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真的是他!
梨霜颤抖地拂着画上的女子,眼眶瞬间红了。
望着她失态的样子,书生挠了挠后脑,局促道:“姑娘,你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我看你和这画上的女子生的很像,莫非和我祖上有什么渊源?”
“没有,我们没有关系。”梨霜擦了擦眼角,笑道:“这副画我买了,这是报酬。”她从腰间取出一个荷包,鼓鼓囊囊。
书生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袋金子,顿时喜极而泣,连连道谢。梨霜只笑了笑,拿着画轴正要离开时,却被书生喊住。
“姑娘,虽然你说和我祖上没有关系,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据说我这位老祖宗从来不近女色,到了而立之年也不曾娶妻,连妾室也没有。平日最喜作画,这副画便是他亲手所画,另外他还喜欢对弈,他有一匣白玉棋子,上面都刻满了梨花。”
“因为没有子女,最后他还领养了一双儿女,才得以延续宗庙,男孩要做念梨,女孩叫做若霜。至于这副幅画,则是他过世时抱在怀里的。”
“念梨,若霜...”
梨霜似被雷劈中了,脑中轰隆隆全是这两个名字,胸口漫起惊涛骇浪,潮湿中夹着阵阵痛楚。
原来,他骗了她!
傻子,这个大傻子!
梨霜抱着画轴,泪水吧嗒吧嗒滚落,滴在绢纸上,蕴开一团水迹。
“...姑娘?”
书生慌了,越发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梨霜吸了吸的鼻子,含泪绽出最明媚的笑意:“我没事,谢谢你!对了,方才你说的那个白玉棋子,可还在?”
书生摇摇头:“不在了,很早之前就被什么人买走了。”
梨霜眸光微黯,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能让她寻得这副画,知道时雍对她的情意,已是万幸,哪还敢奢求别的。
她深吸了口气,抱着画轴大步离开,身形恣意洒脱,是这万年来从未有过的畅快。
从梦中醒来之时,正是清晨,清浅的晨曦透过东面的窗棂映在她脸上。梨霜望着紧闭的窗户凝了半晌,终究没按耐住,起身推开,迎着朝阳极目望去。
巍峨宫墙中,银川矗立在一棵枯树下,背对着她。只远远一眼,她便能感觉到他周身凄冷的气息。
枯树!
梨霜细目望去,见银川身前的那棵树正是之前那棵沉香树,明明正是花期,它怎么突然枯萎了?
她心头咯噔一下,立即着人打听,才得知沉香树昨夜不知何故,快速枯死了。
她走到回廊上,默然望着那抹白衣人影。
那沉香树是银川的师傅紫萸神女亲手所种,上次沉香树因为她而枯萎,他甚至不惜将她囚禁了十日,足见他师傅在他心里的地位。
此次沉香树枯死,他的心境可想而知。
微风习习,男子静静立在那里,发丝和衣寐随风飞扬,晨曦如丝缕般撒在他身上,却如同冰上笼了层淡淡的寒烟,越发凄冷。
望着他的身影,梨霜的心似蚂蚁在啃噬着,泛起绵密的痛意,她扶着栏杆的手也越缩越紧。
她曾在重华宫密室看到过紫萸神女的画像,一袭银甲,长剑如虹,虽戴了一张面具,却仍旧能透过那双清澈坚定的水眸,和那傲然的身姿,窥见其举世无双的风采。
世间双生子大多容貌相同,传闻袭玉同她的生母,紫萸神女的妹妹有八成相似,那么紫萸神女一定也和袭玉很像吧...
那般美貌,又是独一无二的战神,这样的女子怕是世上所有的男子都会为其动心吧...
难道银川他真的...
之前,她也曾隐隐有过这个念头,却都被她以各种由头压下了。可此刻,望着他悲伤寥落的背影,再联想过往的所见所闻,以及他对袭玉的容忍,这个念头就像刺,在她心头生根发芽。
这一日,整个重华宫鸦雀无声,寂静的如同一片死地。银川立在那棵枯树下,分毫未动,如同被定住的木偶。
天镜阁上,梨霜也立在回廊上,整整看了他一日,直到天色渐暮,斗转星移,整个天宫笼在黑夜里时,那抹白衣仍旧没有动。
那一刻,梨霜再也忍不住了,她飞身而下,如流星划落在重华宫里。
“够了!”她攥着拳头,走到他身后。
以前面对他时,她总是小心翼翼,谦卑温顺,可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量,竟然敢这么跟他说话。
然而,银川却似没听到一般,没有半点反应。
梨霜心里的刺越扎越深,倏地走到他面前,死死盯着他:“我不知道帝君和紫萸神女有什么样的过往,但是帝君,我若是神女大人,定不希望看到自己唯一的弟子,如此失魂落魄。”
银川脊背一僵,眸底起了细微的变化,淡漠地吐出两个字:“你不懂。”
喉咙似被鱼刺梗住了,梨霜噎的半天说不出来话,许久才道:“既然我不懂,那你就告诉我啊,你说了我不就懂了吗?”
