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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请吧公主

    星云街后面的楼房里有一小屋, 屋内黑色窄边的长桌上放着几个样式不同的摩托模型,模型后面的墙上挂着一飞镖盘。

    镖盘对面是简昆的床,床头一盏奶白色灯, 桶状灯罩已破壳, 壳内的灯泡已在昨天晚上被他丢进垃圾桶。

    这天晚上依旧黑暗,因为他从章玥家出来时忘了拿走交换的灯,不过他睡得倒挺好, 一夜无梦。

    周四恰好是章玥这个月在实验小学的最后一堂课。

    她对照PPT讲完负数的初步认识,调整了耳麦道:“老师要出差几天, 你们好好儿学习,等我回来给你们带礼物。”

    一活跃的男孩儿问她去哪儿。

    “湖市。”她说。

    男孩儿立即举手:“老师我要牛肉干!”

    “行。”章玥说, “但你体育课不能偷懒, 要不然连牛肉渣都没有了。”

    大家都笑, 那男孩儿猛点头。

    二班班主任叫顾烟茹, 是个三十出头的语文老师,苗条的身材瘦长的脸, 挺和气一人,担任班主任以来被打磨成了双面人,上一秒还笑容满面聊着天, 一进教室就严厉成石像, 脸比包公还黑。

    章玥下课后聊起课上的事儿,顾烟茹说她太惯着学生。

    章玥打趣她:“买牛肉干就惯着了?你一挣工资的人跟小孩儿计较什么。”

    顾烟茹看着她,颇有点儿无奈的意思:“你小心那帮野猴子们反了天。”

    章玥:“有你这个如来佛在,谁能反了天?”

    顾烟茹挺受用,还说去了湖市请她吃饭。

    后来这顿饭也没吃上, 因为湖市校方很热情, 不仅包了她们的饭, 在交流会后还尽地主之谊请她们出去玩儿。

    去的是一新开的马场,那马场设施完善,装备也挺全。

    尽管他们已安排好引导新手的专业人士,在更衣室换衣服的章玥还是有点儿紧张。

    她问隔壁的顾烟茹:“顾老师你会骑马吗?”

    顾烟茹说:“会一点儿,我爸以前搞旅游的,我小时候在他租的那片草地上学过一点儿,但那草地很小,都是玩儿,没这个专业。”

    章玥把白衬扎进套了掐腰小马甲的裤腰里,又去换鞋,但那鞋码偏小。

    顾烟茹已经换好衣服,说去外间帮她重拿一双。

    她就在深棕色木板围起来的隔间等着,过了会儿人回来了。

    “你还挺快。”她说,“我以前穿三七的,这两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脚还长了一码,得穿三八,但身高没变,光长脚不长个儿,我都害怕明年蹿到三九去了。”

    隔间外没回应。

    “顾老师?”

    依然没回应。

    她以为刚才是错觉。

    没过一会儿,又有人进来了。

    这回她确认了脚步声才开口:“顾老师是你吗?”

    只听那脚步越来越近,就见门板下方的悬空处出现一只手,那只手往地上放了一双靴子。

    虽然只有一瞬,但她极快认出那是只男人的手。

    她心中一咯噔,理好了衣服,“砰”地打开门:“你干嘛?”

    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怔了怔,转头带着点儿痞气看着她:“中午吃的喇叭?嗓门那么大。”

    简昆穿着白衬黑裤,手里闲闲地拿着一顶黑色头盔。

    “你怎么在这儿?”章玥意外极了,“你跟踪我?”

    简昆诧异地抬了抬眉:“跟踪你干嘛?”他倚着入口的墙壁,就着手里的头盔指指另一边的男更衣室,“我等人。刚在外面就看见你了,没机会打招呼,进来又碰巧听见你说话,就顺便帮你拿了鞋。”

    他说着一笑:“光长脚不长个儿?”

    章玥没理他。

    “你这个儿也不低,正好。”他又说。

    刚说完就有三五个人冲进来,是顾烟茹和几个马场的员工,都因章玥循声而来的,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

    恰逢男更衣室有人往外走,简昆看了一眼,手指灵活一转,把那顶头盔规规矩矩端在手里,冲章玥扬起个笑:“防范意识有所提高,不错。”

    章玥想起他拿梯子砸陈蔚蓝的往事,一颗心似被拉扯的弦,扯出柔软又酸涩的复杂感。

    他随那个换好服装的男人走了出去。

    章玥和冲进来的人解释是误会一场。

    顾烟茹看了看简昆的背影问她:“这谁啊,你朋友?”又说,“你怎么没说你带朋友来?”

    章玥:“碰巧遇见的。”

    “在这儿遇见?”

    “嗯。”

    “这也太巧了。”顾烟茹说,“你这朋友很帅啊。”

    她俩随后出去,入眼是白色矮栏围成的圈,圈内绿草并不茂盛,甚至露出贫瘠的土,最右边的栏杆有一出口,出口往外才通向更阔的草场。

    顾烟茹往遮阴棚下看了看:“你朋友帅是挺帅,人不怎么样,都不理你。”

    章玥抬眼,看见简昆在遮阴棚的支撑杆旁边站着,手里还端正地拿着那顶帽子,在他前面半米远的位置站着刚才从更衣室出来的男人,那人挺有气派,正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人聊着天。

    他不是来骑马,是来办事儿的,她想。

    简昆的确是来办事儿的,因为博信老总始终拒见,合作的事儿被耽搁下来。

    他思来想去只好转移重心,先去打探对家去了。这天又得到消息,说是博信老总要去湖市出差几天。

    他叫刘岩继续打探,独自跟来了湖市。

    但效果并不理想,那老总不怎么理他,也不接他准备好的帽子。恰逢马场员工牵来两匹马,老总和朋友相谈甚欢,一人一匹骑上去,直往栏杆外的方向走了,像没看见他似的。

    顾烟茹已被驯马师带上走了。

    简昆像转球一样转了一下手里的马术帽,再帽沿向内用胳膊半扣在腰间。

    他朝章玥走近,抬下巴指指旁边的马:“请吧公主。”

    章玥于是在他的协助下上了马。

    他走在前面牵着绳子。

    章玥居高临下看了看他的后脑勺:“你来干嘛的?”

    简昆头也不回:“牵马啊。”

    “我不是说这。”章玥冲着栏杆外,“人都走了你怎么不跟上去?”

    他在太阳下眯了眯眼睛:“出来再说吧。”

    她又问:“你会骑吗?”

    “我哪会这玩意儿。”

    他牵着马绳绕圈子徐徐走着。

    章玥仍然有点儿紧张,小腿绷紧/夹/着马肚,那马儿不适,来回地跺。

    另一位驯马师看见了,立即喊停。简昆倒是停下了,章玥更紧张了,刹那间那马儿也变得焦躁,不管不顾扬起了前蹄。

    尽管因为驯马师的及时解救章玥没能摔下来,但简昆因为躲避踏下来的马蹄往旁边一闪,马蹄是躲过了,没防着身后的栏杆,他猛地翻出去,磕破了腿也扭伤了腰。

    腰伤还不小,躺那儿老半天不能动,马场立即打120送他去医院做了核磁共振。

    在急诊室等结果时,刚拿来外伤药的护士被隔壁输液室的患者不停呼唤。

    章玥从医用托盘上拿了药水和棉棒:“我来吧。”

    护士看了看简昆腿上擦破皮的伤:“那你给他上吧,有事儿叫我啊。”

    章玥说行,转头走向平躺在检查床上的简昆。

    马场的栏杆并不高,但他后仰着翻的,非但姿势不帅还刮破了裤子,那裤子沿大腿撕裂一道指头长的缝。

    要命的是为方便上药,护士还以撕裂的缝为直径剪出个空心圆,圆里袒/露着他赤/裸/裸的肉。

    他挺尴尬,章玥转过身时他更尴尬了,假装头顶的灯光刺眼,拿胳膊枕在脑门上挡住脸。

    章玥看了他一眼,忽然很想笑。

    “冤不冤吧。”他维持那个姿势道,“你一骑马的没事儿,我一牵马的摔废了。”

    章玥顿了一下:“很痛吗?”

    “痛啊。”他说,“痛死了。”

    说完腿上一阵冰凉,他没防备,因这突如其来抖了一下。

    章玥:“别动。”

    她在给他上药。

    “牵马和骑马都是有技巧的,咱俩一个不会牵一个不会骑,不是你摔就是我摔。”她又说。

    “那还是我摔吧。”他说,“比起美救英雄,我更喜欢英雄救美。”

    这事故没能避免是因为俩人碰面时重点都在对方身上,面对马反而心不在焉了。

    但这会儿比起心不在焉,简昆已经屏气凝神,除了药水的冰凉触感,她的手掌边缘正以略低于他的体温时不时碰着他的大腿。

    她动作生疏,无意识的“蜻蜓点水”像勾动柳芽的春风,那忽近忽远的撩/拨滋生出心痒难耐的煎熬感。

    简昆在这心跳加速的煎熬中松开胳膊看了一眼,看见她低扎的马尾秀美的脸,灵巧的耳朵挂着一层薄红,整个人都依着他的大腿一侧,似乎连她喷出来的轻薄呼吸都离自己极近。

    他腹/部涌/上热意,终于在窘事发生前先一步坐起来,但因为腰伤也没能坐起来,反把医生和章玥吓一跳。

    那医生正往电脑上打字,朝他抬起胳膊连说了好几声别动。

    章玥又扶他躺平:“你干嘛?不要命了?”

    “忘了。”他笑了笑,顺着检查床缓慢屈起一条腿,问她,“我要是废了,你管我吗?”

    章玥看了看他屈起来的腿:“废了还能抬起来?”

    他挂着个痞里痞气的笑,拍了拍平躺的那条腿:“可能废的是这边。”

    章玥这就知道他没什么事儿。

    等检查结果出来,他果然没什么事儿,属于肌肉挫伤。

    医生建议先冰敷再上药,他可算是找到完美的救赎,直嚷嚷着疼得厉害,要求现场冰敷。

    当冰袋贴上后腰时,凉意钻进毛孔,沸腾的血液彻底冷静下来,他终于松了口气。

    章玥不解:“你怎么还变脆弱了?”

    以前他的胳膊和腿上多的是比这严重的伤,都没见他皱过眉,如今连肌肉挫伤都得叹气了。

    “腰不一样。”他换了姿势/趴在检查床上瓮声瓮气地说。

    章玥:“哪儿不一样?”

    “腰特别重要。”

    “哪儿不重要?”

    “男人的腰不能废。”他低沉的语气透着坚决。

    话题隐约朝着不太妙的方向去了,章玥不再说话。

    第32章 带上我吧

    顾烟茹打来电话, 说湖市校方请他们去吃烤肉,章玥说她不去了。

    顾烟茹捂着电话悄悄问:“很严重吗?”

    章玥说:“肌肉挫伤。”

    “肌肉挫伤有什么不能来的?”

    章玥看了一眼趴在检查床上的简昆,他衬衫脱在一旁, 光着宽阔的肩背, 一动不动看上去挺可怜。

    “算了吧。”她对顾烟茹道,“我也不饿。”

    顾烟茹听出来:“一大男人肌肉挫伤有什么可怜的,你不是喜欢他吧?”

    章玥没说话。

    顾烟茹又问:“你俩谈恋爱了?”

    “没有。”

    “那你就是喜欢他, 难怪陈老师给你介绍对象你总是推三阻四,那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你好好儿把握啊。”

    她又看了一眼简昆,不知该怎么把握, 甚至还没决定要不要把握。他踏过荆棘走到现在, 一直光明磊落, 他表面吊儿郎当实际众醉独醒, 豁出去的嚣张跋扈只是他的保护色,因为此路之外别无选择, 那不屑一顾的轻松背面是一颗脆弱敏感又孤独的心。

    章玥都明白,但他忽然的失踪和面临给感情画上符号时的迟疑并不能让人有安全感,尤其对多年来孤军奋战的章玥而言, 她并不是感性的人, 但需要毫不飘忽的安全感。

    没弄清他消失的原因之前,她决定先追根溯源。

    简昆听她挂了电话,问:“你同事?”

    “嗯。”

    “你出差男朋友也不送送你?”

    通过这几次接触,他已确定她和汪梵并不是男女朋友。她是个心中有数的姑娘,不会被琳琅的表面迷花了眼。

    他说这话只是为了逗趣。

    “你呢, 有女朋友么?”她可没忘记当年大烟囱下那个喝醉酒的女孩儿。

    “顾不上。”他说。

    “顾不上交女朋友, 还是顾不上陪女朋友?”

    他笑了:“本来就厉害, 当了老师更厉害了,你的学生都怕你吧?”

