块的空杯子,她望着落地窗,外面刺眼的阳光被茶色的玻璃挡去大半。

    悬在空中的手腕发出轻微的卡吧声,举起时间长了,胳膊开始轻轻颤动。可她没有放下的意思,而是专注地,凝视着玻璃。

    倒影中,刚刚还在谈天说地的客人们,正诡异的宁静。十几个坐在不同角落的人,齐刷刷拧头盯着她的后脑勺,眼睛一眨不眨。

    从她在桌子上写下那几个字开始,那些人就不再说话。

    之后,只要她做一个动作,那些人就往她这儿拧一点儿脑袋,直到她将最后一口咖啡喝完,所有人的脸都直冲着她。

    甚至有几个人的头转动超过了一百八十度。

    尧七七在心里推翻了之前的揣测。

    这个世界不是她的世界。

    砰!

    咖啡杯脱手,带着冰块的重量正正砸在离她最近的一个人脸上。

    所有人都站起身来,而尧七七动作更快,一把拉开门咖啡厅大门冲了出去,凭借着对学校周边地形的熟悉,三两下钻入一条小巷,飞快狂奔。

    后面的怪物被咖啡厅大门阻拦了一会儿,又迅速咬紧追上。它们的速度极快,快到令人咋舌,身上还散发着一股熟悉的香味。

    这香味在应灵寺很常见,那是线香混着香油点燃的味道。但这种气味在人身上闻到,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眼见着怪物要追上,尧七七一把掀翻路旁堆积的杂物,将小巷子堵得严严实实。

    余光往后扫去,却见追得最近的那个人被重物砸到了地上,整个人凹陷下去,破碎开来。

    收回视线的瞬间,尧七七似乎看到那个人闪烁了一下,原本如售楼先生的西装男形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枯瘦干柴的黑色焦尸。

    她眼睛一眨,再次看去,什么焦尸,什么西装男,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地狼藉,和后面蜂拥而至的怪物。

    看错了?

    高速移动时确实有可能眼花,但她却觉得那一闪而过的干尸十分眼熟,像是之前见过。

    但无论她将其和之前经历过的哪个考场怪物相对比,也没法对上号。

    后面面容僵硬的怪物还在逼近,尧七七绕进主路,抄起一辆共享单车砸去。

    被单车砸到的两人也是破碎开来,迅速闪烁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速度快,脆弱,死后消失。

    她直接闯入马路,凭借自身的敏捷躲过几辆车,横穿到另一头。

    再回头,那些追逐她的怪物全都被车撞击碾压,在一片片闪烁中消失不见。

    她环顾四周,周围的人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样,自顾自行走。碾压了那些怪物的汽车也只是稍稍停顿,就继续开下去。

    尧七七回到家,将自己栽倒在床上,拿出牛角,往自己心口比划了一下。

    只是比划了一下,就放了下来,重新揣在兜里,慢慢闭上眼睛。

    试探结束。结果并不令人意外。

    整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怪物。

    它们如机器一样按部就班地运行,如NPC一样等待关键词触发,再发狂地追踪。

    应灵山应灵寺也是关键词,怪物身上的味道是应灵寺的香火味,应灵寺里的人能同时看到两个世界的尧七七……

    所以这个世界的中心并不是尧七七,而是应灵寺。

    那尊石佛的模样陡然撞进尧七七的脑海中,不停变化着。她看到的右手举起的模样,符尘手机拍摄的左手举起的模样,还有不知道是不是自然脑补出来的,双手合十的模样。

    阻止愿望的实现,也许不是杀了那对父母那么简单。

    也许,她应该杀了大佛。

    第278章 许愿吧

    几人还未从活尸呼救的视频中缓过神来, 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一名队员拿着检查报告走了进来,冲几人敬礼后道:“死亡时间不超过半小时,基本和长官们进入洞穴之前的时间吻合。”

    “初步推测,死者在洞穴中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动静, 迅速熄灭了香烛并自杀。”

    “器皿、香烛上的指纹也与死者完全吻合。”

    苏甜扬起脑袋来:“没有别人的指纹了?”

