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来找你
许岛蜻和向思邈站在摩托车前大眼瞪小眼。
“你确定刚刚挂在这儿了?会不会是半路上就已经丢了你没发现?”
许岛蜻强忍着燥火,平静地回答道:“我很确定,不要再问了。”
刚刚就这么一会儿,装着两个猪蹄的袋子不翼而飞,就连后座的尼龙袋也似乎有些松动,要不是死死地绑了好几圈,估计也被偷走了。路上确实有车经过,但他们俩没有一个人想到竟然会有人偷。
“他妈的,谁这么丧尽天良,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偷猪腿啊?吃得下去吗?不怕被猪报复啊?”
被猪报复?
许岛蜻太阳穴突突跳,她妈和外婆要是知道猪腿丢了,挨顿骂不算,肯定心痛得要命。最关键是这两只猪腿本来是要拿给舅舅家,打算年三十晚上在他们店里吃团圆饭。
整整两只猪腿啊,猪的一半行动能力,四十多斤啊,还是最好吃的前腿。许岛蜻闻着味儿抱了一路,都快抱出感情了。
“你特么有本事全偷走啊,怎么不把老子车也偷走算了,干脆去偷人啊。”
许岛蜻听不下去了,“别骂了,人家又听不见。”
“那现在怎么办?”
向思邈终于认识到自己也有点错误,要不是他刚刚非要下车玩雪,就不会丢了。
“要么把猪腿找回来,要么承认错误。”许岛蜻想了想,“猪腿肯定是找不回来了,咱们还是回去老实认错吧。”
“不行,我爸知道了会揍我的,本来他都答应给我买个新手机,肯定不会买了。”向思邈愁眉苦脸地蹲在路边,突然灵光一闪。“要不然咱们别说是被偷的,就说我们被人抢劫了。”
“?”
“这样他们就不会责怪我们弄丢猪腿了,反而该庆幸咱俩人没事儿。”
有时候你真的不能说,向思邈没有想法。
“请问怎么和他们解释劫匪放着那么大一袋子肉不抢,就抢这两只猪腿?”
“也许劫匪也挑食?也许他是个侠盗?”他想得很认真,“或者那咱干脆全丢了。”
许岛蜻的脾气向来很好,但她从小对着向思邈,常常会生出一个邪恶的念头:要是能揍他一顿就好了。
她催促他开车回家,他磨磨蹭蹭就是不起来,直到许岛蜻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说是你要下车玩雪的,更不会让我妈告诉你爸。”
他抬头,眼睛亮晶晶的,“那…”
“也不会告诉思文姐。”
他有些别扭,“那你怎么办啊?”
“我妈最多就骂我一顿。”
怎么会呢,搞丢两家人的年货,过年期间肯定会被反复提起,她妈肯定还得去买两只猪腿给舅舅补上…
等等
“咱们可以重新买两只啊!”
谁能证明它们没有血缘关系呢?
他们直接将车开到县中心最大的菜市场,这里即将过年的氛围十分浓厚,喧闹不已。
两人这次吸取了教训,不敢将剩下的肉单独留在摩托车后座,他们一路把车开进去,停在屠宰区前。
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都长得差不多嘛,于是选了两个最像的让老板算账。
“好咧,两只一共31.3斤,563块钱。”
许岛蜻掏钱的手停下来,“老板,你说多少?”
“563,给你们抹个零,给560吧”
两个生活白痴面面相觑,没人告诉过他们,肉这么贵啊。她和向思邈身上的钱加起来才一百八,这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她还以为猪腿是猪全身最不值钱的肉,买两个应该没问题。
“小姑娘,钱不够你买只小的嘛,你看这只。”老板取下来另一只放称上,“才七斤多,只要一百三。”
“不要了。”
她垂头丧气地走出市场,向思邈跟在后面劝她。
“咱买一只吧。”他说得头头是道,“你想,丢一只总比丢两只好吧,反正你妈也认不出来。”
“她就算认不出来,”许岛蜻深吸一口气。“也应该知道三百五十斤的猪不可能长一只这么细的腿。”
两人回到小区,向思邈将车停在相馆门口。他不让许岛蜻帮忙,一口气扛着尼龙袋上楼,刚到三楼人就累得气喘吁吁,停下来休息。
“你在这儿等着,我先上去看看我妈回家没?”
向思邈也终于不嘴硬了:“顺便看看我爸是不是在家,让他下来接一下。”
许岛蜻刚上到七楼就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探出半个头看过去,向叔叔正拿着个工具箱从她家走出来,看样子她妈回来了。
她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走出去。
“向叔叔。”
男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蜻蜓,你回来了?向思邈呢?”
“他在楼下,袋子太重了,他一个人抬不动。”
“哦,哦,好,我现在下去。”他把工具箱放到自己家门口,“你妈妈说想在厨房外面做个架子挂肉,我刚刚去量了下尺寸。”
向思文听到他们说话,打开门,“咦,你回来啦?”
梁春玉把肉一一拿出来,摆在防盗网上,分好两家人的肉才发现少了东西。
“猪腿放哪儿了?”