    “我的学生都喜欢我。”她说。

    “顾不上交女朋友,也不想交女朋友。”他道。

    这几年追他的倒是有一两个,一开始那个很温柔,他说干嘛就干嘛,一点儿脾气没有。

    他挺不得劲,有一次喝了点儿酒问那姑娘敢打他么,姑娘吓一跳,连连摇头。

    “不是无缘无故的打,就比如我做错什么事儿了,你会扇我耳光么?”他还解释。

    姑娘摇头:“不会的,谁都有做错事儿的时候,做错了改正就是了,干嘛打你呀。”

    他那点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劲儿全散了,他没说什么,冲姑娘笑了笑,那姑娘以为爱情来了,结果分道扬镳了。

    后来又碰上一泼辣型的,为朋友可两肋插刀,为他可插/别人两刀。

    这姑娘经常向他表白:“我为了你简昆可以付出一切。”

    他好奇能付出到什么程度。

    姑娘说:“你杀人我给你递刀子。”

    他沉思几秒,淡淡道:“那我不是进去了么?”

    “我会等你出来啊,只要你痛快了,怎么着都行。”

    杀掉迫害别人的人肯定痛快,但偏偏有人在他拿起剪刀时喊停,她比谁都怕,却比谁都勇敢,也比谁都清醒。

    “拉倒吧。”他对那姑娘说,“那么痛快你怎么不去。”

    于是俩人的关系也就此拉倒。

    冰敷完上了药,他扶着腰对章玥说:“咱俩吃个饭吧。”

    他带她去了一名不见经传的烤肉店。

    章玥好奇他怎么找到的这儿。

    “这几年干的活儿多,跑的地方也多,湖市我来过好多次,门儿清。”他说,又补充,“除了骑马。”

    章玥浅笑。

    他赶走了负责烤肉的服务员,翻肉放料,熟练得像个摆摊卖烧烤的。

    “你是不是干过这行?”她问。

    “嗯。”他拖长了调子肯定,用烤肉夹指了指烤架上的鱼,“保证不糊!”

    章玥想起往事笑了笑,过了会儿说:“去兴市的这几年我和我妈不和,大学离家挺近,但我一直住校,很少回去。”

    “我知道。”他说。

    “你怎么知道?”

    “在电厂那会儿不就不和吗,不管离家近不近,你肯定会搬出去,猜也能猜到。”

    她吃了一口他夹给她的菜:“……你爸呢,和你住一起吗?”

    他脸色没变,手上还翻着烤架上的肉:“他在第二监狱,下个月出狱。”

    章玥顿住,刚咽下去的菜也没尝出什么味儿来。

    他看了她一眼:“干嘛这表情,他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进去了还省心,要不是他不在,我没准儿还干不了这么多事儿。”

    他把烤好的鱼放她盘里,转手又想摸珠子,但没带着,就手搓了搓筷尾。

    章玥看见了,从包里掏出个小玩意儿,那玩意儿底部有个尖细的支点,中间一面实心的圆坡,坡顶是一竖起的短柄。

    她两指搓动短柄一旋转,竟是个会发光的小陀螺,在光滑的桌面转得老圆老圆,像个跳着永动芭蕾舞的小精灵。

    简昆挺好奇:“哪儿来的?”

    “没收的。”她说。

    简昆笑:“我就说了,你学生肯定怕你。”

    “真不怕。”她说,“我本来想假装看不见的,我在讲台上讲题,他在下面玩儿这,这就算了,关键这东西会发光,一闪一闪的,好几个学生都回头看他,又转头一脸期待的看着我,我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他笑着把陀螺拿过去,搓一下短柄,那小东西又转得老圆老圆。

    他一下下逼迫它舞芭蕾,又一下下阻止,来来回回地玩儿着,问她:“你什么时候回?”

    “后天。”

    “带上我吧。”他说。

    “带上你?”

    “嗯。”他指指后腰,“我这儿伤了,没法儿再找人谈事儿,后天跟你们一起回吧,要不然我一个人,走个路都费劲。”

    章玥:“可我明天要去学校旁听一天的课。”

    “你听你的,我跟酒店躺一天就行了。”

    恰巧他还没订酒店,就订了和章玥同一家,就住她隔壁。

    晚上顾烟茹听说这事儿了,一直夸她办事儿效率高,甚至怂恿她去隔壁住。

    她解释:“凑巧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烟茹一脸笑容:“我懂我懂。”

    章玥:“……”

    第二天上午她们在湖市校方的安排下坐在教室后排听课。

    章玥听得很认真,正往本上写笔记,搁窗台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她拿起来看,微信新增一个好友申请。

    那人头像是一只摩托车上戴墨镜的狗,申请的对话框里写着:隔壁伤患。

    章玥眉毛都扬起来,通过之后问他【你干嘛?】

    【你在哪儿听课?】

    【华清小学】

    简昆【学校前门往东有一单行道,里面有家手抓饭很好吃,你们听完课可以去那儿吃】

    简昆【请章老师顺便也帮我带一份】

    章玥【中午不回去,要研讨】

    简昆【晚上也行】

    医生说他这伤二十四小时后得热敷,他身边也没有别人,只能等着章玥帮忙。

    章玥听了一天课,晚上回到酒店还得先去弄条热毛巾。他脱光了衣服头朝床尾趴在那儿,下巴支了个枕头,肩背平展而结实,隐隐露出几根肌肉线条。

    章玥热好毛巾从卫生间走出来,朝他后腰上的伤敷了上去,他舒服得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问她:“你是不是忘了给我带手抓饭?”

    章玥:“我们开完会都九点了,我去的时候人家早就关门了。”

    他也不怎么在乎,扒拉桌上的袋子拆了包牛肉干吃。味儿还不错,他吃完一包又拆第二包。

    章玥把袋子收走:“你别吃了,这是我给学生买的。”

    “难怪你说你学生都喜欢你,敢情都是用的贿赂政/策。”他抬高下巴笑看着她,“但你学生又不缺饭吃,少吃几包牛肉干饿不着,你也可怜可怜我啊。”

    她又从另一个袋子拿出个外卖饭盒递给他:“吃这。”

    他掀开饭盒一看,是一盒蛋炒饭。

    他把那盒饭一扫而光,像是三天没吃过饭。

    换过两条热毛巾后章玥又替他重新上了药,这才准备回去睡觉。

    “你先别走。”他又叫住她,一条胳膊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指指后腰,“我起不来……”

    她又去扶他,半蹲在床前由他的胳膊架上肩膀,他借住她的肩膀用力,这一用力就拉近了距离,像猛地把她圈进怀里。

    他的肩膀很重,像石头一样压在肩头,半个胸膛也靠上来,连呼吸都是重的,热气一下下喷在章玥的耳朵。

    章玥的耳根渐渐红了。

    她也没说话,扶起他来就走了。

    “诶!”他忽然道。

    “又怎么了?”章玥转头。

    他冲她笑了笑:“晚安。”

    她看了他一眼,终于彻底走掉了。

    隔天下午,临街一大露台上摆着几个遮阳伞,伞下一木桌,桌上两个杯子一壶茶。

    桌子一边的刘岩眉飞色舞聊着进展:“你走的这两天还真让我给打探出来了,跟博信合作那项目经理连吃了三年回扣,年年都有至少百分之二进了他自己兜里。”

    简昆放矮了躺椅躺在他对面:“博信才不管这,只要价格低,捞百分之十都和人没关系,亏的是他自己公司。”

    “但他货不行啊。”刘岩喝了口茶道,“博信的标准是在百分之三十五到五十之间,他跟人签了协议,转头找一加工厂,把含胶量压到百分之三十,这得省多少钱,可不是价格低么。”

    “不错啊。”简昆扶着腰起来喝茶,“博信要知道这事儿,这合作铁定黄了。”

    刘岩看着他:“刚才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腰怎么了?”

    简昆:“摔了一跤,扭伤了。”

    “湖市摔的?”

    “嗯,前天我不是跟马场去了么,摔了跤也不方便再找人谈事儿,就撂下了,没想到你这儿进展还挺顺利。”

    刘岩悠闲地喝了口茶,忽然想到:“你前天受的伤,事儿也没谈成,今天才回来,那么请问你昨天在干什么?”

    “养伤啊。”他轻巧地说。

    第33章 玫瑰花儿

    章玥把牛肉干分给学生时教室沸腾得像煮开的水, 按一人一份分的,但她私留了一份,等下课后在德育楼的墙角找到丁凌, 把那份也给了他。

    丁凌头上有道新鲜的破皮。

    章玥看了看那破皮:“他们又欺负你了?”

    他没吭气。

    章玥:“今天放学等我, 我送你回家。”

    丁凌说不用,又说:“我自己摔的。”

    章玥看他耸搭着脑袋:“真是你自己摔的?”

    他点头,那几个半吊子屁孩儿不过追了他半路, 的确是他自己摔的,他奶为这骂他没出息, 说他是块站不直的软豆腐,要让她知道章老师又送他回家, 铁定又得臭骂他一顿。

    章玥很轻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再有那种事儿你别忍让了, 不要怕, 老师给你撑腰。”

    丁凌又点了点头。

    章玥又递给他一盒子:“这是给……你邻居的, 就住你楼上的那个,你帮老师把这个捎给他。”

    于是放学后丁凌捧着盒子等在简昆门口。

    简昆看见了挺好奇, 打开一看,是她在装饰市场买的那盏灯。

    他笑了笑,把灯拿进屋, 叫丁凌进去吃饼干。

    当天晚上他在那盏灯下捣鼓了半宿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 背着书包的丁凌刚走到路口就听见一声口哨,接着一辆黑车从身后驶来,下一秒一个东西从车窗里被抛出来。

    丁凌手忙脚乱堪堪接住,是一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散着热气的小笼包。

    简昆减速, 一手抓着方向盘, 另一条胳膊枕着降下的车窗。他从车窗探出颗头, 又递给他一袋子:“帮我把这捎给你们章老师。”

    丁凌于是捎去学校。

    在学校的章玥打开袋子来看,是一小火车,以塑料瓶的竖切面朝下当车身,拱起来的另一面沿弧形涂了一道道不同的彩色,车轱辘是由六个蓝色瓶盖儿等间距组成,火车头是一横切过的瓶底,凸起的圆面画了只像模像样的兔头。

    章玥想笑。

    顾烟茹看见了,拿起来夸:“挺漂亮啊,哪个小崽子做的?”

    章玥笑:“不小了。”

    顾烟茹:“嗯?哪个大崽子这么幼稚。”

    是挺幼稚,但挺可爱,她想。

    她把小火车放在办公桌挡板拐角的三角形置物架上,一抬眼就能看见,鲜艳的颜色特喜庆。

    到了放学,她又找到丁凌,递给他一个四方小盒子:“你再把这捎给他。”

    丁凌纳闷极了:“老师你怎么不自己给他?”

    章玥道:“你们是邻居,方便呀,你就当帮老师个忙。”

    丁凌只好又帮她这个忙。

    晚上简昆回到家,打开那方盒一看,是一涂了色彩的轻巧木头,圆蓬的头,短/粗的柄,像只小蘑/菇。

    他搓动短柄转起来,那圆身歪歪斜斜不似会芭蕾的小陀螺快速灵巧,倒更像只不倒翁,多了几分滑稽可爱。

    他脸上浮出笑容,又去灯下捣鼓去了。

    第二天一早,背着书包的丁凌刚走到路口又听见一声口哨,接着一辆黑车从身后驶来,下一秒一个东西从车窗里被抛出来。

    丁凌又手忙脚乱堪堪接住,还是一塑料袋,还装着几个散着热气的小笼包。

    他小心翼翼拿着包子,看着减速后将头探出车窗的简昆。

    “帮我把这捎给你们章老师。”他果然又递出一个袋子。

    丁凌:“你们就不能见面给么?老让我捎。”

    “你不是要去学校么,顺手的事儿。”简昆一条胳膊枕上车窗,“你不乐意帮我捎?”

    丁凌就又把东西捎去学校。

    章玥打开袋子,那东西用报纸包着,再展开报纸,里面是一吸管粗的蓝绿色塑料杆儿,杆儿上几朵花瓣式琉璃,全部呈晶莹剔透的红,竟是一朵玲珑逼真的玫瑰花。

    潮红从章玥的脸颊一路爬到耳根,她打开抽屉把那花儿放了进去。

    丁凌有些百无聊赖地等着:“老师还给捎么?”

    “不捎了。”她说,那抹红也随着心绪的平静逐渐退却。

    周五天气晴朗。

    刘岩和简昆又约去喝茶,因为掌握了对家的把柄,俩人心情都不错。

    “你知道修远么,就卖零件的那个,那老板的老婆跟一分店的经理跑了,他没事儿,他老子气出脑梗,当天晚上就死了。”刘岩在太阳伞下擦着墨镜道。

    简昆喝了一口茶:“行啊你,这也知道。”

    “小灵通不是白当的知道么,哥们儿这几年不是白混,哪哪都是人脉。”刘岩说着顿了一下,“这也是托你的福,都是被你练出来的,非让我大海捞针似的捞某人消息。”

    简昆笑了一下:“至于么,我想知道的都是个大概,那不随便问一问就打听上了?”

    “是啊,但您老人家要求高啊,问就问了,还不能让人知道问了,那不得有难度啊。”他把擦好的墨镜挂鼻梁上,翘着二郎腿装模作样道,“某人可是找我了啊,想约我吃饭。”

    简昆:“干嘛约你吃饭啊?”

