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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斗嘴

    ◎这身衣服也太难看了。◎

    芙蓉园虽是家酒楼, 装饰却甚是素雅,一楼用木板隔出一道沟堑, 引入流水, 仿若水渠,渠上种着荷花,虽是秋日依旧盛开不败。

    三人要了间景致不错的雅阁, 雕花檀木桌上,菜肴如同白玉翡翠,皆用小碟盛放,冰裂纹白瓷盆摆放在桌子中央, 清蒸鲤鱼置于其中,鱼身上雕刻着一朵莲花。

    “咱们三个已经好久没坐在一起吃过饭了。”

    任玉荷叹了口气,夹了片鱼肉。

    自上次从药铺把人抱走后,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卫明姝, 看这样子两人是和好了, 只不过那沈将军倒是颇有金屋藏娇的架势。

    正这么想着, 只见门外走来一人,身形高挑,着一身青衣, 皮肤还算是白净,应当是哪家的文弱书生走错了房间。

    待到再走近些,定睛细瞧,筷子中夹的鱼片滑落到桌上。

    她家郎婿找来的倒是快。

    只不过这沈将军打仗厉害,可着实不怎么会挑衣服。

    阮文卿挑眉, 见沈轩盯着自己, 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 几乎是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的古怪。

    这人分明比自己年长几岁, 却是——

    幼稚得很。

    卫明姝见两人齐齐向她身后望去,也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陌生的青衣,抬头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卫明姝上下打量了一眼,那件衣领皱巴巴的,袖口都有些开线,“怎么穿成这样了?”

    这男人长相硬朗英气,五官分明,这身青衣穿在身上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

    还是平日里穿的深色墨袍更适合他些。

    “怎么了?”

    “没什么。”她总不好在大家面前说这身不适合他,多少还是得给留点颜面,“你怎么过来了?”

    “来接你。”已是不知不觉间坐在她身边,朝对面两人回了个笑,“顺便来正式认识认识明珠的朋友。”

    那“朋友”二字说的极重。

    卫明姝听后愣了半晌,

    正式?要怎么个正式法?

    她又仔细看了眼他身上的衣裳,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们明明是三个人来吃饭,他又是在生哪门子气?

    “可这菜你当是吃不惯。”卫明姝指了指那盆鱼肉。

    她记得他在家从来不会夹桌上的鱼肉。

    任玉荷赶紧打圆场,“是呀,阿珠本来想叫将军的,可这些都是江南的菜式,将军应当是吃不惯”

    声音越说越小。

    她也不是江南人,只是自己不挑吃食,向来都是紧着这两人的口味。

    这话说得像是有点赶人的意味,仿佛越描越黑。

    “无妨。”对面却是笑了笑,语气仍是平淡,“同明珠每天在家里吃这些,如今倒也吃得惯了,添双筷子就行。”

    “”

    三个人一时没了话语。

    任玉荷有些纳罕,上次这沈将军来他们药铺时,分明不是个能说会道的,怎么这才过了一个多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卫明姝也没起身添筷,仍旧眉头紧皱,不知道他要闹哪一出。

    只有阮文卿泰然处之,添了杯茶,“沈将军,先喝茶。”

    沈轩低眼看着推到面前的杯子,颇为守礼地道了声谢,转头出去唤来小二添了双筷。

    任玉荷从来没这么安静地吃过饭,总感觉该说些什么,可他们这些做买卖的同这北境回来的大将军着实没什么可说的。

    不知何时,卫明姝碗里多了块剔好的鱼肉,不禁侧头瞥了眼身边的男人。

    他明明不怎么会吃鱼,挑刺的筷子使得颇为笨拙,仿佛在和自己过不去,把细小的乱刺都挑的丁点不剩。

    “你先吃吧。”卫明姝终是开了口,“这鲤鱼的刺不好挑的”

    “不用理会我,你吃你的。”

    “”

    任玉荷坐在对面,默默地夹了块鱼肉,沾着汤汁。

    先前她还觉得这汤汁极其鲜美,怎么现在倒是尝出了一股子酸味?

    阮文卿算是看了个明白,这人今天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跑这儿显摆来了。

    许是察觉到周遭气氛的凝滞,沈轩手下筷子停住,仿佛才注意到对面两人,“听内子说阮公子才年过十七,真是年轻有为。”

    “哪里,不过是父母留下的家底丰厚,不如沈将军,年过二十便功名加身。”

    卫明姝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左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她不拽还好,这一拽彻底把沈轩心口那点火苗擦出了火花,“阮公子一表人才,如今可有婚配?”

    阮文卿手下一顿,轻笑道:“未曾。”

    “那倒是怪了,阮公子如此相貌,当是招姑娘喜欢。”

    行商这么多年,阮文卿自是听得出这话里的含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饮了口茶水,“好茶。”

    见他还不打算闭嘴,卫明姝给他添了杯茶水,“你也说累了,喝口茶顺顺气。”

    “”

    沈轩没再闹腾,卫明姝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面无表情,杯上浮着热气,水声潺潺,似还沸腾着。

    她也是有些脾气的。

    沈轩却未发现她恼了,一把抢过那杯茶,“你还在吃药,不宜饮茶。”

    这确实是实话,她这病才刚好,还在喝药稳固着,茶水与药方相冲,不宜多喝。

    “沈将军。”阮文卿叫住他,脸上带了些自得,“这是花茶,无妨的。”

    顿时了吃瘪,他缓缓收回手,桌下拳头收紧,捏得有些泛白,面上仿佛结了一层冰碴子,好一阵才缓过神,“那倒是我无知了。”

    “这是哪里话。”阮文卿轻笑,转而向卫明姝说道:“知道你最喜欢喝这桂花茶,前些日子刚从江南运来些,不如改日送到你府上?”

    卫明姝微微蹙眉。

    好端端的两个人,怎么都成了三岁小儿一般。

    “不必了,家里也还有些。”

    “那便好。”阮文卿悠然吹了口茶,丝毫没理会对面利刃般的眼神。

    桌下一只绣鞋踢了踢旁边的靴子,空气一时陷入凝滞。

    最终还是任玉荷打破了僵局,询问了一番卫明姝的病,又问了问改换的方子有没有效果。

    “什么方子?”沈轩问道。

    卫明姝低头,遮遮掩掩。

    她喝的汤药一向由兰芝调配,倒从来没有同他说过。

    可当着别人的面,她也不好直接告诉他这方子是做什么的。

    “回去再告诉你。”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卫明姝站起身,“吃的差不多了,我去付银钱。”

    肩膀被一把按住,“我去就行。”

    沈轩付完钱自是没有多加逗留,拉着卫明姝走出了酒楼。沈家的马车一直候在门外,一把抱起她塞到马车里,自己跟了上去。

    姑娘理了理衣摆,缩在一角望向窗外,中间隔了一道宽敞的缝隙,马车驶过街巷,姑娘一只手仍掀着帘子,一句话也不同他说。

    牵住那只手,将帘子放下盖了个严实,“别冻着了。”

    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这车里有股酸味。”

    “”,沈轩抿了抿唇。

    她这是生气了?

    她还知道自己酸了,他还有苦没处言呢。

    别人家都是妻子对丈夫言听计从,到了他们家却是反了过来,连冯霆都觉得他惧内。

    现在姑娘都被纵得冲他乱发脾气了。

    马车内谁也没理谁,一路晃晃悠悠地行至国公府大门口,沈轩径直下了马车,抬步便打算往门里走。

    陈叔不禁望了望车内,只见自家夫人不紧不慢的掀开帘子,脸色亦是没多好看。

    这才好了多久,这是又吵上了?

    也是,这两位本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平日里虽是好商好量的,这脾气一旦对上,若是没人服个软,倒还真容易吵起来。

    陈叔刚准备摇头,却见自家世子转过头又走了回来,面上虽仍是紧绷着,却是伸出了手。

    卫明姝提起裙摆准备下车,低头便看见一只大掌向自己递出。

    须臾过后,她将手放在掌心,那人仿佛感受到了手心的冰冷,牢牢握住那只纤手,将人稳稳带了下来。

    一路牵着她走回房内,叫了安嬷嬷去煮药,随后关上房门,只见姑娘解下披风,走进内间换衣服,理也没理他。

    从前她还愿意说点好话哄哄他,如今连哄都不愿意哄了。

    不过如今她敢同自己发脾气,倒也——

    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是不是已经不把他当外人了?

    这么一想,心里便舒畅了很多。

    夫纲不振便不振吧,在他这儿从来都没什么夫纲。

    兰芝端着药碗进来,见到自家姑爷坐在桌前,穿着身古怪衣服,脚步顿了片刻,面露难色。

    这身衣服也太难看了。

    沈轩没瞧见兰芝脸上的尴尬,往内间探了探头。

    这药都已经熬好了,姑娘却还没出来。

    正准备起身过去,却见青色的衣角自屏风后走出,“你先下去吧。”

    兰芝关上门,卫明姝坐在桌前,似是叹了口气,“今日的事,是我考虑的不妥当。”她拽了拽他的衣角,“只是朋友而已,没什么好气的。”

    沈轩眼神微动,没料到姑娘会先同他道歉,“嗯,我也不对。”

    可他的确是恼了。

    说他羡慕也好,嫉妒也好,他就是见不得两人出现在同一张桌上。

    觊觎她的人很多,他不怕谌良,不怕太子,可却实在忌惮这个初出茅庐的商贾之子。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确确实实在宫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要嫁给那个人。

    他分明才是她的丈夫,可仅仅只得到她一句不离开沈家的承诺,便能欣喜若狂,这人又凭什么能轻易得她另眼相看?

    或许是真的不甘心,或许是放不下,他真的很想得她这般相待,将全部托付于他,而不是当做一份责任和负担。

    卫明姝见他背挺得板直,分明还自己生着闷气,不由轻笑出声。

    沈轩见她一副没心没肺地模样,却是急了眼,“你还笑?”

    “真的有这么好生气吗?”

    “怎么没有?若我和别的女人总待在一处,你不生气?”这话一说出口,愈发觉得堵闷,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也是,她怎么会生气

    从前他总觉得她是个温婉性子,才会对他百般忍让,现在他倒是认清了,她根本就是对他不在乎。

    若她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人,才会明白他的感受。

    一时间没了话语,两人之间不过一臂距离,却如同隔了道无法逾越的沟壑。

    许久之后,身旁传来一声回答。

    “也许真的会生气。”

    沈轩猛然抬头,怔了很久,脑中混沌,沉寂了许久的心又被重新唤醒,仿若正要堕入深渊,却又猛然抓住了一线天光。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宝子们,状态不太好,双更失败了,看看明天能不能补上。感谢在2023-01-07 21:02:48~2023-01-11 02:4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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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哄他

    ◎“想想怎么哄你呀。”◎

    他缓缓转过头, 只见姑娘正支着下巴凝视着他,倒不像在敷衍他, 又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 生怕漏掉她脸上丁点别的情绪。

    这话会从卫明姝口中轻易地说出,一时还是难以置信,“你不必哄我。”

    卫明姝无奈, 明明该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怎么在她这儿总是像个得不到糖的孩子,可怜巴巴的。

    “真没哄你。”

    她的确有设身处地的想过。

    沈秋妤在道观上对她说要她包容妾室,要她贤良大度, 她心里分明也是不愿。

    过去她听到那些家宅之时,也觉得遵循世俗教条,男子纳妾再正常不过, 可现在她竟也想独占一份感情, 想让这份温柔只属于自己。

    或许纵容真的能让人变得贪婪。

    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转着, 笑意深达眼底, “你让我想想。”

    “想什么?”

    “想想怎么哄你呀。”

    沈轩愣了愣,木讷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身旁传来一声低笑, 沈轩越来越觉得面上尴尬,撇开了头。

    笑声渐渐消散,一双纤手轻易掰过他的脸庞,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靠近。

    甜腻的花香扑面而来,冰冷的唇落在额头上, 如同冷玉, 却是软绵绵的, 只停了一瞬, 却如坠入一坛美酒,沉醉其中无法自脱。

    空气仿佛静止,门外秋风暂歇,点点粒粒尘埃浮动在阳光下,万籁俱寂。

    卫明姝耳根子有些泛红,本有些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了一层火烧云,如翩翩飞蝶停在旁边的凳子上,“这样够不够?”

    对面之人早已化作一座雕像,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再次捕捉到那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才回过神。

    一切并非虚幻。

    目光缓缓转向身侧,仍是保持着一个端坐的姿势,胸中却仿若干涸的河床被填满了滚滚江水,激荡翻涌。

    卫明姝不知道这样还称不称得上守规矩,只低着头,紧紧咬着唇瓣,等着他回应。

    半晌过后,低哑的声音自身旁响起。

    “不够。”

    闻言她抬起头,男人只给她留了个侧脸,似在有意避着她,看不清神色。

    什么叫不够?

