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篝火
◎“此等美景盛宴,当与佳人同乐才是。”◎
一旁的胡人回道:“那是大黎名将, 前些年率领汉人北境之师杀了北凉蛮王的……”
呼伦谟打断他的话,“沈轩?”
“正是。”
那支队伍已经离开许久, 残影已被雾霭吞噬, 呼伦谟却仍旧注视着沈轩离去的方向。
他们西蕃的勇士虽从未和此人交过手,却皆对此人有所耳闻。
前些年他们西蕃亦是受北凉所扰,直到此人一战打得北凉一蹶不振, 边境之扰才有所缓解。
他只是没想到,这灭北凉的大黎将领竟是如此年轻。
年少英雄,又替他们西蕃除去北凉之患,只可惜生于大黎。
将来西蕃大军若要入主中原, 此人必为劲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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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低垂,寒鸦归巢,消失在延绵的远山, 围猎的世家纷纷离开猎场。
徐立随沈轩从北境回来, 原先为沈轩手下的副将, 两人领着的队伍今日收获颇丰, 猎到黑熊不说,还猎到一只稀有的白狼。
此时徐立正与沈轩并排行于队首,嘴角都咧开了些, “今个和将军猎了好些个东西,晚上篝火宴咱们可得好好庆祝庆祝,多喝几杯。”
沈轩却是笑了笑,“今日我就不同大家一起喝了。”
徐立纳罕。从前在北境打了胜仗,大将军可都是和他们一起喝酒庆祝, 这位是千杯不倒的酒量, 每次同他饮酒将士们都能喝个尽兴。他本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没想到将军今日却是不喝了。
难道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不像啊!
队伍已行至猎场外围, 南实早已在外头候着,见到沈轩,打马迎了上去,“世子爷,夫人去了卫家的院子。”
沈轩并不感到意外,只应了一声,便向身后队伍辞行。
徐立这下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将军是要去接夫人,所以才不同他们一起。
这些京城贵女还真是麻烦,什么事都要陪同!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瞳孔逐渐放大,从不平转为震惊。
难道他们将军不和他们喝酒,也是怕家里那位怪罪?
这连划拳吃酒都要管,沈将军家里那悍妻,未免看得太紧了些!
沈轩却是不知众人想法,离开猎场后沿着山路直奔卫家别院而去。
卫明姝刚到别院没多久,卫直被圣上召去行宫,还未回来。
甄玉姮从前因西境冻灾伤了身子,平日在卫家便是常卧病榻,如今到了别院,山中本就寒气重,若无必要更是不敢随意出门,只得靠在屋里软榻上,腿上铺了层厚厚的毛绒毯。
卫明姝拉过一张绣墩,坐在榻边,兰芝给卫明姝递去一个汤婆子后便退出房门。
甄玉姮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少有地欣喜,“胖了些。”
藏着的心事猛地被点破,卫明姝微恼,揉了揉刚从被掐的地方,遮遮掩掩,“我才没变胖……”
甄玉姮轻笑,目光仍锁在女儿身上,上上下下瞧了个遍,眉眼才展开了些,“你呀!从前就是太瘦了,多长点肉,你看这气色都好了。”
卫明姝仍半信半疑,“真的吗?”
前些日子,沈轩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专门做药膳的厨子,还专门请任医正过来看了方子。
之后每天她都会尝到各式各样的药膳,桌上每日还会添上一盅鸽子汤、老鸭汤。几双眼睛每日轮换盯着她,她也不好公然和自己身体过不去。
气色好不好她不曾察觉,但她着实胖了,该胖的不该胖的地方都胖了…….
甄玉姮点了点头,越看越满意。
上次见时,这丫头满眼都是憔悴,直到小夫妻走后,卫直都放心不下,她也连带着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
如今这般,才像是好好放在手心上好好疼爱的模样。
甄玉姮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今晚有篝火宴,你不打算去看看?”
“不去。”卫明姝眸光微沉,浅笑道:“外面太冷,我还是留下来陪阿娘的好。”
“这机会难得,你该出去转转,若想家了,也莫太过在意外面的眼光,之后随时回来便是。”
卫明姝仍是低着头,“嗯,女儿知道的。”
甄玉姮将卫明姝细小的表情尽收眼底,“实在找不到人陪着,不妨让姑爷陪你。”
“他?”卫明姝摆了摆手,“他当是要同其他人庆祝,应该也顾不得我。”
卫明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对了阿娘,这次西境来的使者,可有你们认识的?”
“自是有的,这次来大黎的那位西蕃副相,从前就同你阿耶打过交道。”
卫明姝向前坐了坐,眼如秋水清澈,“真的吗?阿娘可同我多说说?”
甄玉姮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那呼伦谟从前不过是赤囷部落的年轻将领,你阿耶从前镇守的地方小战乱不断,前去谈和时见过几面。”
“可统一西蕃的不是乌卓部落吗?”
“是这样没错,可此人少年有为,后来西蕃十八部统一,赤囷归顺乌卓,也没有被乌卓皇室弃用。如今走到这副相的位置,赤囷部落归降的族人也能得其庇护。”
卫明姝了然,还欲追问,门外却传来敲门声,兰芝进屋通传,满脸洋溢着喜悦,“小姐,姑爷来了。”
“他怎么会来?”卫明姝一时惊讶,目光微闪,随后转头看向甄玉姮。
“你快去吧。”
卫明姝起身出门,远远便看到刚下马站稳的男人,赶忙上前,“你怎么来了?”
沈轩将缰绳递给南实,回道:“来接你去篝火宴。”
卫明姝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腿却是不自觉迈出院门,仍是有些难以相信,“你不去和别人喝酒吗?”
沈轩嘴角微弯,“总同他们喝酒,甚是无趣。”
见卫明姝仍是微张着嘴,有些娇憨的模样,沈轩心口一荡,迫不及待想让她再给点反应,“此等美景盛宴,当与佳人同乐才是。”
仿佛一壶清酿被煮沸,卫明姝瞬间脸若红霞,“你莫要油嘴滑舌”
除了在床笫之间,他还从未说过这种不正经的话。
甄玉姮披了件厚棉披风出来,见着两人快凑到一块去,只得轻咳一声。
卫明姝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理了理额前碎发,手指缩回袖子,恨不得搅绕成一个结。
沈轩却是从容向前,躬身行礼,“岳母见谅,今晚有场篝火会,我想带明珠去看看。”
甄玉姮点了点头,立刻吩咐家中小厮备马,兰芝跑去房内,给卫明姝拿了件披风系好。甄玉姮又多叮嘱了几句,两人方才离开。
卫明姝本以为,篝火会顾名思义,只不过是众人围着篝火宴饮,分食猎物。
直到去了围猎场,方才知道是何等恢宏盛况!
只见空阔的围猎场中央,层层木柴架起篝火,火光熠熠,烧烟向上盘旋,于黑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地面之上,人群将篝火团团围住,有人围着篝火歌舞,外围之人席地而坐,随着跳跃的焰火欢呼,举杯碰盏。
除了篝火,场内还搭了许多擂台,射箭,投壶,比角力应有尽有。比试之人接连不断,乐此不疲,台下之人纷纷呐喊助威。
猎场内摆的食物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她见都没见过!
卫明姝拉着沈轩到处转,像个头一回赶集的孩子,东瞧西望,“郎君,那是什么呀?”
沈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见一侍从正在用大锅煎着茶,一旁还放着酥油和花椒。
“那是蒙古茶。”沈轩解释道:“这食物是从北境传来,取茶叶与羊奶熬煮,再用花椒和酥油去其腥膻。”
“咱们能去尝尝吗?”
沈轩轻笑,“自然是可以。”
沈轩还欲说什么,卫明姝已是走上前,向侍卫讨要了一碗,沈轩无奈接过碗,放在她面前,“小心烫。”
卫明姝见沈轩仍捧着碗不松手,只得用双手扶住碗沿,轻轻吹了吹,浅尝了一口。
那味道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卫明姝咂了咂嘴,又回味了一番,眉毛逐渐拧起,“怎么又咸又辣啊。”
“都同你说了,加了花椒和酥油。”
“哦。”卫明姝看着剩下的大半碗,抿了抿唇,打算当成汤药一口闷下去。
沈轩却是抽回碗,“可是喝不惯?”
卫明姝点了点头。
“喝不惯就别喝了。”说罢,沈轩一饮而尽。
两人继续往前转着,卫明姝仍是问东问西,“郎君,那琉璃盏中装的可是蒲陶酒?”
“嗯,那是西境那边的酒,味泽甘甜,和咱们中原的酒很不一样。”
“我想去尝尝。”
沈轩抿了抿唇,想到她醉酒后的模样,仍是心有余悸,劝道:“这个你还是别喝了”
卫明姝似也想到什么,“听说这蒲陶酒不易醉人,我就喝一口。”
沈轩斟酌了一番,要了一盏,再三向她确认,“就一口。”
卫明姝点了点头,只是那嘴唇刚碰上一滴,沈轩就迅速抽回手。
“我还没尝到。”
“说好了一口。”
“”
沈轩仍举着杯盏,侍从找到二人,送来一盘鹿肉,卫明姝见沈轩两只手塞得满满当当,接过那只琉璃盏,开口道:“咱们找个地方坐吧。”
两人向篝火人群走去,周围仍旧人流攒动,不得不微微错开些距离。
忽地,卫明姝感觉周围一道利风而过,她向后退了半步,堪堪避开,手中的酒水洒出半盏。
直到心跳逐渐平稳,卫明姝才低头瞧去,那是一道鞭子,正横在她腰间,绷得笔直,一只大手紧握住腰前的长鞭,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泛白。
沿着鞭子尽头望去,便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卫明姝不禁眯起眼眸。
桑格?
第82章 招惹
◎“那就是郎君这张脸,太招人了”◎
沈轩显然认出了桑格, 只是那眼神中没有丝毫对来使的恭敬,浑身透着彻骨的寒意, 仿佛要将那焰火冻住, 手中仍紧紧攥着长鞭。
宴中高歌畅谈早已凝滞,众人小声议论着。
“我就说,这卫明姝平日惹是生非也就罢了, 今日那般冲撞桑格公主,这公主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乱?”
桑格仍没有松手的意思,死死拽住自己的鞭子, 往外挣着,不肯罢休。沈轩却是纹丝不动,稳稳端着手中的盘子, 一言不发。
徐副将站在不远处, 他本是来同沈轩敬杯酒, 不巧将事情完完整整看了个明白, 慌忙走上前打算相劝,却在看见沈轩的阴沉的脸色时,收住要说的话。
卫明姝覆上那只手, 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沈轩微微转头,脸色稍缓,说出口的话却仍是凌冽,“桑格公主为何无故伤吾妻?”
桑格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低下头, 眼神闪烁, 不再用力扯拽鞭子。
远处篝火摇晃, 众人看不清桑格脸上的神色,唯有干柴在火堆中噼里啪啦爆开火星。
许久之后,桑格才抬头,指向卫明姝,用汉话说道:“是她之前先招惹我的。”
沈轩微微皱眉,卫明姝上前一步,正欲说什么。
远处忽地传来一声高喝。卫明姝回头望去,只见一胡人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快步而来,那人身穿翻领丝绸长袍,其衣服上纹有太阳神纹,佩高冠,当是吐蕃皇室贵族。
众人亦是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齐齐望去。
那人正负手向桑格走去,眉头紧锁,神色严肃,用胡语朝桑格喊了句什么,桑格竟是大惊失色,肩膀一震,松开了鞭子。
沈轩盯着走来的呼伦谟,若有所思,感受到手中鞭子松了劲,也放开手。呼伦谟走到桑格面前,使了个眼色,桑格顺从地后退一步,不再出言。
呼伦谟弯腰行礼,沈轩仍站在原地没有表态。
呼伦谟笑了笑,见沈轩不肯善罢甘休,转而用汉话向卫明姝问道:“沈夫人可有伤着?”
卫明姝摇了摇头,“无妨。”
“夫人无碍便好,不如我改日找人送些东西到府上,算是给夫人的补偿,夫人看如何?”
卫明姝轻笑,“大人此言诧异,送不送东西在我这里并不重要。”
呼伦谟收了些笑容,语气中带了几分试探,“那夫人想要如何?”
答话的却是沈轩:“还能如何?自然是要公主亲自道歉。”
呼伦谟话语一顿,笑道:“公主年纪尚小,身份尊贵,不如我代公主向夫人赔个不是,沈将军看如何?”
不待二人答应,呼伦谟便屈膝躬身,“我愿以胡族之礼,向沈夫人道歉。”
既是道了歉,也不好再得理不饶人,卫明姝见沈轩仍然沉着脸,轻叹一声,手指探入那紧握的拳头,沈轩指尖微动,随后反握住她的手,转身离去。
直到两人走远,呼伦谟才收起脸上的随和,转身向桑格说了什么,带着她离开喧闹。
两道人影逐渐走远,离了灼灼烈火,唯有一轮孤月照映着山头,冷霜铺满旷野,所及之处,是无止境的黑暗。
呼伦谟停住脚步,“公主殿下可还记得此行的目的?”