    刘岩:“约我吃饭怎么了,我这么帅。”

    简昆想了想,警告他:“不许胡说啊。”

    “我知道。”他边说边伸手去抓桌面上疯狂旋转的小陀螺。

    却被简昆一把捞回:“小学生的东西你也抢?”

    刘岩抬下巴问他:“你是小学生吗?”

    “我是啊。”

    “够不要脸啊。”

    刘岩边笑边拿起震动的手机看了看,看完后笑得更加灿烂:“有一最新情报,你想知道么?”

    “有屁就放。”简昆说。

    “我刚才说的那个某人,此刻正在帝华和别人共进午餐。”

    简昆看着他。

    “没错,是个男人。”刘岩郑重强调,“是个姓汪的男人。”

    “这孙子,还没完了。”简昆想了想道,“你上回说认识那意大利姑娘?”

    “是啊,去酒店交货那天你不是让我盯着点儿汪梵么,他每天下午起床晚上泡吧,老和一群人吃饭喝酒,那群人里就有那姑娘,后来我才知道那姑娘和我一朋友挺熟,我们有共同的朋友,就都认识了,怎么了?”

    “你确定汪梵在追她?”

    “大差不差吧,据说她对汪梵一直没个好脸。”

    “有好脸还不好使了。”简昆说,“发挥你的人脉,帮我约她出来。”

    汪梵终于约到章玥了,确切地说是通过许君莉约到的。章玥本来不想去,许君莉说不如趁此机会和他说清楚,免得他没完没了地纠缠。

    她觉得有道理,便赴约了。她准备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般一系列拒绝的说辞,但没想到汪梵不止约她,还叫了好些个人一块儿吃饭,她准备的那些话就像被霜冻打掉的花骨朵,没机会再说。

    帝华三十五层是间三百六十度旋转餐厅,那张椭圆的大理石桌上摆了几道精巧的菜。

    绕桌边的沙发椅上共坐了七个人,左右两边各三个,汪梵在主位坐着。

    服务生托着酒瓶往高脚杯里倒酒时他指着中间那个道:“别给她倒啊,章老师下午有课,给她喝点儿果汁儿就行了。”

    那服务生说好。

    另外五人面露心照不宣的表情,章玥像吃了苍蝇般难受。落座时她刻意不选汪梵旁边,但没能躲过他无形之中的刻意为之。

    不适和不爽令她清醒又愤怒,说什么清楚,有什么可说清楚的,从认识汪梵以来她的表现还不够清楚吗,她脑子有泡才应下这顿饭,也不怪汪梵浑身散发着“得来全不费工夫”般的沾沾自喜。

    他们兴高采烈品尝着美味佳肴,她味同嚼蜡得直想皱眉,正盘算着找个借口溜掉,忽然耳后响起高跟鞋的声音。

    那声音急而稳,鞋主人长得挺漂亮。

    “你们真行啊,吃饭不叫我?”这美女声音也洪亮。

    章玥注意到在座的人面色不佳,仿佛轮到他们吃苍蝇。

    汪梵拿刀叉的手一顿:“你怎么来了?”

    美女扬起下巴:“许你吃饭不许我吃饭?”

    她口气挺骄横,章玥觉得有趣,但看见她身后的简昆时险些一刀切上自己的手。

    “真不请我吃饭?”那美女绕座上的几人看了一圈,还格外多看了章玥两眼,“还是因为请了别人就不方便请我了?”

    有人尬笑着叫服务员加座儿,还说着她来得正好之类的话圆场。

    “算了吧。”女孩儿说,“我看他也没诚意请我吃饭,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我这会儿来就是来看看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得亏有人提醒我,要不我还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汪梵没什么本事,但在朋友面前忒好面儿,姑娘这话说得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想不好措词。

    他看着简昆,简昆脸上似乎始终溢着笑意,那笑意始终不屑,又带着几分狂妄,让人很不舒服。

    “你也是来吃饭的?”他口气不善。

    “吃完了。”简昆张口道,“散散步。”

    章玥“唰”地站起来。

    众人都看着她。

    “我还有事儿,你们慢用。”她朝简昆使眼色。

    “慢用啊。”简昆冲汪梵道,转身向章玥跟了过去。

    进电梯时章玥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让你看清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我是来和他说清楚的。”

    “那你说清楚了吗?”他居高临下看着她。

    章玥:“……没想到他叫了这么多人,没机会说。”

    简昆也没想到是这么多人一块儿吃饭,他以为就他俩。和那意大利回来的姑娘沟通时,他感到那姑娘脾气不怎么好,还想着见面时她会不会拿酒泼汪梵。

    相比泼酒,她刚才的表现温柔多了,但从汪梵的表情能看出,效果不亚于他被当众泼了一脑门的酒。

    但简昆不聊这,接章玥的话:“意思你还想和他单独吃饭?”

    “幼稚。”章玥简短地了结了这个话题。

    简昆收敛起略显胡搅蛮缠的气势,看了看电梯印出的人影:“好吃么?”

    章玥不理他。

    “我还没吃饭呢。”他又说。

    “我们去吃炸酱面吧?还是你就想吃这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玩意儿?”他接着道。

    章玥:“怎么不饿死你呢。”

    他唇边一扬展出个笑:“那我请你喝奶茶吧?”

    章玥:“吃炸酱面。”

    “不是不想吃么?”他道。

    “还能真饿死你啊。”她说。

    第34章 总之是治好了

    天热得厉害。

    平时还算宽敞的教室因为坐满了体型壮硕的成年人而显得局促, 一颗颗黑乎乎的脑袋专心致志看着讲台,比上课的学生还认真,这是这一学期最后一次家长会。

    顾烟茹讲完话后轮到章玥, 她把这学期的成绩做了简短汇报, 布置作业时才发现丁凌的座位是空的。

    会后她从讲桌上抄起一本崭新的《暑期生活手册》,去了星云街后面那一排改造后的楼房。

    她去丁凌家敲门无人应,又折回马路, 在马路后面的小巷子里撞见几个小孩儿。

    丁凌被围在墙角,抱着书包坐在地上。

    她走过去, 围观的几个孩子往旁边散开一点儿。丁凌埋着头,搂着书包的胳膊上有几道红痕。

    “谁干的?”她鲜少发怒, 这回连眉毛都气愤地抬起来。

    几个小孩儿准备作鸟兽散, 被她呵斥住, 抓了带头欺负人的那个去找他家长。

    头顶的太阳似乎要将万物烤化, 那孩子松松垮垮走着路,书包带子快垮到臂弯, 他走在最前,丁凌跟在最后。

    这熊孩儿家是开饭馆的,他爸坐在门口的圆凳上抽烟, 老远就看见儿子耸搭着脑袋往这边走。

    等走近了听章玥说是学校老师, 二话不说就踹向儿子的屁股,那孩子踉跄着站稳,他又拎起门边的凳子,被章玥拦下来。

    他往布满油垢的围裙上擦了一把手,冲章玥笑了笑:“我老教育他!这孩子皮, 我没少打他!老师您指示, 还需要我做什么我都配合!”

    仿佛是章玥教唆他踹这一脚。

    章玥有些尴尬, 道:“这个年龄的小孩儿需要引导,也别打了,有时间多和他沟通。”

    “一定一定。”他连声应着,“我平时都在店里忙,都让他妈给惯坏了,回去我好好儿说说她!”

    离开饭店,俩人顺马路往丁凌家的方向走着。

    章玥看了看丁凌道:“我答应替你撑腰的事儿可是做到了,你答应我不再害怕的事儿是不是也能做到?”

    丁凌点头。

    章玥又说:“不害怕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能躲,以后你见着他,哪怕他突然长出三头六臂,你也不能躲,挺直腰杆走过去你就赢了第一步,知道么?”

    丁凌说知道了。

    她起了个大早,忙了一上午,又碰上这令人烦闷的事儿,加上炙热当空,一时有些头晕。她晃了晃脑袋,试图甩掉浆糊似的眩晕感。

    “你奶奶怎么没去家长会,又打麻将去了?”她问丁凌。

    “旅游去了。”丁凌说,“一早就走了。”

    “留你一个人?”

    “每年暑假都这样,我都习惯了,不过她会给我留一笔钱,都放在电视柜的盒子里了。”

    章玥还想说些什么,一抬头碰到从路边便利店出来的简昆,他穿着T恤和运动短裤,眼睛微微发肿,一只手拎着个塑料袋,袋里放着几包泡面,另一只手拿着一罐打开的可乐。

    因为刚睡醒,又懒得去饭店,这是他这天的头一顿饭。

    博信老总在得知合作方连续三年以次充好后终于终止了合作,并于前一天晚上通过秘书约见简昆,双方谈了很久,加上如愿以偿的兴奋,他躺下时都快凌晨四点了。

    “你在家?”章玥挺意外。

    “嗯。”他睡眼惺忪看着她,“你找我啊?”

    她拍了拍丁凌的头:“找丁凌,他家没人,我就想上楼问问你,你也不开门。”

    他道:“昨晚熬了一宿,睡死了。”又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吃面么?”

    章玥摇头,脑袋里那团无形的混沌似乎变重了。

    丁凌转头看着她,她看见丁凌仰着脖子,眼珠漆黑,嘴唇一张一合。

    他似乎在问她问题,但她听不清,想仔细听时她看见丁凌的眼珠惊恐地瞪大。

    脑袋里的那团重量终于发挥作用,她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花板上是盏奶白色的圆罩灯,旁边一旧式书桌,桌上放着一面圆镜和一把梳子,旁边一个盛了水的盆儿。

    她躺在丁凌奶奶的单人床上。

    “醒了?”简昆穿着拖鞋,拿着一管藿香正气水走近,“把这喝了,解暑的。”

    她爬起来喝水。

    简昆又递给她一杯淡盐水:“解暑的。”

    她也喝了。

    他从书桌上的水盆里捞出条毛巾,拧得半干,像给小孩儿擦脸一样擦拭她的额头和脸颊,到脖颈处顿了顿:“你擦擦吧,降降温。”

    她抓着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起了胳膊。她穿着件古巴领衬衫,软塌的料子经过晕倒后的一系列折腾和汗水的洗礼似乎变得更低了些,露出秀气的锁骨和隐隐胸线。

    “饿么?”他撇开视线看了看窗外。

    “还好。”

    “丁凌那小子以为你是为他的事儿晕倒的,特紧张,这会儿去厨房煮面去了。”他唇边挂着个笑。

    她又用毛巾擦了擦下巴:“他也没说错,要不是因为他,也不会在太阳下站那么久。”

    丁凌把简昆买的几包泡面全煮了,刚好一人一碗。

    章玥坐在客厅吃面时已经完全恢复。

    饭后简昆叫丁凌去买冰淇淋,他则把三个碗摞一块儿,拿厨房洗去了。

    厨房的推拉门朝客厅敞开着,他站在水槽边,展露出挺拔的个儿和劲瘦的腿。

    章玥听着哗哗水声看了他一会儿,丁凌就拿着冰淇淋回来了。

    他买了好些个冰淇淋,让章玥随便吃,说是怕她再中暑。

    “随便吃。”简昆笑,“肚子疼的不是你是吧。”

    结果一语中的。

    她还没有随便吃,就吃了一支甜筒,疼感袭来时像涌向沙滩的潮水,颇有铺天盖地之势,随着浪拍沙滩一声响,她腹部一阵翻涌,神经也警觉起来。

    她在心中暗暗算了下日子,接着冲去卫生间……难怪前两天在那间空调坏了的办公室开了俩小时会都没事儿,今天在室外,还不到午后最高温度,却莫名其妙晕倒了,大概是因为这事儿被削减了抵抗力。

    她今天穿的浅色薄裤,而丁凌奶奶显然已过了拥有卫生巾的年纪。

    她沉思几秒,给简昆发微信【帮个忙】

    客厅的简昆不知和丁凌聊什么,似乎过了会儿才看手机。

    等看见微信时,简昆神经紧绷起来,又感到微妙的刺激。同在一个家还发微信,有种偷偷摸摸不干好事但又很乐意干的变态感。

    【怎么了】他回。

    【能帮我买包卫生巾吗】她打完字后删掉

    【帮我买包卫生巾吧】她又删掉

    略停顿一会儿,重输【我来那个了……】

    点击发送。

    幸好不用面对面,不然更尴尬了。

    过了几秒他回复【我去买】

    “你待着啊。”他收了手机对丁凌道,“我去买个东西。”

    “买什么?”丁凌说,“我去吧。”

    “不用。”

    “章老师不舒服,你照顾她吧,要买什么你告我我去买吧。”丁凌认真道。

    “你这小孩儿,让你待着待着就完了,废什么话啊。”他站起来,走去门边换鞋。

    他边换鞋边想:我都不知道买什么,告你,你不更蒙圈儿么。

    他下楼去了,十分钟后再回来,手里拎着一黑色塑料袋。

    丁凌忐忑不安地站在客厅里看着他:“章老师还没出来,她是不是又晕倒了?”