    眨了眨眼,心下一横,搬着凳子往他身前凑了凑,整个身子往前倾,又朝着那半脸颊上嘬了一口,“那这样呢?”

    真的能再多了。

    沈轩转过头,那眸子犹如一颗的黑宝石,瑰丽珍宝,如今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卫明姝猛地对上那双眼睛,想要躲开那炽热的目光,下一刻只听见耳畔传来一阵虚无缥缈的声音。

    “不够。”

    感觉到一只大掌按住自己的后脑勺,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唇瓣压上另一方柔软。

    眼睛顿时睁大,感觉到身旁的呼吸紊乱无比,那灼烈的气息扑面而来,似要将自己掩埋吞并。

    他醉着酒吻她那次,她内心多少带了些抗拒,可如今断没有拒绝的理由。

    感受着舌尖撬开她的牙关,灵巧地探入,搅动纠缠,如同搅乱一方清池,卫明姝脑中一片混沌,理智残存无几。她静静地闭上了双眼,不知不觉间攀上男人的脖颈,享受着汹涌如潮水的情意席卷而来,将自己吞噬。

    沈轩一双眼眸早已变得深不见底,仍是无法压制住胸中的一团火。

    卫明姝喘息不止,原本泛白的嘴唇如同染了红脂,娇艳欲滴。

    在沈轩眼里看来,如同一只待人采摘的樱桃。

    他想要她,要她彻底属于自己。

    将人一把打横抱起,便要往内间走去。

    卫明姝推了推他,出声提醒道:“现在还是白日。”

    一把水将火苗压了压,放肆的脚步声陡然顿住。

    这姑娘一向再守礼不过,虽然他很想同她把一直没办的事办了,可她当是不会轻易同他白日宣淫。

    紧接着就听到埋头在怀里的姑娘小声说道:“今日不宜嫁娶…….”

    沈轩又多想了一步,既是要圆房,是不能这么随意潦草,这种事当是不该留下什么遗憾的。

    他站了很久,温香软玉仍是在怀,许久过后呼吸才平稳下来,“好,那今晚我去挑挑日子。”

    卫明姝:“…….”

    她只是不想白日,随意找了个借口,他还真打算去挑日子?

    她不欲再同他谈论怎么挑日子这个话题,手指拂过那衣襟上的褶皱,“先把这衣裳换了吧。”

    沈轩低下头,只能看到青丝白纱洒落在怀中,忽然想到今日那么多人怪异的眼光,不禁问道:“真的有那么难看吗?”

    卫明姝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这身不适合你。”脸颊上又微微泛起红晕,“郎君平日里穿深色是好看的。”

    “那我换了便是。”沈轩这么说着,却仍是抱着她往里走。

    换下的黑衣仍零落在榻上,能看得出脱下这衣裳时有多么暴躁不安。

    脱去那身衣裳,只穿了层薄薄的中衣,见姑娘坐在床边颇为不自在地将碎发撩到耳后,他抿了抿唇,捡起榻上一件衣裳,“你得替我换。”

    卫明姝抬起头盯着他,那稍稍扬起的眉梢眼角没能逃开她的眼睛。

    他向来会得寸进尺。

    “不会。”卫明姝低头玩着着自己的袖摆,没再理会他。

    “你不会?”

    他才不信。

    卫家这般讲究礼数的人家,怎么没同她讲过怎么侍候郎君更衣。

    她分明是不想。

    “那我教你。”说罢,便把她拽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摆弄起衣带,“衣带该这么系。”

    又捡起一条腰带,交到她手里。

    卫明姝脸上早已红了个透彻,忽然一股极大的力道把她拉入怀中,将双臂紧紧环锢在那紧实的腰间,脸颊紧紧地贴在那胸前,能清晰地听到沉闷地声音自胸腔传来,“腰带该这么系。”

    她一动不敢动。

    沈轩轻笑,只觉扳回一局,洋洋得意,“学会了吗?”

    “嗯。”姑娘颇为乖巧的点了点头,如同小猫在怀里蹭的,让人觉得心痒痒。

    “以后都这么帮我换衣裳好不好?”

    “你自己有手”

    “不一样的。”男人拒绝道:“明珠,就算是相敬如宾的夫妻,也该是如此的。”

    他倒是把这句承诺记得清楚。

    “你又骗人。”

    “没骗你,你得习惯。”

    看着那头越来越低,长长的眼睫如蝶翅般将那双多情的眼眸盖住,他微微弯下身,鼻尖相对,唯有点点微光穿过缝隙。

    红玉软唇近在咫尺,轻而易举便能再次捕捉到,门外却传来咚咚煞人的敲门声,“世子爷。”

    那敲门声越来越响,让人难以忽视,终是睁开眼睛,声音中带了些许烦躁,“何事?”

    “国公爷回来了。”

    沈轩没再磨她,两人草草收拾了一番走出房门。

    走到府门口,便见到一队人马停在府外,人手不多,却都是骑兵精锐,沈正忠坐于马背,戎装未脱,显然是未得传召,快马加鞭昼夜赶回的京城。

    两人对视一眼,迎了上去。

    沈正忠将缰绳交给下人,径直跨入府门,两人在背后缀着,也是一言不发。

    卫明姝紧盯着前方的身影,那步子迈的稳健,手却是紧握成拳,双手已是布满岁月的痕迹,变得枯瘦嶙峋,可脊梁终是没被压弯,仍旧挺拔如松。

    她刚嫁入沈家的那段时间,这位舅公在家中一直是侃侃而谈,如沐春风,谈笑间带着潇洒不羁。

    可刚才走进家门时,舅公分明眉头紧锁,一向温和带笑的唇绷成细缝,眼角间带着疲惫,却是锐利如鹰隼,让人不寒而栗。

    沈轩也很少见到阿耶这般,如同北凉大军压境来犯,只能用长刀将一切黑暗撕碎,坚韧无比。

    察觉到握着手亦是不安,沈轩掌心收紧了些。

    一路跟随到了正院,沈正忠脚步顿住,“你们两先回去。”

    对视一眼,卫明姝轻轻摇头,两人行礼转身离了正院。

    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卫明姝问道:“舅公是知晓京城的事了吗?”

    “应当是。”

    他本想着这事还没有结果,便没有提前告知沈正忠,

    何况他也没想好怎么告诉自家阿耶,毕竟那是他亲姑母,阿耶的亲妹。

    京城这事闹的不算小,自家阿耶应当是听说了林晋被抓到京兆府的事,猜到了什么,快马加鞭连夜回京,连传信都来不及给他。

    只是不知道阿耶会如何处理此事。

    两人回到羲和堂,还未坐在凳子上,南实后脚便追了上来,喘着大气,“世子不好了,老爷带着一队人马去了林家。”

    ——————

    卫明姝他们赶到时,林家门口已是围了一圈人,两个身穿戎装的士卒如门神般立在门口,脚底两个家丁双膝跪地,脖上架着的长刀锃亮锋利。一块石木门板已是被砸歪,堪堪挂在门框上。

    “刚才砸门进去的是宁国公?你确定没看错?”

    “可不是。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宁国公不是回北境了吗?”

    沈轩扒开人群,牵着卫明姝扎进人堆,有不少认出两人的主动让出条道。

    刚进林家的门,迎面便见到沈秋妤神色惊恐,不住地回头,仍是穿着锦衣华服,梳着个得体的发髻,两条腿却是软绵无力地拖在地上,胳膊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一左一右架着。

    沈正忠跟在旁边,手持长矛,身后还跟了一批人马,皆身穿铠甲,铁皮碰撞,步伐整齐,踏得林府的石板隆隆作响。

    作者有话说:

    《两个恋爱脑和一个社会人》

    第73章 肃清

    ◎“他不休了你,你难道不能休了他吗?”◎

    真是好大的阵仗。

    不太像清流世家能做出的事。

    卫明姝放下提起的裙摆, 默不作声的往门边靠了靠,眼睁睁见着沈秋妤被沈家婆子拖出了院子, 撕心裂肺地叫着“老爷”。

    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林家的管事还在后面小跑,直喊没有天理王法。

    沈家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林家大门,门前指点的人群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门口守着的士卒收回长刀,跟上队伍扬长而出。

    “走吧。”

    卫明姝点点头,随沈轩跟上队尾,三步两回头。

    林家的管事双扶膝气喘吁吁, 还在庭内哭嚎不止,门前守门的小厮腿已经吓软,一翻白眼晕厥过去。

    不知道前因后果的, 还以为是土匪进了宅院强抢民女

    卫明姝强装镇定, 穿过层层议论声, 不由想起过去年少气盛时, 她也曾当街纵马射箭,当时也是这样一群人围着她,彼时他们把卫家当做谈资, 放肆地嘲讽指责。

    可这次她不是一个人。

    围观的人群压低声音,掩面轻语,似是不满,更多的是忌惮。

    孤傲的鸿雁徘徊依旧,却是终于找到归属, 振翅而飞, 她不经意的挺直了身板。

    若能跟着这家一直当个女土匪, 感觉好像也不错。

    林家离沈家不过一条街的距离, 到了家门,沈正忠才同他们说了话,让他们跟着去正院。

    沈秋妤仍被两个婆子看着,一路被押到正院。

    “不孝女,给我跪下!”

    沈秋妤肩膀震颤,双腿早已瘫软,两个老婆子双手一松便“扑通”摔在地上。

    沈正忠昼夜兼程赶回京城,有些凌乱的胡须不住地颤抖,“你给我老实交代,你都知道些什么!”

    雍贵的脸庞早已涕泪纵横,斜插在高髻上的金穗步不住摇晃,与凌乱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沈秋妤拼命地摇着头,“大兄,我真的不知道”

    “你说你不知道?”沈正忠气的满脸涨红,骨节分明的手指向沈秋妤,声调陡然拔高,“刚才我借着你二叔的名义派人通传,是不是你派人说不见?”

    “那是他们传的,我真的不知道”

    “还在撒谎!”沈正忠高举一只手,颤颤巍巍,许久没有落下。

    两个小辈还站在院子里,卫明姝下意识往沈轩身边靠近了些。

    感受到她的不安,大掌覆上瘦削的肩头轻轻揉着。

    巴掌终是没有落下,沈正忠无奈地重重叹息,在正厅内来回踱步,转头再看向沈秋妤,眼底已满是失落,“你当我是傻的吗?林家上上下下就你一个夫人,若无你授意,他们怎么敢传!”

    “我”沈秋妤说不出话,仍在不断抽噎着。

    站在堂前的老者拂袖,负手而立,“去林家收拾东西,和他和离。”

    沈秋妤抬头,不可思议,“大兄!这桩婚事你们当初是同意的!大郎和二郎是你亲手抱过的,就算三郎和四郎每年你也都有给他们带过礼物,他们姓林啊!若是和离了,你让他们如何看我这个母亲啊!”

    “你是他们母亲,他们能怎么看你?”沈正忠摆摆手,“大不了将孩子接到沈家,以后改姓沈。”

    “可他说过不同我和离”

    “沈秋妤!”分明已是快年过半百,本不该流泪,可听到至亲如此执迷不悟,眼角还是沾上了一点湿润。

    厅堂内寂默了须臾,怒气仍在空气中翻涌,“我不管他是和离也罢,休妻也罢,今日起你同林家不能再有半点瓜葛!”

    “老爷说过他不会写和离书,我和离不了呀!”

    “沈正忠气急,手指着沈秋妤,恨铁不成刚,急的半晌说不出话,“他不休了你,你难道不能休了他吗?”

    “大兄!”沈秋妤像是听到什么荒唐之言,“这女子出嫁从夫,哪有女子自己休戚夫家的!不作数的呀!”

    “你!”沈正忠咬牙切齿,“我沈家世代清正,宁死不屈,怎会生出你这样的软骨头!”

    “阿耶!”沈轩见沈正忠已是有些站不稳,慌忙上前扶他坐下顺了口气,“姑母知道些什么,还是都说了吧。”

    “我什么也不知道”

    沈正忠摇了摇头,手指紧紧掐着眉头,狠狠拍着桌子,桌上的茶壶被震得叮呤咣啷作响,“蠢货!我们这是在保你,你还不明白?”又是重重一叹,“那林晋勾结胡族,是灭族抄家之罪,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勾结胡族”沈秋妤喃喃自语,眼神愈发呆滞。

    卫明姝站在一旁,察觉到什么,“姑母可是不知道林晋勾结胡族一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沈秋妤摇了摇头。

    林晋当初同她说,只是每月扣点官粮,每个世家都多少有些这样的腌臜事,圣上怪罪不下来,不会害了她和儿女。

    她没想过,林晋所做的竟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沈秋妤还是不肯相信,被小辈这么俯视着审问,多少还有些不甘,“你如何知道他勾结胡族?”