银川只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帝君!”梨霜大喊。
男子顿住脚步,微微侧过头,双眸清冷好似千年寒冰:“没有人可以同本尊的师傅相提并论,你,也不能!”说罢,傲然离去。
望着他冷若寒霜的身影,梨霜身子一晃,心口处似被巨锤砸中,伴着破裂声,有什么东西四分五裂。
原来,你果然是心悦她的!
梨霜眼眶骤红,酸涩伴着痛楚从心底漫向四肢百骸,连指尖都是痛的。
可是银川,那我呢?我和你的过往算什么,和你在凡界的八年又算什么?只是你这数十万年里,最微不足道的劫吗?
当年得知时雍并未辜负自己后,梨霜辗转千年,只想寻得他的转世,却始终没有所获。直至升仙,在天界遇到了银川,并从昊京那证实,时雍便是银川历劫所化时,她的世界都被照亮了。
她以为,万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却不想竟踏入了另一个深渊。
如今看来,她和银川之间,也不知到底是他的劫,还是她的劫...
她挑起唇瓣,眼底湿润,蕴满了自嘲。
也罢,银川和紫萸神女之间有十几万年情意,岂是凡界区区八年可比的?
她深吸了口气,昂起头,强撑着往外走,双脚却似踩在冰刃上,每走一步都疼得滴血。
梨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天镜阁的,当她回过神来时,已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就在她闭上眼眸等着于地面亲密接触时,却落入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
她抬眸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青鸢担忧的脸庞:“傻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霎时间,她坚守的防线像是被陨石击中,溃不成军。
“青鸢!”梨霜埋进她怀了,小声呜咽着,滚烫的泪水将青鸢的衣衫都沾湿了。
青鸢叹了叹,目中露出怜惜之色,拂着她的头道:“真不知道情爱有什么好的,把你好好一个姑娘伤成这样,我青鸢以后绝不碰这糟心的玩意儿。”
语毕,便将她扶回房里,好生劝慰了一阵,才默然离开。
只梨霜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银川方才绝情的模样,哪里睡得着。
翌日,昊京过来时,见她面容疲惫,眼圈乌青,吓了一跳,她却只说没睡好。
昊京半信半疑,也没多问,寒暄片刻,梨霜忽然问:“昊京,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死去的花木重新焕发生机吗?”
昊京怔了怔,神情莫名:“是因为沉香木吗?”
“...嗯。”
昊京眸中一刺,攥着拳头道:“百花仙子掌管天下花木,若想让沉香木复活,只有她知道。”
“好,我这就去找她。”梨霜眸光乍亮,唰地站起来,正要往外走时,又顿住脚步,朝他嫣然一笑:“昊京,谢谢你。”
昊京摇摇头,笑意温然,眼底却涌过一丝晦暗。
梨霜找到百花仙子时,她正在府里修剪花枝。听到她来意后,娇艳的女子却未抬头,只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这花长的没规没矩,可得好好修剪。”
梨霜喉咙一滞,跪倒在地:“仙子,只要你告诉我复活沉香树的法子,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百花仙子觑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是!”
百花仙子放下剪刀,拂了拂鬓角,姿态慵懒:“若我要你天灵上的翎羽呢?”
翎羽!
梨霜眸光一震,但凡鸟雀,最为珍贵的便是天灵上的那根翎羽,它是鸟族灵气所在,如同龙的逆鳞,拔之好似剜心。
“怎么?舍不得?”
挑衅的眼神似刀子剐在她脸上,梨霜拳头一紧,咬着薄唇:“我愿意,但是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如何复活沉香树。”
“行了,知道了。”百花仙子露出不耐的神色。
梨霜眸底一锐,深吸了口气,将手伸向天灵,猛地将翎羽拔下来。
只见鲜血飞溅,顺着她的眉心缓缓流下,她的脸也变得惨白,如同烫金的纸,唇上血色尽失。
“给。”她颤抖着手,把翎羽递给对面的人,声音沙哑颤栗。
百花仙子眸光一亮,连忙拿过:“不愧是飞禽的翎羽,果然漂亮!”
“请你,告诉我!”梨霜攥着拳头,脸色白的吓人。
百花仙子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道:“很简单,用你的心头血,每日浇灌三碗,连续十天。”
“多谢!”
