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霜眸光一颤,拳头随之越紧。对于妖族而言,千百年的光阴算不得什么,可这是足足五万年,且是被冰封囚禁,如同死物一般。
见她不说话,昊京笑了笑:“怎么,怕了?”
梨霜连忙摇头:“不怕!只要能救他,便是十万年也无妨。”说着眸光一定,深深拜倒在地。
“司命大人,小妖求求你,成全我吧!”
望着地上的瘦小的身影,昊京的目光逐渐起了变化:“你当真不后悔?”
“百死不悔!”梨霜攥着拳头,眸光定如磐石。
昊京叹了口气,默然走到她面前,将她扶了起来。
“见过痴的,却没见过你这么痴的。罢了,本君便遂了你的愿吧…”
见他应允,梨霜激动的眼眶都湿了:“司命大人,谢谢你!”
昊京笑了笑,眼底却又烟云掠过。
片刻后,梨霜从司命府出来,见青梧立在树下等她。望着他消瘦的身影,梨霜恍了恍,觉得他的背影那么孤寂、那么落寞。
她抿了抿唇,悄然走到他身后:“青梧叔叔。”
青梧转过头,温然一笑:“出来了。”
“嗯,司命大人答应帮我了,但代价是我的命珠,以及…我五万年的自由...”她说着却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等着他生气甚至发火,可身前的人却出奇的安静,抬头时,只看到一双发红的眼眸。
“青梧叔叔...”
青梧抬起手,颤抖地伸向她的脸庞,最后却攥成拳头,猛地转过身:“走吧,去凡界。”
梨霜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腾起的云雾带走。
望着月色下,他单薄的侧影,梨霜心头忽然泛起一丝酸楚,眼角也湿了。她抿了抿唇,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青梧双臂一紧,没有言语,只默然望着远方。
片刻后,青梧将她带到一座昏暗的天牢,他指着潮湿逼仄的甬道,柔声道:“去吧。”
颔了颔首,梨霜举步往里走,可越靠近那个人,她的心便越缩越紧,手心竟攥得出汗。
终于,当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甬道尽头时,再度看到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男子。
晦暗的光线下,时雍靠在残破的墙壁上,沉沉睡着。他脸色苍白,胡子拉碴,纵然睡着了也蹙着眉头,似是梦魇了。
梨霜心头一颤,穿过铁栅栏,嗖地飘到他面前。望着他消瘦且凹陷的脸颊,她心里泛起一股刺痛,眼尾不禁红了。
时雍...
她颤着手,轻柔地拂上他的脸颊,从眉梢、到眼眸、到鼻梁、再到那已经干涸的唇畔,指尖也随之生出一股痛意,那痛如游丝一般钻进她的心房,每拂一寸,痛意便深一分。
她贪恋的看着他的眉眼,似是要将他的轮廓深深地刻进自己的骨血。
“时雍,我的爱人,允许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唤你。我知道你也许不爱我,可是我爱你,比爱任何人都爱你…
但是时雍,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爱你吧…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五万年呢,我就要被冰封五万年了,也许那时候我已经忘了你的样子,甚至已经忘了你,也说不定呢?
这样也好,无爱亦无忧,无爱亦无怖,到时候我便再也不会难过了,你说,是吗?”
她笑着,眼眶却越来越红,酸热的感觉在眼底化作氤氲的水雾,越攒越多,最终冲破桎梏,从眼角悄然滑落。
她深吸了口气,按住已痛如刀绞的心房,渐渐靠近那个人影,轻轻贴上了他的唇,如曾经情浓时那般。
她贴着那片温软干涸的唇,贪恋地感受着他的温度和气息,久久没有离开。
忽然,她手腕一紧,被男子抓住了。
她睁开眼眸,对上一双猛兽似的冰冷眼眸,下一刻,就被他推开了。
“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
望着他淡漠的面容,梨霜心头一痛,似被利刃穿胸而过,冷风从那血窟窿里嗖嗖直灌。
她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抠进肉里,她含着泪,笑意凄凉得好似枯萎的霜花:“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只既然你醒了,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八年了,你可曾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心动?”