    沈轩听她这么质问卫明姝,不禁皱眉,“京兆尹先是查了胡姬的酒肆,随后立即收押了林大人,姑母还觉得这是巧合吗?林晋他既能亲手杀了恩师,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

    沈秋妤不停地摇头,“不会的”

    眼见沈秋妤眼神逐渐变得涣散,卫明姝也有些于心不忍,可有些事总归要让她认清情,“姑母,为着这么个人,真的不值当。”

    “我不知道啊。”沈秋妤哽咽着,双膝仿佛有千石重,艰难地挪到沈正忠身前,“阿兄,我真的不知道,他同我说,他不过是不过是倒卖些粮食,我真的不知道他勾结胡族啊!”

    “你!”沈正忠听她说出这种话,一拍桌子站起身,清脆的巴掌声自厅堂响起,“你忘了你嫂嫂是怎么死的了吗!沈家家规,你竟是一个字都不记得了吗?”

    沈秋妤猛地抬头。

    她如何能不记得,当年在原城的不仅仅是杨英,还有跟去北境的杨家小女儿,杨皇后失去两个妹妹,迁怒于沈家,至今关系仍没有缓和。

    唯有沈轩这么一个沈家人,身上淌着杨英的血,得杨皇后多年牵挂。

    “我记得啊!嫂嫂死后,大兄就再也没回过京城,你不知道我那些年怎么过来的。太后不待见咱们家,每年宫宴京城那么多夫人都能去参加,为什么偏偏不请我?为什么仅仅因为我姓沈,我不能活的体面点”

    “沈家什么不能给你?你所谓的体面还都不是沈家替你赚来的?”沈正忠胸腔起伏着,沈家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万没想到,沈秋妤竟是会因着这么件小事埋怨沈家,说着又用力扇了自己一掌,“怪我,我们从小太惯着你了,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舅公消消气。”卫明姝转向沈秋妤,“姑母总觉得自己不容易,可当时姑母于林家相夫教子之时,不少孩童却因此幼失怙恃,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在面前。姑母想要长缨将军的体面,殊不知一个人的尊严体面该是靠自己拼来的。”

    沈轩前脚刚安抚完沈正忠,听到这话,不禁抬头看着姑娘。

    他家姑娘分明瘦瘦小小的,只到他胸前,就算是抱着也轻飘飘像张薄纸,又何尝不是以这纤弱的肩膀扛起了自己的体面?

    抬步走到她身前,“明珠说得对,我沈家世代那么多族人埋骨边境,只为国泰民安四字便奋勇搏杀,这才赚得沈家如今的体面。姑母名中既有个沈字,便该知道做一个沈家人如何撑起这份体面。”

    被两个小辈训斥着,沈秋妤只觉得无地自容,沈正忠苦叹,“罢了,事情既已如此,便要将功赎罪。你们去叫人拿状纸过来。”

    ——————

    戍边将领常年不在京城,此前也并未听过圣上诏宁国公回京的消息,沈正忠身穿官服出现在朝堂,自是震惊朝野。

    沈轩手捧一卷状纸,随父跪于大殿中央,状告姻亲林晋私售官粮,大肆敛财,勾结胡族。

    惠帝接过状纸,扫了一眼,允沈家将功补过,令沈轩带兵亲自搜查林家。

    早朝散后,惠帝留了沈正忠。

    “沈爱卿可知,武将私自回京乃是重罪?”

    沈正忠跪于殿中,“知道。”随后磕头不起,声音却如同玉石般坚决,“可臣之家妹,遇人不淑,识人不慧,臣不忍家妹继续误入歧途,更不允许奸臣祸我大黎。”

    “沈爱卿可知这么做的后果?”

    沈正忠又重重叩首,“臣私自领兵回京,自知后果,陛下若要查办,臣无话可说。可沈家上下对大黎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臣于北境,不敢专权,为大黎鞠躬尽瘁,此次回京,只是想为大黎肃清佞臣,严正国风,臣问心无愧。

    这状纸乃吾妹亲笔书写,只想将功赎罪,还请陛下饶她一命,臣死不足惜。”

    沈正忠跪地不起,宽大的官服掩着,仍依稀可见背后瘦骨棱角,脊背微弯,却如同一棵苍劲老槐,历遍风雨而不倒。

    “爱卿请起。”许久过后,天子的声音传来,伸手亲自扶起跪地的老臣,“朕知沈家忠心,无怪罪之意,爱卿不必自忧,此事过后,自请回北境便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爱卿既有此忠心,是我大黎之幸。”

    “谢陛下。”

    第74章 等归

    ◎原来她在等他。◎

    不过一日的功夫, 沈家再次带兵围了林家的府邸。

    不同的是,这次的阵仗更大, 领兵的是沈家世子, 手中拿的是一道明黄圣旨。

    林晋涉罪私吞官粮,售卖于西蕃,敛财无数, 天子下令彻查林家。

    围观百姓默默听着沈轩宣读圣旨,面上皆是仇视憎恶,纷纷叫好。

    贪官污吏,将粮食售卖外族, 自是不会有普通百姓怜悯同情。

    朝堂之上,明眼人也都心照不宣。

    圣上下令查抄林家,句句指向胡族, 再联想先前京城发生的事, 林家应是真的通敌叛国, 被京兆尹抓到了死证。

    而沈家此番大义灭亲, 除了忠义锄奸,更是为了明哲保身。

    通敌叛国罪不容诛,清明的世家早已愤慨痛斥, 此前为林家开脱的官员也纷纷划清界限。

    林晋本被禁足在家,有下人前来禀告,闻讯骤然大怒,手中把玩的玉章摔在地上,慌忙前往书房。

    沈轩领人闯进来时, 林晋正打开暗室, 准备钻进书房, 沈轩连忙派人直接将其拿住。

    林晋被擒, 却是面露不屑,没有反抗。

    沈轩直对那不屑的目光,却也没有怒色,只回了个了嘲讽的笑容,一声令下,直接差人将林晋和其身边的亲信全部押去京兆府。

    林家府宅中,几个老管事被打得皮开肉绽,秋日凛风下曝晒在院中,院中血腥味弥漫,手段残酷令人生畏。

    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林府所有人被叫来观看,府中的刘嬷嬷终是跪地不起,带着人来到一处隐蔽地窖。

    沈轩点起火把,见到窖中一排排菜坛,脚步一顿。命人人逐个掀开坛盖,金银珠宝杂乱无章地堆放,来自西蕃的琉璃器皿在火光映照下流光华彩,数量之多堪比国库。

    京兆狱中烛火忽明忽暗,最深处空旷的牢房静得只能听见滴答水声,如深渊之底不见光亮,林晋穿着灰色囚服盘坐在地,铁链声自门外响起,狱门“吱呀”一声打开,林晋踉跄着站起。

    “林大人还是坐着吧。”冯霆漫不经心地走进牢房。

    林晋充耳不闻,站直了身体。

    冯霆声音陡然大了些,“我叫林大人坐下,听不懂吗?”

    周身两名狱卒上前,压向林晋肩膀,林晋猛地跪在地上,厚铺的稻草缓解不了力道,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尖锐的疼痛自膝骨传来,额上渗出冷汗。

    被迫俯视着冯霆,想起曾经面前这个低贱卑微的书童跪在季奉安榻前侍药的场景,屈辱感油然而生。

    “冯义舜!”

    两旁狱卒低着头,冯霆挥手屏退两人。

    “林大人居然还记得这个名字?”他笑出声,“那林大人还记得,您的恩师如何死的吗?”

    林晋咧开嘴,仍扭动着身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大人这是何必,您身边的亲侍已经招了。”冯霆站起身,拂去官服上的杂草,“说来林某也算长了见识。”

    冯霆站起身,继续说道:南海玉囊,无色无味,以其壳入药,少量可除热清痰,但此药性寒,若长期大量食用,起初便是普通的风寒,随后便会气虚心竭。”

    林晋停止了挣扎,讽笑道:“他还真是招的一干二净,你既然全都知晓了,为何还要问我?”

    “冯某自是还有一事不明。”冯霆蹲下直视他,“季老将你视为亲子,冯某实在想不通,林大人有什么理由,竟要置恩师于死地?”

    “视作亲子?他是把林唐那个废物当成亲子吧!我什么都比那个废物强,当年就因为他一句嫡长为尊,这爵位便成了他林唐的。那个废物一把火烧了粮草,季奉安只想着保他,可有为我的仕途想过?”林晋对上那双眸子,见到那眼白中爬满的血丝,终是仰天大笑,如同黑鸦嘶鸣,令人不寒而栗。

    “我只不过比那个废物晚出生两年,我也是他们夫妇的嫡出亲子,可你说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比那个蠢货强,就因为他比我长两岁,便要什么都紧着他,老头帮他谋了官位,还要让他袭爵,他可曾想过我半分?”

    他不服,他明明什么都比林唐那个废物强。宣帝在位时,父亲为林唐留了官职,却是让他自己考取功名。

    就连当时京城动乱,林家拼死把林唐送出了京城,而他却只能在深幽的地窖里苟活。

    老头明明做好了殉城的准备,却仍什么都没替他打算,连封遗书都没留下。

    当年林家不是没有人反对林唐袭爵的,可就因为季奉安,他什么都没得到,只能寄人篱下。

    就算后来他靠着自己的本事一路科举高升,母亲每日就知道守在老头灵前,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儿子,没有夸赞过他半分。那个废物闯了祸,连累整个林家,连他的仕途都要受阻,季奉安却还想着维护那个废物。

    冯霆不可置信,“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杀了季老?”

    “不然呢?”终是目眦尽裂,面部狰狞,露出青面獠牙,“他们也不过是虚伪的小人罢了。你问问他们,就那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值得吗?让这么一个废物袭爵加官,他们就不怕有朝一日会毁了林家,会祸及我!他们不该死吗?”

    冯霆终是不能忍受,掐上他的脖子,整只手臂都在颤抖,骨节掐得泛白,“你最该死!”

    林晋脸色胀红,带着镣铐的手出于本能死死抓住冯霆的胳膊,直到铁链声不再作响,脸色泛着灰青,冯霆才松开手,猛地起身五指紧握成拳。

    剧烈的咳嗽声回荡在牢房中,林晋拼命抓着稻草爬起,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

    冯霆冷静下来,看向自己的掌心,“所以呢,西巷暗杀,西泽山走私,都是冯大人的手笔。”

    事到如今,林晋也不欲狡辩,“自然。”

    “炸城一事呢?”

    “自然也是我做的?”

    “没想到林大人事到如今还要维护同伙?”

    林晋笑了笑,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说着,“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好骗冯大人的?除了秋家那批火药,还有一部分藏在我书房的暗室下。”见冯霆仍是半信半疑,林晋仰视着他继续补充道:“我留着这批火药,就是想着以防万一,你也知道,我做事向来谨慎,此次若不是沈秋妤那妇人引得沈家搅和此事,你也抓不住我的把柄。”

    冯霆凝视着那张狰狞的脸,“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大黎早就该败了!在林家老头以身殉义时就该败了!我炸城门也好,卖粮草给胡族也罢,不过是顺应天道罢了。

    冯霆不愿理会一个疯子,“冯大人做了这么多,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自己能不能留个全尸?”

    林晋仍咳嗽着瘫倚在墙上,如同一滩烂泥,“当然想过。冯大人可能不知道,当年先帝死时,曾给林家留过一道丹书铁券。”他摇了摇头,掀开眼睛仰视冯霆,“可惜他们都命短,无福消受。那封丹书估计已经送到了圣上那里。

    死了我一个算得了什么,想让大黎败的人可太多了。只可惜冯大人做了这么多,黄泉路上恩师还是没能有个伴。”

    冯霆冷笑两声,又蹲下身子,小声道:“冯大人这是在激我?”

    林晋没有回答,只呵呵笑了两声。

    阴森的声音自牢狱中传来,“谁说我要林大人死了?有林大人在,多陪冯某叙叙旧,不是很好?”

    ——————

    因着林家被查抄,京城官员忙碌至深夜,夜半时分,京城下了场瓢泼大雨,枯叶四处飘零,铺满街巷,薄雾朦胧,看不清街巷尽头。

    直到金乌自东冉冉升起,朝云出岫,雾气才渐渐散去。

    沈轩带着人出城前往京郊,一夜未归,直到早朝后才抽身回到家中。金黄的树叶早已洗去浮尘,露水垂落,清凉的秋风拂过,不经意洒在归家人的衣袍。

    房内一片昏暗,只有曦光从窗棂中筛入,灯台烛火已经燃烬,他轻关上门,悄步走进房内,姑娘身穿单薄的寝衣,蜷卧在窗边软榻,趴在桌边睡着,手中还拿着本医书,一向光滑如脂的雪肤上被衣袖压出红红的睡痕。

    轻轻抽去手中的书,卫明姝指尖动了动,长睫微颤,朦胧的睡眼缓缓睁开,溢满柔波。

    “怎么不去床上睡?”

    刚刚睡起,声音还带着些浑浊慵懒,“本来想着等你回来,后来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沈轩心下一暖。

    原来她在等他。

    卫明姝揉了揉眼坐起身,趴着睡了一夜,此时才觉得浑身酸痛,“才忙完吗?”