    队员摇头:“没有了。”

    几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支队伍果然有问题。

    不知道那些狂热信徒渗透了多少, 他们暂且不敢声张。

    等方启明离开,几人立刻进入基地中心,将来龙去脉和查克说了一通, 让他立刻向莫伊汇报,增调支援。

    然而就在查克与莫伊的连线刚刚接通时, 整个基地断电了。

    信号瞬间消失, 求救信号不知道有没有传送过去。

    周围陷入墨色, 伸手不见五指, 只能听到几人惊骇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尚星立刻打开手中的照明设备, 房间被照亮了大半,紧闭着的舱门外传来混乱的声响, 有人在狂奔。

    苏甜想去开门看看, 却被尧七七一把拉住,眼神示意她退后。

    在基地驻扎的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一线队伍, 停电这种小事根本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现在外面这么杂乱,唯一的可能性是,出现了异常状况。

    她慢慢接近舱门,透过舱门的玻璃向外看去, 尚星也将光源往前送了送, 好让她看清外面的情况。

    黑洞洞的长廊如同长蛇的咽喉, 大口大口侵吞着一切, 透过玻璃的光源微乎其微,只能看到不足三米的方寸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黑暗中撕扯出来,砰一声撞在门上!

    尧七七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那个身影在撞击舱门后迅速化为飞灰,消散在窗外。

    是活尸!

    查克立刻将手动制动闸扳下,基地中心的所有舱门立刻加固,但还是能听到数不胜数的轰鸣声席卷而来。

    无数只活尸冲撞着舱门,将身体击碎在玻璃前,在尖叫和扭曲中消失不见。

    而那些活尸身上穿着的衣服,赫然是刚刚还在外面执勤的狰字小队制服!

    就在这短短几分钟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那些活生生的人变成现在这样的活尸?!

    “这扇门能够承载超过五十吨的撞击,它们过于脆弱,不会进来的。”查克沉声道,“但相应的,我们现在也出不去了。”

    能进出这里的三扇门前全都是活尸,破碎的活尸会化作深穴,就在这说话间,三扇门前的深穴恐怕已经堆叠了不知道多少层。

    别说离开,就是光打开门,就有可能被深穴吸走!

    “他们究竟是怎么变成怪物的?我们也在这里,为什么我们毫无影响?”苏甜来回踱步,眼神瞟在舱门外的长廊上,能看到堆叠着的活尸们扭曲蠕动。

    尧七七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要过查克的设备,打开录像,给外面尖叫着的活尸录了一段,随后慢放五十倍。

    那些活尸与方启明给出的视频不同,它们并没有高呼救命,而是统一、反复地大声赞颂着:

    “新神万岁!”

    “信徒……狂热信徒……不是大佛的,是新神的。”符尘眉心紧锁,“或者说,大佛,就是新神的又一个化身。”

    尧七七盯着舱门外的活尸,鼻子微微抽动,那股香火气息又钻入鼻中,让她恍然大悟:“是香灰。”

    “脆弱,易碎,移动速度高是因为质量轻,有香火气味。他们已经不是人了,是香灰。”

    “信徒面对自己的信仰,会做什么?”

    叩拜?

    在大佛的影像投影到峭壁上的时候,不少人都双手合十虔诚颔首。

    敬香?

    隐秘山洞中燃烧着香烛和灯油,在这封山的一个月中不知道烧了多久。

    祈愿?

    “把狰字小队的组长以上名单及其资料调出来,你的设备里应该有备份吧?”

    查克点头,虽然离线断网,但这种之前存储过的东西还是在的。

    几人将文档打开,快速浏览着,时不时开口汇报情况。

    “三组组长,家中已经没有活着的亲人了,去年年底最后一个儿子死去,消沉了三个月。今年突然恢复,两个月内立功,调入狰字队伍。”

    “七组组长,加入队伍前是企业家,破产清算后跳楼被救。在医院住院半年内自杀过十几次,均获救。出院一个月后加入狰字队伍,直升组长。”

    “六队总指挥,本来是高级指挥官,在一线作战经验丰富,后因判断失误造成全军覆没,只剩她一个人活着,患上了创伤后应激综合征,被迫退伍。治疗一年毫无效果,一个月前离奇自愈,重回部队,加入狰字队伍。”

    几人越浏览越心惊,这支队伍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经历了人生低谷,彻底丧失活下去的动力,却又在短时间内离奇恢复。

    而他们加入狰字队伍的时间也十分巧妙,最早不超过三个月,最晚刚好是一个月前莫伊将这支队伍调来应灵山的节点。

    就像是有人知道莫伊会下达这个命令,特意将这一群人凑齐送过来一样。

    苏甜浑身发冷:“有人在他们处于低谷时带他们信仰新神,让他们加入狰字小队。而后故意在应灵山周围释放大量活尸,让莫伊下达命令,将这一批人调来。”

    尚星则眯眼笑起来,声音中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兴奋:“这个人必然身居高位,不然不能将这些人全部凑齐。”

    “而且还得能操控活尸,啧啧,这个人究竟是谁?我都有点儿期待了。”

    尧七七沉默不言,她专注地翻找着资料,一目十行。

    断电的几分钟,这么多人同时变成活尸,证明了人变成活尸的契机并不是被攻击,也不是坠入深穴。这种快速、大规模的变化,只可能是他们人体自身的异变。

    这是那个幕后操盘手想要的吗?让所有信徒变成这个鬼样子?