    “不会。”他说。

    换完鞋后他往卫生间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下来。

    丁凌一动不动看着他,那眼神像夜里的鹰,十分有神,但充满担忧和不解。

    “丁凌。”简昆叫他。

    “嗯。”他抬高下巴回应。

    简昆指指他的房间:“回避一下。”

    丁凌愣了一下,更加不解。

    “回避,听不懂么,都几年级了不知道回避什么意思?就是快速滚回你的房间再麻溜儿的把门关上,知道么?”

    丁凌有疑问,但被简昆的眼神堵了回去,他懵懵懂懂走回房间,不大乐意但听话地关上了门。

    “叫你出来你再出来。”简昆补上一句。

    要是他问黑色袋子里装的什么,为什么要放在卫生间门口,以及他的章老师到底怎么了。

    简昆可是一个也答不上来,索性强迫他避开。

    章玥出来时脸蛋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

    简昆假装没看见:“没事儿吧?”

    “没事儿。”她说。

    “那个……我看网上说这种情况不能吃冰淇淋。”他道。

    “已经吃了。”

    “……”

    “……”

    “没事儿。”章玥低声道。

    简昆又顿了顿:“网上还说得喝红糖姜水,止疼的。”

    “嗯。”

    “等着啊。”他转身走去厨房。

    他把水烧上又从冰箱里拿了块姜,找不着红糖时才想起还处在回避中的丁凌,这才把丁凌叫出来。

    丁凌听说要给章玥煮红糖姜水,立马关切地问她:“章老师您感冒了吗?”

    章玥扯出个勉强的笑:“可能吧。”

    “那得吃药啊。”丁凌去柜子里找药。

    “不用。”简昆说,“我刚才给她治好了。”

    丁凌仿佛被开启了新世界:“怎么治的?我奶每次感冒都得三五天才能好。”

    简昆看着他。小学生就是烦,想让他明白的吧他不明白,随便糊弄一下吧他又都懂。

    “总之是治好了,你别问。”他很酷地对丁凌说。

    “……治好了还煮红糖姜水……”丁凌满腹疑惑。

    “巩固一下不行么,没好利索……你年纪不大话怎么那么多呢?”

    丁凌扭头往房间走去。

    简昆:“干嘛去?”

    “我回避,你再给章老师治治吧,让她好利索。”他老实道。

    他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简昆被他逗笑了,转头看向章玥:“要不再给你治治?”

    章玥:“治你个鬼。”

    第35章 这位家属请注意

    章玥约刘岩吃的火锅, 刘岩满嘴跑火车,但在关键问题上一点儿不含糊,甚至和她打太极。刘岩都这样, 薛恒就不必再约了, 更问不出个所以然。

    她都怀疑简昆消失的那几年是去干了什么失足的营生,不然无法解释他想掩藏的行为,如果是真的, 他应该挣了不少钱,但他看上去并不像有钱的样子, 而且依他的性格,就算真的失去双足也不会去干那种营生。

    许君莉听她分析之后随口道:“他该不是杀人了吧。”

    章玥一怔。

    许君莉:“动点儿脑子, 真杀人了他现在还在坐牢好吗。”

    章玥蓦地想起简营, 也不知他坐牢是不是因为杀人。

    许君莉又说:“你别老问他们呀, 他们仨穿一条裤子, 想瞒你的事儿怎么会告诉你,你问问当年电厂的那些人啊。”

    “问过了。”章玥说, “没人知道。”

    “那就说明不是在电厂发生的事儿,当年他爸不是被开除了吗,那之后他们去了哪儿, 没准儿就是在那儿发生了什么。”

    简昆说过那之后他们还是去了南市, 只是他在临市上学。去了南市为什么在临市上学呢,他不想和简营一块儿,住校不就行了,干嘛非得换个城市。

    他给她送灯的那晚,她迫切想知道关于他这几年的空白, 倒没有仔细考虑这事儿。这会儿一考虑, 疑惑更大了。

    她想了想, 问许君莉:“当年都有谁去了南市?”

    许君莉也想了想:“好像没有去南市的。”她喝了口水忽然一顿,“还真有,老水牛你记得吗,那会儿大家都怕他,后来我去了中市还害怕来着,就担心他也被分去中市,为这我专门问过我爸,我爸说他被分去南市七中,也当教导主任去了。”

    章玥如醍醐灌顶,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人给忘了。当年要不是牛沭仁,简昆多半早就辍学了,他们后来又同去一个城市,牛沭仁决不会放任他不管。

    她盘算着去趟南市。

    许君莉道:“你也别老纠结这了,不管发生过什么,现在不挺好的,而且你们又遇上了,你未嫁他未娶的,赶紧在一起得了。”

    章玥说:“你不明白。”

    许君莉觉得她太较真,是因为不清楚他们在当初那糟糕的环境下互生的情愫,不同于简单的喜欢与否,他们彼此怜惜又拯救无门,像具软掉的玻璃壳子,相比背过身的脆弱,她察觉到简昆的灵魂深处似乎存在着看不见的心魔。

    其实纠结的一直都不是她。

    “我还不明白你呢。”许君莉说,“和汪梵吃饭还把简昆叫过去,不是说好有什么话好好儿说嘛,非得给人难堪,多难看啊。”

    “简昆不是我叫的。”章玥说,“而且那汪梵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和他没怎么着呢,他叫那么多人,摆明着给我难堪,要不是简昆带那姑娘来,那姑娘也被蒙在鼓里。”

    许君莉看了看她:“那怎么办啊,怎么说他也是曹元朋友,他们认识多少年了,我又嫁给曹元了,他托曹元找我向你说和,你是和还是不和啊?”

    “不和。”章玥简洁道。

    许君莉“啧”了一声,放软了口气:“给我个面子,就吃一顿饭,不是单约你,他约了好多人,他也向我保证了,绝不再/骚/扰你,大家都是朋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和和气气不挺好嘛。”

    章玥:“不去。”

    “我保证。”许君莉举手发誓,“别人骗你我能骗你么,多少年姐们儿情谊?就当他说谎,别人都不去吃这顿饭我也陪你去,他敢动你一指头,或者惹你不高兴,天灵盖儿我都给他揭下来!”

    章玥没好气地看着她:“就一顿饭啊,不保证能吃完,露个脸就走了也说不定。”

    “行。”许君莉拖长音调应着,“你走我也走,一秒钟都不多待!”

    和许君莉吃完饭后她去了趟游泳馆。

    兴市少雨,全年下雨的天数拢共不过一礼拜。大二那年过年,她寻简昆无果,又格外想念章涌森,存放在音乐播放器里关于雨声的歌单已听不过瘾,便开始学习游泳。

    她享受把身体全部浸在水里的感觉,一来可以缓解思念,二来可以锻炼身体。

    她游了两公里,冲澡时没留神脚下,打滑摔了一跤。倒没摔着腿,手指受伤了,因为往下摔时她伸手挡了一下,小拇指直直磕向地板,当即痛得无法舒展。

    馆内的工作人员送她去了医院,拍了片子后确认骨折,就往她手指上绑了个固定夹板。

    简昆打来电话时她带着这副受伤的手刚走到医院门口。

    简昆开车来接她,看了看她手上的夹板道:“最近不太顺啊,我这腰伤刚恢复你又负伤了,改天去庙里拜一拜吧。”

    又问她:“去哪儿啊?”

    她说:“学校。”

    “不是放暑假了么?”

    “还有事儿。”

    他于是把着方向盘往学校的方向开。

    “没穿鞋么?”他突然问,“那里面不都有防滑垫,怎么就摔倒了。”

    “穿了。”她说,“我也没留意,不小心就摔了。”

    他眼睛看着前方:“以后得留意啊,手指还好点儿,要摔了胳膊摔了腿,十天半月好不了。”

    “嗯。”她问他,“有纸吗?”

    她想擦掉手背上多余的药水。

    简昆朝储物箱抬了抬下巴。

    她拉开箱子,抽纸旁边放着一本书,拿出来一看,是塔勒布的《黑天鹅》。

    章玥很意外。

    简昆看她一眼:“有这么意外么,我很有进步的好吗。”

    章玥没说话,拿纸擦了擦手背,把书又放了回去。

    “进步不小啊。”她说。

    “那当然。”他自信道。

    他们在学校门口碰到顾烟茹,顾烟茹冲简昆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对章玥道:“可以啊,进展这么快。”

    章玥抬起手:“我手折了。”

    顾烟茹:“手折了又不是腿折了,值得专门送一趟?”

    章玥不理她,去会议室开会去了。

    到了下午,顾烟茹又在门口碰到那辆黑车。

    她笑着逗章玥:“你这手指多金贵呀,管送还管接呢。”

    如此接送两天,几乎整个学校的老师都熟悉简昆的脸了。

    第三天他没去,为博信的事儿去外地出差去了,微信告诉章玥说他第二天晚上回来,隔一天早晨再送她。

    章玥说不用,因为学校的事儿第二天中午就结束了,之后是线上培训,地点不受限,有网就行。

    第二天中午学校组织聚餐,那饭店离丁凌家挺近,她打算饭后去看看丁凌。这顿饭吃得挺久,她带着笔记本到达丁凌家时已经快开课了。

    她连了网戴上耳机进入线上会议室,又从包里掏出纸和笔。因为网络信号不佳,她只好背对着客厅固定在餐桌那个信号相对较强的位置。

    培训要求随堂笔记,视频里的老师讲着装规范,没有PPT,也没什么知识点,她只是盯着纸随意往上写着。

    那老师是个慢性子,声调很明亮,语速始终快不起来,说到后来竟停顿五六秒。

    章玥还在纸上写着她讲的上一句话,就听视频里传来一声清嗓子般的咳嗽:“这个……咱老师教书育人得做好表率……家属也尽量别拖后腿,还是得注意点儿影响,这线上课堂也是课堂……”

    章玥写完最后一个字,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屏幕上小框框里的各位老师也都抬着头,好几个甚至憋着笑。

    屏幕下方的消息栏忽然蹦出一消息,来自实验二小顾烟茹:6。

    又蹦出一条,来自实验二小于佳:章老师真大方。

    章玥太阳穴一跳,滑动鼠标翻到第二页,就看见视频里自己的身后站着一穿短裤裸上身的男人,他露出匀称结实的腰背,正抬起一只胳膊用毛巾潦草地擦着头发……

    “啪”一声响,章玥合上了电脑。

    简昆吓一跳,是真吓着了,脚不由自主向后一滑,好半天才说一句:“你怎么在这儿?”又说,“怎么不出声,吓我一跳。”

    “你才吓我一跳!”章玥转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去,“把衣服穿上。”

    他又闪回浴室穿衣服。

    再出来时章玥问他:“不是晚上才回来吗?”

    简昆拨弄一下头发:“提前处理完了就回来了。”看了看餐桌上的笔记本又问,“你干嘛呢?”

    “听课……”章玥想起刚才的直播画面,陡生一种认命感,“你洗完澡出来怎么也不出声呢?”

    简昆:“我开门声音挺大啊,你没听见?”

    “我以为是丁凌。”她还是那副表情,“你怎么不去自己家洗澡?”

    “热水器坏了。”他看了她一眼,“苦大仇深那样儿,怎么了?”

    她朝沙发另一头抬抬下巴:“你去旁边坐着,躲开镜头,我在上课。”

    他于是挪去旁边。

    章玥重新打开笔记本,再进入线上会议室,老师已开启了全员闭麦并关闭了摄像头。

    她扔下笔,松懈了肩膀,坐姿也随意起来。

    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顾烟茹给她发微信【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感谢章老师的奉献】

    她回【意外】

    顾烟茹【感谢这个意外,终于不用全员露脸了】

    于佳也给她发微信【章老师,我代表实验二小全体教职工感谢你男朋友!】

    又补一条【你男朋友身材真好!】

    章玥转头看了简昆一眼。

    简昆也看着她:“不是上课吗,怎么不出声?”

    “我是被上课的?”她说。

    “被上课?”他边说边朝她走近。

    章玥的手机又收到一条微信【开麦啊,掉线了?让你回答问题呢】

    她立即开启麦克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已走到身后的简昆在这缝隙插话:“沙发上多舒服,非得在这儿。”

    ……

    她像被敲了一棍子,脑瓜子嗡嗡嗡地响。

    顾烟茹发来微信【666……】

    于佳发来微信【我去,看不出来啊章老师,玩儿这么大!】

    第36章 感谢蠢驴

    她和简昆子虚乌有的疯狂事儿连续热闹了两天, 第三天晚上许君莉接她去凝香居吃饭,是曹元开的车。

    曹元生一双狭长的眼睛,个头不高也不低, 身材不错, 个性有主见也不八卦,很符合许君莉的目标,只是俩人脾气都挺冲, 隔三差五总要吵一架。

    曹元性格外向挺能聊,一路上疯狂向章玥数落汪梵的不是, 说汪梵那小子就是让他爸妈惯坏了,除了花心爱玩儿, 别的都挺好。

    “好不好的没什么, 我也不跟他玩儿。”章玥道。

    曹元笑着说:“那是, 谁爱玩儿谁玩儿去, 你不乐意见他就让他滚,你是君莉最好的朋友, 不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么,我帮你训他!甭搭理那孙子。”

    脾气冲又如何,奈何不了人嘴甜, 许君莉会选择他章玥一点儿也不意外。

    三人到了饭店包间, 汪梵早在香槟色的高背椅上坐着,见了他们立即站起来。

    许君莉率先揶揄他:“没叫上意大利那姑娘?”