    “嗯,我的不是,昨夜太忙,忘记找人同家里说了。”轻覆上那微凉的指尖,“再去床上睡会儿?”

    卫明姝点了点头,“一起去睡。”

    沈轩轻笑,“好啊。”

    一把抱起她走向床榻。

    卫明姝抬手搂上他的脖子,乖顺地窝在怀里,鼻尖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仍有些迷糊,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沈轩轻皱眉头,俯身把她放在床边,“怎么会?”

    “可你身上明明有”

    话说到一半,卫明姝缄口不言,忽然反应过来——

    也许不是他自己受伤了。

    面前的人从来不是仁慈之辈,只是自从那次两人吵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冲她发过脾气。

    他将所有的温情留给了这个家,而她渐渐沉溺于一汪柔水中,都快忘却那北境杀伐征战的将军该有的血性了。

    沈轩也愣了半晌。

    昨日晚上他去京郊捉拿胡贼,确实沾了好些血。

    上早朝时他换了朝服,可里衣上终究也浸了血,他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妻子闻出来。

    “我去沐浴。”

    “我替你更衣吧?”

    “不用。”

    他身上有血腥味,如何能让她也沾染上?

    卫明姝已经站起身,双手环绕腰间,脸颊靠在胸膛,官服銙带盘扣一松。

    “郎君昨日才说过的。”桂花香沁鼻,抹去了空气中最后一丝血腥,她抬头而望,轻声细语绵绵入耳,“以后郎君回家,我都替你换衣裳好不好?”

    第75章 归属

    ◎“今天的事你莫要怕。”◎

    沈轩下低头, 如木桩一般立在原地,只能看到柔顺的青丝如瀑般自纤瘦的肩头洒下。

    卫明姝安然地靠在坚实的胸膛, 感受着那胸腔内热血逐渐升温沸腾, 许久过后,才抬起头,声音还有些慵懒, 双眸却明媚如一泓清水,“我不嫌弃这些,郎君也不必避着我,忙了一夜, 先歇下吧。”

    以前她从未想过会嫁给他这样的人,总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他留给她的那方温柔,露出狠厉的一面。

    明明是如履薄冰, 可不知为何, 沈秋妤在道观上对她说的那番话, 她不仅没放在心上, 还生出了几分底气。

    直到那日,她跟在他身后穿过茫茫人群,昂首阔步走过层层议论, 她才彻底明白这分底气从何而来。

    在这样的家风熏陶下长大的,或许一直是个温柔的人——

    向家人交出了全部的和煦善意,却将最锐利刀锋对向敌人。

    她得到的是份归属感,她想拥有沈家人的气骨,想融入这个家, 将沈家的家风同他一起传承下去。

    他肯为着自己收敛浑身锋芒, 或许她也该做出些改变。

    学着再大胆些, 不再患得患失。

    一切随心而动, 方能问心无愧。

    沈轩没有拒绝,紧对上那双剪水似得眸子。

    自己的妻子似乎变了。

    拥抱也好,亲吻也罢,过去总是他不断向她索求,她何曾主动?

    他曾一度以为,要靠那一纸婚书才能维系住与她的羁绊,同她相敬如宾过一辈子。

    一切或能走上正轨。

    孤舟终是翻过滔滔巨浪,彼岸江阔万里,岁月安好。他淡然一笑,将佳人揉进怀中,“我知道了。”

    卫明姝轻轻推开他,“你抬手。”

    “嗯?”

    卫明姝见他还杵在原地犯傻,不由轻笑。

    就为了尝那么点甜头,非要让自己替他更衣,说得倒是言辞振振。

    他自己压根就不会让人伺候。

    “你不抬手,怎么给你换衣裳?”

    “我”沈轩抿了抿唇,“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向来不习惯人在跟前伺候,衣食住行都是他自己打理,那天也就是一时兴起,想让她待他亲近些。

    她比他金贵,哪能真让她这么伺候他?

    “快抬手啊。”卫明姝催促着。

    沈轩踟蹰片刻,还是听话地抬起手臂。

    卫明姝低首,纤指在扣袢上缠绕,好不容易解开腰间的盘扣,不由松了口气。

    她也是第一次给男子换官服,出嫁时嬷嬷教过这些礼节,可她也没有实际做过。

    沈轩抬着手,垂眼看向袖间姑娘,正生疏而又轻柔地解他腰扣,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般给他换过衣裳,何况是他心爱的姑娘。

    那感觉甚是奇妙难言,仿佛将人置于云端,飘然忘我,不知今夕何年。

    正这么想着,姑娘已经踮脚,玉指绕上颈间的扣袢,一张精致无瑕的面容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洒在颈间,指尖不经意抚过,让人心痒难耐。

    一把抓住那双作乱的手,呼吸愈发粗重,“还是我来吧。”

    说罢,便手脚麻利地解了衣裳,抱起人塞进了被窝,放下帐子,光线被尽数阻挡在绣帐之外。

    冷了一夜的床榻沾上温暖的体温,很快热乎起来。昼夜奔波,被暖烘的温度包裹着,软玉在怀,沈轩不由困意袭来。

    临睡前,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那天晚上,他真的晚上去书房翻了历本。

    或许今天便是个好日子。

    ——————

    两人一觉睡到了午时,沈轩穿戴好推开门,南实已候于门外,像是等了很久。

    “世子爷,国公爷吩咐,让您用过午膳后带上夫人一起去祠堂。”

    沈轩隐隐猜到是何事,淡漠地答了句“知道了”,便唤来兰芝伺候卫明姝洗漱。

    用完午膳后两人一起前往祠堂,卫明姝见沈轩若有所思地一直牵着她的手往前走,自己开口问道:“舅公叫我们去,可是为了姑母一事?”

    沈轩点了点头。

    那日他查到林家地窖,想到过去姑母困于暗窖的经历,回头仔细想想,便知姑母遭遇,恨不得将那林晋抽筋扒骨。

    后来,林家族人给圣上送去丹书铁券,算是保住了林家上上下下,只判了林晋流放,没收财产,林府奴仆一律发卖,可姻亲如何处置,却并未明说。

    他姑母作为林晋正妻,名义上是自请和离,却未经官府批认。

    圣上虽未怪罪沈家,姑母也是受人蛊惑,可终究是犯了大错,总得给里里外外的人一个交代。

    沈轩想到此,不禁摇头微叹。

    先帝曾给一批肱骨之臣赐予丹书铁券,本是怕将来遇君主不明,殷家齐家灭门惨案重演。

    如今不过一代君主,林老丞相用性命换来的这张赦免令牌却是被叛国之贼用于保命,何其讽刺。

    “可是要按沈家的家规处置?”卫明姝问道,眉头不经意地蹙起。

    她记得沈家人触犯族规,皆是军法处置,姑母已是半老徐娘,若真按族规处置,不是要活活去了人性命?

    沈轩闻言脚下步子一顿,“你放心,阿耶他不会这么做的,你若不忍看,闭眼就是。”

    穿过祠堂正厅走廊,来到后堂,已有不少沈家族人候于两侧。

    沈家先贤牌位皆供奉于此,横梁如卧龙般横于梁上,庄严肃穆。

    沈家延续百年,历经沉浮,如今新政建立,风头正盛,有不少在京做官的官员。宁国公忠为族长,位列三公,在沈家有极高地位,京城沈氏族人皆以其为首。

    如今沈秋妤包庇林家私吞官粮,不仅是文武百官,沈家族人亦是盯着沈正忠发话处置。

    兄妹二人进门时,一个面若冰霜,满身疲惫,另一个在后头被人架着,头发凌乱,眼睛早已哭得红肿。

    沈正忠跪在青石板上,有仆人想拿来蒲团,却是被遣了下去,对着灵前重重地叩首一拜,“沈氏列祖列宗在上,今有沈氏不孝女,纵夫敛财,未能劝诫,犯下大错。今不敢包庇,以家规正道。”

    说罢,沈正忠站起身,仆人呈上一条褐色长鞭。

    “跪下!”

    沈秋妤早已泣不成声,于心不忍的妇人立于一旁无声叹息。

    因着沈家大老太爷已故去,长兄如父,便是沈正忠代为刑罚。沈秋妤在堂前背着家规,每背一句,背后便是挨一鞭子。

    “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

    卫明姝盯着堂前,眼睛一眨不眨,如同大多沈氏族人般淡漠地瞧着。

    虽是遭人蒙骗,但贪财祸国,不值得同情。

    又一鞭挥落,终是见了血,鲜红自素衣后洇开,血腥味蔓爬在祠堂中,沈秋妤早已直不起身,趴伏在地,祖训也背的断断续续。

    一双大手覆在她的眼睛上,沉声说道:“别看了。”

    卫明姝默默掰开那只手,沈轩手臂微顿,随即垂放下去。

    挥鞭声终是停下,青石板上沈秋妤倒地不起,白衣背后已变成一片血色,一动不动。

    沈正忠撇开眼不再看她,“把她带下去。”

    他手中仍然拖着长鞭,走到沈二老太爷面前,“二叔,家父故去早,我作为长兄,却未能对小妹教导约束,自请二十鞭,还请二叔监督责罚。”

    沈轩和卫明姝听后面面相觑,两人齐齐转头,眼睁睁看着国公爷躬膝,双手奉上长鞭。

    沈二爷负手而立,沉默了半晌,命二房家主上前。

    沈氏二房长子沈正行和沈正忠同龄,如今在朝官至五品。

    沈正行听父之命上前,沈正忠将那条带血地长鞭交到他手中,他面露难色,“兄长,其实大可不用”

    沈正忠撩袍直挺挺地跪在堂前,直视面前一排排灵位,“打!”

    沈正行闭上眼,挥开鞭子,手下留了些力气,可那粗如巨蟒的鞭子挥下,终是将人打得皮开肉绽。

    深色暗袍掩住了血迹,沈正忠常年习武,二十鞭抽下仍旧挺立着脊背,可起身时终是踉跄了两步,额头直冒冷汗。

    沈轩和卫明姝慌忙上前,一左一右将人扶起身。

    沈正忠冲他们笑了笑,推开搀扶的手,站在堂前,苍老的声音已是有些沙哑,却如同老骥在战场长啸,振奋人心,“既为同姓,便是祸福相依,望族人引以为戒,切莫因一己之私,祸及家族。”

    卫明姝双手仍保持着扶起的姿势,僵在空中,站在一旁听着,将一句句训诫刻在心底。

    两人搀着沈正忠回到正院,卫明姝着府中下人拿来伤药。

    “你们小两口也忙了好几天了,下去歇着吧。”

    沈轩拿着瓶罐的手僵住,卫明姝转头,将人拉了出去。

    舅公是个要面子的人,肯在族人面前跪地认错,并不代表愿意让自己儿子见着满身狼狈。

    此时已是金乌西沉,天高云淡,日暮余辉洒在小径上,铺亮前路,绣鞋踩在软绵绵的落叶上,静谧中带着几分惬意。

    沈轩抿了抿唇,捉住她的手,“今天的事你莫要怕。”

    卫明姝微愣,“我胆子没那么小。”随而淡然一笑,“这样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

    选自《包拯家训》

    第76章 良辰

    ◎已经被审麻了,凑活看吧◎

    牵着她的手顿然收紧了些。

    感受到炯炯炙人的目光朝自己聚来, 卫明姝羞赧地低下头,瞧着一地落叶, 继续说道:“能有此家风, 耳濡目染,当是幸事。”

    她所指的幸事,是他之所幸, 亦或是她之幸事?

    沈轩脚步顿住,一时难以言语。

    面前的姑娘向来是在含蓄不过,这话虽仍是说的含糊委婉,却已是难得, 足以掀起心中一阵波澜。

    不论如何,她似乎都在向他传达一个态度——

    她愿意待在这个家。

    她能接受沈家便是足矣,滴水可穿石, 迟早有一天, 他也能让她完完全全认同他。

    ——————

    明月残缺一角, 卷云遮住缺盘, 月色迷蒙,秋风清爽柔和,长夜静谧而和祥。

    卫明姝自净室走出, 洗去一日浮尘,身上都舒坦了不少。

    不知什么时候起,沐浴过后,男人总会主动贴上来给她擦头发。到后来兰芝竟是习以为常,每日她沐浴出来后, 只把巾帕和梳篦交给男人, 自觉关门做了甩手掌柜。

    然而今日, 男人却不在屋里。

    他连日奔波, 今日比她早些沐浴,想来头发也没干。

    如今秋寒露珠,也不知是什么要紧事,竟是湿着头发就跑出去,当真不怕自己冻着?