    如果是的话,前面的一个月为什么不做?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是现在?

    时机未到?机缘巧合?

    她不信,能提前一年多布局的人不会想到这些。

    没错,提前一年多。她发现这些信徒的人生都是近两年开始恶化,直至低谷的。如果一个人能位高权重到将他们凑在一起而不让人发觉,那这个人一定也能不动声色地摧毁他们的人生。

    先挑选人选,再摧毁击垮,然后如救世主一样将新神引入他们的生活,最后攒成现在这个局面。

    步步为营。

    那么这一个月里一定有什么让他们无法行动,直到今天。

    “投影。”查克喃喃,“这一个月来,只有今天将大佛的影像投影到了石壁上。”

    几人恍然大悟。佛龛没有佛,再多的祭拜也没有用。

    而今天,佛龛中的佛回来了。

    “之前没有投影是因为澄明还没有调查清楚。一个月的误差,无论那个人是谁,都清楚地知道在这一个月中,会有某一天大佛归位。”

    能将时间范围缩短至一个月,预知未来?

    门外的响动越发嘈杂,几人收回思绪。现在不是想幕后黑手究竟是人是鬼的时候。眼下外面这么多活尸将他们包围在里面,他们必须找到办法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灯亮了。

    基地的电能恢复,舱门外的怪物也更加清晰。

    黑压压的一片,摩肩擦踵,后面的怪物挤得狠了,前面的就会被压爆,化成灰色的碎渣消失。

    深穴的另一边到底是什么?

    这些人为什么疯狂地追捧新神?

    他们知不知道自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尧七七突然有一个奇异的想法,正要开口之时,被广播里的一道声音打断了:

    “真顽强啊……正如神谕所说的那样,你们拼尽全力抵抗,却只能身陷囹圄。”

    方启明!

    几人立刻辨别出了他的声音,苏甜更是愤怒地呵斥道:“你和你背后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方启明低声笑起来,从锁骨到胸腔都发出嗡嗡的震动声:“遵守神谕,将美好带来人间啊。”

    “你们根本不明白,新神的力量是无穷的,祂想给人类带来永恒的幸福,而人类却一直在反抗,诋毁,甚至是宣战。”

    “为了让你们明白这一点,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苏甜气得脸色胀红,双拳紧握:“你说这些话不觉得耻辱吗?让你的战友们变成那副鬼样子,你自己倒躲起来了?!”

    “不用担心,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他们不是死了,而是……用另一种方式活着。一种更美好的方式。”

    “许愿吧,只要向新神许愿,你们就会完全明白我说的一切。”

    苏甜都快气笑了,且不论唯物还是唯心,光是看着外面那群活尸,就不会有人相信方启明的一个字。

    “苏甜。”方启明听到了她的笑声,也跟着笑起来,“你的愿望我听到了,新神也听到了。”

    什么?

    几人一愣,尧七七立刻将苏甜挡在身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然而下一秒,苏甜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骤然消失,毫无预兆。

    地面没有深穴,房间牢不可破,可苏甜就是消失了。

    “像另一个苏甜一样勇敢无畏……很奇怪的愿望,但如你所愿。”

    几人瞳孔骤缩,这确实是苏甜的愿望,可他怎么……

    “活尸是香,大佛在佛龛,我们是香客!”尧七七振声,一左一右将符尘和尚星紧紧拉住。

    去佛堂道观许愿是不用说出来的!

    “什么都不要想!”她将大脑放空,“不要听他说话,不要想自己的愿望,默念绕口令都行,避开那些念头!”