桑格点了点头,眼睫微颤,“自然知到。”
她怎么会不知。
她阿姆被乌卓部落送往赤囷和亲,后来乌卓要求赤囷也嫁过去一个公主,和亲当日,前去迎亲的乌卓队伍却在赤囷出了事,两族关系由此破裂。
赤囷战败后,阿姆回归乌卓后重新认回乌卓王室的身份,保下了赤囷一族,阿帕也俯首称臣。她那是还小,被乌卓部落达聂可汗收为义女,从小养尊处优,理所应当享受着公主的待遇。
直到临走前,阿帕卧于床榻,她才知道,原来她阿帕一直被囚禁,命不久矣,而她阿姆在宫中,也不过是在强颜欢笑,过得并不好。
什么尊贵荣宠,她和她阿姆一样,都是乌卓送给外族的祭品罢了。
阿帕在她临终前,让她学着收敛脾气,说以后赤囷部落的命运都在她的手里。
可她不甘心,凭什么她就要像个物件一样被送给外族?她不想嫁给外族皇室,这对她来说是屈辱!她不要重蹈阿姆覆辙!
桑格紧握住双手,浅色的眼神如宝石般瑰丽而又坚不可摧,直视呼伦谟,无所畏惧。
呼伦谟对上那目光,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公主存的那些小心思我知道,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
“公主是以为在白日里随便胡闹几下,就能引起大黎不满?”他走近几步,声音似要融入那呼啸的寒风,“还是公主以为,用鞭子随随便便卷个男人,就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不用嫁给太子?”
桑格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从容,眼神不住躲闪。
他看见了,他什么都知道!
呼伦谟看着桑格方寸大乱,趁胜追击,将桑格刚举起的利刃击了个粉碎,“公主殿下,你阿姆和赤囷族人的性命可都在可汗手里,只有公主听话,他们才能活命。”
桑格牙齿咬得咯咯响,抽出腰间长鞭,抬手抡起,却是被呼伦谟抓住,“公主殿下莫要动怒,我只不过是将真相告知你罢了。赤囷一族的命运,如今全看公主怎么做。”
“呼伦谟,别忘了,你也是赤囷部落的族人!”
呼伦谟甩开鞭子,“我?我做了这么多,已经算是对赤囷一族仁至义尽。可公主殿下,我与你不同,你身上流着的可是赤囷王室的血。”
长风凛冽,桑格紧盯着呼伦谟,如同垂死挣扎的困兽,点点泪珠打转,眼睛已是有些发疼。
呼伦谟不是王室中人,他可以随时摆脱赤囷这个束缚,可她不能,她只能被包裹成光鲜亮丽的礼品,送予大黎。
桑格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缓缓垂下手臂,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几近消磨黯淡,“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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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卫明姝被沈轩牵着,正欲远离是非之地。
徐立追上来,“大将军留步。”
两人齐齐回头,卫明姝不明所以,看向沈轩。
沈轩介绍道:“这是从北境回来的徐将军。”
卫明姝拱手作揖,行了一礼。
徐立回礼,又多看了眼卫明姝,似有口难言,“大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事,徐将军不妨直说。”
“这”他又看向沈轩手中托着的盘子,嘴角一抿。
这事当真不太好当着沈夫人的面说。
卫明姝往后退了一步,想挣开沈轩的手,那只大掌却愈发收紧,“徐将军直说便是,没什么听不得的。”
徐立咬了咬牙,语速飞快地囫囵说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桑格公主那道长鞭是冲着您去的。”
沈轩先是眉头一拧,好不容易才明白徐立说的是什么,下一刻瞳孔猛然一震。
他本以为徐立前来,是要同他说卫明姝和那西蕃公主之间的私怨,他不愿听别人说她闲话,便要卫明姝站在旁边。
他知道些胡族的礼俗,西蕃贵族女子若用鞭子卷了谁,那便是想要招婿的意思
仿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沈轩清了清嗓子,想替自己打个圆场,“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看见了?”
徐立却是没明白沈轩的意思,老实答道:“我刚才本想来找大将军,离得不远,便将此事看了个清楚。”
“”,沈轩动了动手指,忽然觉得手有些痒,改日去校场,一定要同徐立过上几招。
徐立说完这通话,也觉得自己不好再待下去,“大将军,我还要回去喝酒,就不打扰你和夫人吵雅兴了。”
徐立匆匆辞行,独留两人站在人群边缘。沈轩不自觉瞟了一眼卫明姝,见卫明姝若有所思,似是还没想明白,用没拿盘子的手搂住她的肩膀转身,“咱们走吧,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把这鹿肉分了。”
拉着卫明姝快步离开,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忽然卫明姝脚步停住,“我想起来了。”
沈轩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什么了。”
“我阿耶曾说过,西蕃女子卷鞭,有招婿之意”,一双澄亮的桃花眼眨着,显得单纯且无辜,卫明姝看着沈轩眼睛不住乱瞟,抿了抿唇,“郎君刚才是不是想瞒我这个?”
沈轩慌忙解释,“我只是怕你生气而已。”
卫明姝继续往前走着,神色仍是平静,“我没生气。”
沈轩一愣,随即迈着步子跟上,牵上她的手,心里却不知是不是该高兴。
也是,她应该不会为这事生气。
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距离,卫明姝忽然问道:“郎君可和那公主见过。”
“嗯?”沈轩微微侧头,见卫明姝仍往前走,看都没看他,也不知是什么神色,回答道:“我没见过那公主,她长什么样我也没看清。”
“哦。”
卫明姝又沉默了好一阵,就在沈轩松了一口气,以为卫明姝不会再问时,只听身旁之人又没由来地说了句,“那就是郎君这张脸,太招人了”
作者有话说:
女儿:我没有生气,我真的没有生气。
沈轩:老婆你你你听我好好解释!
第83章 心意
◎“你叫我声好哥哥,咱们就回去。”◎
沈轩不禁转头, 仔细忖度着卫明姝这话的含义,想到最后, 只觉得难以置信。
“你可是真生气了?”
那语气不知为何, 带了些兴奋。
卫明姝矢口否认,她就是看到那小公主用鞭子差点卷到自己的郎婿,最后还不了了之, 心里莫名有些不畅快罢了。
她也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情绪。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鼓起脸颊,呼出一口气。
身边却是传来几声憋笑,最后笑出了声, “还说你没生气?”
“没有。”
“也是,这确实不是生气。”沈轩想了想,继续道:“娘子可是醋着了?”
卫明姝眼睛瞪得圆溜, 撇开头, “没有。”
她用余光斜了一眼, 只看那走路姿态, 便能看出男人的得意忘形,淡淡回道:“郎君能被别人瞧上,那说明郎君优秀, 我应该高兴才是。”
只这一句话,便把旁边的趾高气昂气焰霎然消了下去,卫明姝挺直脖子,睨了他一眼,“郎君放心, 妾身心胸宽广, 可不是什么动不动就拈酸吃醋的人。”
这话颇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沈轩只觉面上挂不住, “不…不说这些了,咱们快找个地方把这鹿肉分了。”
卫明姝向来不爱吃鹿肉,但顾念着猎宴的规矩,还是象征性咬了两口。
两人分食完鹿肉,便离开了喧闹之地。
他们来之前,太后曾吩咐人在行宫收拾出一寝殿,卫明姝自是不好推拒,在卫家喝过药,又坐了一会儿,便乘上马车跟着沈轩去建昌行宫过夜。
卫明姝虽常在宫中来往,可在皇家寝宫留宿,却也是头一回。一排宫女太监跟在两旁提着灯笼引路,穿过行宫玉阶回廊,脚步声几近不可闻。
长廊尽头,隐约又亮起一排灯火,随后响亮的声音自长廊回荡开,“我给你备的宵夜,你好歹尝一口!”
“孤从来不吃宵夜。”
“圣上同你谈话谈了三个时辰,你就不饿吗?”
阵阵吵闹声不绝于耳,两旁的宫人仍是默不作声,低头走着。那声音越来越近,随后戛然而止,杨玉瑾招了招手,“表叔母!表叔!”
卫明姝走上前,行礼浅笑道:“太子殿下,阿瑾,好久不见。”
沈轩跟在她身后,站的板正,面无表情,不情不愿地作了个揖。
太子收起不耐烦的神色,笑着问道:“明姝和沈将军怎么来了行宫?”
沈轩微微蹙眉,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对面的男人。他和明珠成婚那么久,这太子还一口一个明姝叫着。还有刚才这话,分明是明知故问!
沈轩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自然是来睡觉的。”
这话把周围空气都说得凝滞了些,太子微张着口,不知该接什么话,卫明姝气恼万分,想要挣开手,却是被死死攥住。
只有杨玉瑾脸上仍洋溢着喜悦,“来睡觉好啊!”
“”
卫明姝叹了口气,问道:“殿下和阿瑾没去篝火宴?”
说到这事,杨玉瑾便觉得可惜,“圣上找殿下有事,我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没意思”
沈轩却是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微动,对这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侄女开口说道:“你若实在觉得无趣,之后几日你表叔母可以带你去转转。”
卫明姝眨了眨眼,仍有些没缓过神,杨玉瑾却已是投来询问的目光,“表叔母可有空?”
卫明姝对上那期待的目光,莞尔一笑,“自然是有的。”
几人又寒暄了一会儿,便回了各自寝殿。
卫明姝同沈轩并排走着,那只大掌还死死攥着她的手。她时不时瞟一眼,心里腹诽——
他还好意思说她,他这副模样分明才是真的醋着了。
沈轩心里直想,她分明更招人眼些,谁也不要说谁。
两人所住的地方是供太后歇息的青霄宫偏殿,太后此次没有前往,却是交代宫人给他们安置妥当。
沈轩向来不需要人伺候,待宫人掌灯后便将人屏退出去。
卫明姝这才开口,“郎君刚才可是生气了?”
“没有。”
卫明姝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抬头看向檀木雕梁上的精美花纹,打算将这寝殿里里外外打量一遍。
身后之人却忽然用力勾拽她的小臂,将她带到怀里困住,“我可能是醋着了。”
寝殿内灯火通明,将两道欣长影子打在墙上,卫明姝盯着墙面,看着那道高大的影子在身后不安地煽风点火,不由轻颤。
直到腰间系带一松,卫明姝猛然清醒,“这是在宫里不好叫人进来收拾。”
“不妨事的。你哄哄我可好?”
卫明姝又不禁瞟向那墙面,那人肩膀本就宽实,那道影子从后面笼罩,将自己的影子一点点吞噬,急地眼眶都红了。
一道声音好商好量道:“要不不上榻了吧?”
卫明姝一时怔住,什么叫不上榻?
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脚下悬空,男人一直往前走着,直到后背靠在冰冷的墙壁,卫明彻底慌乱起来。
“这样不会累着,也不用人进来收拾,你看可好?”
“不”字硬是没能说出口,一切便被黑影笼罩。
许久之后,低哭声渐弱,嗓音变得嘶哑,卫明姝只觉被逼到逼仄的狭缝里,被两道墙挤作一团,脑袋都有些昏沉地耷拉下来,“回榻去好不好?”
男人不答,心里却是起了些坏心思。
那太子从前总明姝妹妹的叫她,那阮家公子似乎也比她小一岁。和她有关系的男人里,就他年纪最长,她曾经好像还念了句诗嫌他老。
她好像也喜欢小的。
“你叫我声好哥哥,咱们就回去。”
嘤嘤哼哼声响起,如此轻浮之语,卫明姝终没能张开口说。
男人不满,并身体力行付诸行动。
终是忍不住那狠心磋磨,她败下阵来,咿咿呀呀说着,男人嘴角一勾,满意的停了下来,却是没遵守诺言,将人又抱去了软榻上。
她被骗得凄惨。
——————
宫里的奴仆都是训练有素,自是不会有主子办完事找不到人收拾的情况,待屋内彻底没了动静,便鱼贯而入进殿收拾。宫人也见过些世面,收拾的地方倒也没有过多诧异。
卫明姝却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以至于去沐浴时,都没心思享受汤池,不肯再让碰一下。男人心虚地摸了摸鼻头,没说什么,只用水泼着臂上抠出的红痕。
翌日,沈轩兴致颇好地赶去围猎,卫明姝却终是没能起来陪杨玉瑾去外面转,一直躺到晌午时分,才拨开那金丝勾线软帐。她昨晚几乎脚没有挨到过地面,玉足伸出床外,才发现脚下铺着一层厚厚的绒毯。
兰芝听到了动静,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小姐快把药喝了。”
卫明姝只觉惊诧,“你在哪里煮的药?”
兰芝打开食盒,“小姐放心,在卫家别院煮好带过来的。”
卫明姝这才稳下心,喝过药后,在那金镂香薰炉中点上香,掩去房里的药草味。用过午膳后,正打算去趟卫家别院,却见杨玉瑾风风火火地闯入殿内。
手里还拿了只绣棚。
“表叔母可会女红?”