    卫明姝环望四周,确认男人不在屋里,看了眼桌上的巾帕,鼓了鼓腮帮,只好再唤兰芝进来。

    她想也没想便敞开大门,却是立在门口不知所措。

    此时门口竟无一人侍候,只一股萧条冷风飕飕钻入寝衣领口。

    卫明姝整个人打了个哆嗦,迈出门槛的脚又缩了回去,正打算阖上房门,却见着单着月白寝衣的男人匆匆向房门而来。

    关门的手悄然松开,给男人留了个门,自己退回里间,披了件外裳,坐在小桌前倒杯热茶捂手。

    外间传来关门声,沈轩径直走向里间,那头发果然还未干,单薄的寝衣上浸着水。

    卫明姝光看着就觉得冷。

    沈轩坐在对面,身上还裹挟着寒气,“刚才出门,怎么也不披件衣裳?”

    卫明姝猛地被他质问,颇为不服气,嘴里嘟囔着,“你还说我”

    沈轩看她气不过回嘴,轻笑道:“我又不怕冷。”

    这姑娘再娇弱不过,周围的人把她像瓷器一样捧着,生怕她磕碰,她自己却不怎么会照顾自己。

    卫明姝一时理亏,只拿起杯子,也给他添了杯茶,“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嗯。”沈轩学着她的样子,双手捂上茶盏,待到茶水凉了些闷头饮尽。视线顺着她还在滴答着水的湿发下移,水珠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隐入丘壑不知所踪。

    身上寒气早已不见踪影,“头发梳了么?”

    卫明姝本在置气,听他这么问,情绪被抚顺了些,仍是撇着头,没怎么注意男人晦暗不明的眼神,“还没有。”

    沈轩已是站起身,走至她身后拿起巾帕轻轻擦拭完头发,熟练地拿起木篦捋顺一头青丝。

    卫明姝舒服地眯起双眸,静静享受着屋内的宁静。

    起初他给她梳头时,常常会扯痛她,她每次想唤兰芝来梳,都被婉拒回去。

    后来不知他从那儿学来的技巧,竟将梳头这差事做得如同按摩,让人放松舒坦,她睡眠都稳了些。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叫过兰芝。

    梳篦仍一下一下地梳着,比往日时间更久了些,头发分明都已经梳开,背后之人似还没有停手的意思。

    卫明姝渐渐察觉到不对,刚打算开口询问,却听见沙哑沉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刚才我去翻了历本。”

    “嗯?”卫明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翻好几次了,今日确实是个好日子。”

    卫明姝陡然清醒,微闭的眼眸逐渐瞪大。

    他刚才出去,是在翻历本挑日子?

    那屋外没有人也是因为

    卫明姝坐在矮凳上一动不敢动。

    猎人筹谋已久,已是织好了一张大网,她就如同那待宰的羔羊,先养肥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兜入网中,猎人正站在她身后虎视眈眈,随时将其拆卸入腹。

    一双眼睛如同豺狼,紧盯着卫明姝,目光逐渐变得灼热。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还没有尝过甜头,“竭”不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历本上虽写着今日宜嫁娶,可还是不够放心,再三确认。

    今日他们睡到午时,想来姑娘精神头尚好。

    癸水好像也没有。

    感觉到一股力道不容拒绝地掰过她的肩膀,卫明姝不由跟着手劲缓缓转身。

    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见沈轩已是半蹲在她身前,带着粗茧的手指轻轻挑起下颌。

    酥酥痒痒的感觉蔓至全身,耳垂如同掉进了沸水,烫的发麻。

    未出口的话被尽数吞没,双唇被擒住,巧舌熟练地探入她口中,贪婪地攫取甘甜。卫明姝眼睛仍大睁着,只觉前所未有的掠夺感直直袭来,避无可避。

    呼吸愈发热烈,许久未停,直到面前的冷玉被焐热,忘却所有,一双纤手禁不住攀上后颈,沈轩方才停止。

    “咱们圆房吧。”

    那语气却不似在询问。

    他们早该如此的,他曾在无数个夜晚回想,若是当初他在果断些,新婚之夜便和她圆了房,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那遭事?

    可如今这样也是极好,虽是晚了些,两具身子却都是暖的。

    他许久没有等到答复。

    卫明姝低着头,但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却足以说明所有。

    正是良辰美景时,盼念许久姑娘心甘情愿地托付给自己。

    不待卫明姝回答,一双大手便不由分说地把住腿弯,大踏步向床榻走去。

    他伺候了她这么久,她就算是投桃报李,稍稍让他欺负一下,当是一点都不过分。

    长夜漫漫,岁月静好。

    ——————(某江拉灯分隔线)

    许久过后,兰芝已经带着人候在门口。房内仍是烛火摇曳,沉闷的哄声自房内响起,紧接着是一阵哭腔,仿佛带着天大委屈。

    房内似有木板松散晃荡,夹杂着几句朦胧呢喃,让门外未经事的小丫鬟都羞红了脸。

    男人倒还算遵守诺言,须臾便退了出来,精神尚好。

    只是那肩上多了排清晰的牙印,线条分明的宽背上也布着几道潦草的抓痕。

    他起身,披好衣裳坐在床边低眼瞧着。

    姑娘看起来比他还要惨烈些。

    如黑宝石般的眼睛累得睁不开,眼尾还挂了些晶莹泪珠,发丝黏在脸颊上,像是条被刮了层鳞的鱼,全身瘫软,张嘴喘息着。

    只有那双利爪还勾着指,如同一只小野猫,仿佛随时都要在他背上再添上两道。

    他目光逐渐下滑,锁向单上的殷红,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地,无比心安,又看到那躺着的娇人满身的印记,心底柔软怜惜,

    卫明姝仍是头脑发昏,两条腿根本抬不起来,胳膊动也动不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的。

    刚才一幕幕又浮现在脑中,卫明姝又羞又愤。

    成婚前嬷嬷曾给她说过,这事头一遭总会疼的,特别是若男子没有经验,会格外疼。

    她早已做好准备,可她总觉得,不该像他那么蛮横硬闯

    他总告诉她再忍忍,但她忍不了,只能用利牙往他身上招呼,

    可他似是没有感觉,皮糙肉厚,最后遭罪的还是她一个人。

    她这么想着,眼角又蓄了一滴水珠,沈轩用指尖轻轻揩掉那滴泪,又在她鬓角一吻,捡起地上的衣裳简单裹在她身上,“先去沐浴。”

    卫明姝轻哼着,“我不要,我想睡觉。”

    沈轩听她哭闹,愣住片刻,心底有一丝丝愧疚。

    姑娘每日都要沐浴,最是爱干净,身上总是带着股花香,如今这副乱糟糟的模样却是不愿意沐浴。

    当是真的累着了。

    只得托起她的背轻拍,柔声哄着,“身上黏着睡不好的,沐浴完上了药再睡。”

    卫明姝似是听到了什么听不得的话,“我好累,先睡觉好不好?”

    沈轩没依言,又哄了几声,转头传人进来收拾。

    随后立刻折返里间,抱起人去了净室。

    兰芝带人走进里间时,便闻到空气里还未散去的靡香。

    她吩咐人打开窗子,将味道尽数散去,走到床边,只见床上凌乱不堪,被子被塞在墙角拧成一团,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

    跟在身后的婢女低头,个个红着脸,默不作声地进去收拾床铺

    净室里,下人早已烧好热水退了出去。

    浴桶宽大,足以坐下两个人,水面上撒了些花瓣,是卫明姝惯用的桂花。

    卫明姝垂着着胳膊,任由身子被完全浸入水中,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淌出,脸上又是一阵羞红。

    沈轩褪了衣服,抬脚准备跨进去。

    仿佛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她含糊地抗议着,“我自己洗,你先出去。”

    沈轩顿了顿,同她好商好量道:“这就一桶水你听话。”

    见卫明姝没有反应,沈轩一眨眼的功夫便没脸没皮地坐了进去。

    卫明姝见状,往桶壁边缩了缩,遮住胸前的好景,闭眼半天没有动作。

    净室内水雾缭绕,沈轩紧盯着对面隐约的雪白脂玉,刚灭下的那团火又被点起。

    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这一日他日思暮想,盼了好久,自是不够。

    可姑娘这副身子像豆腐一样水嫩,实是狠不下心。

    沈轩长舒一口气,许久过后才重回冷静。

    身边仍是没有水声响起,他忽然想到什么,拿起木架上的皂角问道:“可是没有力气?要帮忙吗?”

    第77章 翌日

    ◎他倒是精力充沛。◎

    卫明姝脑中平地一声雷, 困倦的眼眸登时睁开,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大腿上的指印, 羞愤难当, “不不用,我自己能洗。”

    急于证明自己还有力气,话音一落, 她便抬起胳膊,掬起水往自己身上泼,随即接过他手中的皂角在身上胡乱摸了几把。

    空气中弥漫着皂角的清香,却是浪花层层, 雪白脂玉被遮挡,让男人无从下手。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净室内便再也没了动静。

    卫明姝两手撑在桶沿正要起身, 却见沈轩先站了起来离去, 只给她留了个后背影子。

    她转头, 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宽大的脊背上有几道旧的刀伤疤痕, 盖在旧伤上的还有几道——

    是自己的杰作。

    随而一些不好的事又浮上心头,卫明姝在浴桶里坐立难安。

    不容她再多浮想,沈轩已是穿好衣服向她走过来。

    净室内仍然水光氤氲, 热气蒸腾,让人脸泛潮红,就要喘不上气。

    沈轩抿了抿唇,看着软趴趴靠在桶里娇小玲珑的姑娘。

    那白皙的脖颈上被嘬出星点印记,肩头浑圆纤细, 起伏的山峦也满是山色

    再往下便什么也看不到, 可他仍能记得那一对小巧的玉足, 亦是软嫩易碎。

    目光又锁向那粉扑扑的脸蛋。

    从前他在军营里, 行伍粗汉什么荤话都说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囫囵话他也不免听过几耳朵。

    女子初承雨露,最是娇嫩,须得好好疼惜。她让他得了快活,他自得把她伺候好。

    卫明姝只隐约瞟见高大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并不知此时他脑中只剩这些个纯粹的念头,不自在地又撩了些水。

    下一刻,身体竟是离了水面,如同旱地萝卜被人原地拔起。

    卫明姝惊呼一声,随即埋着脖子不敢吭声,全身仍是无力,只能任由男人把她抱到矮墩上,伺候着擦干全身。

    见姑娘颇为配合,沈轩走向衣架,拿来她的寝衣,声音如同水雾般混沌旖旎,“抬手。”

    卫明姝结结巴巴,“我自己穿。”

    沈轩抿了抿唇,呼吸愈发灼烈,展开她的寝衣,“你抬手便是。”

    “”

    两人又折腾了好一阵,沈轩已是面色如常,卫明姝趴在他肩头,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只好又叫了一次水,再出净房时,下人早已铺好床铺。

    桌上留着一碗汤药,只冒着丝丝的白气。

    沈轩远远瞥见那白玉碗里的药,猛然又想到那次卫明姝他们提到改换的方子。

    把姑娘抱回到榻上,抬步端来那碗药,卫明姝闻了闻,随后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

    沈轩放下碗问道:“上次在芙蓉园,明珠和任姑娘说的方子是什么?”

    卫明姝低头,“就是刚才那碗不过是补气血的药罢了。”随后便没了言语。

    若说前几日,她或许能大大方方说出这药是具体做什么的,如今这个样子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这男人明显一副不知餍足的模样,她若说了怕不是又会撩起火。

    况且她这身子她自己最清楚,她和大兄还颇为不同,弄成今天这副模样,其中原因实在过于复杂,这方子换了虽是能改善身体状况,却也未必能根治这弱疾

    沈轩抿了抿唇,紧皱着眉头。

    他明白,她很想治好这病症。

    本该是翱翔于空的苍鹰,怎会甘愿受病痛桎梏,做困于金笼中的夜莺?