    可下一秒,方启明的声音再度响起:

    “无论什么时候都在尧七七身边?你比苏甜更奇怪,但……如你所愿。”

    第279章 身体开始融化,眼球流出眼眶

    如脱离水域的鱼, 尧七七无力地张嘴呼吸,却无法得到哪怕一星半点儿的氧气。

    内脏在痉挛,五脏六腑像是被丢进滚筒洗衣机,在一阵阵翻来覆去的旋转中相互碰撞, 让她几乎呕出血来。

    身体更加灼烫, 她像是烫红了的铁板上的一块肉, 在铁铲的挤压下发出吱吱的声响。

    眼前一片漆黑,但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整个人开始融化,从发丝到脚尖, 内脏如长时间炖煮的肉汤散发着香气,从七窍涌出。

    热汤顶开眼球, 爆裂声劈里啪啦在眼眶中震颤, 在短暂的爆破后化为更为浓郁的液体, 顺着融化的脸颊向下, 一点一点滴落。

    像什么来着?她觉得这种状态十分熟悉, 那个词语就在嘴边,可头太疼了, 她想不起来。

    突然, 一抹冰凉贴在额头上,丝丝凉意顺着毛孔往里钻, 将她极近融化的大脑冷却下来,呼吸也顺畅了一些。

    她睁开眼,床头坐着符尘,已经是白天了。

    “我睡了多久?”她声音沙哑, 回想起刚刚做的梦, 想起那个融化的自己, 就不免打一个寒颤。

    那个梦怎么会如此真实?真实到她现在必须掐着自己的大腿, 才能确保自己尚且完整。

    “十八个小时了。”符尘看了一眼老年机上的时间,“你发烧很严重。”

    尧七七眯着眼睛打量他片刻,试着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遗憾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从发现身上的字迹开始,一切好像都变得不受控制,她的身体日渐衰弱,毫无缘由。

    她像是落入了一个硕大的棋盘,与另一个世界的尧七七博弈,却不知道操盘手是谁。

    “你不应该毫无察觉。”她盯着符尘,反正现在也没有能力杀他,不如开诚布公,“我不是那个尧七七。”

    “你也不是我这个世界的符尘。”

    从刚见面她就意识到两个符尘之间的差距,她的世界的符尘使用智能手机,身体强健,可以一个人将四个人的行李搬进房间。

    而这个符尘用老年机,在湍急的溪水中挣扎许久才能直起身来,被冰凉的水浸泡几分钟就脸色苍白,禁不住地喘息。

    所以她猜,正如自己能一眼认出眼前的符尘一般,符尘也能一眼看出自己不是那个尧七七。

    果然,他沉默片刻,声音沉稳:“确实不一样。”

    “但你们都是尧七七。”

    尧七七嗤笑一声,望着自己的双手。

    她也以为自己是尧七七,可事实证明她不过也是一个怪物,一个对尧七七取而代之的替身。

    而另一个尧七七也不过是伺机而动的取代者,随时等待突破两个世界的隔膜。

    她爬起身,从床上下来,让符尘在外面等候,自己则换了一身新衣服,收拾整齐才走出门来。

    天色阴沉,狂风呼啸着卷动乌云,闷热潮湿的黏腻感铺遍全身,稍走两步就出一身的汗。

    尧七七望向大佛,那尊佛仍然悲悯地望着人们,只是那双不悲不喜的眼睛,似乎多了几分愤怒,斜斜往尧七七这边投来。

    轰!

    天边电闪雷鸣,云层翻涌着压下来,将最后一点天光遮住。

    快下雨了。

    尧七七顺着小路向前,她要去应灵寺,要找到答案,要将拼图的最后一块归位。她并不理会符尘,这个人无论是人还是怪物,要想杀她昨天就动手了,不必拖到现在。

    既然如此,那就不算威胁。

    两人在闷热压抑的空气中和飞虫撞个满怀,躲过四窜的乌鸦,应灵寺近在眼前。

    前两天在青石板路上磕长头的信众消失不见,游客也全无踪迹,整个应灵寺空空荡荡,只剩下矮门里的男人守着香烛,眼神落在尧七七身上:

    “又来许愿吗?”

    “我没许过愿。”尧七七看着他,总觉得这个男人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相关的记忆就像是糖葫芦,被一层发白的糯米纸紧紧包裹,隐隐约约露出点儿红来,却看不真切,“我没什么愿望要许。”

    男人笑了:“是吗?”

    “如果你没许过愿,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声音轻轻,带着点儿熟悉的蛊惑,一字一顿:“你现在的生活,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家庭美满,朋友在侧,不用经历生死存亡,不用时刻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尧七七和符尘的脸色同时变化,他口中的愿望不属于这个尧七七,而是另一个在无数考场中存活的尧七七!