卫明姝只好坐下,“自是会的。阿瑾可要绣些什么?”
“香囊!”
卫明姝却是愣住。
杨玉瑾倒是提醒了她,自己妆台屉里似乎还有一个香囊还没有绣完
前些日子,她本打算做件衣裳给沈轩做生辰礼,奈何这西蕃来使到的实在突然,还没来得及做便要忙着准备秋猎,只得交给城东的锦绣阁,等到围猎后再来取。
这香囊在抽屉里放得太久,她都快忘了。
卫明姝回过神,问道:“阿瑾这香囊可是要送给太子殿下?”
杨玉瑾点了点头,“我绣的太丑,表叔母可教教我如何绣香囊?”
“可先让我看看你绣的那副?”
杨玉瑾摊开怀里那只绣棚,卫明姝看见的便是针线团成了一疙瘩,针脚极乱,“阿瑾以前可学过刺绣?”
“前些天和宫里的嬷嬷学过一点。”杨玉瑾讪笑,又不确定地挤了挤眼,“我知道自己绣的丑,也就是临时起意,其实也不一定要绣香囊的”
卫明姝听到这话,摇了摇头:“其实绣的好不好倒是其次,这刺绣考验的便是人的耐心,心意到了便好。”
杨玉瑾看着卫明姝的笑容,眼神却是有些黯淡,捧着绣棚的手微微垂下,“表叔母,可我能感觉到,太子殿下并不喜欢我。表叔母送的东西,太子殿下不会不喜欢,可我怕他不喜欢我送的东西。”
卫明姝轻叹一口气,忽地想到什么,一双星眸中荡开秋水,“阿瑾,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肯对一个人好,他能感受到的。”
说罢,卫明姝拿起那只绣棚,“你看,你走针的时候一定要注意针脚的方向,绣完一针后莫要着急绣下一针,要把线压实了。”
杨玉瑾认真看着卫明姝穿针引线,身旁桂花香沁鼻,让人心旷神怡,再次感叹她那位总板着脸的表叔真是好福气。
卫明姝将绣棚还给她,“剩下的你自己绣?”
“表叔母在多帮忙绣几针吧。”
“这礼物还是你亲自绣的好,若我绣的多了,到时候你送出去指定也不怎么高兴。”
杨玉瑾觉得此言有理,便坐在卫明姝所居的偏殿内绣起了香囊,卫明姝盯着她若有所思,随后抬脚踏出殿门,问向偏殿外的小宫女要来绣香囊所需的布料针线。
———————
此后几日,杨玉瑾便常来青霄殿向卫明姝讨教,卫明姝除去待在卫家,便是同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一起绣香囊。
至秋猎最后一日,西泽山顶摆起了擂台,圣上亲至,世家外使齐聚,比试骑射武艺。
为着公平起见,大黎只派了些年轻小将比试,沈轩等有些名头的将领,便只用坐在席间观赛。
两人起身收拾后便准备往西泽山顶而去。
因着只用看赛,卫明姝穿了身石榴裙,外罩浅青织锦披风。
秋风乍起,浅青色裙摆盈盈摇曳,银鎏金流苏发簪别在鬓间,微微颤动,于秋阳下闪烁,比起平日多了几分张扬明媚。
沈轩不禁多看了几眼,喉结滚动,扶着卫明姝上了马车。
“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沈轩不答,一双眼睛仍直勾勾的盯着,“夫人今日很美。以后合该多穿些这样鲜艳的颜色。”
卫明姝脸颊红得透彻,低头坐进马车。
猎场中的比赛分为四场,分别比试射箭,骑术,蹴鞠,角力。除了角力赛,其余皆为大黎拔得头筹。
此结果自是振奋人心,圣上大悦,获胜者都得了封赏。为了不损伤来使颜面,惠帝亦是给予惜败的西蕃勇士赏赐。
射箭和骑术得了赏赐的是同一人,乃为西蕃一位勇士,名为图勒。
惠帝笑道:“图勒勇士英雄少年,再练几年,必能追赶上我大黎男儿。”
图勒那双如豹似的眼眸仰视那位的得意的帝王,他虽不通汉话,却也能感受到那眼底满是蔑视。
他输了比赛,心服口服,可他是乌卓的勇士,大黎皇帝如此居高临下的姿态评说他,实属羞辱。
席间一时暗潮涌动,西蕃来使输了比赛,本就丢了颜面,此时看到大黎帝王如此狂妄自傲,更是面露不善。
呼伦谟亦是脸色晦暗不明。
就算是为着之后的计划,也要借此机会想要煞煞大黎威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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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较量
◎“明珠,咱们得赢。”◎
呼伦谟走上前, 手覆于肩行了个胡礼,“陛下说的是, 图勒如今不过十五岁, 只是我西蕃众多勇士中最不起眼的那个,此次来只是为了来开开眼界,能赢得大黎一众将领, 已是万幸。”
惠帝不置一词,坐于身旁的皇后也不禁笑道:“来使有所不知,今日赢了箭术的文小将军,也不过刚满十六岁。”
呼伦谟话音顿了顿, 思量片刻,忽地听到身旁图勒凑近说了句什么,面上又恢复了从容, 接着道:“竟是这样!早闻大黎以武兴邦, 果真是名不虚传, 只是大黎既同我西蕃一样崇尚武道, 为何竟是不让女人参赛?”
此话一出,席间窃窃私语声不断。
大黎虽较前朝民风开放,大黎贵女也有不少懂骑射之人, 可真正从武的倒是没多少。平日宴席间娱乐也就罢了,这样的场合自是不会让女子去参赛。
况且这有什么好比的?
康王坐于左首席位,不疾不徐地答道:“我大黎亦是不缺擅骑射武艺的女子,只是女子有更擅长之事,这比赛就如同练兵打仗, 本是男儿该操心的事。”
康王一家在大黎初定时镇守过西境, 近几年才被朝廷召回, 居于淮南一带, 西蕃之人皆对其有所耳闻,呼伦谟也自是识得。
“康王此言诧异,久闻大黎曾出过一位赫赫有名的女将,我朝也有能兵善武的女子,桑格公主亦是在十二岁猎得一只白狼,受万民敬仰,可见这打仗习武并非全然是男子之事。”
桑格本已在席上微醺,听到呼伦谟出言,眼睛从酒盏上抬起,凝视着呼伦谟,已是明白此举用意。
大黎若因此丢了颜面,自是不好推拒西蕃送来的婚事。
不过是想把她送给大黎,造势罢了。
桑格摇了摇头,便听呼伦谟继续说道:“大黎既崇武,又出此等女中豪杰,为何会以女子参赛为耻?难道这位女将是徒有虚名?”
沈轩闻言,微微抬眼,如鹰的眼眸带着锐利锋芒,盯着呼伦谟。康王亦是轻轻转着酒盏,神情不悦。
席间仿若铺满冰霜,寒气迎面而来,却是无人答话。
呼伦谟转而又道:“我们桑格殿下本欲上台比试,可竟是寻不到女子参赛。这席下坐着的女子也不少,可有人愿意同殿下比一场射箭?”
台下坐着的大多是武将家的女眷,可无人敢去迎战。
卫明姝攥紧拳头,若有所思。
这来使分明是在挑衅大黎。呼伦谟既是敢说,那这桑格公主定不是徒有虚名之人。比赛输了,顶多被嘲笑技不如人,可若是无人应战,那便不战而降。
她想去应战,可不知道比什么,这场比赛很有可能会输,她亦不知输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呼伦谟见此形势,戏谑道:“大黎泱泱大国,竟是连一个会武的女子都找不出吗?”
他见无人应答,便转过身用胡语对身后来使说了些什么,那些人纷纷捧腹而笑。
呼伦谟面露得意之色,扫视了一遍席间,继续问道:“久闻康王妃盛名远扬,曾经更是同康王驻守边关,救助四方,可愿与殿下上台比试一番?”
谌良前些日子刚同曾家三姑娘定了亲,本在与康王妃置气,听闻此言却也是气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我母妃长那公主近三十岁!真是恬不知耻!”
康王喝住谌良,坐在一旁的康家三公子谌岸也慌忙拉住他。
呼伦谟没将此人放在眼里,继续望向席间,“叶将军别来无恙,小辈这是头一回见叶夫人,不知叶夫人可愿上台比试?”
那叶家夫人乃是名门闺秀,叶将军镇守西境之时,叶夫人便待在京城养育儿女,未曾跟随前往,对骑射武艺一窍不通。
见叶家沉默,呼伦谟更是多出了些底气,又接连问了几个武将,随后眼睛锁向一处。
“卫将军和卫夫人我也曾见过几面,不知卫夫人可愿一试?”
卫明姝听到此处,不由心头一震,抬头望向对面卫家的坐席。
她从来没有听过别人叫阿耶卫将军,可万万没有想到是在这种状况下,那语气中尽是嘲讽。
宴席中众人也是愈发愤怒。
卫家之事也有不少人听过,甄玉姮早年些年正是因着随夫征战,恰遇寒潮来袭,敌军来犯,这才伤了身子,西境之人怎会不知!
这呼伦谟将曾经驻守西境的将领全都点了个遍,分明是在羞辱他们大黎。
卫明姝仍盯着甄玉姮枯瘦的身影,双手紧攥成拳,深吸一口气,终是做了决定。
她有自己的脸面,可她绝不允许别人践踏她父母立下的功勋,即便要出丑,即便明知那桑格别有所图,她也要一试。
正欲起身,沈轩却是先她一步握住她的手,牵着她站了起来,“卫夫人为我大黎安定多年缠绵病榻,来使提议着实不妥。吾妻乃卫家独女,若公主愿意,吾妻愿代为迎战。”
台下皆是有所忧虑。杨玉瑾还未与太子成婚,跟着世家姑娘们坐于后席,也为卫明姝捏了一把汗。
后席质疑声不断,王四姑娘悄声道:“这卫明姝平日在世家面前耀武扬威也就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沈将军也真敢为她作保,她能成吗?”
刘家姑娘之前在卫明姝面前吃过亏,虽是不想承认,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可如今也就她一个人愿意去应战,能赢也那也算她本事了,输了也是她自己丢人!”
就连谌良也也面露忧色,他曾看上过这小娘子,那娇滴滴的小美人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沈轩就这么把人推到台前,着实有些不厚道。
卫明姝被他这么拉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惠帝也蹙起眉头,向她确认道:“沈夫人可愿与公主比试一番?”
卫明姝手指微动,那人攥得愈发紧了些,她回过神,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对面卫家的席位。
她感觉阿娘正在朝她点头。
卫明姝抿了抿唇,走到台前,行了一礼,“臣妇愿意。”
惠帝话音顿了顿,转头向桑格问道:“那桑格公主可愿应战?”
桑格这才放下酒盏,漫不经心地回道:“自是愿意。就如副相所说,比射箭就好。”
桑格话音一落,沈轩上前,站在卫明姝身旁,作揖道:“末将还有个请求。这比武既是男女皆可,自也没有只让女子参赛的道理。末将请求与吾妻一同应战,来使亦可派一名男子与公主一同比试,公主看如何?”
卫明姝微愣,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是要与自己一同参赛?
呼伦谟笑了笑,不待桑格回答,便抢先道:“沈将军乃大黎名将,谁人不知?我西蕃名将皆不在此,将军未免有些欺负人了。”
沈轩似是早有预料,回道:“来使此言诧异,公主既要比射箭,那我就让来使三箭,规矩全由公主来定如何?”
呼伦谟没有立刻答应,看着沈轩胸有成竹的模样,愈发犹豫。
桑格一双杏眼微眯,瞧见呼伦谟神色,嘴角却是勾起一抹微笑,“就如沈将军所言,男女共赛,将军让我们三箭。
至于规则,不比步射,比马射。男女分别站于马场两端,左右两侧皆设靶,男先女后,交替射靶,只能在马场两端进行交接。左右靶随意选择,每次出箭无论多少支都只能算一箭,两支队伍分别使用黑羽和白羽,一炷香后,哪支队伍在靶场上的箭多,哪方获胜。”
卫明姝听到这规则,不由有些难安,沈轩却握住她的手,不容她多加思索,立刻回道:“公主爽快,就如公主说的办。”
最终,桑格和图勒组成一队,四人又确认了规则,便离席前去准备。宫里自是不缺骑射所穿的短打胡服,一排宫人在前带路,引卫明姝前去帐子里更衣。
卫明姝走在路上,想着刚才定下的规则,忧心忡忡。
她曾经最多射十尾箭便没了力气,如今虽是男女共赛,一炷香少说也得骑马跑上五六个来回,叫她如何能撑得下去。
她赢不了,可能还会托他后腿。
穿上那红色胡服劲装,卫明姝愈发惴惴不安,她又看了眼手上临时问杨玉瑾借来的那把竹弓,五指紧握。
她就算输,也得输的体面一些。
卫明姝抬起头走出帐子,脚步不由顿住。
他正在帐外等她,手中拿着一把弓,似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卫明姝大概猜到他会说些什么,他应当是要告诉自己别怕,即使丢了面子也没什么。
可她这次猜错了。
“明珠,咱们得赢。”沈轩看向她,郑重道:“你也得相信我,我们能赢。”
卫明姝怔愣住,刚在脑中想好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山顶秋风微凉,沈轩仍是一袭黑衣,金乌高悬于苍穹,近在咫尺,那双星眸愈发明亮,“上次回卫家,岳父曾对我说,你棋下得不好,让我教教你取舍之道。
你我两家皆有脸面,可这件事,不仅仅是卫府的脸面,更是关乎大黎的脸面。所以这件事,只能得,不能舍。”
卫明姝双手紧紧攥着那把竹弓,她抬起头凝视着他,那人背后是连绵山脉,远处是万里晴空,骄阳似火。
那双眼眸抬起,亦是染上那点点光辉
“咱们不能总想着输了之后怎么挽回自家脸面,打仗之前,不能丢了士气。”沈轩抬臂,将那把长弓递到她眼前。
卫明姝看清那弓上的花纹,不由眼睛睁大了些——
那是圣上赐给她的那支檀木弓。
卫明姝指尖微颤,抚上那弓臂上的花纹,“你怎么把这只弓带来了?”