    刚成婚时,他也派人去找过好些个药材,可都不如她自己找来的好。

    想想也是,就找药这事,她的路子总比他更宽些,若能寻到,怕是早寻来了。

    后来他特意打听了丹青药铺——

    放眼全京城,没有多少人比任家更擅治体弱之症。

    沈轩瞧着她,姑娘双手捏地紧紧的,似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和她待的久了,便也学会了猜她心思,少顷便想明白了她没能说出口的话。

    她想为他生孩子,他自然是高兴,可就算没有,也没有什么遗憾。

    她肯将自己交付于他就足够了。

    “我答应过你的一直做数,若当真与子嗣无缘,我不会在意,沈家也没有人会为难你。”

    卫明姝抬头,不曾想他能想到这些,“我知道。”

    可她想像正常人一样,能够生儿育女,教他们善恶是非,将两家的家风荣光继续传承下去。

    房间内没了声响,察觉到那双眼眸中的黯淡,沈轩也没再多说什么。

    许久过后,卫明姝扯开衾被,将白嫩的玉足悄然藏了进去,“睡吧。”

    沈轩回过神,却是没有动,“上了药再睡。”

    卫明姝手臂一顿,本已刻意忽视那火辣辣的不适感,此时却骤然被放大,袭遍全身,“我没事。”

    沈轩坐在床边,紧盯着她的双眸,卫明姝避开那目光,挪到墙角躺下,“太晚了,要不先睡吧。”

    答案可想而知。

    被中传来呜咽不止的哭声,却听得人胸中激荡难耐,折腾了一炷香的功夫,屋里的灯方才被吹灭。

    男人下榻,拿了娟丝帕,又转去屋外吹了好一阵凉风,才颇为熟练地钻回姑娘被窝。

    ————————(某江拉灯分界线)

    翌日,已是日上高头,窗外秋叶在地上翻卷,沙沙作响,吵醒了一夜好梦的娇娘。

    卫明姝平躺在床上,因着沈轩给她上了药,身上的不适感已经减褪了许多,如今只觉一片滑腻。

    早些时候,男人便起身,她醒了一会儿,隐约记得他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好像是说他先起床练武。

    他倒是精力充沛。

    她动了动手指,想着勉强撑起身子,忽地腰腿酸痛往上窜,又直直躺了回去。

    勉强一手伸出床幔,轻轻拨开了些。

    兰芝早已候在房里,看到床帐内的动静,慌忙赶上前,“小姐醒了。”

    卫明姝一副被折腾狠的模样,眼皮都是红肿的,嘴唇泛了些白,一动不动。

    兰芝勾好帐帘,赶忙扶她起身,看到那颈子上的斑驳,还有那领襟里若隐若现的痕迹,面上很是不好看。

    “小姐,我给你上药。”

    卫明姝听到这两个字眼,清醒了几分,点了点头,犹犹豫豫解开了衣裳。

    待到看清全部,兰芝不禁瞠目结舌。

    她家小姐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稍点儿磕碰都是件大事,如何受得了这般磋磨?

    这、还有这,让她怎么下手上药?

    兰芝沾上药膏的手停在半空,嘴角迅速下弯,眉毛拧成一团疙瘩,须臾过后才问道:“小姐,姑爷是不是欺负你了?”

    卫明姝看向兰芝幽怨的眼神,只想找个洞口钻进去,闭上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姑爷要是打你,小姐你千万别忍着,一定要打回去!”

    卫明姝:“”

    她昨天确实挠了回去,一点都没有留手。

    可她哪里能“打”得过他

    兰芝刚上好药,门口便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卫明姝慌忙拢好衣裳。

    沈轩走进屋已是衣冠整齐,见着卫明姝拢衣裳的动作,又扫了眼兰芝手上的药瓶,抬手让兰芝下去。

    兰芝趁沈轩不注意,狠狠剜了一眼,拿着药瓶走出去,猛地又想到什么,也不知是在同谁嘱咐,“药煮好放桌上了。”

    沈轩瞟了一眼,端着药碗上前。

    那碗药还热乎着,手上隔着层粗茧,他倒也不嫌烫手,拿起药勺慢慢搅着,待到汤药变得温热,才熟练地将汤药尽数喂到卫明姝口中。

    “可好些了?”

    “好多了。”卫明姝开口,才发现声音亦是沙哑的不成样子。又努力清了清嗓子,还是无果,只得看向男人,“我还想喝水”

    沈轩起身,倒了杯热水,端着杯子放在她嘴边,“慢点喝。”

    卫明姝小口抿着,等到嗓子润些才问道:“你今日怎么在家?没去上朝?”

    沈轩收了杯子,回道:“今日早些时候去看了阿耶,他说让我今日别出去。”

    卫明姝眨了眨眼,随即便想通。

    沈家正值多事之秋,昨日祠堂一事,虽是给了众人一个交代,但不免还会有朝臣会弹劾。

    沈家人不在朝堂上出面,一切交由圣上裁决断定,才是最好的态度。

    虽是知道圣上会保全沈家,但仍心有不安,卫明姝问道:“那沈家会有事吗?”

    沈轩不假思索答道:“不会。”

    “如今战乱未平,圣上要用我沈家。”他面色如常,话语间尽是素来的坦荡坚定,“更何况我沈家向来做事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第78章 声响

    ◎“我明天就去找人换张床。”◎

    卫明姝问道:“那舅公他可还好?”

    沈轩不由又想起沈正忠今早赶他回来的样子, 微叹一声,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你放心, 沈家人到底没下狠手,我阿耶常年征战,这些皮外伤算不得什么, 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当能痊愈。”

    卫明姝点了点头,忽地又想起卫直从前在西境受的伤,“舅公年纪也大了,最近又在转凉, 这些伤还是要注意些,免得留下病根。”

    “嗯,放心吧, 这些事我操心就好。”

    卫明姝没再多叮嘱什么, 昨天被摆弄得久了些, 如今只同沈轩说了一会儿, 便又一副神色恹恹的模样。

    沈轩左右没事,便在房里伺候她,午膳自也没有下榻吃的道理。

    不同于上一次, 沈轩搬了食案来,准备直接唤人端菜进房。

    卫明姝叫住他,“还是下去吃吧。”

    在他面前丢人也就罢了,总不能在兰芝她们面前再丢一次人。

    “那我给你穿衣裳。”

    卫明姝连忙拒绝,往上提着被子, 连带一双白白嫩嫩露在外面的双脚也缩了回去。

    她还没忘记昨天浴室里, 他给她穿衣服后来半哄半骗让她做的那事。

    让他给她穿衣服, 那她还能下床吃得了饭么?

    沈轩见卫明姝满是防备的举动, 正儿八经地说道:“我不碰你。”

    他昨日给上药时还分明肿着,他就算再想,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动她不是。

    卫明姝显然一副不信的模样,“要不还是床上吃”

    沈轩妥协,唇角却是微微扬起,唤了兰芝带人进屋上菜。

    兰芝带人进来时,卫明姝仍身着昨日换新的雪白寝衣,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下,显然是没有下床的意思。

    兰芝脚步顿了顿,随后便发现食案被搬到了床上。

    自家姑爷坐于床边,那意思是让他们将饭菜摆到案上?

    在前朝,居床而食倒不是什么不雅之事,可如今大黎既有胡椅,在床上饮食便渐渐成了不太合礼数的举动。

    兰芝犹豫了一瞬,见自家小姐没有反对,只低头垂眼,便也招呼人将饭菜摆上。

    “小姐可要把头发挽起来?”

    卫明姝紧咬唇瓣,没有出声。

    沈轩却是替她答道:“挽吧。”

    兰芝叹了口气上前,给卫明姝简单挽了个髻,用木簪簪好,带着人退了出去。

    秋莹跟到兰芝身后,时不时回头,直到出了房门才悄声同兰芝道:“我总觉得,小姐和姑爷学坏了。”

    兰芝不置一词,甚至有些赞同——

    她家小姐从前在卫家,即使生病也是要下榻用膳的,何曾像今日这般披发坐于床榻而食?

    兰芝环顾四周,低声向她嘱咐道:“之后回卫家,你可别乱说,这事可不能让咱家夫人知道,听见了吗?”

    秋莹点了点头,“对了兰芝姐姐,小姐是不是对什么过敏了啊?”

    兰芝有些疑惑,她刚才倒是没注意,“嗯?”

    秋莹跟着她的步子,指向自己脖子,“我看小姐脖子上有点红,可是衣服料子不太对?”

    兰芝猛然反应过来,臊得脸通红。

    卫明姝大婚前,只有她陪着卫明姝将那些事完完整整听了个遍。彼时两人也还都是姑娘,嬷嬷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先往脑子里塞。

    其他这些个小姑娘,年纪太小,也就没有同她们进去听。

    这让她如何解释。

    “那不是过敏”兰芝支吾了半天,“你以后便知道了。”

    秋莹却是恍然大悟,机灵地转了转眼珠,“我明白了,是因为昨日那个房事?”

    她昨日听兰芝姐吩咐,准备好沐浴的皂角和花瓣放在了净室便退了出来。

    往日都是兰芝姐伺候小姐沐浴,可奇怪的是,兰芝姐不一会儿也退出了房门,当时也是这么红着脸。

    之后又叫了一次水,兰芝姐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进去。

    兰芝不欲与她多说,轻描淡写地敷衍着,“你就当小姐对姑爷过敏就好了!”

    说罢兰芝便提起裙摆,不再搭理她,气冲冲地疾步走出老远。

    用完午膳,卫明姝便又掀开被子,缓缓躺下。

    沈轩问道:“又困了?”

    卫明姝点了点头,随后翻身,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昨晚又来回同他折腾到半夜,秋天本就发困,她如今实在是精疲力尽,连话都不想多说。

    她还是好好将养上一天,免得又生病。

    卫明姝正想着,便听到床边传来脱鞋上榻的声音,随即床榻一沉,似是因着动作太快,那床榻“吱呀”地响了一声,摇晃起来。

    卫明姝下意识猛地转身,惊呼一声,“你做甚!?”

    沈轩迅速抓起被子一角,不待卫明姝反应便钻了进去,“我也没事,同你再睡会儿。”

    “”

    卫明姝一只手伸出被子,“你去盖你自己的被子。”

    沈轩当然不会听她的,他们什么都做了,没道理再分衾而眠。

    卫明姝拿他没办法,只好往里挪了挪,许是两个人的重量沉了些,只略微一移,那床榻又开始吱吱呀呀得响,如同木工锯木头,着实难听刺耳。

    她刚才动地猛了些,酸痛后知后觉,自上而下蔓延开来。

    她从小到大最是怕疼,现在只觉全身像是蚂蚁往骨缝里爬,难熬的很,罪魁祸首还要同她挤一个被窝,不让她好好睡个觉

    “你睡觉不散头发吗?”沈轩问道。

    卫明姝闻言摸了摸,那木簪还在脑后,确实有点硌头。

    沈轩伸手,将簪子一抽放在一旁,墨发如浪花拍岸般散开,大手理顺那头乌发,“睡吧。”

    卫明姝仍由他摆弄着,耳中却仍回荡着那床榻剌耳的声响,“你别动了。”

    沈轩的手顿住,“嗯?”

    卫明姝盯着床顶,轻声问道:“你不觉得床榻在响?”

    沈轩怔住,空气一时陷入凝滞,两人谁都没了动作,只有床帐上的穗绳还在来回摆动。

    沈轩停了好一阵,随即待到那穗子都不再摇摆,才将她一手揽住她,捞在怀里。

    那床榻不争气地又响了一声。

    沈轩:“”

    国公府着实太久没人住,家里的家具摆设都可以算得上老旧。

    这床卫明姝嫁来时本就有些晃悠,昨日动作大了些,不知哪块木板松了,两个人躺在榻上,略微一动便会发出响声。

    卫明姝显然也听到了那响声,许久才憋出一句,“你以后莫要再”

    他实在太蛮横了,她新婚时也扫过几眼册子,分明不该是像他那样乱撞,她分明一点都不觉得欢愉。

    嬷嬷同她说过,若是房事不舒服一定要同郎君说,她阿娘也说过让她别委屈了自个。

    可这事她羞都羞死了,还当真是说不出口

    经过这么一番事,沈轩也老实了下来,真真切切反思了片刻,说出口的话却仍是不知悔改,“我明天就去找人换张床。”

    他的确早该换张床,她闺阁的那张软床就不错,照着样式再打张大的,她以后躺着也能舒坦些,也不会和他闹着说腰疼。

    卫明姝:“”随后彻底扯走了被子。

    沈轩身上猛地没了衾被,抿了抿唇,大概知道她在生气些什么,“兴许也是因着头一回,不得慢慢磨?这事你也得习惯,我又没让你用过力气不是?”

    卫明姝背对着他,听他这么没羞没臊地说着荤话,脸颊已是如火烧,深吸一口气。

    这事分明是他不对,他合该好好学学。

    卫明姝好半天才冷静下来,忽然想到很早之前任玉荷送她的一匣新婚礼物,她或许能有个法子让他知道

    卫明姝回道:“嗯。”

    沈轩微愣,不知她这声应和是什么意思。

    卫明姝仍是背对着他,却是没再同他说这事,“我忽然想起来,阿荷和县主新婚的时候送了些字画,我还没来得及看”

    话音顿了顿,“郎君得了空可否去趟库房取来看看?”

    沈轩见她不再同他闹,也没细想缘由,当即起身穿鞋,“那你先睡,我去取。”

    日上中天,库房管事本捞了个清闲,搬了把凳子在门口晒着太阳,见到沈轩时还以为是眼花。

    管事揉了揉眼,慌忙上前,“世子可是要找什么东西?”