梨霜心上一松,强撑着往外走,待到她远去了,百花仙子一边把玩翎羽,一边漫不经心道:“真是奇怪,又是沉香树,这些人都跟沉香树较上劲了吧。”
说完,耸耸肩,兴致勃勃地进屋去了。
“这翎羽若是做成衣裙,必定出彩。”
外间,梨霜堪堪从百花园走出来,昊京就急匆匆赶了过来,望着她煞白的脸色,他脸色大变:“你拔了翎羽!”
“嗯。”梨霜虚弱地笑了笑。
昊京气的锤了锤自己的手:“都怪我,明知她不是个好相与的,就应该跟你一道过来!”
昊京与百花仙子有些嫌隙,所以不想见她,又想着她为人虽然傲慢,但左右不过要些珍奇异宝,到时候他帮着寻找便是,哪知道对方要的竟是梨霜的翎羽!
“不行,我得帮你要回来!”昊京剑眉一蹙,脸上泛起凌厉之色。
梨霜却拉住他,摇摇头:“算了,本就是我有求与她,况且,咳,我是自愿的...”她眼前乍黑,身子一歪,晕倒在昊京怀里。
望着女子眉间的血红,昊京眼眶一红,紧紧搂住她:“你放心,今日所受,我必定帮你讨回来!”
语毕,抱着梨霜纵身飞起,直奔药王宫而去。
看到梨霜的模样,药王吓了一跳,连忙用药给她医治,叮嘱她要好好休养。梨霜点点头,道了谢,由昊京扶着回了天镜阁。
昊京不放心她,整整守了三天,然而任他怎么问,梨霜始终不肯吐露复活沉香树的法子。别无他计,他只好去寻百花仙子,却得知她外出了。
回去之后,昊京又准备逼问,天后的贴身侍女晚儿竟来了,言天后口谕,梨霜克己奉公,劳苦功高,特御赐灵药一枚。
自梨霜飞升仙界,也曾见过天后数面,只二人君臣有别,梨霜每次都谨小慎微,更妄论与她有什么私交。
现下天后亲赐灵药,这着实让她受宠若惊。
“多谢天后隆恩。”梨霜慌忙起身,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侍女晚儿赶紧扶住她:“没事吧?”
梨霜抬头,却对一双关切的眼眸,她恍了恍,忙抽回双手,温声道:“多谢姑姑关心,我没事。”
“那就好。”晚儿温然一笑,将灵药递给她。梨霜凝了凝,朝昊京看去,见他点点头,才放入口中,正要端茶杯时,晚儿已将茶水递到她面前。
梨霜和晚儿并无交情,对方这般热络,倒令她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道了谢,就着茶水将灵药吞服了。
还别说,这灵药比药王殿的药更好,刚吞入腹中,便觉一股暖流从体内漫开,原本沉重的身体都松快了不少。
“感觉如何?”晚儿问。
梨霜嫣然一笑:“好多了,天后大恩,小仙无以为报,就请姑姑代我向天后娘娘道谢。”说着,俯身行了个大礼。
晚儿立即将她扶住:“你好好养伤,便是对天后最好的回报。”
“嗯。”
晚儿笑了笑,似无意般朝昊京瞥了瞥,才领着仙侍离开。出了天镜阁,她径直回到天后宫,待众仙侍退去,屏风后竟走出一位和晚儿一模一样的女子。
“天后。”那女子朝晚儿福了福,神情恭敬。
被唤作天后的女子点点头,身子一旋,已变了副模样。只见她一袭鎏金白底长裙曳地,身段高挑婀娜,容颜秀美,一举一动无比露着雍容与高贵。
“去,传昊京。”
“诺。”真正的晚儿凝了凝,恭身退下。
.
当天夜里,梨霜发觉身体已经恢复如常,心里又惊又喜,对天后更是感激不已。她见四下无人,便潜入重华宫,剜了三碗心头,倒在沉香树根部,鲜红的血很快就被吸收了。
之后,每到入夜,她便潜入重华宫如法炮制,幸而重华宫宫禁森严,也无人发现。
第十日夜里,她瞥了瞥静悄悄的府邸,拿出匕首,往胸口一扎,鲜红的血瞬间流满碗碟。
一碗、两碗、三碗。
当沉香树将血全部吸收后,但见红光一烁,原本已干枯的树皮逐渐丰盈,树干上生出一片片青翠的枝叶,由稀疏变得浓密,枝头的花苞此起彼伏,不停地往外冒,眨眼间便绽满枝头。
望着这一幕,梨霜都怔住了,瞳孔里的花影灼灼似锦。
正看得入迷的时候,但见红影一闪,一滴血红从沉香树中飞出,在她面前浮了片刻,如闪电般钻入她胸口。
她愣了愣,茫然地摸了摸胸口,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冷厉的声音:“你都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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