男子双拳一紧,下颌崩的好似冰冷的弦。
“从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呵呵...从未…”梨霜深吸了口气,仰起头,拼命压住泛滥的泪水。
“时雍,你够狠!”
她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摇摇欲坠,好似一碰就碎的琉璃。
到了外间,她远远看见青梧立在甬道尽头,刹那间,她强撑的盔甲便碎成粉末。
她扯出一抹凄凉的笑意,泪水顺着眼角潸然滑落。
“青梧...叔叔...”
她哽咽着吐出几个字,眼前一黑,像是被抽空的木偶,颓然地往地上摔去。
失去意识的刹那,她看到青梧霍然闪现在她面前,紧接将她搂住。
耳畔,传来他温柔的声音:“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永远...”
.
从芒砀山醒来的时候,已是三日之后。
梨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陪着青梧用饭、弹琴,甚至还去湖边摘了几颗梨给他,如同这千年来日复一日所做的。
那梨与往常的不同,尾端生着红纹,尝起来格外香甜。
“青梧叔叔,今天的梨很甜吧?”
“嗯,很甜。”青梧扬唇,揉了揉他的脑袋。
梨霜笑了笑,忽然挽住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
“你最爱穿的青衫,放在柜子最顶层。”
“嗯。”
“你常喝的雪顶云崖在金陵城徐记茶行买,那个是最正宗的。”
“嗯。”
“你那柄清风扇上次被我不小心烫了个洞,我怕你生气,藏在我屋里的梳妆匣里。”
“嗯。”
“还有...”
梨霜说一句,青梧便应一声,直到事无巨细叮嘱的清清楚楚,她这才舒了口气,正觉得口渴,青梧已端了茶杯递给她。
梨霜笑了笑,接过喝了。放下时,却见青梧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神情有些奇怪,令她有些心慌。
“唔...”她正琢磨说点什么,青梧突然抓住她的手,深邃的眼眸隐者她看不懂的情绪:“阿梨...”
他喉咙微哑,像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片刻后,他摇摇头,慨然一笑,缓缓地松开手。
梨霜抿了抿唇,道:“青梧叔叔,我这一去便是五万年,临走之前,我想看看你的样子,可以吗?”
青梧怔了怔,点点头。
梨霜眸光大亮,连忙取下那张银色的面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瘦的面颊,五官平平,毫无出彩之处,如同大街上随意能见到的路人。
女子恍了恍,这张脸与她想象中的有些差距。
青梧微微挑唇:“怎么,失望了?”
梨霜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在我心里,青梧叔叔永远是我最敬爱的长辈,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看的。”
“是吗?”青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梨霜抓住他的手,正色道:“真的,我可是你看着长大的,我的话你还不信吗?”
“信,当然信…”青梧揉了揉她的头。
静默片刻,他深吸了口气,露出温然的笑意:“去吧。”
“嗯。”梨霜颔了颔首,深深地凝了他一眼,纵身飞入云端。
到了司命府后,昊京将她带入内室,将她的命珠抽出,置入阵法中。当火红的命珠被熊熊烈火裹挟住的时候,梨霜整个人像是被刀斧砍凿在身上似的,阵法每加深一层,她的痛楚便深一倍。
很快她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片纯白的雪窟里,周围寒气逼人,渗得她打了个寒颤。
“不要怕。”
耳畔传来男子温柔的声音,她转头望去,见昊京微笑地望着她,脸上有些苍白。
“司命大人,你怎么了?”