第85章 吐露(前半段表白,后半段群像剧情)
◎我的一身功名,都因为那句话而存在,上天眷顾我,让我回来之后又遇到了你,那我这一生,便只能是你了。◎
沈轩低眼看向手中那支檀木弓, 轻笑说道:“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当时咱们临走时,我只是在想, 说不定猎场会有女子能参与的比试, 到时候你当是要上场的,便叫兰芝带来了。”
不知为何,卫明姝眼眶有些发酸。
世人都觉得, 女儿家不该向她一样,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甚至她自己都这么觉得。
可他想着给她带把弓
“你大兄同我说,过去很多事你都不记得了, 可我却记得。那个时候,我阿娘刚走,所有人都希望我能留到京城, 平平安安的长大, 只有你告诉我, 要把那些人亲手赶跑。
你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像我阿娘,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并不是这样,你和我阿娘, 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我还是喜欢你。
我一身功名,都因为那句话而存在,上天眷顾我,让我回来之后又遇到了你, 那我这一生, 便只能是你了。”
眼泪在眼眶里兜兜转转, 卫明姝早已不能言语。
她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她也不相信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可这个人却同她说,他的一身功勋,皆因她而存在。
她这一生,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可她又有何德何能,因为一句儿时戏言,让这样一个人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
沈轩抬手,拭去姑娘脸上的泪水,拿过她手中那把竹弓,把那把属于她的檀木弓递给她,“这把弓也是我挑的,当时我就在想,这样一个姑娘,当配得上一把适合她的好弓。
明珠,我总觉得你是想活成那般明艳的样子,我也常常在想,如果卫家不是那样的处境,如果你没有一身病痛,如今又会是怎样的模样。”
卫明姝心中一颤,喉中又是一阵哽咽。
曾经的她是什么样子,她自己都快忘了。
那个时候,她学了一身本事,本也是张扬肆意的性子,可后来呢?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又为何会厌恶了过去的自己?
如果真的可以肆意地活着,她该是什么模样?
卫明姝嘴角微颤,泣不成声,许久之后,才低咽着说了两个字。
“傻子。”
沈轩不知为何会被她骂一句,一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卫明姝破涕而笑,“你怎么不早说呀。”
“我我本来想着,这些话留在心里也没有关系。”沈轩随即笑了笑,将她抱入怀中。“可后来我又觉得,若不说出来,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既是娶到了你,这一生就当圆满,不该留下一点遗憾,便一直想着找个机会同你说。”
瘦弱的肩膀仍在颤抖,她从前从来不敢奢求什么圆满,可如今他说他一生圆满,她是不是也能想一下?
秋风扬起帐外的幡旗,那坚实的胸膛却是为她遮住了所有凛冽寒风,卫明姝回抱住他,冰冷的脸颊紧贴着那胸膛,沾上了一丝温暖。
沈轩感受到她的回应,继续说道:“明珠,那些人目的不纯,这一次咱们得一起把他们赶回去。”
卫明姝仍紧紧靠在那怀里,沈轩将人搂得更紧了些,“你尽力而为便是,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卫明姝推开他,后退一步,转身抹去脸上的泪水,长舒一口气,转身莞尔漾起笑意,“郎君此言差矣,你的夫人可不只是个病秧子。”
那笑容甚是明朗,迎着烈阳,晃得人睁不开眼。
认识她以来,沈轩见过她多般模样,或华若牡丹,或雅若青莲,可都不如此时——
红衣似火,向阳而立。
亦如数月之前重逢后的第一面,那眸中点映着璀璨光辉,仿若三月阳春,艳丽夺目。
沈轩不由愣住,那双眼眸逐渐变得深邃,随即了然一笑。
他从未看错过,她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人。
卫明姝走近些,与他对视,“咱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痛快。”
“好!”
回到猎场时,马场那边已是搭好箭靶,皇帝皇后和一众大臣坐于看台之上,其他人立于马场两侧不远的地方,为着保护众人安全,马场两侧皆有士卒持盾把守。
卫直坐于台上,极目眺望,“你说明珠那身子,她能撑得住吗?”
甄玉姮坐在一旁,低下眼眸,“你要相信她。”
可那手双枯瘦的双手还是紧紧攥住,掌心俱是冷汗
杨玉瑾拉着太子从高台而下,站在人群靠前最中间的位置,翘首而望,“你说表叔母能成吗?”
她表叔母平日说话细声细语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拉得开弓箭的人。
太子回道:“反正比你强些。”
那手心亦是捏了一把汗。
他与卫明姝、杨玉瑾都比试过,自是知道其实力。杨玉瑾更擅长拳脚功夫,舞刀弄枪倒是在行,箭术却是欠了些。
卫明姝这箭术在女子当中算是翘楚,就算在一众世家男子中也能算是出类拔萃,可若和习武之人比起来,却是差了一些。
更何况他们平日在宴会上比试的大多是步射,他也不清楚卫明姝会不会骑射。
二公主拉着李秋韵穿过人群,挤到太子身边,打了声招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进入马场的方向,无人理会。
二公主撇了撇嘴,亦向人群所望的方向看去。
忽然,杨玉瑾指向远处,“你瞧,他们来了!”
远处,四人在马场一端站立,互相行礼。卫明姝一袭红衣,裙带翻飞,桑格亦是换了身红色短打胡服,脸上俱是漫不经心。
几人上马,沈轩一旁朝卫明姝望去,低声打趣道:“放心,你若没了力气,我抗也把你扛过去。”
卫明姝轻笑,“你也放心,不会的。”
鼓鸣三下,远处旗子挥落,沈轩和图勒先行出发,因着沈轩说好让三箭,第一趟来回两箭便没有将箭射出。
图勒那边的箭却是稳稳射向靶心,西蕃来使皆是欢呼。
沈轩没有射箭,倒是领先了图勒一大截,大黎听到外使那欢呼声,却还是有不少人面上显出忧色,就算沈轩已经驾马经过人群好一段距离,仍有不少人仰着头张望。
王家四姑娘亦是踮起脚尖瞧着,见到图勒射中靶心气地直跺脚,又瞥向西蕃那群人的嘴脸,啐了一口,不由担忧道:“这图勒箭术也不赖,沈将军让他们三箭,真的能赢吗?”
身旁的刘姑娘回道:“这怎么赢啊,何况那卫明姝还是个拖后腿的!”
王家四姑娘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继续望着远处。
沈轩率先到了终点,卫明姝打马出发。
众人不禁更加提心吊胆,眼见卫明姝临近箭靶,拉开长弓,人群当中不少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王家虽是与卫明姝曾有过过节,王家四姑娘也顾不得那么多,心里默默念叨着。
卫明姝你可得挣点气!
卫明姝驾马疾驰,冷风不断从脸上擦过也没什么感觉,一心一意都在眼前的箭靶上。
她练过骑射,虽是练得少,但也应当不差!
五指松开,那箭呼啸而过,划过场子,准确的落入靶心。
众人不禁欢呼,杨玉瑾拍掌拍的手麻,王家四姑娘亦是看呆了去,“这卫明姝有两下子!”
刘姑娘不置一词,却是不敢在这时候说什么。
卫明姝不禁松了口气,一踢马肚继续向前,第二箭又是准确落入靶心。
桑格亦是轻而易举地两箭射中了箭靶,只是这一趟下来,距离却是拉得更大了些。
大黎人看后不禁又燃起了希望。
说不定真能胜呢!
沈轩站在远处瞧着,见到人群爆发一声欢呼,不禁弯起了眼眸。姑娘越来越近,朝他疾驰而来,沈轩提起缰绳做了个起势,待到姑娘冲过终点,打马向前。
第三箭,沈轩仍是没有射出。他越过场边,随即调转马头,打马向前,终于拉开长弓,那支箭不负众望,射中了靶心。
当众人转头开始担心卫明姝时,杨玉瑾却是大喊道:“小叔怎么回头了!”
卫明姝站在远处,手心已是冒了些虚汗,隐约看见沈轩转头,又提起精神,忽然明白他要干什么,心里没缘由砰砰直跳。
众人也不禁望去,只见沈轩又将弓迅速拉满,手持双箭,两箭齐发,破空而出。
因着马匹向前而驶,向后射箭便需要更大的力道,难度也更大些。那两只箭却是准确无误,一支打掉了图勒飞出的箭,另一只稳稳射入靠近图勒一侧的靶子。
王四姑娘直拍手叫好,“我觉得这场咱们肯定能赢!”
刘姑娘也面露喜色,“这沈将军就是厉害!”
大黎人重燃希望,卫明姝也一时看呆了去,与那些场下未出阁的小姑娘神情无二。
她没有见过他意气风发驰骋疆场,却是在这一瞬间能轻易勾勒出一个手持重弩,睥睨天下的将军模样。
他该是这样锋芒毕露的人!
眼见那人越靠越近,卫明姝回过神,待到那人擦过边界,立即打马前进。
气息已是微喘,卫明姝抬臂拉开长弓,她不会射双箭,只能求稳,从背后抽出一把箭瞄准那靶心,长箭射出,却是射偏了些,不过好在还在箭靶上。
卫明姝不由一愣,随即立刻调整,继续打马疾驰向前。
场下众人的心却又猛地揪起,杨玉瑾双手紧紧攥着,心里默默替表叔母鼓气。
二公主站在一旁,惊呼道:“这卫明姝怎么射偏了!”
李秋韵答道:“可不,这卫家姑娘平日和世家子弟比几箭也就罢了,可和桑格公主比,毕竟还是差了些,这场比赛跑不跑地下来还说不准,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逞强答应比试。”
这说话声不大不小,二公主不由愤慨,周围的人群亦有听见的,小声议论。
杨玉瑾却是眼睛一横,怒喝道:“你到底是大黎人还是西蕃人!再说这些丧气话,信不信我掰掉你的牙!”
李秋韵肩膀一颤。
太子斜了一眼,没有制止杨玉瑾的话,却是向李秋韵质问道:“表妹平日话倒是不多,如今倒是伶牙俐齿,叫我好生不习惯。”
李秋韵闭上嘴,低头不再多言。
大部分人注意力仍在场上,只见桑格又是一箭射入靶心,使者欢呼不止,甚至有人用胡语向大黎叫嚣。
卫明姝抿了抿唇,不予理会,率先冲过边线。
四人继续驾马比试,她越发感到力不从心,额头直冒冷汗,冷风仍旧呼啸着,那手指渐渐变得僵硬。
待到第三趟,卫明姝已是有些乏力,手指一松,长箭脱了靶。
大黎众人不禁慌乱,议论纷纷,来使见到那柔弱瘦削的大黎小女子终于没了力气,捧腹大笑,卫明姝经每每过那群胡人时,便有人在一旁嘲笑挑衅。
卫明姝充耳不闻,她知道,这场比赛就如同行军打仗,万万不能先自己败下阵来。
她也相信他。
沈轩仍旧稳稳地射双箭,每次都能打掉图勒一支箭。
图勒开始学着沈轩回头射箭,可再怎么学,也学不来打掉别人飞箭的功夫。
桑格亦是例无虚发,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没有去试着射双箭,甚至在射箭后也不打马加速向前,是以卫明姝仍领先一段距离。
直至第五个来回,香火燃了一大半,双方靶上箭的数量咬得紧。
图勒被沈轩多次抽去箭,看着场上的比分,开始有些慌乱。他微转眼眸,心思一动,射中双箭后,转身狠狠一抽马缰,一双如豹般的眼眸盯着前方,面露狠色,又向前举起弓箭。
卫明姝已有些晕眩,看不清场上形势,只集中着注意力,听着马蹄声渐近,紧握缰绳。
桑格却是看了清楚,出声提醒着,“小心!”