    汪梵讪讪道:“主要请你们。”

    他看了章玥一眼,没了之前的殷勤,只冲她不痛不痒地笑了笑。

    三人落座,曹元拎了玻璃壶给大家倒水。

    “你不会就请了咱仨吧?”他问汪梵。

    “还有人, 贵客, 等一会儿。”汪梵有意无意又看了章玥一眼。

    没过一会儿, 包间门被推开,又前后走进三人。为首的那个章玥瞧着眼熟,恍惚间忽然想起来,她曾在湖市马场的更衣室门口见过这人,接着眼神似光一转,果然看见紧随其后的简昆,简昆身后还跟着刘岩。

    章玥怎么也没想到汪梵口中的贵客竟是他们。

    简昆看见她时似乎更意外,他眼神扫过她,又看了看许君莉和汪梵,表情还算镇定,连刘岩都没有嬉皮笑脸和许君莉开玩笑,只是压低了声音吃惊地问:“你们就是胡总的朋友?”

    简昆是在上午接到博信的电话,那秘书说胡哲已经对他们公司了解完全,有意和他们签约。

    他本来以为对方会邀他们去博信会议室见面,没想到那秘书说胡哲有意请他们吃饭,要在饭桌上谈这事儿。

    先前他们还热脸贴了老一阵冷屁股,博信转眼变得这么热络,简昆直觉挺蹊跷,但他一心只想签了单子,就算赴火海他也得来。

    为向博信表示诚信和重视,他和刘岩还特地一人整了身西装穿上,相比之下胡哲倒穿得挺随意。在饭店门口遇上时,胡哲笑说这顿饭也不是他请,是他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做东。

    简昆更加蹊跷,顿了一秒说:“胡总要见朋友,那不如改天我再请您。”

    胡哲道:“没事儿,这人是我一小兄弟,年纪跟你差不多大,都是自己人,随意些。”

    简昆就知道他这哪是要签约,压根儿没把他们打上眼,哪有签合同还带上小兄弟的。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只好跟着一块儿进去,直到看见汪梵,简昆终于明白过来。

    章玥也明白了,她听见汪梵和胡哲叙旧,脸色沉如暴雪的天。

    “这世界真小啊兄弟。”汪梵安顿好胡哲后冲着简昆道,“咱俩还挺有缘。”

    简昆抬了抬嘴角,露出个皮笑肉不笑。

    服务员陆续上菜,那些菜式像精心雕刻的塑料模型,看着挺好,一点儿食欲没有。

    汪梵给胡哲倒水:“哥您贵人事多,但合作也得亲自把把关,要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混进来,赚不了钱不说还毁您的声誉。”

    胡哲笑笑不说话,看戏一样的神态。

    他今天特地来看戏的,本来和简昆的合作已经敲定了,汪梵突然联系他让他先等等,说有些事儿得让他再了解了解。

    也不知汪梵从哪打听到他们要合作的事儿,他就一傻不愣登的富二代,哪懂什么生意合作,胡哲碍于和他父母挺熟又确实想知道他究竟掌握了什么才来的。

    许君莉很纳闷,今天不是说和来的么,把这位一看就不是一个圈儿里混的大哥请来干嘛。

    “唱哪出啊?”她问汪梵。

    汪梵一笑,精神头比刚进门时多了许多倍。

    他看一眼许君莉,又看一眼简昆:“你们是同学吧?”

    许君莉:“怎么了,你没同学啊?”

    “有。”汪梵拖长了声音道,“我的同学千奇百怪,什么类型都有,唯独就缺这一型的。”

    他拿起手边的纸袋,边拆边看了章玥一眼:“同学又怎样,很多事儿不是同窗多少年就能了解的,有人成心瞒着,临死也不会让人知道。前一阵儿我去了趟南市,碰巧知道了一些事儿。”

    他从纸袋里抽出张纸,往圆桌上放了,眼睛里浮起得势的笑。

    他用这笑容盯着简昆:“你竟然坐过牢。”

    章玥心上一“咯噔”,刘岩已经骂起来:“卧槽,你有病啊?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汪梵用手指点着桌上的纸:“有没有病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噢对,你早就知道,他坐牢的时候你还去看他了。”

    简昆微垂了眼眸坐在那儿,头顶的灯光像逐渐聚拢的龙卷风,他被这阵风席卷笼罩,内心深处产生灼热的窒息感。

    许君莉也被汪梵的话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一把扯了那张纸,揉成个纸团攥进自己手里:“汪梵你消停点吧!”

    他并不消停,慢悠悠接着道:“按理说这坐过牢的人找工作没那么容易,你还挺能耐,给一正经公司干活儿,就是不知道人知不知道你这底细,要是知道那只能夸你们老板了,没个海纳百川的度量谁会用一劳改犯啊,要是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告你个欺瞒诈骗?”

    他说着转头冲着胡哲:“就这种人,哥你也敢跟他合作?”

    胡哲脸色严肃,不言语。

    章玥隔着圆桌看向简昆,他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像极了五年前分别时她从后视镜里看到的神色,那安静的样子像无声息的黑潭,不知潭深,不辩去向,只是无尽坠落。

    他一颗想挣脱的心抵抗不过命运摆布,在每个想要变好的节点总被肮脏拽住。

    章玥知道汪梵这一出是为了报复简昆那天在旋转餐厅让他当众丢脸的事。这头只会争风吃醋的蠢驴,竟靠揭别人伤疤争自己面子。

    她捏着水杯站起来,像头护犊子的老鹰冷而利地看着汪梵:“坐牢怎么了?坐牢也比你坐享其成混吃等死的好!”

    说罢一扬手,半杯热水浇满他整张脸。

    那意大利姑娘没泼出去的水终于让章玥给泼了出去。

    汪梵被泼得一愣一愣,觉得刚挣回的面子又连根带梢地丢了出去,他抬手抹了下脸,用撒怒掩盖窝囊:“我草你妈,你泼谁呢!”

    他站起来,抄起手边的瓷碗。

    简昆抬手指他:“你扔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他邪火攻脑,就手朝章玥扔出去。

    章玥灵活躲开,那碗凌空而落,跌进地毯里,没弄出太大的声响。

    许君莉拽着章玥,骂:“汪梵你失心疯了?”

    简昆“唰”地站起来,汪梵不知是害怕还是怎的,抬手就掀了桌子,但那桌子厚重他没掀动,只颇有气势地往桌面撂上去半块台布,那台布盖住刚上的菜,溅飞了酱汁也盖倒了杯碗。

    桌上一顿叮当乱响。

    刘岩也“唰”地站起来:“你妈,你想打架是吧!我和你昆爷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怕过谁!”

    他边说边朝汪梵走去。

    双方于是打起来。

    一小时后,简昆在距凝香居最近的派出所外面的马路牙子上坐着。他微微趴了腰往地上释放小陀螺,那陀螺在路灯下疯狂跳着芭蕾舞。

    他来时熨烫平展的西装此刻撂在身旁的地上,他衬衣袖子卷起来,赤/裸的胳膊上有道淤青。

    章玥在他面前站着,看了一阵舞动的小陀螺,又看向他微埋的脑袋。

    “还是不打算和我说吗?”她问他。

    和汪梵打架的事儿已调解完毕,汪梵本来不甘心,但被曹元连哄带吓唬地弄走了。

    “说。”他道,“我坐过一年牢,就在你走后一礼拜。”

    白色汽车像暗夜里飞不起来的风筝,电厂那个傍晚之后,简昆每次看见白色汽车都有这种感觉。

    风筝都该走远的,他想。他站在原地看车子逐渐消失,手腕处像被上了发条,匀而有力地一跳又一跳,每跳一下就一股疼。

    他从裤兜里掏出那只兔子,兔子怀里的花儿果然掉了,随他掏出的动作落到地上,还是一副皱巴巴的模样。

    用来粘花的短杆儿就剩个杆儿了,一点儿不锋利,像把迟钝的刀,割不出血来但痛感仍在,还隐隐带着莫名其妙的痒。

    他伸手挠了挠,什么都没有,连正经磨/蹭的红印都没有。

    过了会儿,他回家去了。

    简营跟个泼皮似的还赖在客厅的地上数彩/票,看见他时仰头灌下一口酒:“想通了?不找你那新认的爹了?”

    他说着咧开嘴笑,露一口黄牙嘲讽道:“当狗屁的爹,这年头谁有钱谁才是爹!”他冲着地上的纸票,“这些玩意儿随便中一个我就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小臂崽子不也是看中这才愿意回来的……”

    简昆烦到顶了,抬脚踹向那堆票,那东西轻飘不经踹,全被掠起的脚风带飞起来,又像出殡撒的纸一样落下去。

    简营急红了眼:“你干什么!你个畜生你干什么!这他妈都是老子的救命钱!”

    简昆踹飞那支空荡的酒瓶,瓶身砸中墙壁,磕得稀巴烂。

    “钱花光了?”他问简营。

    简营被碎裂的瓶子惊了一跳,竖了眉毛正要发作,简昆又一脚踹向拨开口的塑料袋,那袋里装着带皮的花生米,猛一晃荡,七零八落的花生粒越过袋子滚出去老远。

    那袋子就挨着简营,他这一脚大半的力气都踹中他的屁股。

    “我他妈问你是不是把钱花光了!”

    简营看他要动真格,又怂了,结结巴巴道:“还、还有点儿……”

    “找地方安顿,我要上学。”他又说。

    简营还想说话,被他杀人的眼神堵了回去。

    搬家对他俩来说太简单了,什么家伙什也没有,三天后就落听了,去的仍是南市。

    那是一旧楼,一层楼上多间房,楼道顶头堆了许多陈年杂物。简昆自然不在乎这些,他甚至连房门朝里开还是朝外开都没注意,一头扎进进入七中前牛沭仁给牵桥搭线的琐碎事儿里。

    简营歇了三天,第四天晚上因为打牌不给钱被人打了一顿。

    简昆回去拿东西时家门敞开着,他搭了个矮凳,坐在门里狭窄的玄关破口大骂。

    他一只眼睛肿起来,嘴皮破了道口,看见简昆时想笑,扯动伤口又觉得痛,霎时皱巴着一张脸,比哭还难看。

    “老子有儿子,谁他妈敢欺负我!别以为老子没人管,我叫我儿子弄死你们!”他边说边抬起下巴看着简昆,“咱们刚来,这儿的人不识好歹要欺负咱们,儿你咽得下这口气?”

    简昆进屋关了门,那门“砰”地一响,震得简营抖了一下。他看了看简昆的脸色,怯怯地从地上爬起来。

    “我没说不给……说了下次给……他们不信……”因为简昆的逼近,他边说边往墙边瑟缩,“你干嘛……你想打你老子不成……你忘了小时候谁给你的红糖饼?”

    简昆:“你不是保证过不赌?这才几天?”

    进七中的事儿本来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校方临了知道了简营被开除的事儿,又说再考虑考虑。

    一回家又撞上这事儿,简昆忍无可忍,朝他扬起了拳头。简营躲开,慌忙往屋外跑,简昆追他时被脚下的矮凳绊了一脚,让他给跑了出去。

    他在门外破口大骂:“这是什么畜牲!谁家儿子打老子!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现在老了没力气了,你就打我!你妈的老子就该一把火烧死你!”

    有邻居开了个门缝往外瞧。

    他将炮火对准别人:“看什么看,连你一块儿烧死!”

    简昆:“有本事你就放火,死了清净。”

    简营怕他再动手,边骂边顺着楼梯溜走了。

    他心情丧到极点,跑出去溜达了一整天,晚上往回走时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包烟。他对烟没什么兴趣,听人说抽了解乏,他走了一整天路都解不了乏,便买一包试试。

    他拆了支烟叼嘴里,走到门口却不想进去,便走去楼道顶头。他扣动打火机拨出一股火苗,燃烧的烟气钻进口鼻。

    他觉得呛,皱着眉多抽了两口仍觉得呛,便想着扔了算了。一抬手,烟头攒出的半个指甲盖儿那么长的一截灰掉了下去。

    也就两秒钟,堆在那儿的杂物“唰”地蹿起了大火。

    事后才知,简营在那天下午往那堆东西上洒了汽油。后来火被灭了,但紧挨着杂物的那间房被烧了个精光。

    有监控视频和邻居作证,这场事故被认定为刑事案件,简营被判了五年,简昆不负主要责任,又因为未满十八,被判了一年。

    一年后他在牛沭仁的帮助下去了隔壁临市继续上学。

    章玥追寻的过去终于有了结果,她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简昆,很想摸摸他的头,但她没有。

    “这有什么好瞒的,又不是你的错。”她说。

    “我总不能一见你就跟你说我坐过牢吧,我说不出口。”他顿了顿又道,“过去了就算了,你不知道就不知道了……其实你知道也没什么……我说不来……”

    章玥看他那样子,很想给他一个拥抱,但她没有那么做,只是看着他:“我懂。”

    “你怕你自己不够好,怕我瞧不上你。”她又说。

    简昆沉默好一会儿,问她:“那你瞧得上么?”