    沈轩道:“你开门便是,我自己去找。”

    管事随即了然,定是夫人让世子来寻什么东西。

    这位主子的做派他也有所耳闻,只要是世子夫人吩咐的,甭管是什么活都不愿假旁人之手,有些时候还要抢他们这些下人的活计。

    管事当下掏出钥匙开门,见着自家世子跨进门,摇头直叹。

    沈轩好不容易找到堆放贺礼的地方,翻找半天,终于在角落一只箱子上寻到了县主送的那卷画。

    随后便寻找起任玉荷送的贺礼。

    沈轩蹲下身寻找,这才发现这摞箱子的诡异。

    也不知管事怎么想的,竟将这么小的匣子落在箱子下面。

    沈轩抬起上面的箱子,抽出那只匣子,上面还贴着皱皱巴巴的字条,正是任家送来的贺礼。他不禁仔细多打量了两眼那匣子,那锁扣竟是没有扣紧,显然是被人打开过,引得他一时好奇。

    既是新婚贺礼,他自是没有不能看的道理。

    打开匣子,沈轩却是手上一顿。

    那只匣子上面放了根银簪,那样式甚是普通,还没卫明姝平日桌上放的精致。银簪压着一沓书,似还很新。

    沈轩又看了两眼银簪,放在木箱上,拾起匣中的一本书。

    《玉医经》

    这是医书?他记得卫明姝扮的那药姑是任医正的徒弟,她的医术应当也是习自任家。

    沈轩正打算将书放回去,却是不小心扯开了一页,无意间扫了一眼,终是发现了不对。

    那里面为何是画?

    作者有话说:

    审核大大麻烦看清楚,床响不都是干那事,这都锁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第79章 做床

    ◎难不成我要天上的星星,你也能摘来?◎

    沈轩眉心一蹙, 放下手中匣子,饶有兴趣地翻开一页, 只看了一眼, 便觉得眼皮发紧。

    他也不是不懂这个,年少的时候,出于好奇, 也悄悄同行伍的兄弟借过来几本。

    沈轩手下快速翻了几页,起初几页还算正常,越往后翻,花样越是层出不穷, 坐着,跪着,躺着, 趴着与之相比, 他在北境看的那些个旧本不值一提。

    沈轩合上那画册, 缓步走到匣子前, 又拾起另外几本翻了翻,竟是比刚才那本还要香艳许多,有些甚至是图文并茂, 看得下腹火气直往上涌。

    真是让他开了眼了

    看着手上的本子,愣了好久,又翻回封面。

    那磁青宣纸已经被揉皱了些,显然不是新本,不知道是从哪里搜刮来, 祖上压藏的物件, 当费了一番功夫找来的。

    自家妻子分明半句露骨的粗话都听不得, 居然能有这么个手帕交, 真是匪夷所思!

    沈轩好一阵才接受这个现实,将一沓书放回匣子,却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同卫明姝说此事。

    他摇了摇头,合上匣子,扣上锁扣,却是眼睛一抬,猛然想起这匣子刚才锁扣未扣紧,压到箱底的样子。

    库房的管事,自是不会这么摆放东西,更是不会随意拆开来看

    抓着木匣的手倏然收紧,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乍青乍白,瞬间想通卫明姝让他来找贺礼所谓何意。

    千方百计给他这本册子,这是在嫌他不行?让他照着上面学?

    他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只站在原地看着手上不甚精美的匣子,胸膛阵阵起伏。

    卫明姝当也是没仔细看这些册子,她躺着尚且觉得腰疼,那上面画的她能做得?

    沈轩久久才平息下来,抱起匣子冲出房门,走到门口时脚下一顿,又转头把那卷画拿上。

    他快步走回后院,想要找她好好理论一番,见门还关着,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都没有动静,只得将贺礼先放回书房抽屉里。

    走回后院,还是觉得心里还是觉得憋闷,提起架子上的枪,往院墙一排排竹子上招呼。

    卫明姝开门时,听见院里阵阵兵器挥舞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沈轩正在院中挥舞长/枪,利刃扫过地上枯竹叶,扬起的碎叶沾上衣摆,有些说不出的凌乱。

    沈轩听到房门的动静,瞥了一眼,收起长枪放回架子上,向卫明姝走去。

    卫明姝见他大汗淋漓的模样,问道:“怎的这个时候练武。”

    他不是早上才练过,还要练?

    沈轩避开她的目光,走进房内关上门,“见你还睡着,左右也无事。”说罢,蹲下身便要将她抱起。

    卫明姝小声说道:“你身上都是汗”

    沈轩手下动作一停,紧抿着唇,还是将她抱了起来,“晚些时候去洗便是。”

    卫明姝慌忙扒上他的脖子,袖子随着动作垂下,露出一双皓腕。

    沈轩略微低眼,便瞧见腕子上还未消去的青痕,心里不由又软了下来,也不欲再争辩什么,将她放到妆台前,拿起梳篦给她梳头,“可睡好了?”

    “嗯。”

    “身上可还疼?”

    卫明姝摇了摇头,“好多了。”

    “你让我找的贺礼,我放书房了。”

    卫明姝刚睡起,经沈轩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中午的事,心里一紧,没由来地感到心虚,却是在妆镜前窥不见他的神色,她攥着衣摆,低下头,“嗯。”

    沈轩没再说什么,只一下一下地给她梳着,房内一时间陷入沉寂。

    终于,空气中传来一身微叹,“明珠,咱们是夫妻,若我做得不对,你直说就好,别把我当外人。”

    卫明姝将这一席话听了进去,不由抬头,望着镜中的身影。

    是呀,他们已经是实打实的夫妻了,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卫明姝松开手心的衣料,终于鼓起勇气,“我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嗯?”

    “只是有些不太舒服,这些事合该你学的。”卫明姝见他没有反驳,又瞄了眼镜中自己脖子上的痕迹,语气一横,伸直了脖子,气呼呼地往那些痕迹上指了指,“还有,以后可不可以别再亲这里,留了印子,又遮不住,好些衣服都穿不了了。”

    沈轩轻笑,“好,都听你的。”

    ——————

    因着床的一角松了些,即使两人晚上不做什么,翻个身也总发出响声,着实令人心烦,沈轩便给做床的匠人多加了些银两,连夜赶工。

    匠人将床搬来府上时,卫明姝还在书房内做着批文,听到兰芝来禀,不由一愣,放下手中的典籍随兰芝去了后院。

    安嬷嬷已经着人将床搬了进去,卫明姝走里间时,下人正在忙着搬床垫,待看清那张床,她脚步不由顿住

    这张床长得未免和她以前那张梨木雕花闺床太像了些!

    下人看到卫明姝,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行礼。

    卫明姝仍盯着那张床,瞠目结舌,半晌才道:“你们继续做你们的。”

    她走近了些,仍不住打量着,上手摸了摸上面的雕花。

    这床的样式和花纹虽然和她闺房里的那张如出一辙,可终归有些不同——

    更大了些,比国公府原先摆的那张还大,材质也有些不同。

    “嬷嬷,这是什么木材做的?”

    安嬷嬷笑着回道:“回夫人,这是柚木,世子说了,这种木材结实。”

    卫明姝一时语塞,站在身旁的兰芝眼睛也在到处打转,指向那床垫,“嬷嬷,那这是什么床垫?”

    卫明姝眼睛跟着兰芝的手移动,瞟见那张她从未见过的床垫,也转向安嬷嬷,等着她解惑。

    “这是临安那边的棕棚垫,睡起来透气软和。”

    卫明姝:“”

    她常年和商贾打交道,倒是听说过一些新奇东西。

    这棕垫最早是临安哪家富商耗费数月,用棕线一针一线编制而成,极耗物力人力,而后工艺流出,也只有少数富贵人家愿意打上一两张。

    卫明姝呆愣地站在原地,下人铺一层,安嬷嬷便笑呵呵地同她说上几句。

    那双层床幔才挂好,身后有人又抬进来了个物件,卫明姝没有回头,却是下意识侧身躲开,生怕碰坏这些名贵的东西。

    直到物件被小心翼翼放下,卫明姝才回身瞧了一眼,整个人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兰芝一惊,“呀!这不是小姐原来那盏琉璃灯吗?”

    安嬷嬷向卫明姝解释,还带了点遗憾,“世子说这琉璃灯实在难寻,只能从夫人娘家抬回来了一盏。”

    卫明姝不知说什么才好,眼瞧着下人将那软枕丝衾放在榻上,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奢靡,太奢靡了!

    当今圣上提倡节俭,宁国公府上下亦是装饰简朴,这若是让外人知道,不得让人一通弹劾。

    她晚上得好好同他说说。

    卫明姝正心里琢磨着,下人却是陆续行礼转身离开,只有安嬷嬷还在房内,“夫人快坐下试试。”

    卫明姝闻言缓缓坐下,只觉置身于松软的草地,绷着的四肢卸了劲,不由半个身子平躺在丝被上,一时陷入虚渺云端。

    兰芝站在一旁,也好奇地问道:“小姐,是不是很舒服?”

    躺在这张床上,卫明姝很难说出违背本心的话,闭着眼点了点头,“嗯,舒服的。”

    卫明姝又躺了一会儿,便回到书房继续做校注,临近晚膳时,沈轩派人传了话,说有事要忙,卫明姝便一个人用了晚膳。

    夜晚,秋风肆虐,吹散了枝头残叶上的凝露,月光洒在庭院,如同霜降大地,唯有帘角屋檐下的绮窗荡开层层明光。

    床前的琉璃灯绚烂夺目,卫明姝坐在桌前,手捧着游记,正看到精彩之处,外间的门忽然打开,冷风钻入,寒气四溢,随后消失不见。

    沈轩边往里走边拍着衣上的尘土。

    脚步声渐近,卫明姝放下手上的医书,迎了上去。

    沈轩看向那张新换的大床问道:“怎的不睡?”

    卫明姝走近了些,沈轩见她环住自己腰身,习惯地抬起手。

    卫明姝替他解开腰带,“还早着,自是要等你回来。”

    递给他一套常服,卫明姝又坐回凳上继续看书。

    沈轩又瞟了一眼那盏琉璃灯,“去床上看吧,这地儿太暗了。”

    “那盏灯太亮了,我坐这儿刚刚好。”

    房中默了一阵,卫明姝察觉到什么,放下书见他欲言又止闷着脸的模样,忍不住想笑,“那张床太舒服了,我怕我睡着。”

    见着那双眼睛肉眼可见地敞亮了些,卫明姝以书掩嘴,终于笑出了声,“你瞧瞧你这德性。”

    沈轩抬脚坐到她身旁,不动声色地倒了杯水,“就想听你夸两句”

    房内陷入静默,卫明姝见他一反常态地不同她多找话,问道:“今日怎的回晚了些?”

    沈轩手下杯盏一停,也不打算瞒她,“冯霆找了我。”话音顿了片刻,“今天早上,林晋死了。”

    “死了?”卫明姝眼睛双瞳微颤,“可是冯霆动的手?”

    沈轩摇头,“他说不是。”

    “他都同你说了什么?”

    沈轩将冯霆问到的话原原本本说给了她。

    “你是说,冯霆当年杀了季老先生,只是因着对林家长子偏袒?”

    “嗯。”

    卫明姝眼珠转着,嘴巴微张,沉默了许久,叹笑一声,“其实林老丞相和季老先生他们可能也并非厌恶。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或许,只是想让他走得更远罢了。”

    林晋比林唐有才能,若再有几分坚韧,即使林老丞相不在了,凭着一身本事,无论是在洪流乱世还是太平盛世,总能有办法立足,出人头地。可林唐不同,季老先生多半也是听从林老丞相临终嘱托,多照顾些林唐。

    作为父亲,林老丞相可能只是想让最有出息的子女历练罢了。

    毕竟,万事总要靠自己才能走得更长远。

    可在儿女眼中,父母亲人一味对其他手足包容帮扶,却对自己视而不见,无疑是偏私。

    不积怨,很难。

    孰是孰非,也说不清。

    “可知道他是如何死的?”

    沈轩对上那双眸子,沉声道:“林晋死前,已是状若疯癫,最后撞墙而亡。”

    “疯了?”

    “嗯。或许这样一个人,本就是疯的。”

    四周寂静了下来,卫明姝无法理解,她们家这些年虽是举步维艰,可一家人总归是其乐融融,她不知自己若从小像林晋一般长大,自己如今会变成什么样。

    卫明姝又瞟了一眼沈轩。

    他应更是不能

    卫明姝不由轻叹,见沈轩仍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给他添了杯水,“不想这些事了。”

    她转而望着那张床问道:“舅公知道你找人做了这么一张床吗?”

    沈轩回过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面露不解。

    “舅公知道你花这么大功夫弄来床,不得抽你啊?”

    “他不知道。”

    沈轩还记得小时候,沈正忠用一锭金子给杨英换了一匹“汗血宝马”,最后却是被杨英提刀追着打的场景,“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说我什么。”

    “其实你不用这样。”卫明姝低眼瞧了瞧拖在地上的裙摆,“我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

    卫明姝抬起头,见男人颇为不知羞,撇了撇嘴,扭过头小声道:“知道你对我好”

    沈轩见她的模样,不由轻笑,“光知道那哪够?”

    他的姑娘,自是配得上最好的。

    “以后你若想要什么,我都替你弄来。”

    卫明姝故作镇定,“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我要天上的星星,你也能摘来?”