卫明姝回过神,便见两只支箭飞来,沈轩有所察觉,用手中的弓挡掉一只,另一只却是朝着卫明姝飞去。
卫明姝拉住马掉头,箭只落在马蹄前,那马却还是受了惊,抬起前蹄嘶鸣一声。
场下看到那箭射向两人,不由一阵尖叫,卫侯夫妇俱是站起身。
谌良亦是在台下看着,见卫明姝差点被箭射中,破口向对面大骂,“怎的还使阴招伤人!真不要脸!”
呼伦谟在场下看着,亦是皱起眉头,觉得不妥。听到对面骂声,沉着应道:“这也没有违反规则,况且那箭应是朝着马匹去,并未想要伤人。”
王四姑娘也回骂道:“难道伤了马就是对的?万一人从马上摔下来怎么办?”
马场一侧,卫明姝本就没了体力,此时正死死拽着缰绳,掌心擦破了皮,磨出些血痕,直到沈轩到达场子,这才将马稳住。
沈轩问道:“你没事吧!”
卫明姝摇了摇头,随后立即打马出发。那马受了惊吓,跑了一小段距离,却是开始在马场内打转,
图勒却在此时过了线,桑格斜了一眼,心思一顿,终究还是顾及着族人的性命,打马出发,甩掉了卫明姝一截。
卫明姝愈发晕眩,却仍旧下意识手握缰绳,努力将马稳住,忽地眼前一晃,身子一歪,差点掉下马去。
场下一片惊呼,叫什么的都有。
沈轩大惊,正打算向前,却是被图勒叫住,那眼中满是戏谑,“沈将军难道想越了规矩不成。”
就在此时,卫明姝却是撑起精神,在众人的呐喊中咬了咬牙,猛地一扯缰绳,将马彻底稳住,随后继续向前。
卫明姝眼前仍是有些黑,她甩了甩头,继续向前,错过一支箭,马行的速度也变缓了些。
路过人群时,许多人都看到了那张惨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也顾不得能不能射到靶子了。
能跑完便是万幸。
卫明姝调转马头,努力张嘴大口呼吸着,手臂渐渐快没了知觉。
再次迎着人群而去时,杨玉瑾竟是双手紧捏,向前一步大喊道:“表叔母坚持住!”
人群听到这声呼喊,纷纷振臂高呼,谌良也向前喊道:“卫明姝你坚持住,香就快燃尽了!”
卫明姝不禁侧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多人为她呐喊过,她能感受到,场下的人都想让他们赢。
她紧紧咬住唇,尝到些血腥味,保持清醒,努力抬起双臂,拉开那只弓。
那箭又久违地射上了箭靶。
王家四姑娘也不禁大喊,“好样的!”
卫明姝听不清是谁在呐喊,却是嘴角微勾,一打马缰,朝着沈轩奔去。
沈轩直直盯着卫明姝奔来的方向,眼睛都不敢眨。只见姑娘嘴唇已经变得苍白,却是渗出血丝,那双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
他紧抿着唇瓣,一踢马肚,追赶前方的图勒,只留给众人一个呼啸而过的背影。直到临近靶子,沈轩仍是没有减速,那一箭却还是稳稳落入了靶心。他打马向前,在马场另一端迅速勒马,黑马前蹄扬起,迅速掉头疾奔。
两人同时射中箭靶,可沈轩没有减速,一箭落入靶心,直直向前奔去,甩开图勒一截。
图勒惊慌失措,慌忙一踢马肚,却是怎么也跟不上。
卫明姝却已经昏昏沉沉,眼前有些朦胧,甚至有些听不清场内的马蹄声。
她瞥向一旁炉内香火。
那柱香已快燃尽,应该还够她再射一箭。
已经是第十一箭了
她不知道如今场上比分如何,可是能多一箭,便多了一分能获胜的可能。
卫明姝紧要牙关,咬得下颚有些发疼,那人离她越来越近,她微躬身子,手臂颤抖着拎起缰绳。
那人擦过她的肩膀,卫明姝打马,高喝一声,“驾!”
卫明姝一心向前,已是听不见任何声响。
场内却又是一声高呼。
那身穿黑色劲装的将军竟是松开马缰,踩着马背一踏,一道黑影转身稳稳地落在姑娘的马背上!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真的比较难写,算是全文一个小高潮。
然后写到这里,两支队伍射的箭应当是持平的,有心的宝子可以动笔算算,应该没有Bug。
(一直有一个写大女主的梦(dogo),这本女儿不算,但之后可能真的会尝试一本)
感谢在2023-02-05 00:00:16~2023-02-06 00:4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洢拾壹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耀眼
◎那本是一颗明珠,奈何总是被人弃于匣中,如今终于被人捧在手心,亮在众人眼前。◎
卫明姝感受到马背一沉, 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将她笼罩,一只同样染上些冰冷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同她一起握住缰绳, 另一只手将她环入怀中。
暖阳洒落在卫明姝的脸颊,那坚实的脊背挡住全部寒冷,唯有温暖渐渐回流。
她心尖一震, 意识瞬间回拢,微微侧头,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撑住。”身后之人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回过神来,转过头直视眼前耀眼的光芒, 同那人一般,眼神愈发坚定。
他在她身后,即使她下一刻便要倒下, 也一定会有个人稳稳接住她。
她只需要迎着烈阳, 同他一起撑过最后一程路。
一往无前。
远处, 图勒望着两人迎面而来, 又是猛地一夹马肚向前,那马却是失控扬起,将人掀翻在地。
人群爆发出一阵嘲笑, 图勒狼狈翻身躲过马蹄践踏,忽地身侧一阵疾风呼啸而过,两人已是越过图勒。
再没有追上的可能。
笑声渐渐停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杨玉瑾紧握着手, 看向打马迎面而来的两人, 桑格瞥了眼炉中的即将燃尽的燃香, 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卫明姝看着越来越近的箭靶, 握着缰绳的手指微松。
沈轩搂在腰间的手也不约而同松开,从背后抽出一支箭,递到她手中,握住她的双手缓缓带她抬起双臂,长弓拉开,如同一轮满月。
卫明姝屏气凝神,果断松手,长箭破空,直直钉在箭靶中央。
香柱燃尽,锣声随即响起,贯彻天际,一切尘埃落定。
沈轩勒马而停,卫明姝松了劲,倚在他怀里,平复着呼吸,静静望向计数台,手仍紧紧攥着马绳。
台前侍从数好桌上的算筹,作揖行礼,大声宣布道:“大黎二十又四,西蕃二十又三,大黎胜一筹!”
场内寂静一瞬,随即爆发雷霆般的欢呼。
没有什么比此刻更能振奋人心。
杨玉瑾与太子相视而笑,王家四姑娘更是大声高喊,由衷赞叹。
就连谌良都为两人感到高兴,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叫那沈轩蛮人了。
卫直与甄玉姮坐在看台前,已是喜极而泣。
他们向来清楚女儿想要什么。
那本是一颗明珠,奈何总是被人弃于匣中,如今终于被人捧在手心,亮在众人眼前。
甄玉姮忍住眼中的泪水,“你看,我说咱们女儿能行。”
耳边一片鸣响,卫明姝在阵阵高呼声中呆愣住,一切仿佛有些缥缈,身旁的温度却又那么真实。
他们赢了!
他说会带她赢,他做到了,她也做到了
沈轩翻身下马,向她伸出双手
卫明姝迎着层层赞声,如同众星拱月。那红衣如骄阳焰火,身后便是万丈光芒,她展开一个明朗的笑容,扑了个满怀。
场下又是一片喧然,竟是比他们大婚那日更盛。
沈轩将人稳稳接住,双手托起那纤纤细腰,将他的姑娘捧在掌心高高举起,如得世间至宝。
台下西蕃使臣看着大黎众人如此欢呼,偃旗息鼓,呼伦谟见此情形,神色凛然,抬臂喊道:“慢着!”
众人欢声暂歇,看着呼伦谟,眼中俱是不屑。
沈轩将姑娘放下,搂在怀中,“来使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呼伦谟笑道:“沈将军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守规矩?”
沈轩笑了笑,眼中满是戏谑,“我哪一点不守规矩?我们既没有在马场中间交接,每只靶上也只射了一箭,如何不守规矩?”
卫明姝却很是放心,面上没有一点波澜。
这男人耍无赖一向很在行。
谌良也跳了出来,指着呼伦谟鼻子说道:“就是!我们哪里不受规矩,照你这么说,刚才你们的人拿箭射人,岂不是脸都不要了?”
卫明姝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这谌良有一日能说出句像样的人话。
沈轩只斜了一眼谌良,没有理他,底下众人却是纷纷应和,有的人甚至大骂出声。
呼伦谟话音顿了顿,面露尴尬,又回头看了眼自己带来的勇士,“可无论如何,刚才最后一箭都应该是沈将军射的。”
沈轩搂着卫明姝,上前一步回道:“来使此言诧异。这弓是我妻子抓着,箭也是从她手里放出去的,我不过是握着她的手,这箭就如何成了我射的?”
沈轩丝毫没有给他接话的余地,继续说道:“况且我妻子最是循规守矩之人,又怎么会不守规矩?”
“你”
“够了。”桑格打断他,接过话来,“输了就是输了,我输的心服口服。”
呼伦谟惊诧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微眯眼眸。桑格没有理会那道警告的目光,径直走向场下,向后斜了眼图勒。
图勒眼如利钩,正盯着卫明姝和沈轩。桑格用胡语对图勒说了句什么,随后转头看向呼伦谟,“副相是还嫌咱们西蕃男儿不够丢人吗?”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大黎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你们公主都这么说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大黎人恨不得一人啐一口唾沫,呼伦谟看着那阵仗抿了抿唇,不再说什么,带着使臣随桑格离开场子。
待到离人群远些,呼伦谟喊住桑格,“公主,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反抗吗?”
桑格脚步顿住,转身抬起头,高束的马尾随风扬起,无形的逼迫感扑面而来,她直对那道盛气凌人的目光,虽是仰视,却如同睥睨万物,“反抗?”她蔑笑一声,“这我自然不敢妄想。我只不过是想告诉副相你,纵使你们可以用族人威胁我,可既然西蕃决定将我送给了大黎,让我脱离了掌控,就休要指望我变成一个完完全全任人摆布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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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场中,众人向来使离去的方向远望,仍是不住嘲讽。
“可还能撑得住?”沈轩低声问道,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卫明姝仍依偎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那唇色却是愈发的惨白,额头上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沈轩紧抿着唇瓣,不顾其他人的目光,不由分说地将人打横抱起,扬长而去。
两人一路回到更衣的帐子,南实却已是在帐外不停地张望,见沈轩快步走来,慌忙迎了上去。
卫明姝早已意识昏沉,蔫蔫地倒在他怀里。
南实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瓶,“世子,这是兰芝刚才带来的药。”
沈轩将卫明姝往上托了托,单手接过药瓶,看了看那瓷瓶上的花纹问道:“可有说这是什么药?”
南实想了想,“兰芝姑娘进不来猎场,只托我将这药带来。”
沈轩若有所思,屏退帐子周围的宫人,便抱着卫明姝钻进帐子,给她拢好之前脱下的披风,扶着人坐在木椅上,从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丸。
沈轩凝眼看着掌心那粒乌黑的药丸,眉头皱起。
和她成婚以后,她几乎早晚固定时辰都要服用些汤药,可大多都是些驱寒补气血的补药。
他不曾了解医术,也不懂她在喝些什么药,可和她相处得久了,也或多或少记住了些。
这药丸他也不是没有印象,可卫明姝服用这药的次数甚少——
一次是在成婚后不久他出征刚回来时,一次是在道观上。
这是第三次。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普通的药。
沈轩轻轻唤了几声,待卫明姝微微睁开眼,还是捏着那粒药丸送入她的口中。
卫明姝也没多看那颗药丸,知道是他送来的,只依言咽下,很快便有了精神,脸色也慢慢恢复了血色。
沈轩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也不知是什么药,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气血亏空的人枯木逢春。
待卫明姝好转些,沈轩蹲下身,摊开手问道:“明珠可告诉我,这是什么药?”