    她看着他的脸,忽然很想亲他,她于是走过去,捧着他的脑袋往他额前印下一个吻。

    简昆愣了愣,猛地站起来抱住她,又埋下头去寻她的嘴巴。

    他们在路灯下疯狂接吻。

    第37章 失物招领

    和博信合作的事儿吹了, 老板知道消息后也劝退了简昆,早忘记他使出浑身解数销掉那批老掉牙的座机的功劳,只说他太野, 不敢再冒险用他。

    刘岩不服, 在办公室外的走廊里扯开嗓子嚷嚷:“冒什么险啊,用人的时候怎么不说冒险啊,杀人还是抢劫啊, 冒什么险啊?”

    “行了。”简昆冲玻璃门里的工位抬了抬下巴,“人不说了么, 那位置还是你的,你接着干, 别给你爸丢人。”

    “干什么啊?”刘岩质问他, 瞳孔里带着怒气, “跟谁干啊?你都走了我还在这儿干嘛呀?”

    简昆看了他一眼:“几岁了?说话还不过脑子。”

    “我就不过脑子!我就要跟你走!”他像个撒泼耍赖的小孩儿。

    简昆问他:“不怕你爸打断你的腿?”

    “打残了我也不干了, 就知道打,什么时候教过我。谁都瞧不起我, 连我爸都瞧不起我,就你一直在管我。”刘岩说着嗓子一抖,竟带着点儿哭腔, “凭什么啊, 那些事儿又不是你干的,凭什么你背锅啊,好事儿轮不上,坏事儿一个接一个来,刚要好起来就栽了, 刚要好起来又栽了,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打住啊, 一大老爷们儿哭什么哭,给我憋回去!”简昆呵斥他,觉得他最后几句话说得挺不得劲儿,“有那么糟吗,我车也买了房也租了,不挺好吗。不就是钱么,赚钱本来就没个头,活儿没了再找就是。”

    刘岩气不过:“我去杀了汪梵。”

    简昆:“又他妈开始胡说八道。这事儿说到底跟他关系不大,纸包不住火,早晚都得露馅知道么。”

    刘岩不服气地顿了会儿,问他:“那咱以后干嘛啊?”

    “不知道。”简昆说,“我再想想吧。”

    简昆想了一会儿:“对了,你去年不是去了趟小浮桥吗,好玩儿么?”

    “还行,那儿挺多小酒馆。”刘岩正经道,“怎么,你想开个小酒馆?”

    简昆顿了一秒:“我先去看看。”

    刘岩立即来了精神:“走吧。”

    “你不用去了。”俩人说着已经走出公司,简昆打开车门道,“这阵儿没少忙,你也休息休息。”

    “我不怕忙。”刘岩信誓旦旦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坚持住,哥们儿支持你绝对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他边说边绕过车头去开副驾驶的门,但没打开。

    简昆庆幸先他一步落了锁,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冲他道:“哥们儿知道你讲义气,但回去歇着吧啊,工作的事儿过一阵儿再说。”

    刘岩不解:“那你去小浮桥干嘛?”

    “散散心。”

    “散心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车已经流星一般飙了出去,唯恐带上他似的。只剩“不带我”仨字儿在车尾气中有气无力地飘荡。

    刘岩一腔热血逐渐冷却,反应过来后骂道:“他妈的,重色轻友!”

    那不堪的过去像被罩了一层不透风的皮,皮薄且蒙上一层灰,如今连掸灰的过程都省略,直接戳破那层皮,腐肉得以见阳光,脆弱的外壳连同他刚打下的事业基础一起土崩瓦解。

    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快活。

    头天晚上他和章玥微信聊天,聊的都是些没有意义的鸡毛蒜皮,最后俩人约好了今天一起出去玩儿,之后就各自睡下了。

    他睡了大概两分钟,拿起手机看一眼聊天记录又放下了,五分钟后又拿起来看一眼,又放下了。之后就开始琢磨去哪儿玩,他也没琢磨一会儿,但天忽然就亮了。

    一大早他就被老板叫去办公室说开除的事儿。

    这事儿他有预料,凝香居的那天晚上汪梵摆明了要搞垮他,即便不是坐牢的事儿,汪梵也会弄出别的事儿让老板开除他。

    但预料之中和真正面临的那一刻还是有差别,他亲耳听到让他走人时还是挺不得劲儿,后来得知小浮桥是个不错的地儿,那些不得劲儿随即不重要了,还是去小浮桥比较重要。

    他甩开刘岩后把车开去了花园路,之后就开了音乐在车里等着。

    章玥出来时穿着一条宽肩带的连衣裙,小皮鞋里一双袜子熨帖踝上,秀丽极了。她还拎着个精巧的小包,头发也仔细梳理过。

    简昆看了看她,心中像揣了只蹦跶的小兔子。

    他掀开中央的扶手盖儿,装杂物的空间已被腾开,躺着一只透明纸包裹的玫瑰花儿。

    他拿出那朵花儿递给她。

    章玥伸手接过:“又是你做的?”

    “不是。”他说,“这回是真的,来的路上刚买的。”

    他来的路上光小曲都哼错了两回,心中装了只扑棱着翅膀的孔雀似的,哪有买花儿的思路。

    这花儿是头一天买的,他去花店去得晚了没有太新鲜的,挑了半天才挑出来,带回家后就往冰箱里放着了,但那冰箱窄,他既怕折了花瓣,又怕被食物串了味,为这还把冰箱里的东西都腾空了。

    小浮桥并不是座桥,是一形似桥的小码头。那是一片挺大的湖水,早年确实是条运输要道,后来被弃了,改成一景点,从这儿开过去得俩小时。

    正值暑假,又逢周末,去小浮桥的人很多,一路上挺堵。走到半道时简昆下车去买了两个三明治,钻回车里后都递给章玥。

    章玥拆开一个递回去。

    “你吃吧。”他把着方向盘看向前方,“我得开车,吃不了。”

    章玥顿了顿,把胳膊往前伸了伸,夹了火腿的面包片刚好凑到他嘴边。

    他愣了一下,张嘴咬下一口,活动的腮帮子扯出漂亮的线条,那线条完全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

    “你那工作是不是不能干了?”章玥问他。

    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单手开了瓶盖儿喝了口水:“这不能干还能干别的,我一身本领不愁没地儿发挥,往后只会更厉害。”

    章玥笑了一下。

    “真的。”他说,“我不吹牛,我跟你保证一定会找个靠谱的活儿好好儿干下去。”

    章玥心中腾出一股热气,那气上似乎飘着一只轻巧的球,晃晃悠悠好不自在。

    他们后来抵达码头时,那儿已汇集了很多人,连卫生间都排起老长的队。

    章玥在队伍里站了一会儿,那队伍老半天不动弹,她又去树下找简昆,决定先溜达一圈再说。

    巧的是这中间已过去好一会儿,简昆等不及也找她去了,这一来一回俩人就错过了。

    她的包在简昆那儿,手机在包里装着,这会儿只能空着两手在那棵树下等着。

    她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倒等来一则广播通知:“游客章玥请注意,游客章玥请注意,您的朋友在失物招领处等您,请您速来,请您速来。”

    她有些尴尬,仿佛大家都知道她叫章玥似的,正想打听失物招领处在哪儿,就听见人堆里有人笑道:“不是吧,这一大早的就走丢了。”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她及时住嘴,没问出口,跟随路牌自己找去了。

    刚走了一会儿,那广播又响起来:“穿蓝色连衣裙和皮鞋白袜、长得很漂亮的章玥请注意,章玥请注意,您的朋友在失物招领处等您,请您速来,请您速来。”

    人群中的笑声更大范围地扩散开来,并且开始互相打量,寻找起广播里的那副打扮。

    章玥的脸烧起来,火速穿过人群往失物招领处的方向跑起来。

    到时简昆胸前还挎着她的小包,正望妻石似的猛盯着来时的方向看。

    看见她了,他松了口气:“找半天了,找不着你,哪去了?”

    章玥:“不是让你在树下等吗,怎么乱跑,还去广播,丢死人了。”

    他眉眼一展露出个笑:“我等半天等不上你着急啊,你又没带手机,我怕你找不着我。”

    章玥的脸仍在烧:“那你广播说名字就行了,说那么多,弄得像我被人贩子拐跑了一样。”

    那天在派出所附近的马路牙子上,她出于知道真相后的澎湃、又急于安慰他才主动亲他额头,等冷静下来倒没了那份冲动,反而一直维持尴尬地腼腆。

    简昆看了看她那副难为情的样子,道:“……买什么玫瑰花儿啊,早知道买条丝巾得了。”

    章玥不解:“买丝巾干嘛?”

    “把你脸遮起来,要不然让人贩子拐跑了我可怎么办。”他脸上挂着吊儿郎当地笑。

    章玥瞪他一眼:“走吧。”

    刚走了两步。

    “章玥。”他叫她。

    章玥回头。

    “你丢东西了。”他又说。

    她低头往地上寻找:“什么?”

    就见他伸过手来牵住她。

    “你男朋友。”他说。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

    第38章 就知道谈恋爱

    她的头发滑过肩膀, 遮住嘴边扬起的笑。

    简昆领着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摩挲她的手指:“才刚找着,也不知道看紧点儿,再丢了怎么办啊?”

    她也没有抬头看他, 噙着笑说:“你不是会广播吗?”

    “你不是嫌丢人吗。”他说着一笑, “要再丢了就换你去广播,就说让你那身高一八六穿一白T运动裤背一女士包还长特帅的男朋友速到招领处,我不嫌丢人, 我乐意跑。”

    阳光明媚,湖边吹来的风似乎都带着明晃晃的亮度。他们腻在一块儿的两只手像河畔新生的两枝藤蔓, 互相缠绕却无凌乱纠结之感,连交互的缝隙都透着痛快。

    景区有一名叫“平衡木”的游乐项目, 是一支在浅水上的木质踩踏面, 高度不高, 宽度也不宽, 长度倒是有一段儿。

    那踩踏面是个斜坡,稍不留神就会左右晃动。这项目也不仅是为了寻找平衡, 主要是让人摸一摸对面的大树,寓意长寿保平安。

    简昆牵着章玥站上去了,章玥穿着皮鞋, 将往上站时脚下一滑险些栽倒。

    “慢着点儿。”简昆从后面伸手兜住她的腰。

    俩人粘一块儿再往前走时速度明显慢下来。

    “站不稳吧?”他在她脑后问她。

    她已经站得相当稳了, 连轻微的晃动都丝毫没有,嘴上却道:“嗯,不太稳。”

    简昆没说话,扶着她的腰去够那棵树。

    “快伸出你的小手摸一摸,保佑你长命百岁。”他快意地说。

    等仪式完毕再回头, 俩人仍是搂着的, 且走出站在悬崖边一般的小心翼翼。

    围观的一小孩儿抓着蓝绿色围栏大笑着嚷嚷:“俩大人还怕呢!摔不了, 可稳当了,我刚才站那儿还能摇一摇呢!”

    周围有人窃笑。

    章玥脸薄,不自在地拱了拱简昆的胳膊。简昆搂着她不松手,这力量一拉扯,坡面一歪,她失去平衡一只脚越过斜坡踩进了带水的泥里。

    简昆扶她,因那水中泥具有粘力,像焊住她半只脚,也没立时扶起来。对面全是人,章玥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诶哟喂。”简昆一吆喝,只见那坡面又一斜,“咚”一声响,他两只脚都踩了下来。

    “谁说的稳当啊。”他放慢了语速朝那小孩儿嚷嚷着,“这么危险看不见啊?”

    那小孩儿咯咯笑着跑走了。

    “这什么鬼设计啊,这么坑人。”他还维持那副口气,边说边把她扶上去。

    排在他们后面的是一大妈,那大妈颤悠悠站上去,走了几步挺疑惑地说:“怎么摔的呢,这挺稳啊。”

    ……

    章玥回想简昆刚才的口气直想笑,就笑了。

    “你还笑,多危险哪。”

    “你还演。”

    他大喇喇道:“你不是怕尴尬么,还尴尬不?”

    她笑着看了看他的鞋:“本来只脏一个人,现在俩人都脏了。”

    简昆说:“这不挺好,你都脏了,我怎么能自己干净。”

    他们去水上项目附近买了两双拖鞋换上,那儿正好能划船,还顺便租了艘船,后来又趿着拖鞋去附近喝水吃饭。

    返程时他送章玥到家门口,等她下车后才想起来,又叫住她。

    章玥回头,看他提起一小型透明塑料袋:“拧干了放的,捂了一下午都差点儿忘了,回去晾晾就干了。”

    她接过袋子,里面放着两只洗净的白袜子。

    她拿上袜子回家,取出来后晾在阳台上。那抖展的袜子整整齐齐,被夜风灌得既鼓又松。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口哨,她伸脖子往下看,简昆倚着车头站着,正仰脸朝上看。

    “晚安。”他说。

    她笑:“你快回吧。”

    “晚安。”他拖长音调有种耍赖般的执着。

    章玥还笑着:“晚安。”

    那一阵俩人总有使不完的精气神,一通电话能从天擦黑讲到大半夜,见面时都成了竞走选手,随便走一走的公里数都堪比一场拉练。

    他们还去看电影,看恐怖片,灯光刚灭就亲起来,看了会儿电影不过瘾,又亲一亲。

    那电影播到一长镜头,令人屏气的音乐响了老一阵都不见一个鬼影出现。

    简昆叼着吸管喝饮料,悄声问她:“怕么?”