    也就是说……

    尧七七看向大佛,那巨大身躯的悲悯表情已经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怒目金刚一般狰狞可怖的脸。

    它的双眼瞪得浑圆,石质脸上刻画着的线条根根分明,仿佛下一秒那紧绷的肌肉就会跳动起来,连同它硕大的身躯一起行动自如。

    “你也感觉到了吧?身体正在不受控制?”男人继续说,滔滔不绝,“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因为时间快到了。你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快乐,也该明白神的恩赐有多么令人愉悦。”

    “来吧,再许一次愿,你就能重新回到之前平静但幸福的生活中去了。”

    尧七七一步一步向内走去,在男人癫狂的笑声中,乌云密布的雷鸣声中,逐渐靠近面目全非的大佛。

    最后一片拼图,原来是这样。

    十三岁那年的灾难发生了,那个尧七七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

    自己的记忆和经历都是“神的恩赐”,整个世界都是为她的愿望量身打造出来的一个漩涡,陷阱,楚门的世界。

    她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笑得男人从矮门探出头,皱着眉头张望,笑得他心慌。

    原来是这样。

    那个男人不知道还有另一个尧七七,另一个保留了完整记忆的尧七七。他能看到两个世界,却分不清她们。

    如果她真的从十三岁那年幸福美满,又怎么会和另一个身世崎岖的尧七七完全一样?

    因为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不是替代,不是转换,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她想错了,今天不是两个世界合并的那天。

    恰恰相反,今天是一个世界分裂成两个世界的那天!

    她吸了吸鼻子,浓郁的香味在潮湿的空气中格外突出。那是父母身上的,褚一璇身上的,乃至她自己身上的,如同香烛一样的气味。

    她是怪物没错,许愿得来的一切都是假的,父母是假的,褚一璇是假的,她也是假的。

    所以她许过愿,在无数次的轮回中都许过同一个愿望:

    “我希望……”

    香炉中没有香烛,只有灯油在燃烧,她将手放进炉火中,霎时间指尖被点燃,火苗顺着指甲蹿到指腹。

    香烛的气味更加浓郁,符尘惊慌地冲上来,却被她一把握住手。

    两只手交握的瞬间,符尘的手上也燃起火来。

    “我希望拥有完整记忆的尧七七来到这个世界,不惜一切代价,回到过去,阻止愿望的实现!”

    “她要摧毁这个世界,摧毁一切,从你编织出的美梦中清醒过来。”

    火苗缠绕着两人的胳膊,两人的皮肤开始融化,灼烫的触感和尧七七梦中完全一致,浓稠的液体在大火的炙烤下滴落,砸在地上的瞬间绽开一朵小花。

    她想起了在梦中找不到的形容词:蜡烛。

    他们就像是供奉在佛龛前的蜡烛一样,点燃,滚烫,蜡泪坠下。

    “不,不不!你不能许这样的愿望!”男人从矮门中冲出,“你不能摧毁这里!”

    尧七七并不看他,只是直勾勾盯着远处的大佛,看着它几乎已经分辨不出五官的脸,一字一顿:“你必须实现我的愿望,因为这就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基础。”

    “但同时你会悲惨地意识到,无数个我会在此刻,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在烈火焚烧中走向你。”

    “摧毁一块石头需要什么?”她抬头看向电闪雷鸣的天空,“一点小小的火焰,和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雨。”

    她迎着风狂奔起来,拽着符尘翻越围栏,跨越藤蔓,踩在溪流的石块上。

    水溅在他们身上,但他们高举着燃烧的手,不让溪水熄灭。

    “不!你不能摧毁这里!这里是我们的乌托邦,是新世界的未来!”男人惨叫着踉跄两步,“你们根本不明白,只要……只要再进一步,就能让所有人都来到这个美好的世界。”

    他阴沉着脸靠近香油,像尧七七一样将自己的手点燃,指尖也开始融化:“我许愿,你的愿望不能成真!”

    轰隆隆!

    又是一声雷响。

    尧七七不屑一顾,如果可以用许愿的方式来阻止其他人的愿望,那么这个世界的不稳定性就太高了。

    她笃定男人的愿望不会被接受。

    就在男人嘶吼狂怒的时候,两人已经抵达了大佛脚下。

    他们交握的胳膊已经彻底融化,火焰舔舐着尧七七的发丝向上烧去,又拽着符尘的衣领向下蔓延。

    两人靠在石佛上,火光对于这尊大佛来说实在是太过微弱,惹得符尘不免担忧:“能行吗?”