卫明姝低眼瞧去,看清那掌心的小瓷瓶后愣了愣,对上他的眸光。
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沈轩凝视着她,愈发肯定,她绝对还有事瞒着他。
他一时想不通,不知是什么事竟是比她的弱症还要让她难以启齿。
卫明姝攥紧了膝上的衣摆,半晌没有开口。
沈轩终是一叹,撩开她额间碎发,找到帐内常备的伤药,轻轻涂抹在她勒出血痕的手心,“明珠不想说就不说,你什么时候告诉我都行,我都愿意听着。”
卫明姝抬起头,她莞尔一笑,鼻尖却是有些泛酸,低声道:“你靠近些。”
沈轩眨了眨眼,依言凑近了些。
“再高些。”
沈轩微微躬膝,冰冷的唇瓣贴覆在他的嘴角,许久没有离开。
沾着药膏的手停在她的手心,他闭上眼,另一只手毫不犹豫扣住她的脖颈,将她带近了些,轻而易举反客为主,越发深入,难舍难分。
直到卫明姝有些呼吸不畅,才微抬起有些无力的双臂,轻轻推开他,喘息声自帐内交替起伏,她唤道:“沈宣远。”
沈轩有些怔愣。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表字。
两行清泪自脸颊划过,卫明姝脸上却挂着笑,眼眸一片深邃,“我真的很开心,从小到大,我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
沈轩抹去她的眼泪,“你若想,往后余生我都会让你这般欢喜。”
卫明姝低头,小巧的手笼住手心里的大掌,放在膝上轻轻摩挲,“你猜的没错,有件事我确实没有同任何人说过,可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不会再瞒你。只是这件事实在有些说来话长,等咱们回家,我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沈轩没想到她会这么回应他,可既然她愿意说,他便等得起,“好。”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群像小修了一下。
有一些爱女情结,女鹅苦了这么多年,会给一个很圆满很圆满的结局。
第87章 诰命
◎“末将想替夫人求个诰命。”◎
日暮将至, 建昌行宫内设晚宴,以恭送西蕃外使。
卫明姝留在卫家别院休养, 没有随沈轩前往。沈轩在别院里守了一个下午, 直到确认卫明姝没有发热,这才放心离去。
宴席间,礼官唱颂祝词, 伶人乐工奏乐歌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欢畅言语。
只有桑格一人坐在来使的上席, 眼神空洞无神,冷艳的容颜将热闹隔绝开来,酒酿入喉, 却如饮鸩酒。
然而宴席中无人在意, 惠帝举起酒盏, 席间坐的大多是武将及其家眷, 待惠帝说完祝词,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惠帝环视一周,问道:“沈夫人为何不在?”
沈轩站起来, 不紧不慢回道:“回陛下,臣妇本就风寒初愈,比试过后,便有些病情反复。”
“没想到沈夫人竟还是带病比试。这可不行,她还年轻, 可要注意身子。”惠帝话音顿了顿, 关切问道:“可要请御医看看?”
“末将替夫人谢过陛下。只是下午末将已找人看过, 医士说只需休养几日便好, 倒不必麻烦御医。”
甄玉姮抬眼,静静看着自家女婿同圣上打马虎眼。
她本以为她这女婿是个敦厚老实的,没想到在御前撒谎,竟也能如此面不改色。
卫直也是长舒一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也!
惠帝见沈轩推拒,也没有在再坚持要找御医,转而问道:“沈爱卿和夫人伉俪情深,夫妇二人携手并进,乃我大黎之幸。沈爱卿可需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出来。”
“回陛下,末将别无所求。”沈轩说罢,走上前向惠帝恭敬地行了一礼,“末将只求陛下给臣妇一个恩典。”
“沈爱卿但说无妨。”
“末将想替夫人求个诰命。”
这声音说的洪亮,响彻整个大殿,殿内瞬间一片寂静,所有人放下杯盏,都等着圣上发话。
“准了!”惠帝却是立刻答道:“依朕看,不如赐沈夫人一个一品诰命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俱是惊诧。
“这沈将军不愧是天子宠臣。”
“可不是,这沈夫人也真是好福气,十八岁便得了诰命。”
沈轩却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看法,坦坦荡荡地领了旨,大步回到席间。
只有他知道,不是她走运,这是他千辛万苦才寻得的福气。
他的姑娘,配得上一身尊荣。
康王妃盯着沈轩转身的背影,眼中却俱是不满,眉头紧皱。
这沈轩再怎么说也还是宁国公世子,尚未袭爵,况且只是三品武将,就算是杨英也是在沈国公进太尉后才封的一品诰命。
这卫明姝此次虽是立了功,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丫头,如何当得起这一品诰命夫人的名头,和她平起平坐?
正打算起身,康王却是斜了她一眼,低声提醒道:“你难道还不长记性?”
康王妃不禁又想到上次阻拦赐婚时圣上的态度,缓缓坐了回去。
因着此次宴会是为外使送行,自是不好晾着使节,惠帝顿了片刻,转而向桑格问道:“桑格公主今日在猎场上箭无虚发,可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出来。”
桑格摇摇晃晃地起身,眼中多出些不屑。
她到底还是西蕃人,多少还是有些不满,这大黎皇帝一口一个“赏赐”。他们西蕃又不是向大黎称臣,如何能说是赏赐?
她又瞥了一眼呼伦谟的席位,呼伦谟只向自己使了个眼色。
她摇了摇头,只觉得讽刺——
这呼伦谟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西蕃,可如今大黎皇帝这般侮辱,他却是只想着把她送出去。
这群人都不在意,那她又在意些什么?
桑格走上前端正地向惠帝行胡人之礼,语气平淡地回答道:“大黎地大物博,我心向往,不知大黎可愿与我西蕃结秦晋之好?”
席上满座心下一惊。
沈轩不由想起之前篝火宴之事,放下酒盏,手指轻点桌面,眉峰如刀,眸光间满是冷峻。
惠帝眯起眼眸,环视一圈,问向桑格,“那公主可有钟意之人?”
桑格仰起头,眸光睥睨,却是朗声道:“我桑格要嫁的,自是大黎未来的君王。”
沈轩不由松了口气,随而皱起眉看向太子。
席间陷入沉寂,惠帝神色晦暗不明,大黎众臣窃窃私语。
杨玉瑾作为未来的太子妃,本已是板上钉钉的人选,此时虽不与太子同坐,却也在席间坐着。
杨玉瑾攥紧裙角,已是有些慌乱,正打算站起身争辩,却见太子目光一抬,起身作揖,淡然答道:“来使不知,孤已有婚约,若公主执意要嫁,最多也只能做个良娣。”
这话若是对寻常人家说出,自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对方是外使,便显得有些无礼。
太子仍是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母后为着他的太子之位,让他娶杨家女,他尚且能够顺从,可若现在又让他不明不白地娶一个居心叵测的外族之女,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他是太子,一国未来的君王,又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凭什么一次次地妥协?
皇后低眼向桑格瞧去,从容道:“太子确实有婚约,年后便要完婚,实在不好委屈公主做妾室。”皇后话音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二皇子也到了年纪,公主不妨考虑一下?”
淑妃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正百无聊赖滚着葡萄粒的二皇子。
二皇子猛地抬起头,不明所以。
皇后又问了一遍:“褀儿可愿娶公主?”
二皇子听到皇后要给他赐婚,立刻站起来,也顾不得什么礼节,“我不愿意!”
莫名其妙让他娶一个不认识的外族公主,还动不动就挥鞭子,打死他也不愿!
却是圣上出声喝道:“褀儿!”
两国明面上毕竟还仍维持着和谐的局面,这桑格乃西蕃最受宠的公主,如此遭人推拒,实属是伤了公主颜面。
众人不禁看向桑格,却见桑格负手而立,不知为何,嘴角似还扯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二皇子被皇帝喝住,却仍是不松口,“父皇,我根本不认识她!”
惠帝已是龙颜大怒,淑妃大惊失色,正要起身向二皇子求请,却是听到呼伦谟起身,率先发问,“我西蕃有意同大黎交好,桑格公主乃为我大黎最尊贵的公主,骑射俱佳,受我西蕃万民敬仰,却被大黎再三拒绝,所谓何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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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铺床
◎“你随我去趟行宫,搬几床衾褥过来。”◎
惠帝毕竟做了多年龙椅, 对于西蕃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刁难,已是面露不悦, 只坐在高席上俯视, 一言不发,便已是尽显帝王威严。
淑妃看着座上的帝王,又仰起脖子看了一眼身旁的二皇子, 惴惴不安,不敢多说一句。王贵妃见状,唇角却是扬起一个弧度,起身盈盈一拜, “陛下,二皇子既是不愿,倒也不必为难。”
王贵妃使了个眼色, 三皇子上前作揖, “父皇, 若是公主愿意, 儿臣倒是愿意娶。”
惠帝仍端坐在上首宝座上,半晌没有表态,审视的目光不断打量着三皇子。
他想让二皇子娶桑格, 乃是因为甄家势弱,淑妃又向来不争不抢,对这皇位没有野心。可这三皇子不同,他们母子背靠王家,王家乃当今大氏族, 即使嫡支被他明里暗里削了不少权, 可仍旧盘根错节。
这母子做的什么打算, 他心里也和明镜似得。他本打算找个寒门世家的姑娘配给三皇子, 可贵妃却是百般拒绝,如今竟把心思打到外族公主身上,难不成还想联合外族谋朝篡位不成?
惠帝收起眼中的凛然,意味不明地淡笑道:“褚儿还小,尚未有所成,倒是不着急成家。”
这一句话便把两人的算盘击得粉碎,众臣也将局势看得明明白白,圣上这是绝不会允许王家和外族有什么勾连。
王冕站起身道:“陛下所言极是。二皇子已是到了成婚的年纪,相貌堂堂,又文采斐然,臣以为桑格公主与二殿下正是相配,乃天赐良缘。”
惠帝点了点头,脸色稍缓,转而看向桑格,“公主看如何?”
桑格不答,眼中却是没有被羞辱的愤色,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与前几日盛气凌人,张扬跋扈的模样截然不同。
惠帝笑了笑,又问道:“那来使呢?”
呼伦谟对上惠帝的眸子,见那眼中俱是上位者的轻蔑,嘴角抽搐。
康王放下酒盏,出声提醒道:“来使可能不知,我大黎乃礼仪之邦,君子重诺,既有婚约,就必要履诺。这未来的太子妃既是没有犯下大错,便不可废。”
呼伦谟思索片刻。
若他们刚才赢了大黎,让大黎颜面尽损,倒还可以继续同他们谈一谈。可如今大黎正是士气振奋之时,他如何去同他们争辩?
呼伦谟陷入沉思,最终行了一礼,妥协道:“那便依陛下的意思。”
桑格这才接道:“既然副相没有异议,我自也没什么不愿。”
这话音刚落,殿内倏然传来一声怒吼,却是二皇子喊道:“儿臣不愿意!我根本不喜欢她!”
皇后一拍桌子,大怒,“孽障!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
淑妃肩膀抖了抖,慌忙谢罪,“陛下赎罪,褀儿他还不懂事”
惠帝严肃道:“他也该懂事了。”随即瞥向二皇子呵斥道:“看来是朕平日太纵容你了,这是国事,岂容你在这里讨论儿女情长。”
惠帝一向对淑妃母子和颜悦色,态度陡然一转,二皇子不禁愣住,“儿臣”
淑妃急得脸都红了些,打断道:“你可少说两句吧!”
随即提起裙摆着二皇子一同跪下,“平日是臣妾疏忽管教,陛下赎罪,褀儿他只是一时没想通,臣妾会好好劝他的。”
惠帝拂袖,“此事不必再劝,即日起让礼部下去准备着吧。”
——————
待到晚宴散去,沈轩随卫侯夫妇回到卫家别院。卫明姝如今的身体状况,住在行宫多有不便,兰芝早些时候便吩咐下人又腾出一间厢房,准备在卫家住一晚上。
房内陈设简单,屏风隔着外间的寒凉,桌上点着一盏烛台,略显昏暗。卫明姝刚喝完一碗姜汤,正准备躺下早些安置。
三人刚从宫宴回来,直奔厢房而去。甄玉姮坐在榻旁,握住卫明姝的手,卫直眉尖紧蹙着,站在床边问道:“可有不舒服?”
“我无碍的。”
可能是最近汤水补品进食得多,又或许是改换的药方起了作用,她除了胳膊酸痛,抬不起来,确实没什么其他方面的不适。
沈轩不甚心安,上前刚准备伸手,忽然想到什么,让兰芝打来一盆热水,先浸温双手后,再覆上她的额头,这才松了口气。
卫直抬头,环顾四周,又看了眼卫明姝身上盖着的薄衾,“你们两个今夜去主屋睡,我和你阿娘在这儿住一晚。”
卫明姝吸了口冷气,攥了攥手中的被子,“这哪儿行。”
哪有让长辈睡厢房,他们小辈睡主屋的道理?
甄玉姮也觉得有些不妥,终究没说什么,三人在屋内僵持了片刻,沈轩望向那燃烧了一半的灯烛,道:“岳父岳母先去安置吧,这边有我。”
卫直还要嘱咐什么,甄玉姮却是起身,拉着人走了出去。
沈轩将他们送至门外,随后找来南实,“你随我去趟行宫,搬几床衾褥过来。”
“啊?”南实好像听到了什么荒唐事,难以置信地问道:“搬搬衾褥?现在啊?”