    “嗯。”章玥应着,“不怕。”

    他悄声笑道:“怕是不怕?”

    她转头看着他,也小声地说:“你想干嘛?”

    他把脸往前凑了凑,她亲他一口。

    他把饮料送到她嘴边,她喝了一口,他又问:“你的是什么味儿的?”

    她便把自己的饮料递给他喝。

    他也喝了一口:“没我的好喝,你再尝尝。”

    说完又把先前那杯递到她嘴边。

    她看着他,两只眼睛在屏幕投射的光影里湿漉漉的,带着识破的笑意:“你是不是不敢看?”

    “我有什么不敢看的。”

    “鬼刚要出来你就躲,每次都是。”

    简昆:“我是怕你害怕。”

    章玥:“你知道我不怕。”

    他顿了一秒:“你还真冲鬼片儿来的啊?”

    “不是。”她说,“冲你来的。”

    简昆又去亲她。

    她拍拍他的胳膊,指指屏幕:“你别躲,看够十秒才让亲。”

    他转头看了两秒,又转回来,抓了她的胳膊往她身上靠:“看不了,我害怕。”

    章玥笑:“你真怕啊,你以前不是还讲鬼故事吗。”

    他整个脑袋埋在她肩上:“讲和看是两码事儿,鬼吓着我了,得你亲亲才能好。”

    她伸手拍他的头:“你个骗子。”

    他也不起来,黑脑袋还在她肩窝里蹭。

    章玥摸了摸他的后颈:“行啦,还亲不亲了?”

    他又扬起脑袋,俩人黏黏糊糊亲起来。

    他就像立体人被熨烫成了平面人,又扁又软,可塑性极强,让他往东走绝不往西看,一旦坐着就得挨着,一旦挨着,已成平面的胳膊一丁点儿力气也没有,面糊似的挂也要挂在她身上。

    刘岩生日这天请他们吃饭,见了面首先骂他:“舍得露脸了?老子那天为了你都快哭了,一点儿良心都没有,撒手就跑,你怎么不撞死我呢?”

    简昆:“那不能,撞死了还得埋,多费劲啊。”

    薛恒:“瞅你那怨妇样儿,总不能搂你一块儿哭吧,那不变了味儿了么。”

    刘岩:“什么味儿,白味儿!说好的再找活儿,一点儿眉目也没有,就知道谈恋爱。”

    简昆拉开椅子坐下:“想谈你也谈去,没人拦你。”

    “谈个屁,我只想挣钱。”

    薛恒拿他找乐:“你这是没尝过爱情的甜,只知道生活的苦。”

    刘岩:“去去去,等老子当上刘总,有你们羡慕的。”

    “当你的刘总去吧啊,今天的主角可不是你。”许君莉朝简昆和章玥举杯,“多少年了啊,你俩总算在一起了,是不是得走一个啊?”

    大家于是先喝了一杯。

    刘岩不服:“怎么地了,我生日主角还不是我?你们有没有把未来的刘总放在眼里?”

    大家仍不把他放在眼里,薛恒甚至打发他自己去拿蛋糕。

    他骂骂咧咧去了。

    薛恒又说:“昆儿你干什么都行,就感情这块儿太磨叽,我要像你那样电厂那会儿就开始,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这算不错了。”许君莉说,“要不是汪梵那瘪犊子闹那一出,他俩指不定还磨叽到啥时候。”

    章玥:“什么意思啊,还得感谢他啊?”

    “诶唷。”许君莉笑着吆喝,“您着什么急啊,我又没替他说话,这就护上了?”

    章玥一副“怎么着吧”的表情,又说:“你也离他远点儿吧,不是什么好人。”

    许君莉:“远了,先前还顾及面子,现在彻底远了,那天弄得我和曹元里外不是人,以后你见不着他了放心吧。”

    正聊着呢,包间门被猛地推开,刘岩抱着一蛋糕盒走进。

    薛恒:“什么蛋糕啊,还得刘总亲自拿。”

    刘岩:“你个傻逼不是你让我拿的么。”

    他气鼓鼓地把蛋糕往桌上一放,揭了盖子一看,那奶油上写着两行字:来年不做单身狗。

    大伙儿群嘲。

    刘岩骂:“薛恒你个老傻逼,就给老子送个这。”

    他边说边挖了奶油往薛恒脸上抹,薛恒躲开了,他又瞄准简昆。简昆警告地指了他一下,还没说话,他就把目标转向章玥。

    “有对象了不起是吧,让你了不起!”他精准狠地抹在章玥脸上。

    “……你妈……”简昆摸着章玥的下巴看了一眼,抬手也挖了奶油,“你嫉妒是吧,让你嫉妒!”

    他抹泥浆一样抹了刘岩一脸,当场报复回去。

    这就一发不可收拾,菜还没上桌呢,一帮人你追我赶地打起了“奶油战”。

    后来都去水龙头下简单洗了洗才吃了这顿饭。

    饭后回家,章玥摸了摸/硬/邦邦的一撮头发:“这奶油铁做的吧,就差洗个完整的头了,还没洗干净。”

    简昆开着车笑:“一会儿到家洗个完整的头吧。”

    “唔……懒得洗。”她说,“还得吹干,可麻烦了。”

    “我帮你洗。”

    “你会吗?”

    “这有什么不会的,你就往那儿一躺,跟理发店一样,什么都不用管,洗完了我帮你吹干。”他说。

    到家后她就真躺下了,身体歪在沙发上,悬空着脑袋。简昆用盆接了水,找了一不用的杯子,顺了顺她的头发才开始浇水。

    章玥闭着眼睛笑:“你是不是还在理发店干过呀。”

    “想来着,没干成。”他说,“刘岩浆劝我别干,怕我一不高兴把人脑袋薅下来。”

    她笑出声,身体都在颤动。她今天也穿了裙子,那料子贴身,竖着这么一趟,软软的全趴下去,衬得胸/部更加挺起来。

    简昆无意间扫了一眼,没敢再看第二眼,只盯着她的头发,脑袋里却像白面进了油锅一样炸开花。

    他顶着这颗混沌的脑袋挤洗发液,那瓶里没剩多少,不太好挤,他甩腕子摇了摇,液/体泥点子一样飞出去,溅到她的脸上。

    她被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冲他笑:“刘岩浆说得对,你真不适合干这个。”

    他揩掉她额头上的洗发液,再擦掉嘴边的,又埋脖子亲了亲。

    这才看见她领子上也有,他伸手处理了,一抬眼,鼓囊囊的胸/部还有……

    他站起来。

    章玥问他:“怎么了?”

    “先躺着。”他边说边往厕所的方向走,“我去个卫生间。”

    第39章 太阳

    等他再从卫生间出来时又恢复如常, 倒了洗发液往她头上揉着。

    “我给你按摩吧。”他突然道。

    “行啊。”章玥说,“别折了我脖子啊。”

    简昆笑:“折谁也不能折你啊。”

    他呼吸冲着她,撩动她的耳朵酥酥地痒。

    章玥闭眼躺着, 总觉得天花板上的灯像炙热的太阳, 照得她浑身烫起来。

    简昆从她的太阳穴按到后颈,她舒服得打起瞌睡。

    他手上维持均匀的力道,释放后的脑子不见爆裂的花, 变成澄明的水。他看着她的睫毛,听她呼吸匀净且渐沉重。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傻瓜, 这可是女朋友啊,想着想着就开始乐。

    章玥转醒, 问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道, “没出声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笑。”

    章玥:“我闭着眼睛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更乐了:“那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她睁眼带着几分笑意看着他:“洗头。”

    “好嘞。”

    洗完头再吹干, 这夜章玥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她刷牙时忽然有人敲门, 那动静不小且越来越急。

    她想又是简昆送早餐来了,一开门却险些被一女人扑倒。

    这女人穿着件大圆领T恤,腿上一条棉绸萝卜裤, 脚上一双带跟的凉鞋。章玥不认识她, 倒认识她旁边的孩子,是带头欺负丁凌的那个。

    “还老师呢!大伙儿看看啊,这就是实验二小的老师!”女人扯了孩子的胳膊,“你安的什么心,使坏使到孩子头上来了, 看给孩子咬的!”

    那小孩儿裸/露的胳膊上除了几道明显的抓痕还有一圈牙印, 印子红中带紫, 齿口因被浸出的血珠遮盖已不怎么明显。

    章玥问怎么回事儿。

    “还装!”女人扯开嗓门道,“星云街后面改造楼那小孩儿不是你在管?他都亲口承认了,是你教他咬人的!”

    她身后还站了三四人,都是家长的模样,其中一个也气愤不已,冲章玥道:“我家孩子腿上都是淤青,也是让那小孩儿踢的,疼得都不能走路!没爹没妈的孩子野了点儿咱也理解,你身为老师,怎么能教唆学生咬人踢人?”

    章玥说有误会。

    “萝卜裤”女人嚷嚷道:“误会什么误会,那小孩儿都亲口说了,是章老师教他的,教他打不上也能咬上一口,治上一回,别人就不会老欺负他!”

    另一人又说:“小孩儿互相打架正常,他们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当老师,谁还放心把小孩儿送去学校,今天教学生咬人踢人,明天是不是得教他们拿刀子杀人?”

    这一煽动,家长们彻底失控,拧着章玥要说法。

    她一张嘴辨不过,这也不是证明自己有无过错就能解决的事儿,眼看失控的家长要上手,情急之下她关上了门。

    刚到兴市那年,她以为和三观不合的潘锐迟早得爆发一场冲突,但潘锐早出晚归,俩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后来和她起冲突的反而是潘锐的儿子潘晟。

    潘晟十三,每天回家就捧着个手机,潘鸣每天骂他他也没放下过。章玥睡觉时他总在玩音乐,一套架子鼓在隔壁屋响出震天雷的动静。

    章玥养了一盆兰花,抱去阳台晒太阳,过一阵去浇水时那花儿连根都枯了,宽长的绿叶上是星星点点的焦黑印。她撞见过潘晟在马路对面的电动车棚里抽烟,他说话时吆五喝六的样儿和潘锐一样。

    她为死掉的兰花向潘晟询问,潘晟说她有病。

    她并不十分气恼,因为知道他年纪挺小病得挺重,多半时候看他就像看个皮大馅小的破橘子。

    她连根带土拔/出那株枯叶,扔垃圾桶时像扔了个烂橘子,一点儿感情没有,一句话也不说。

    潘晟又说话了:“我爸老说你可怜,我没看出你哪儿可怜,吃我家饭,穿我妈给你买的衣服,一个笑脸也没有,好像我们都欠你似的。你那屋本来是给我当音乐室用的,现在乐器只能放我屋里,挤得跟什么似的,我都没说你,你还好意思发脾气。”

    章玥想了想,连盆儿也扔进垃圾桶,“咚”一声响,像是把他说的话都一块儿砸碎了。

    潘晟被惊扰地抬了抬腿:“没教养,你那瘸子爸果然教育不出什么好人。”

    “你爸会教育你,把你教成什么好人,你也就吃饭的时候知道拿双筷子,上完厕所连个马桶都不知道冲,会抽烟?会上网?考去吧,最好再拿个奖,让人知道知道你爸多么会教育人。”

    潘晟只知她不爱说话,就以为她不会说话,哪知她嘴皮子利索起来像把锋利的刀,全挑着他的弱点切。

    俩人为这事儿要打起来,但被保姆及时分开了。

    之后章玥便和杨青霏提出要住校。

    杨青霏正襟危坐切着盘里的牛排:“你有需求,我不是不能答应,但你得明白,这个社会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

    章玥已摸清他们的路数,和她谈起条件:“下个月月考我数学考满分。”

    杨青霏看着她。

    她又说:“期末也考满分。”

    然后她就都考了满分,搬去学校住去了。

    后来杨青霏执意让她报外省工大,也是她以自己赚生活费为条件换来就读本地大学的机会。

    章涌森从不和她谈条件,这就是她和杨青霏走不近的理由。即便数学不考满分,人生也不会完蛋,可偏有人歌颂历经艰辛困苦才能赚取空间和自由。

    她无计可施,那便做罢,她也做到了。大概因为一直能做到,便忽略了做不到,以为把握得挺好,但还是失控了。

    屋外那几个家长的面孔无疑宣扬她是个失败者,一个有失偏颇且坏心眼的失败者。

    她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人吵嚷,也有人不知拿了什么东西一下下撞击着门板,那力道似要连墙壁一块儿推倒。

    过了挺久,那动静没了,阳台却传来声响。

    她变得紧张,以为那些人从楼下爬上来了,只听“砰”地一响,简昆一双脚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了进来。

    章玥睁大眼睛:“你怎么翻墙上来?”