    蚍蜉撼树一般,能行吗?

    尧七七的头撕裂般的疼痛,她的幻想和梦境成为了现实,一颗眼球已经融化,顺着眼眶流了出来。

    她没有回答符尘的话,而是用仅剩的眼睛看向烛台位置,她看到那里闪烁了一道光,烛台上的蜡泪和香炉中的飞灰卷动起来,重塑成一个人形。

    两个尧七七同时存在,于是分裂出了两个世界。

    “牛角上的刻痕……不是为了记录死亡人数的。”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梳理完毕,“如果只是单纯的轮回,没有任何变化,就不会诞生出新的世界。”

    而牛角的刻痕就是每一次轮回的微妙变动。

    每多一道刻痕,都在将当前时空从单纯的轮回中分裂出去,有多少条刻痕,就意味着这里有多少个重叠时空。

    而应灵寺,就是所有时空重叠的地方。

    “所以在现在,这一刻,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在燃烧。”

    牛角上有多少条刻痕,就有多少个尧七七和符尘同时在这里燃烧。

    大佛却只有一个。

    “我许愿!”那个男人还没有死心,他狠狠盯着眼前正在成型的崭新的尧七七,大声念出自己的愿望,“我许愿你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看到自己的死亡,就会在第二天重置这一记忆。”

    “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被自己召唤出来的,你永远不能想起那个自己死亡时的壮观。”

    他又笑了:“怎么办?你和你自己,谁会更胜一筹?”

    话音刚落,崭新的尧七七睁开眼,皱着眉头看向这边正在融化的自己。

    尧七七的另一只眼睛也融化了,她看不见自己,火焰燃烧到了鼻梁,她拼尽全力,将最后的嘶吼送出喉咙:

    “尧七七,将这句话写在身上!”

    “一!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在毕剥声中,两尊人形的蜡烛燃烧殆尽。却听天边轰隆一声,雨终于还是下了起来。

    石佛发出一声惊悚的咔嚓声,男人惊慌失措地冲上前去,被栏杆阻隔,眼睁睁看着石佛的基地在暴雨中裂开了一条微不可见的缝隙。

    再回头,尧七七已经不见了。

    她迎着雨幕飞奔而去,顺着小路闯进她看到的第一个小院,从一间房中杂乱的行李中取出一根中性笔。

    思索片刻,她的笔尖停留在了大腿上:

    【一,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第280章 她要告诉明天的自己

    如何杀死大佛呢?

    再去一趟应灵寺?不现实, 而且那么大的一尊石像也不是说砸就能砸碎的。

    尧七七站在卫生间,望着破碎的镜子,眼睁睁看着重影逐渐消失。

    镜子完好无损,时钟的日期从6月8日跳转到6月7日, 秒针从12走到1。

    房间的家具变了位置, 多了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更有烟火气息,也更虚假。

    那些对父母的刻画几乎完全停留在十三岁以前的印象,家里看似有生活氛围的物件, 都是在还原她十三岁以前的家。

    尧七七走向自己的卧室,门虚掩着, 里面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她慢慢走到床头,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熟睡的自己, 从这个毫无警惕心的躯壳中能看出平凡和幸福来。

    凝视着自己的诡异感逐渐升起, 她伸出双手, 慢慢扣在了睡梦中人的脖颈处。

    用力。

    梦中人猛然惊醒,惊恐地看着她, 挣扎, 扭动,拳头飞上来直指她的面颊。

    尧七七松了手, 眼神中闪过一抹惊诧,靠在墙边。

    就在刚刚,对方濒死之际,她脑中突然多出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车祸时她飞扑上来抓住了方向盘, 妈妈紧急踩了刹车, 随后车子掉头, 驶离现场。

    这与现实不符, 她却明白这是眼前这个尧七七的记忆。

    等等……

    她迟疑着回忆,事情不是这样发生的吗?

    那是怎么样?

    她没有抢方向盘?妈妈没有踩刹车?然后呢?