沈轩只“嗯”了一声,抬步向前走去,南实怔在原地,直到沈轩走出一段距离,才慌忙着人套了马车,随沈轩前往行宫。
已过亥时,长夜寂寂,流银泻辉,行宫内宫灯盏盏高悬楼廊,五彩斓光交相掩映。
杨玉瑾身上仍穿着宫宴上那身淡粉色绣百蝶度花裙,拉着太子站在青霄宫外着宫人通报。
守殿门的宫人上前,躬身行礼,“回殿下,沈将军和沈夫人回了卫家。”
两人不由一愣,面面相觑。他们比沈轩晚些离宴,本想着一起来看望卫明姝,谁曾想竟是回了卫家。
杨玉瑾转身正准备离去,却见不远处的曲径,只见一个老太监正朝这边迈着步子向这边走来,后头跟着一排宫人,有的提着雕花六角宫灯引路,有人抬着几只箱笼。
沈轩站在人群中,身形高大挺拔,甚是突兀。
及至宫门前,沈轩看清两人,脚步不由一顿。
因着之前卫明姝的话,杨玉瑾一直有些怵沈轩,见沈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干笑两声,指了指背后殿门,解释道:“我们来看表叔母。”
沈轩越过两人,有意无意地斜了眼太子,只撂下一句,“你们叔母去了卫家,今夜不回来了。”
太子听后抬起眉毛,心里莫名犯起膈应。
他们叔母
他当同这丫头好好说道说道,明姝不过比她大了三岁,何况这表叔母本就是她瞎攀上的亲戚。
杨玉瑾却是跟在他身后,提起裙摆跨入宫门,“那表叔为何回来了?”
“怕你表叔母冻着,来搬几床被子。”
杨玉瑾一时语塞,又看了眼天上朦胧高悬的白月。
表叔这大晚上从卫家跑一趟行宫,搞这么大阵仗,就只为着抱两床被子?
周围的宫人仍低头引路,沈轩也没理会两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使了个眼色,南实便随宫人进了殿。
这被褥本就是太后提前着人新换的,南实着人卷了床榻上那床被褥,顺便带走了两人之前放在寝殿内的东西。
杨玉瑾和太子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一群人忙碌,直到沈轩神色平静地又添了句,“再多搬几床被褥。”
两人不由齐齐转头。
就连那在宫里见过世面的老太监脸上也僵住一瞬,要说的话被梗在喉咙。
老太监回过神,“沈将军稍等。”
老太监大手一挥,几个宫人走进寝殿,从柜子又搬出两床备用的被褥,“沈将军看这些可够用?”
沈轩多看了两眼那两床褥子,眉头并未舒展。
那薄褥看起来就不怎么软。
老太监干瘪的唇早已抿成一条缝,颇为为难,“沈将军就备了这么多褥子”
已经没有多余可以搬走的了。
沈轩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杨玉瑾嘴巴微张,呆若木鸡,早已说不出话。
什么叫就这样?这么多被褥,铺三床都够用了!她表姑母只是累着了,又不是瘸了!
沈轩搬完被褥,向两人行了个礼便径直离开。
老太监派人将箱笼搬上马车,找了几个人随沈轩一同前往卫家。
那一排马车停在卫家别院门口时,卫明姝盘腿坐在床边,兰芝正给她捏着胳膊。
卫明姝向外张望,“外面是什么动静?”
“小姐等着,我去外头看看。”
兰芝打开房门,抬头只见几辆马车停在门口,一排宫人正在别院门口搬着箱笼。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皇子皇孙要常在这别院住下。
宫人将箱笼搬下车便径直离开,南实着人来搬箱笼,卫直本打算和自家夫人歇下,听到外面的响声,打开房门,扫视一圈,不明所以,“贤婿这是?”
“铺床。”
卫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岳父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沈轩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岳父岳母可要换床褥?”
卫直随即摇头,“贤婿好意,我心领了,换床褥就不用了”
卫直退回房门,关门前又多看了一眼。
甄玉姮正泡着脚,见卫直回来问道:“外头什么声音?”
卫直摇了摇头,眼眸却是微弯,甚是欣慰,“没什么。”
他们家明珠,算是找到人疼喽。
沈轩带着人走进房门时,兰芝仍没有缓过神,只沉默着腾开位置。
卫明姝见兰芝半晌没有回来,不由探出头向屏风外望去。
没见到兰芝,却是等来了许久未归的男人。
沈轩带着人大摇大摆走入房门,因着别院小,卫家本是没带多少下人,却硬生生被他走出十足的气势。
卫明姝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做甚?”
沈轩不答,将人从榻上抱到桌前,“让他们先铺床。”
“你”卫明姝往下咽了咽,脑袋仍是一团浆糊,“你哪儿找来的那么多床褥?”
“去行宫搬的。”
“这怎么好?”
这可是皇宫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搬出来。
“无妨,这是太后寝殿的东西,她老人家不会计较。”沈轩将她的绫袜和绣鞋拿来,蹲下身,“你抬脚,别踩地上。”
“”
沈轩见她玉趾蜷起,往凳子后缩了缩,不由抿了抿唇,嗓子眼有些泛干。
那双雪白的玉足小巧又白嫩,甲盖圆润饱满,透着淡淡的粉色。情动之时他也时不时会捉在掌心把玩,一只手便可以轻而易举捉住。
沈轩想着,眼睛变得黝黑,握住她的脚踝,许久才收回旖旎的心思,给她套上绫袜和鞋。
下人铺完床榻便退下,兰芝向来伶俐,颇为自觉地紧紧关上门,带着人走的远远的。
屋里一安静了下来,本是燥热的心也慢慢变得平静,卫明姝微微抬眼,“该安置了。”
男人却仍是蹲着身,紧紧盯着她,自顾自地说着,“今天圣上给了赏赐。”
还不待卫明姝回答,沈轩便继续说道:“我善做主张,给夫人求了个一品诰命。”
作者有话说:
卫明姝:外面什么鬼动静?
沈轩:汪!(摇尾巴)老婆求夸!汪!
卫明姝:
第89章 生辰
◎“郎君生辰快乐。”◎
卫明姝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诰命?”
见她讷讷的模样,沈轩低笑两声, 打趣道:“有了这诰命, 你就不会老想着怎么离开我了。”
卫明姝脸上一红,双手绞着衣摆,“你净瞎说。”
房内烛火噼里啪啦地爆开, 短短的一截蜡烛将要燃尽,沈轩见她没什么太大反应,低头遮去眼底的一点失落,站起身将她拦腰抱回床上, 查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红痕,松了口气,问道:“头发梳了吗?”
“梳了。”
“胳膊可还疼?”
“还有点。”
沈轩脱鞋上床, 盘腿坐在她身后, “那你坐好, 我给你按按。”
卫明姝不禁转头, “你你你会吗?”
沈轩微微挑眉,“信不过我?”
卫明姝半信半疑地转过头,一双大手将她的头发往后拢了拢, 带着粗茧的手指不经意地划过耳畔,让人身上微微颤栗。
那双手捏上她的肩膀,沈轩的手劲和兰芝终究有些差别,将人整个筋脉都掐的活泛起来,却着实有些疼。
直到那手按疼了她的脖颈, 卫明姝嗷地叫出了声, “你轻点。”
沈轩依言松了些手劲, 渐渐向下按向手臂上的软肉, 捏的卫明姝一阵嘤嘤哼哼,那声调有些克制,却让他也无法心无旁骛,呼吸变得沉了些,手下劲道又不自觉地加重。
这院子本就隔音不好,厢房紧挨着正房,零零碎碎的声音听得隔壁二老无法安然入睡,心生怨念。
房内烛火微暗,燥热的空气逐渐平静,卫明姝早已瘫成一团,有些犯困,那些被捏过的地方却有种说不出的舒坦,“你从哪里学的按摩啊?”
“从前在军中,和阿耶学的。”
那个时候沈正忠每趟打仗回来,都想着办法使唤他,叫他学了身按摩的好功夫。
原来也不是一无是处。
卫明姝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那梳头呢?”
“找安嬷嬷学的。”沈轩似乎并未感觉有什么不妥。
卫明姝却是一怔,盯着那忽明忽暗的烛火,眼中映着温暖的光晕。
还不待她多说什么,男人紧接着又补上一句,“你要不知道怎么报答,不必说谢。”
卫明姝有些不明所以,她也没打算同他道谢。
沈轩继续按着,声音染上些意味不明的暧昧,“等你好了,有的是机会报答。”
卫明姝可算听明白了些,身子一侧,拉开被子背对他睡下,怎么也不愿意给他捏了。
翌日,围猎世家纷纷回到京城,卫家也不例外。沈轩收拾好东西,便和卫明姝一起出了房门。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岳父岳母看他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分明昨日晚上还好好的。
回京后卫明姝连着休养了几日,直到沈轩生辰那日才完全大好。
城东锦绣阁每年制作的衣裳有限,京城时兴的衣裳样式却总是从这里传出来,是以勋爵人家常去这里定制衣裳。
将围猎时绣好的香囊放在匣子里,估摸着时间,叫上兰芝套了马车去城东的锦绣阁取衣裳。
沈轩回来时,卫明姝还未归家,沈轩愣了愣,随即一个人去看望沈正忠。
沈正忠背上的伤已是大好,沈轩到正院时正在院子里练剑。
他自是记得沈轩的生辰,收剑说了句祝福话,见沈轩仍板着脸,数落道:“你这小子,怎么生辰都摆着一副臭脸?”
沈轩“哼”一声,撇开头不语。
沈正忠稍想便明白了前因后果,“我知道了,难道是因为明姝忘了你的生辰?”
沈轩吸了口气,矢口否认道:“没有。”
自家姑娘向来心细如发,这不可能。
她必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
沈正忠“嘁”了一声,“瞧瞧你那德行。”
随即便又挥舞起了剑,将人打发了回去。
沈轩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独自回到羲和堂,静静地坐在桌前,连外面下人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环顾房内的布置,先是看到那张已经换过的软床,随后目光锁向卫明姝那张精致的妆台。
他记得那妆台抽屉里放着一只香囊,也不知道她绣好了没,是不是打算生辰送他?
神差鬼使地走到妆台前,拉开那只小屉,那只绣棚仍原封不动地摆放在抽屉里。
一针都没多缝。
眸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沈轩缓缓合上抽屉,又坐回桌前,手指轻敲桌面。
看来她十有八九真的忘了。
只能自我劝慰着——
没关系,等她回来说说就好了,起码她应当会给自己做一碗长寿面。
沈轩又在房内坐了一会儿,直到外面天色都变沉了些,卫明姝还是没有回来。
终是等不下去,沈轩起身走出门外,正巧冬画经过游廊,沈轩拦下人问道:“夫人今天下午去了哪里?”
冬画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沈轩抿了抿唇,抬脚便想出去寻,却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自游廊,手中端着一只白瓷碗,看见他脚步顿了顿,似是有些讶异,“郎君怎么出来了?”
沈轩愣住,只见自家小妻子穿了一身翠色对襟羽纱曳地裙,戴着套珍珠头面,擦了些胭脂,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眼睛不住瞟向那还热气腾腾的碗,一瞬间如同枯草复燃,心里砰砰直跳。
卫明姝嫣然一笑,一双好看桃花眼弯起,“本想着给郎君一个惊喜的,不想郎君自己出来了。”
此话一出,站在身后的兰芝不由噗嗤一笑,冬画也以手掩面,好不容易盖住笑容。
沈轩见一群小丫鬟偷笑,面露尴尬,又看向卫明姝手上的食盘,伸手接过,“我我来端吧。”
卫明姝摇了摇头,也不由轻笑,跟着他走进房。
下人点好灯,兰芝将托盘交给卫明姝,随后合上房门。
沈轩放下那碗长寿面,这才注意到那托盘上叠放好的衣裳,又是一愣。
卫明姝将托盘放在一旁的绣墩上。回头便对上一道似火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避开,走到桌前,“这长寿面是我下的,郎君先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温热的长寿面下肚,暖得直入心田。
卫明姝静静坐在桌旁看着他吃,“可还合胃口?”
沈轩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将筷子递给她,“你也吃点。”
“你怎的这么不讲究,这长寿面哪有分着吃的?”
“那再叫他们做些来。”
卫明姝笑了笑,“你就别操心了,我刚才在灶房吃了些,你快吃吧。”
他愣了愣,收回筷子,随即开始狼吞虎咽。
“你慢点吃”
沈轩却似没听见似得,一碗长寿面很快见了底,连那碗清汤都喝得一点不剩。
卫明姝递给他一方帕子,随即走到绣墩前,展开了那件衣裳,眸光温柔似秋水,“郎君生辰快乐。”
擦嘴的手顿住,沈轩直愣愣地盯着她手上那件衣服。
那是件绫缎长袍,和他平日里穿得样式差不多,只不过袖口上袖有竹叶纹,颜色不是玄色,而是墨绿色的,比她身上那件翠色衣裙颜色深了些。
“郎君试试合不合身?”
他回过神,自己快速脱下身上的衣服,已是有些乱了分寸。
卫明姝低笑,走上前替他穿上那套新衣,边穿便说道:“我本来想自己做来着,可惜要去秋猎,有些赶不及。”
“没关系。”
卫明姝给他理了理衣襟,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刚刚好。郎君还是穿深色好看,以后莫要再学别人穿青色的衣裳了。”
沈轩低眼瞧去,除了眼前的她,万事都抛在脑后,只连忙答应着。
他无需再羡慕别人,别人有的,她只会为他准备一份更好的。
卫明姝又想到什么,走到妆台前,打开桌上的匣子,“对了,我还给郎君绣了只香囊。”
沈轩接过那只香囊,仔细端量一番,一时不知是惊喜还是惊讶,声音已是有些低哑。“你什么时候绣的香囊?”