    沈轩微微昂头,竟是有几分傲气,“摘不了,也是要试试的。”

    卫明姝怔住,脸上不禁有些烧红,“净瞎说”

    她又低下头,不再言语。

    窗外风还在呼啸,不停拍打着窗棂间,房内却是静了下来,只剩那盏琉璃灯的灯火还在摇晃。

    一双眸子中渐渐染上火色,声音也变得低沉,“身上可还有不舒坦?”

    卫明姝抬眼,几乎马上就领会了话中的意思,“还有一点”

    听到这话,沈轩立马站起身,抱起她往床榻走去,“那便是无妨。”

    她休想再敷衍他。

    “你你你学会了吗?”

    “学了,日夜苦学,可不试试怎么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出自《触龙说赵太后》

    第80章 来使

    ◎“你常在京中,可知这人是谁?”◎

    那盏琉璃灯吐着绚烂焰火, 室内明亮如白昼,连帐顶的金线花纹都清晰可见。

    卫明姝承认, 新铺的那张床很软和, 红木散发着清香,仰面躺下,身子也变得软绵绵的, 仿佛要陷进柔软的花丛。若是可以忽视细微的水声,她应当可以蒙头睡到天亮。

    一双本就含情桃花眼圆溜溜的睁着,似仍是不敢相信正在发生的事,只紧盯着床帐上繁杂的花纹, 维持着一个难以言说的姿.势。

    明光暗纹恍的人有些昏眩,卫明姝微微低眼,只瞧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视线又回到床帐上, 再也不敢乱瞟。

    她扯开被子, 圆润饱满的白玉珠仍紧蜷着, 新铺的锦单被勾出些褶皱。艰难地扯开那张价值连城的丝衾,也不管不顾盖住了什么,可那难耐煎熬还是没有消失, 即使不看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只得闭上双眼,紧抿着嘴,死死坚守。许久之后,眼脸上的光亮终是被攀爬向上的黑影遮住。

    一道意味不明的声音响起,似在询问, 似在炫耀, “我学的怎么样?”

    刚垒起的防线土崩瓦解, 声音已是不太成形, 半天才吐出一句,“太亮了……”

    隐约听见一声轻笑,最外层的暗红纱幔落下,灯火映过,更染上些暧昧。

    一夜好眠。

    ——————

    林家一案牵连甚广,三省六部中人皆有涉及,曾经搜刮过朝廷油水的官员纷纷惶恐。所幸圣上只查处了一批直接涉案的官员,并未往深处追究。

    根据呈上的供词,圣上下令查抄一批胡人在京的酒肆商铺,新任的户部官员对来往京城胡商管制更加严苛。

    此举引发邻国不满,西蕃大公主与副相亲自带领使者来访大黎,商讨此事。圣上派鸿胪寺和礼部接待来使,中书令王冕与长公主亲迎,召群臣于西泽山大猎,以彰大国之威。

    围猎前一天,卫明姝正在忙着收拾箱笼。

    兰芝问道:“小姐,你常用的那把弓箭可要带上?”

    “不用,这次围猎,我应当是不参与的。”

    卫明姝大概明白圣上此举何意。

    北凉强盛时,大黎正有衰败之象,西蕃十八部亦是内斗不断。先帝继位后,有意与西蕃示好,往来贸易,互相帮扶,强盛国力,以求与抗衡北凉。

    北凉既灭,大黎虽日渐繁盛,可西蕃十八部也合并统一。西蕃人生来骁勇好斗,其军力亦是不可小觑。两国若此时开战,必是两败俱伤。

    如今北凉之外,还有北寒,虽是游牧民族政权,实力却不容忽视,北凉初灭,局势未定,大黎和西蕃自不会轻举妄动,只得继续维系表面的邦交关系。

    然而两国交界边境已是有诸多摩擦,难掩野心昭昭。

    此次西蕃派使臣来访,一来是为了表明西蕃不肯妥协的态度,二来也是试探大黎。大黎总要表现地强硬些,却也不能失了风度。

    两国局势紧张,西蕃只派了公主和臣子前来,相应地,大黎便也只派臣子和公主迎接。

    西蕃想要试探大黎,大黎自是要彰显国力,振奋民心。此次围猎去的大多是大黎武将,自是用不着她去添乱。

    她只是去陪他罢了。

    晚间,沈轩吹灯上床,自然地将姑娘往怀里一带,卫明姝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合上了双眼。

    自从换了这张软床后,她睡得比以前稳了些。从前沈轩去上早朝,她都会醒来片刻,如今却总能一觉睡到天明。

    卫明姝脑袋已是有些发沉,被子中一只手却是开始胡作非为。

    卫明姝身体一颤,猛地睁眼打掉身上那只爪子。“啪”地一声脆响在帐子中响起,“别闹!”

    这男人食髓知味,虽是顾念着她的身子,不会狠着折腾,却也总是三天两头找她闹一次,花样愈发层出不穷,每次闹后都得休养大半日才能下床。

    男人却是越靠越近,语气中莫名带了点可怜,“都好几天了。”

    卫明姝一口回绝,“你明天不是要围猎吗?”随即又往里缩了缩,裹走了大半张被子,背对着他。

    沈轩只好作罢,悻悻收回手,眼神幽幽地盯着那背影。

    自从卫明姝送他那个册子,他便知道,不仅前后要把姑娘伺候好,过程中更是要把她伺候地快快活活,她才肯愿意

    这事他每次不能尽兴,就连次数上都不能太多。

    沈轩不甘地说了句“算了”,往她身边凑了凑,从后面抱住她,将身上的热气渡过去几分,仍是没有睡意,便开始找话说,“明天岳父岳母也要去。”

    卫明姝经他这么一闹,一时也没有睡意,“知道,从前他们也去过。”

    他阿耶毕竟还是武将出身,在西境镇守多年,以往西境来大黎朝贺时,他阿耶也在场,如今既是要震吓来使,她阿耶这种同西蕃交过手的老将自是没有不去的道理。

    她自幼长在京城,虽与胡商打过交道,却是没怎么见过邻国皇室之人,

    阿耶阿娘从前驻守西境的事,也大多也都是从她大兄那里得知,以往阿耶阿娘出席这些宴席,她自是不能跟去。

    如今能有机会亲眼去见见,阿耶阿娘是如何和胡族那帮人打交道的。

    挺好。

    ——————

    翌日,惠帝携文武百官前往西泽山狩猎,三千护卫伴驾身侧,世家女眷也跟随前往。

    正值季秋,天气寒凉,卫明姝掀开帘幔,东张西望,却始终没有看到卫家的马车,指节已冻得有些泛红,不得不收回手,眼神不免有些黯淡。

    兰芝似知晓她的心思,“小姐先别看了,这秋猎持续三天,总有机会见着的。”

    卫明姝点了点头,手拢上汤婆子,靠在马车壁上昏昏欲睡。

    及至西泽山,前来的武将去了围猎场,女眷自也不是无事可做。

    侍从在台上摆上投壶,乐人在一旁奏乐,两位年轻娘子手握一把箭矢,踮起脚尖,箭支入壶,台下一片夸赞。

    卫明姝在台下鼓着掌,却是兴致缺缺。

    她阿娘身子不好,当是在帐子里休息,程阳县主没有来,她竟是一个伴都没有。

    十三岁之前,她认识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之后虽有意结交,奈何自家和世家关系着实不好,她又不常参加宴席,自己名声在外,却也不怎么好听,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算他在,她也会自在些。

    身旁偶尔传来几句低语,“听说此次,燕家世子和夫人都没有来?”

    “林家出了那种事,如今避着还来不及,哪能上赶着来这儿出风头?”

    “也是,你说这燕家也是倒霉。”

    “那可不。”女娘叹道:“要我是燕家人,肯定也不愿意来。在这儿指不准会遇到沈家人,还不嫌晦气。”

    “嘘!”那声音似是有所顾及,“那是沈家,你可别乱说。”

    卫明姝站在两人后面,却是将话听了个清楚,也不欲去争辩。

    林毓敏刚刚丧父,定是不会来这席面。燕铭没有来,一方面是因着护着林毓敏的颜面,另一方面,可能确实也是怕和他们夫妇遇见。

    卫明姝正这么想着,却听见远处一声高喝,“我当这大黎的人有什么本事,好好的箭,不用来射猎,却是往壶里投,当真是笑话。”

    围观的女子纷纷转头,就连正在比试的娘子也停了下来。

    卫明姝站在人群边缘,自也看了个清楚,来的是个姑娘,身着红色窄袖对襟胡服,头发高束,腰间还别着一束长鞭。

    身后跟着的不仅有胡人,亦有汉人宫侍,阵仗倒不算小。

    卫明姝不禁挑眉。

    这西蕃来的公主,竟是会说汉话。

    可这会说归会说,用汉话当着她们的面说这些话,其用意倒是颇为耐人寻味。

    卫明姝躬身行礼,身后亦有人反应过来,纷纷低头行礼。

    可总归有些人看不明白,人群之中有人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质疑我大黎礼数!”

    那西蕃来的小公主取下腰间的长鞭,在手中将长鞭扯得绷直,向前走了两步,“都说大黎礼仪之邦,竟是这么对外使说话的?”

    刚才伸着脖子的夫人缩了回去,不知所措。

    卫明姝上前,又端正行了个礼,“桑格公主初来大黎,认不出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公主殿下豁达率真,当是不会计较这些。”

    桑格瞧了她两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卫,字铭清。”

    卫明姝没有直说姓名,桑格也没有发现不妥,又斜了她一眼,看向台上那两尊投壶,朗声道:“这大黎的女子,都像是没吃饱饭一样,难怪拉不开弓。”

    跟在桑格身后的宫人低下头,台下之人更是神色各异,卫明姝笑了笑,“公主也说,我大黎为礼仪之邦,这是我大黎的一种礼仪,名叫‘投壶’,是一种箭礼。我大黎精通箭术者甚多,这射箭久而久之成了一种礼数,而今百姓安乐,便舍箭之武,以投代礼,生出了这有趣的玩法,不过是打发时间,修身养性,公主不必在意。”

    桑格听她说完,虽还是一听半解,却也知这姓卫的女子在驳斥她刚才说的话,讽她不知礼数,不由面色铁青。

    台下有人悄声低语,可无一不是满脸畅快。

    卫明姝不与置词,提裙上台,取下一支箭,递到她手中,“公主有所不知,请客投箭,乃我大黎礼数,如今公主来了,自是要行这待客之道。”

    桑格盯着她,咬紧后槽牙,一把抓起那支箭跨上台子。

    不就是把箭往壶口里投,有什么难的?

    卫明姝不紧不慢地跟上,桑格走到台前,却是面露难色,举起手却是半天没有抛箭,似是犹豫不决。

    卫明姝地站在她身后,又提醒了一句,“忘记告诉公主,这投壶和射箭还有些不同,力道要适中,不能使蛮劲。”

    桑格听她这么说,抿了抿唇,片刻将手中的箭掷出。

    那箭果然没中,连壶边都没擦过。

    卫明姝轻笑,“公主初次玩这投壶,不如再站近些?”

    桑格又站近了些,又拿出一支箭,迅速抛出,这次蹭到了壶底,却还是没中。

    “公主还是不得要领,要这样”说罢,卫明姝拿起一支箭,轻轻一抛,箭矢没入壶心。

    台下已有女娘掩面轻笑,桑格向后转去,提起长鞭,“你们”

    众人噤声,收起脸上的笑容。

    卫明姝低眼瞧了瞧那鞭子,“公主,大黎宴席上不兴动武。”

    桑格又记起临走前阿帕的嘱托,缓缓收起鞭子,两颊却是如同火烧。

    卫明姝不理会她,又拿出一支箭递给她,“公主可还要再试试?”

    台下女娘大多都是武将家眷,就算自家和卫明姝有些过节,此时也不由纷纷应和,“是呀!公主再试试!”

    桑格又看了她一眼,语速急了些,“这投壶那么无趣,不玩了。”

    随后便带着人转身离开。

    ——————

    西泽山中,秋叶凋零,唯有高挺的松柏仍染了些青色,泥土间混着枯烂的枝叶,往深处而行,雾气渐浓。

    秋日猎物本就少些,一队人马拨开朦胧水雾,队首之人猛地勒马,拉满一张长弓,瞄准一只猎物。

    忽然,远处一支箭却是率先啸破长空,野狼应声而倒。

    呼伦谟松开弓弦,如猎豹般的眼紧盯着那箭穿过的方向。

    马蹄声渐近,为首的黑袍男子穿过层雾,面容逐渐清晰,见着他们一行人,坐于马背,端正地行了个礼。

    呼伦谟手臂覆于胸前,回了个胡礼。

    男子没有走近,待身后侍从捡起猎物,便带着队伍掉头打马离去。

    呼伦谟眯着眼,仍望着那支队伍离去的方向,用胡语向身旁之人问道:“你与汉京商人打交道,可知这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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