    她想不起来了。

    尽管明知道挤入脑中的记忆不属于自己,尽管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但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了。

    她诧异地看着床上的人。

    对面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急促地喘息,脸上肿胀的青紫逐渐消退。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尧七七骤然明白,在杀死眼前这个尧七七的时候,自己也将完全取而代之。

    包括记忆。

    她快速退出门外,在那个尧七七反应过来之前藏身于楼梯间的黑暗中,声控灯跟不上她的脚步,那扇门再次打开时,她已经冲出了单元楼。

    午夜的小区寂静又黑暗,只有朦胧的月光勉强照出前路,可下一秒,所有的灯光都同时亮起,瞬间亮如白昼。

    不光是路灯,还有居民楼的楼梯间,每家每户的灯,全部同时亮起。

    她抬头看去,只见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里,都有一个人影,正站在窗边死死盯着她,仿佛她是这个世界的异类,是程序运行中的bug,不该存在于此。

    她看向自己家的方向,那个尧七七也透过窗户看着自己。

    明明距离很远,可她分明看见那个尧七七扬起脑袋来,双手摸上脖颈,缓缓用力。

    霎时间,她的脑海中再次多出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一家人搬了新家,楼上的邻居送来水果打招呼,比自己小几个月的女孩笑嘻嘻地自我介绍:“我叫褚一璇。”

    两家人其乐融融,爸妈站在她身侧,让她带褚一璇一起去玩。

    不对,不对,不对!

    她狠狠瞪了一眼窗户中的尧七七,快速逃离这个小区。

    那个尧七七的记忆是专属于这个世界的,是为她长久以来的遗憾量身打造的。她不敢想如果自己的记忆被清洗,还能不能意识到这个世界的问题,能不能明白这里只是一个考场,她是一个考生。

    她会不会如这个世界所愿,沉溺于这种不切实际的平凡和幸福,为此付出代价?

    午夜的街道没有人,没有声响,她向前走了两步,拐了一个弯儿,脚步顿住。

    眼前赫然是小区门口,正如她刚刚逃出来的时候一样,门大开着,里面灯火通明。

    她退了两步转身,原本应该是街道的位置,又变成了小区门口。

    沉默片刻,她一脚蹬在旁边的墙上,三两下翻阅围墙,跳入巷子。

    可就在落地的瞬间,她看着脚下熟悉的花坛,面前的居民楼,陷入沉思。

    原本应该翻阅到小巷里的她,直接翻进了小区里。

    她不被允许离开。

    为什么?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以大佛为中心应运而生的,父母,褚一璇,居民,还有房间里的自己,都是大佛意志下的产物。

    它生产出这些“模型”,构建一个幸福乐园,目的是什么?

    它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尧七七不断回忆着自己这几天得到的所有线索,终于将记忆落在她查看过的符尘的手机中。

    那个使用智能手机的符尘,手机里有一个群聊。褚一璇规划了前往应灵寺的活动。

    褚一璇不是真人,而是大佛捏出来的NPC,她的目的就是大佛的目的。

    “应灵寺许愿,百试百灵。”

    “许个愿吧。”

    “愿望实现的滋味,很棒吧?”

    乱七八糟的声音在脑子里炸开,有一些属于她前两日的经历,有一些不是。但归根结底,都牵连在一处。

    大佛希望她许愿。

    尧七七眼皮抬起,就在她思索的短短几分钟内,天已经大亮了。

    刚刚还空荡荡的小区,现在已经站满了人。遛弯的老人,推婴儿车的年轻人,夹着公文包的中年人,背着书包的学生,都是平日里在小区常见的。

    可这些寻常可见的人们在这一刻,将诡异发挥到了极致。

    所有人都在盯着尧七七,一眨不眨,连婴儿车里的婴儿都抬着脑袋看来,嘴上的奶嘴半耷拉着,像一个摆设。

    尧七七挪动一步,他们也同时挪动一步。她往小区门口走,那些人就立刻向她围来。

    她立刻退后,那些人也退后,如同上了发条的道具,在她回到原点时,也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她思忖片刻,试探性地往家的方向迈步。

    这一次,没有人动作,只是静静注视着她。

    不让她离开,只是让她回家。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卧室的窗户,和那个尧七七对上视线。

    因为这个虚构出来的尧七七的幸福生活,怎么能有不速之客呢?

    要么她死,要么楼上的尧七七死,她取而代之。

    这个世界必须按照规律运行,这是怪物们的底层逻辑。

    人影绰绰,一颗颗脑袋随着尧七七的步伐慢慢转动,目送着她一步一步上楼。

    注目礼中,巨大的压力下,她甚至还有闲暇去思考这些“人”为什么不动,不直接来抓她,不干脆杀了她。

    怪物的行动规则是什么?