“那几日在行宫,阿瑾在给”卫明姝话音顿了顿,“我看阿瑾在绣香囊,便想着也给郎君绣一个。”
她想到什么,接着道:“其实我之前绣过一个,不太满意,就重绣了。”
所幸来得及。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表字?”
卫明姝淡然一笑,“有一次咱们出游,听江阳侯世子提起,便记下来。”
心中难以抑制汹涌,沈轩一把将人拥入怀中,声音有些颤抖,“那你也是知道我喜欢竹叶?是吗?”
卫明姝微愣,双手攀上那宽大的脊背,覆在他耳畔,声音阵阵如同春风化雨,“这后院满园的竹子,我当然知道啊。”
忽然,腰间手臂一松,卫明姝双脚离了地面,被人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
卫明姝惊了一瞬,感受到那逐渐粗重的呼吸,顿时心软了下去。
算了,既然是他生辰,由着他吧。
——————
放纵过后,一只藕臂垂在床边,双腿无力,卫明姝瞥到床榻一角被挤成一团衣裙。
追悔莫及。
她特意穿得了身飘逸好看的纱裙,如今却是被撕了一道好长的口子。
想到这儿,眼中带了些幽怨,男人却不予理会,穿了条亵裤下了床,随意披了一件外裳,将她送的那套衣衫小心翼翼地捋平叠放好,径直抱了人去沐浴。
回来时床上已经收拾得整洁,如往常一般,沈轩将药碗递到她嘴边,不由又想起那粒黑色的古怪药丸,“明珠可以告诉我,那药丸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吗?”
卫明姝本还有些怨气,听后扶着碗的手一顿,变得有些心事重重,喝完碗中的药才说道:“今日郎君生辰,我还是改日告诉郎君吧。”
“可我想知道。”沈轩又看了一眼琉璃灯中的烛火,“生辰也快过了。”
卫明姝眨了眨眼,不由也看向那盏灯,脸上顿时火烧。
他们居然闹到了这个时候?
是不是有些过了
“太晚了,明日再说吧。”
“可我今日就想知道。”
卫明姝看向他不容置喙的表情,不由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扑朔迷离,半晌过后,她抬头妥协道:“郎君既然想知道,那我也不瞒着了。”
她望向门外,轻声询问道:“能劳烦郎君去把书房书架旁的那箱书搬过来吗?”
作者有话说:
男主:这波赢麻了(骄傲)
岳父岳母(黑眼圈):6
第90章 倾诉
◎“停药吧。”◎
沈轩披上衣裳出了房门。
自他们圆房以来, 庭院外就常留有人些侍候,方便随时传唤。
屏退所有守夜的曲香等人, 沈轩独自去了书房搬回卫明姝说的箱笼。
那只箱笼里装的书并不多, 大多是些薄薄的医书,卫明姝看了一眼那箱书,撑起身体准备下床, 腿又是一软,又缩了回去,使唤起罪魁祸首,“郎君可否递给我一本。”
沈轩将那箱笼往床前搬近了些, 弯腰捡起一本医书递去。
卫明姝看了眼书封上的名字,翻开折角的一页,问道:“郎君可有听说过一种药材, 名叫玉囊?”
沈轩仔细想了想, 这名字听着确实耳熟。
这药材止疼有奇效, 从前有时会在军中使用, 只可惜这药材多食轻则痴傻,重则昏迷不醒,实为一味毒药, 早在大黎施行新政之初之便禁止在军中广泛使用了。
微微蹙起眉,看向她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她的意思是说,她的病竟是和这种毒药有关?
卫明姝看着他的神色,淡然一笑,“想必郎君在军中听说过, 可这玉囊花不仅是一味伤药, 其籽壳亦是一味药材, 只不过此药性寒, 多食便会心脉衰竭,即便是少量服用,久而久之也会亏空气血。”
她正了正神色,“我这病虽与寻常的弱症的脉象无二,可这与其说是弱症,不若说是寒症更为恰当些。”
沈轩站在床边,许久后才问道:“你为何”
“为何要服用此药吗?”卫明姝看着那盏琉璃灯,眼神有些飘忽,“郎君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是不是在咳嗽?”
沈轩有些怔愣。
卫明姝笑了笑,继续道:“这便对了。当年圣上下诏将卫家召回,那时我尚且两岁,西境气候多变,回京路上,恰逢四月降雪,我便是在那个时候染上的咳疾。
我们家又没有什么亲戚旁支,阿耶要在京城做官,我便也要跟着待在京城,可这个地方啊”
卫明姝叹了口气,“这个地方人多口杂,像我这种整日说不上几句话便会咳嗽的小女娘,待在这儿就是要遭人非议的,那时我身子也着实不好,阿耶阿娘也是为着我,自小便不让我出门。”
琉璃灯盏的光芒照在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忽明忽暗,沈轩静静看着那侧颜,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缥缈虚幻。
“那后来呢?”
“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这咳疾就愈发严重了。家里人私下里寻了不少医士,找了不少名药,还给了不少封口的银钱,可都无济于事。直到有一天,一个道士寻到了我们家,说他有法子。”
“道士?”
卫明姝点了点头,“当时我阿耶阿娘觉得此人不可信,可我当时却太想治好这病了,便找了个借口遣开了我阿耶阿娘。那道士大概也看透了我的心思,只给我塞了个方子,让我服用三个月后想办法去城西一家铺子找他。”
沈轩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卫明姝径直打断。
“郎君觉得很荒谬吧。”卫明姝抬眼看向他,“长大我也常常想,当时我怎么就答应了呢?可我后来想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能还会这么选择。”
凡事都面临着选择,而她要选的,不过是继续苟且偷生地活着,还是换种方式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她宁愿走到人前狼狈点活着。
“那岳父岳母他们后来知道么?”
沈轩下意识开口,随后话音一顿——
她大兄说过,卫明姝向来不愿意卫侯夫妇知道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这件事想来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果然,卫明姝摇了摇头,“他们都不知道,就连兰芝也不知道。那道士走后,我便让兰芝买了些玉囊回来,按照那方子所说,用了大量玉囊籽壳每日煮药,这咳疾很快便好了,家里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以为是用对了补药,我和兰芝当时也不知道这玉囊具体是做什么,可我却能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差”
那时她咳嗽好了不久,起初只是感觉身子有些乏,后来便是感受到精气神被一点点抽干,整日里手脚冰凉,晕眩无力,也是那时她才意识到,那道士给她的药有问题。
“后来我阿耶便找来了任医正,可当时医正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家里人也只能当是那咳疾换了种方式发作。自此以后,我便同阿娘和大兄一样,喝起了补药。”
“那后来呢?”
卫明姝想到什么,脸色一沉,“身子亏空后,我便没有再喝那道士给的药,那时我也不再咳嗽,便在三个月后央求阿耶出了门,按着那道士的嘱托,去了城西的一家药铺。
那道士告诉我,这药不能停下。我当时半信半疑,他却是又给了我两副方子,一副便是如今我早上常喝的,不过是将之前的那副方子的玉囊用量减少了些,另一副便是郎君那日问我的药,乃是大量玉囊花凝练而成,不能多吃,却只需在气血亏空时吃上一粒,便能让人如同朽木逢春。”
沈轩五指紧握,骨节捏得泛白,微微作响,“那个臭道士呢?”
卫明姝回过神,看着他的神色,不紧不慢继续说道:“回到家后,我又停了几日药,却是咳疾反复,高烧不退,我又回去找过一趟,却是连那药铺都没了踪影。自此以后,便按着那道士的方子,长期服用那两副药了。”
她再长大些,知道江湖上有些术士专门以人做药引,那时才恍然大悟,大概自己也是被什么人骗去当药引子。
“从那时起,我便和任医正学起了医术,免得以后再被什么人骗了去。这几年,我一直在找寻有关这玉囊的书籍,也渐渐明白了,其实这玉囊花果实和籽壳不过是相生相克的关系,果实性热,多食便会急火攻心,状若癫狂,籽壳性寒,多食则会气血亏空。
当年那道士给我的那两副方子,约莫也是知道这个药理,便将一副以籽壳入药,一副以花实为药引,很简单的道理。”
卫明姝扬起一个笑容,安慰道:“这些年除了身子虚了些,也没什么别的病症,郎君不必”
“明珠。”话还没说完,便听沈轩打断道:“停药吧。”
有他在京城,没人敢说什么。
卫明姝摇了摇头,“郎君,其实在我们成婚后,我试着停过药的。”
沈轩思绪停了一刻,猛地想起那时他刚出征回来时卫明姝高烧不退,咳嗽不止的场景,眼睛倏然睁大了些,“你”
“郎君,我只是想像正常人一样活一回。”
卫明姝盯着床帐上的花纹,那灯火隐隐约约打在纱幔上,眸光却仿佛穿过遥远岁月,“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以为我所在的世界只有那一方小院那么大。直到后来,我读了些书,才知道不是这样,我所生活的这个地方叫大黎,大黎之外还有北凉,北凉再北,还有北寒”
那双眼睛渐渐沾了些朦胧,她抬眼看向那张俊朗的面孔,似是倾吐,又似是在宣泄那向来只能一个人在阴暗的角落默默承受的痛苦,语气中带了些说不出的疯魔,幽幽说道:“你知道吗?一个人被关在同一个地方六年,连几句话都说不出,大概是会疯的”
沈轩怔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自己的妻子有一副好嗓子,那声音就犹如潺潺流水清泉,春风化雨,而他也总是沉醉其中。
可这些都是有代价的,她如今的一切,都不过是她当时胆大妄为下的一场豪赌。
“我有时候甚至会怪我阿耶阿娘,怪他们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将我带回京城,为什么要让我染上一身病痛。可圣上召回,他们也是没有办法,谁都想不到会遇上那些事。”
沈轩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是她的伤心事,他说不上什么话。
“这件事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你别让我阿耶阿娘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就不想在待在这京城了。”
“好,我不同任何人说。”
卫明姝有些抽噎,越说越多,仿佛有着说不完的委屈,“我知道我阿耶有辞官的打算,可我想让他们待到这里,我们卫家本是满身功勋,我阿耶是为了大黎才受了伤,我阿娘也是因为在西境受了寒才卧床不起,就连我大兄也是因此才从小体弱。
那些人受着他们的庇护才能在京城安居乐业,儿孙满堂,他们凭什么嘲笑我卫家,我阿耶阿娘又凭什么要一再退让?”
沈轩从未见过卫明姝这种模样,在他的印象中,面前的这个姑娘一直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此时说出的话却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倔强和偏执。
他坐在她身旁,揩去那脸上纵横的泪水,应和道:“是啊,他们凭什么。”
卫明姝仍旧抽抽搭搭,“圣上他不是好人,他就是个政客,所有人在他眼里都只是利用。”
“嗯。”沈轩一点点擦去她新掉的泪珠,“他不是好人,他们都不是好人。”
卫明姝听到这句认同,打开他的手,用手胡乱抹了一把,带了些负气,“他们越是说我们家,我就越要在这儿混出些名堂,气也要气死他们。”
“嗯。”沈轩给她捋了捋耳边头发,同仇敌忾,“谁要是说什么,我同你一起,气死他们。”
卫明姝听到这句话,瞥了一眼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失态,用袖子点了点脸上的湿润,止住了哭声,肩膀却仍然抽着。
抽噎声中夹杂了一声微叹,那人轻轻将她搂入怀中,“明珠,过一阵咱们回北境吧。”
有他陪着,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先把这伤身的虎狼药停了,再想法子慢慢养好。
卫明姝窝在他肩窝,缓缓点了点头,说话越来越没了顾及,“郎君你知道吗,从前我最想嫁的,其实是外放的官员,这样的话我阿耶阿娘也不会多想,我也可以顺利成章地离开京城,还能做一方父母官,跟着夫婿做些实事,也不算辱没了我卫家的名声。”
沈轩也没什么脾气,仍是好声应和着,“嗯,这些你跟着我回北境,一样能做。”
那气息渐稳,直到怀中的肩膀不再颤抖,沈轩才松开她,“这么多年,你可有寻到那道士的下落?”
卫明姝摇了摇头,“这些年我确实一直在找,还托县主找了许多江湖朋友帮忙寻找,始终没找到人,不过倒不是全然没什么线索,”
说罢,她目光又看向那箱笼,伸手想要去够箱笼里的书。
沈轩问道:“要哪本?”
“我自己找。”
沈轩听罢,将箱笼里的书一股脑地全部搬到床上,看着卫明姝挑出了几本书,有几本纸张已是有些泛黄。
“我曾经花了一番功夫去收集过关于玉囊花的书籍,后来发现这江湖上真的有人在仔细研究这玉囊花。”
卫明姝将一本书递给沈轩,边说道:“这些书都是县主从江湖上找来,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么多年断断续续流传出好几本。”
沈轩听她这么说,又翻回去看了一眼书封,“慈安?”
作者有话说:
没错,本书有个人一直在悄悄当格格巫(手动狗头)可以随便猜,前面铺过很多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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