“我,咳,我没事。”昊京掩嘴咳了咳,从袖中取出一刻丹药:“这是我从药王殿找来的火炙丹,你服用之后,就算被冰封,也不会觉得寒冷了。”
望着眼前只见了两面的男子,梨霜心里泛起一股暖意,伸手接过了。
“多谢。”她笑了笑,将丹药送入口中吞下,但觉一股暖意从胸腹间散开,原本冷到极点的身体瞬间暖和起来。
“一会儿我就要启动阵法了,你...”昊京看着她,眼底露出不忍之色。
“我没事,司命大人,你开始吧。”她耸了耸肩,努力装作轻松的样子。
“嗯。”昊京抿了抿唇,捏了个诀,往她身上一指,瞬间便将她冻住了。
随着身体的僵硬,她逐渐失去了意识,朦胧中,她仿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霜儿…”
冰封的日子,她大多时候都是昏睡着,只她纵然睡着,梦里都是和时雍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表情都似针,在她心上扎着。
像是过了好久好久,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隐约间似乎看到了时雍。只他穿着一袭白衣,表情森严,与往日大不相同。
她张了张唇,心里的喜悦似潮水将她淹没。
“时雍!”
她想说话,却发觉自己被冰封着,发不出半点声音。透过晶莹的冰雪,她看到那人伸手抚在她面前的冰雪上。
“不要怕,很快,你就自由了…”
自由,难道她能出去了吗?
梨霜一怔,眼里露出希冀,还想问些什么,但见对方挥袖一甩,她便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真的从冰封中解脱了。她喜极而泣,立即飞奔到凡界,循着记忆找到时雍最后停留的地方,却得知才过去了一万年。
她一惊,懵住了。
一万年!
昊京说过要将她冰峰五万年,为何只过了一万年?
忽然,她脑海里浮现出半梦半醒时看到的人影,胸口处砰砰直跳。
难道真的是时雍?
可他只是一届凡人啊!
巨大的不解涌上心头,她径直奔赴司命府,昊京见到她时却并未惊讶,只叹道:“万般因由皆是命定,你能出来自有其缘法,不必追根究底。”
似是而非的解释并未解开她的疑惑,但昊京不愿说,她也不好强求,行了礼便转身离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踏出门槛的那一瞬,她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离开天界,她连忙赶回芒砀山,却从小妖那里得知,青梧早在几千年前便坐化了。
得知此事,她身子一软,跌坐在那里,心头生出一种茫然的感觉。
她的青梧叔叔死了…从此再也没有人在家里等着她了…
她坐在那里,眸光变得呆滞空洞,整整一日都不曾动一下。
傍晚时分,昊京忽然出现,递给她一把扇子:“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梨霜怔了怔,发现是那柄被她弄坏的清风扇,她颤抖地接过来,轻轻打开,发现扇面早已修复如初。
“他走的时候说,扇既能圆,人也一样,终有一日,你们还会在相逢的…”
听了他的话,梨霜眼眶骤酸,泪水跟洪水似的滚滚而落。
昊京叹了叹,取出帕子递到她面前。迎着他温润了目光,梨霜模糊的视线里,依稀浮现出青梧的样子,心头也越发酸楚。
自那以后,梨霜便一直待在芒砀山修行,原本法力低微的她,不知为何,竟进展飞快。
这日,她如往常般下山行善,却被地摊上一幅画所吸引。那画中别无他物,唯有一位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画得栩栩如生,落款处并无私印,只画了一只灵动的彩雀。
刹那间,整个世界好似都静止了,梨霜眼里只能看到那副画,心口处更砰砰直跳,像是有什么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是他吗!
她瞬也不瞬地盯着那画,片刻后,耳畔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姑娘,可是看中这画?”
梨霜恍了恍,回过神来,见说话的是一个落魄书生,便点头。
书生笑道:“实不相瞒,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那位老祖宗年轻时可位极人臣呢!若非情势迫人,我是舍不得卖这画的。”
“高官?”
“嗯。”书生昂起下巴,胸脯挺得笔直:“我老祖宗是北盛元熹年的武状元,后封侯拜相,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姓时,单名一个雍字。”
听到那个在她心尖萦绕了数万次的名字,梨霜瞳孔一震,浑身血流瞬间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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