    她上楼的脚步一顿,前一天在咖啡厅的经历浮现在脑海。

    对了,它们不能被发现。

    这是一个为了蒙蔽她而诞生的空间,怪物们要尽可能保证自己不被发现真实身份。

    除非它们确定自己已经发现了端倪,否则它们不能暴露,不能动手。

    这就是为什么她试图离开小区的时候它们会动,因为“逃离”这个举动本身就意味着自己知道了什么。

    想明白这些,她打开房门,闯入卧室,在另一个尧七七惊骇的眼神中一拳砸上去,直中太阳穴。

    不等对方反应,又是一拳,两拳,每一拳都砸在太阳穴上,同样的位置,没有丝毫手软,像是要将她活活打死。

    就在脑子里又一段记忆被替换时,她停了手,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反锁了房门。

    脱下衣服,她在原先写着第一二条规则的地方重新写下。

    十三岁那年的记忆被替换,她蹲下来看了一眼昏厥过去的尧七七,扯过她的胳膊,盯着那道伤疤。

    随后在自己身上同样的位置,写下第三条:你没有爸妈。

    她必须确保自己在之后的行动中不受怪物干扰,她要顺着褚一璇前往应灵寺,才有可能杀死大佛。

    笔尖落在身体上,刚点出一个点,就收了回去。

    不能写下来。应灵山,应灵寺,怪物,都是禁忌词,对于丧失记忆的自己来说,携带这种禁忌词无异于将自己沦为案板上的肉。

    必须让失忆的自己切身去发现才行……

    【四,别被它们发现你有所察觉。】

    笔尖抬起,地上的人挣扎了一瞬,猛然吸了一口气,又醒了过来。

    她盯着尧七七,眼神中的惊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那些npc一样的麻木。

    尧七七抬脚踩在她的小腹,一寸一寸往下压,听到了卡吧的声音,像是香烛折断发出的闷响。

    果然,这个世界的尧七七也都是假的,包括她自己。

    真实的自己应该在外面某处,这是一个围绕真实的自己设下的陷阱,而杀死大佛就是打破这个陷阱的关键。

    怎么才能杀死大佛?

    那么巨大的石像,就是开挖掘机铲恐怕都要报废挖掘机,她一个人,没有道具,怎么破坏?

    地上的人还在试图挣扎,她有点不耐烦,加重了脚下的力量。

    可就在她看向地上那个尧七七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升起。

    一个尧七七不够,两个呢?

    两百个呢?两千个呢?

    能同时出现两个叠加世界,为什么不能同时出现更多?

    她猛然明白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牛角,看向上面的划痕。

    密密麻麻的划痕数不清,但远比两千还要多。

    原来如此。

    她杀了眼前这个尧七七后取而代之,会成为顺时针时间线的尧七七。

    这件事一直在发生,周而复始,从未停歇。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这个世界就只有两个尧七七,一个顺时针,一个逆时针。

    因为无论循环多少次,整个事件没有变数,连风吹动的方向,云扭曲的角度都完全一致。

    可如果人为地增添变数,那么新一次的循环就会区别于上一个循环,两个循环空间重叠但相对独立,于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时存在四个尧七七。

    她没有记忆,不会自己主动地制造变数,所以需要一个被动制造变数的东西。

    牛角。

    一个刻痕分裂出一个空间,一个空间里同时存在两个尧七七,那么这数以万计的刻痕中,就是同时存在数以万计的双倍尧七七。

    一个人无法撼动的大佛,在数以万计的尧七七面前逐渐渺小。

    她们最终的目标是如此一致——杀死大佛。

    如何增添划痕来着?

    尧七七看向地上的人,想起自己在溪边杀死的符尘,高举牛角,冲着她的心脏重重敲下。

    地上的人毫无还手的可能,眼睁睁看着牛角嵌入自己的心脏,随后眼前一片黑暗——她被尧七七推进了床底。

    床下的人苟延残喘,床上的人头疼欲裂,记忆开始更迭,一股困倦袭来,她猛然栽倒在床上,眼皮沉重。

    不行!

    她一个激灵坐起身,狠狠掐了掐脸。

    她知道世界重叠的事情,可失去记忆的自己不知道,趁着还没有完全忘记,她必须告诉明天的自己关于牛角的划痕的事。

    她踉跄着来到镜子前,用笔在心口处写下“五”。

    怎么写?

    牛角涉及的问题太复杂,她不可能全部写下来。

    困倦再度袭来,来势汹汹,来不及了,她快要忘记了。

    忘记什么来着?

    她要写什么来着?

    床底,对,床底,那个东西在床底……

    【五,不确定真相的时候,看看床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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