    简昆:“翻墙早被人报警了,隔壁认识我,从他们家翻过来的。”

    她又问:“你怎么不敲门?”

    简昆看了看她:“门上被人泼了油漆……昨晚薛恒不是介绍了一做布料生意的人么,上午我去找那人谈事儿去了,中午得空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一直关机。”

    她拨弄桌上息屏的手机:“忘充电了。”

    简昆走近摸了摸她的头,又察看她的脸:“没打着你吧?”

    “没。”她说,“我没敢开门。”

    “不开门是对的。”他站沙发前搂她的脖子轻轻摸着,“一群疯子。”

    她得到关怀,心思才活络过来:“不知道丁凌怎么样了。”

    简昆说:“老太太厉害着呢,年纪摆在那儿,一扯嗓门一跺脚,没人敢把丁凌怎么样。”又说,“但他被吓坏了,那孩子的妈逼供一样非逼着他说为什么那么干,又逼着问谁教的他,他不惊吓,全照原话说了。”

    章玥想起先前领着丁凌上饭馆要说法时,那孩子家长明尊重暗不屑的态度,大概那会儿就已心生不满。

    “我知道。”她说,过了会儿又说,“我不适合当老师。”

    “嘛呢,就因为那几个疯子?”简昆道,“我倒觉得这事儿你干得挺棒,丁凌他爸妈教不会,他奶也骂不会,我也没能给他一丁点儿启发,全是因为你,他才终于勇敢了一回。从今往后这小子的腰就挺直了,那帮臭小孩儿再也不敢欺负他,这事儿对他的性格会产生很大影响,不都说性格决定命运么,命运从此也改变了,这可不是教会他多考几分就能相比的,依我看,没人比你更适合干这个。”

    章玥看着他:“我有那么好么?”

    “有啊。”

    没人比她更好,从一开始他就这么认为。

    相比外貌,他更着迷她的风范,即便在那段最讨厌他的日子里,她也丝毫不因个人恩怨对他做出最后判决,反而救他于危难之际。

    在他心里,她就像一道光,在暗无天日的时光里照出一条明确的路,唤起他沉睡的善良。

    章玥呆呆的没说话。

    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往茶几上坐下,勾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往她鼻尖上亲了亲。

    “别丧了啊,我可以这样,但你不能。”

    章玥问他为什么。

    他说:“你见过阴天的太阳么,两者不能共存,阴天就是阴天,有太阳的天就不叫阴天,而你生来就是太阳。”

    第40章 你不行

    章玥看着他:“你学过哲学么, 竟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简昆:“我不懂什么哲不哲的,反正都是自学的,牛不?”

    “太牛了。”她问, “他们还在外面么?”

    简昆:“就两三个人在楼梯那儿坐着, 掀不起什么风浪,等彻底冷静了就走了。”

    后来那几个人的确走了,但更大的风浪来了。

    一小时后章玥接到顾烟茹的电话, 问她怎么回事儿。

    她还挺吃惊:“连你都知道了?”

    顾烟茹说:“不止我,全校都知道了, 你看看班级群吧。”

    她挂了电话进群,那几个家长已把小孩儿受伤的照片发了出去, 还附带声讨她的文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 群里的家长们由此开启激烈的讨论, 也有人说证据不足不能信的, 但大多仍对她保持怀疑。

    到了晚上,事件扩大成全网皆知, 连她的小学地址都被挖出来。她成了百口莫辩的哑巴,似乎连呼吸都是一种错误,后来她的手机终于因为被拨打次数过多被迫关了机, 世界才落得了清净。

    简昆在屋里走了两圈:“这两天你别出门。”

    章玥看着他。

    “我也不走了。”他说,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章玥为这事儿一天没吃饭,他就像地下工作者去接头一样神神秘秘出去买菜,去的路上挺顺利,回来时碰到穿制服的跑腿小哥。

    那小哥正弯腰对着门口拍照。

    “干嘛呢?”他拎着袋子往楼上走,“拍什么拍, 再拍我抽你啊!”

    小哥解释:“不是我要拍, 拍给顾客的。”

    简昆:“什么顾客?”

    小哥扬了扬手机:“有人下单, 让往这送花儿呢。”

    简昆这才看见摆在门口的白色菊花,他抬脚踹得那花瓣乱飞:“你眼睛瞎了?这是给人送的花儿?”

    那小哥挺为难:“这也不是我送的,我就是挣个跑腿的钱。”

    “什么钱也挣?给你一笔钱让你去死你也得去死?”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他脾气不减:“你怎么说话呢?什么活儿都接?你干得是人事儿么?”

    小哥着急:“我干什么了?我不就是送了束花儿,你家死人了心情不好关我什么事,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死个屁!你他妈才死了!”他指指门口,“你瞅瞅这像有人死了的么,花圈看见了么?蜡烛有么?我他妈跟你废什么话……”

    他说着就要动手。

    那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简昆。”章玥探出身子叫他,“回来。”

    她说着又冲那小哥挥挥手,小哥骂了句娘小跑着下楼了。

    简昆进屋。

    “我在屋里都听见了。”章玥说,“你冲他发什么火,他显然不知道网上的事儿。”

    “真他妈缺德。”他骂,“路上碰到一摔倒的老人不见谁热心,这种事儿谁他妈都想掺一脚,多简单哪,打打字儿张张嘴,想说什么说什么,想送什么送什么,一点儿责任不负,真他妈缺了大德了。”

    章玥劝他:“大部分都是图个热闹,你还当真了。”

    “图什么热闹啊,东西都送到家门口了。”他边说边从裤兜里摸东西,半天没摸着。

    章玥看了看他,从台灯下拿了个东西递给他。

    那东西状似熊脑袋,边缘是短小的圆柱形凸起。

    他用指头摩挲:“这是什么?”

    “拼豆。”章玥说。

    “没收的?”

    她点头。

    他摩挲着东西看着她:“你别上网了,热闹两天就过去了,我去做饭。”

    饭后他也不上网,陪着她看了会儿电视。

    临睡觉章玥还是没忍住,给手机充上电开了机,有多少人打过电话她不知道,铺天盖地的都是短信轰炸。

    她吸取白天的教训一条也没点开看,只看了两条微信,一条是校领导发的,让她第二天去趟学校,另一条是许君莉发的,让她回个电话。

    她给许君莉回电话,许君莉秒接:“你吓死我了,一直关机,我差点儿报警。”

    章玥说:“打电话的人太多了,机子太烫自动关的。”

    “没事儿吧,要不要我过去陪你啊?”

    “没事儿,简昆在呢。”

    许君莉说那行,顿了一下又说:“你们同居了?”

    “没,他就是不放心,过来陪着我。”

    “住不住吧?”

    章玥:“……住。”

    许君莉:“那不就是同居。”

    “……”

    “你要做好措施啊。”许君莉又说。

    章玥:“……我哪有心情想这些。”

    “你们可是第一次一起过夜,你不想他也不想?你听我的,保护好自己没错儿。”

    “知道了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这思绪就有点儿不一样了。

    第一次一起过夜,简昆就在屋外的沙发上睡着,也不知道他睡着了没。许君莉要知道他俩睡得这么泾渭分明肯定会笑话她,但不无道理,都处对象了睡一起不是很正常吗。

    但相比睡一起,她这会儿似乎更想要一个拥抱。好在他是自己的男朋友,想抱就能抱一抱,于是她掀被起床,趿了拖鞋开门。

    客厅里那盏有兔子装饰的台灯还亮着,灯下一颗黑乎乎的脑袋听见动静一抬头,露出笑容:“睡不着?”

    章玥问他:“你在干嘛?”

    他扬了扬巴掌大的塑料包:“这只熊不是还剩半截身子没拼起来么,我给它弄完整。”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把镊子正从塑料包里一颗颗往模板上放下迷你的彩色圆柱体。

    他这幅安安静静的专注样儿让人感到安心,章玥又觉得似乎没那么需要拥抱了,她从饭桌前抽了张椅子,挪到灯下和他一块儿拼豆豆。

    “这次又是为什么,也是装看不见都不行?”他说的是没收这小玩意儿的事。

    章玥:“考试呢,不能装看不见,抓阄做选择题的我都没管,这个更绝,敷衍交卷的意思都没有,人家做了半张卷子,他拼了半包豆豆。”

    简昆笑:“我还挺能理解他,这东西拼起来真挺有意思。”

    他的笑声在安静的夜里有种隔绝外界的亲昵感。

    “课上发现他好几回了。”章玥又说,“后来我建议家长给他报个美术班,上个月他参加画画比赛拿了二等奖。”

    简昆抬头看她一眼:“我说什么来着,没人比你更适合。”

    这夜俩人玩了大半夜拼豆。

    经过一夜发酵,网上热度持续高涨,实验二小于第二天一早发了封通告,表明会彻查此事。

    章玥到校时几位领导已经在办公室等着,其中一位问她是否对丁凌说过那话。

    她说是。

    那领导气得拍桌子:“你怎么能说这话呢!”

    章玥说:“那几个小孩儿老欺负他,管教也没用,我还找过他们家长,看来家长也不管。”

    “家长都不管你还管什么?”他说着一咳,补充道,“即便要管也不是这么个管法,你又不是班主任,教好你的数学就行了,说起数学。”他埋头看了看手上的纸,“你这学年的数学成绩还行。”又抬头,“但这事儿你办得不好,那话谁都能说,就是老师不能说,老师是解决问题的,不是激化矛盾的,也幸好没有录音和视频,要不然学校都被你拖下水。”

    章玥看着他。

    他又一咳:“当然了,我们会尽力保护教职工,这样吧,你写份检讨,分析分析错误,重点放在维护弱势学生心切导致的言语过激上,咱也打打情感牌,舆论被扭转了这事儿就好办了。这检讨就别提办学理念校风校纪之类的了,就是一校园外的私事儿,和学校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感情真挚,没必要写假大空的东西。”

    章玥听明白了,这是要和她撇清关系,让她独揽责任。

    她没想过把这后果推给谁,只觉得他们这生怕被连累的急切挺有意思。

    从学校出去后简昆问她怎么样了。

    “祝贺我吧。”她说,“收获人生第一封检讨。”

    简昆轻巧一笑:“这我有经验,我教你。”

    返回的路上许君莉发来微信【昨晚做好措施没?】

    她关了屏幕往车窗靠了靠,又点开屏幕【你多虑了,什么也没发生】

    许君莉【?】

    章玥【玩了一晚上拼豆】

    许君莉【他是不是不行啊】

    许君莉【小学生啊还拼豆豆】

    许君莉【正常男人谁会在那种情况下拼豆豆】

    许君莉【他肯定不行】

    “谁啊?”简昆听见手机响个不停。

    “君莉。”她说,“问我检讨写得怎么样了。”

    “她还挺厉害,这就知道你要写检讨?”

    “我这不正跟她说着。”

    她边说边往屏幕上敲字【不可能】

    许君莉【试了才知道】

    章玥收了手机。

    “聊完了?”简昆又问她。

    “嗯。”她应着。

    “反正出来了,咱游泳去吧,你不是喜欢游泳么,正好也能解解压。”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游泳?”

    简昆笑而不语。

    章玥看着他:“你那会儿不是都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吗,干嘛还偷偷打听我。”

    他还笑着:“这是你说的啊,我可没打算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朝她伸出一只手。

    “干嘛啊。”

    “牵手啊。”他勾勾指头,“给我。”

    去游泳馆后章玥选了套中规中规矩的泳衣,因为面对简昆,真换上时还是有点儿害羞。

    简昆反而坦荡,袒/露着胸膛要和她比赛,十分正经地扶着她下水。

    两小时后俩人都酣畅淋漓,那些纷杂像被剥离出去,只剩疲惫的身体,脑子倒是轻松不少。

    后来他们走出游泳馆,又买了吃的带回家。

    进屋后简昆才想起来:“我就惦记着回来时从我家拿上件衣服,到头还是给忘了,我再回去拿吧。”

    “你不累啊。”章玥边说边往房间走,“我这有件大号T恤,你先穿吧。”

    “我能穿么?”

    “oversize,肯定能。”

    他问:“什么赛?”

    她已经出来,把衣服扔给他:“穿吧你。”

    他把衣服展开,背过身去才脱了原有的,再套上这一件。

    再转过身时章玥正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他,他被看得有些心跳加速又有些迷茫,正要开口却被她抢了先:“你是不是不行?”

    他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章玥靠着门扉摇了摇头:“你大概不行。”

    他往桌上撂了那件换下来的衣服,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捧着她的脸亲起来。

    “谁不行?”他的唇抵着她的嘴,喷出来的气都是烫的,“这两天我是照顾你情绪知道么,怕你以为我趁人之危我他妈都不敢亲你,今儿就让你好好儿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他说完就吻下去,暴风卷起黄沙一般用力而痴缠,她的衣服很快被退到腰间……

    流言四起的外界正热闹得乌烟瘴气,他们躲在这方小屋里抵死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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