许岛蜻心虚地回答:“丢了。”
“什么?”梁春玉怒目圆睁,提高音量
她脱口而出道:“被人抢了。”
“我们开到猫头岭的时候,向思邈下去尿尿,我在车旁边站着看手机,装猪腿的袋子放在座位上。然后突然有辆摩托车经过,我没反应过来,他们就把袋子抢走了。”
“你有没有事?”梁春玉果然被吓到了,猫头岭海拔高,那附近连个住的人都没有。
她摇头,“他们没停车,抢完袋子就跑了。”
许岛蜻觉得她讲的和事实也大差不差了,除了没看到那个贼的作案过程,其他最多算艺术加工一点点。至于车牌号,贼长什么样,她一律没看清,不知道。
梁春玉在家骂了一通,又庆幸她人没事,至于两个猪腿,就当是破财免灾了。
许岛蜻敲开隔壁的门,正好只有向思邈一个人在家,她叮嘱他不要说漏嘴了。
他松了口气,“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不用。”许岛蜻赶紧拒绝,她现在对坐向思邈的车有阴影,“我妈待会儿送我,你姐呢?”
“去店里了。”向思邈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那你回来的时候告诉我,我去接你。”
“算了吧。”
“算了就算了。”他砰的一声摔上门。
下楼梯的时候梁春玉还在叮嘱她:“我等会儿去市场看看,重新买两只,你千万不要说漏嘴了,免得外婆知道了担心。”
“哦。”
两人走到一楼,梁春玉看着车前面放着的东西拍拍脑袋,“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等会儿,我把东西放回去。”
许岛蜻在单元门前站了几秒,又往照相馆走去,她轻轻掀开帘子,向思文正背对着店门。
“爸,您最近也稍微注意点吧。”
向叔叔的声音从暗房里面传来,“怎么了?”
“他们两个人现在天天在家,向思邈就算了,蜻蜓比他细心多了。”
许岛蜻收回脚,是在说她吗?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上次和我说在家里发现了一个剃须刀,是不是您落下的?”
“哎呀,那天我正在家刮胡子,梁阿姨打电话说不舒服,我去了过后随手一放,后来自己都忘记放哪儿了。”
“我真是服您了,要这样下去,根本等不到你们坦白,她自己就会发现您和梁阿姨的事。”
许岛蜻愣在那儿,每一个字她都听懂了,可连起来却那么难以理解。
“我前几天还劝她呢…”
她一直那么信任向思文,什么话都告诉她,她是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那些话的。向叔叔更是小区出了名的老实人,他又是怎么在自己和向思邈面前演戏的?
她无声无息地走回楼梯口,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梁春玉放了东西下楼,正好碰到向叔叔也从相馆出来。
“出去啊?”
梁春玉解释道:“我送她去车站。”
许岛蜻冷眼看着他俩打招呼,自顾自走在前面。他们还真会演戏,要不是知道了,她还真看不出来。
他们到底在一起多久了?这次又打算瞒她多久?有什么必要瞒着她呢?梁春玉之前拒绝去西安工作有没有这个原因?
许岛蜻一路上都在反复想这些问题,想得有些犯恶心,却还是想不通。
尤其是当她站在门口,听到郑秀芬喜庆的的大嗓门时,这种恶心在胸口蔓延到了顶点。
“诶呀,咱们棠棠会叫人咯,再叫一声姥姥,姥,姥”
“姥~姥”
“诶,真聪明,真是姥姥的乖宝贝。”
玄关处一面收纳樯隔离了客厅和大门,电视声和嘈杂的说话声掩盖了许岛蜻开门的声音,没有任何人发现她回来了。
她靠在门框上突然想笑,今天真的是走哪儿都在偷听。
“叫妈妈。”
“麻~麻”
许棠吐着口水泡泡,奶声奶气地跟着叫人,全家人心都被萌化了。
“粑~粑”
“诶,爸爸在这儿。”许万东的声音传来,“来,到爸爸这儿来,爸爸抱。”
爸爸。
许棠嘿咻嘿咻地奋力往他那边爬,一边爬一边哼哼“粑粑~”
算了,还是不要这会儿进去打扰他们。
钥匙还插在锁眼里没拔出来,她极轻地带上门,往楼下走。
外面洋洋洒洒地飘着小雪,昏黄的路灯柱子下有几个不成形的小雪墩儿,一看就是小区里的孩子没堆完就跑回家吃饭了。许岛蜻突然来了兴致,她把书包丢到一旁,开始堆雪人。
地上的一层薄雪不太干净,她便把花坛岩上的雪全部拢下来,还是不够,又跑去把小区每把椅子上的雪刮得干干净净。
凌淮打电话来的时候,她正双手不得空闲,手机开了扩音丢在一旁。
“许岛蜻,你在干什么呢?”
“我打算堆一个与众不同的雪人。”
她情绪高涨,已经堆好了最下边的底座。
凌淮去过人工雪场,却没见过真正的天空下大雪。“西安的雪下得大吗?”
许岛蜻抬头看了看路灯下的雪影,“这会儿下大了。”
头上开始有冰冰凉凉的感觉,她吸了吸鼻子,有点心急,干脆脱下手套。
“怎么了?”
“不圆,它的头不圆。”
“慢慢来嘛。”
她的手冻到发僵,腿蹲到发麻,可不管怎么弄,就是弄不成想要的样子。
“没关系。”她嘴里小声地念着,仿佛是在劝自己。
可下一秒,她就一把推倒未成形的雪人儿,这还不算,又站起来踩上两脚,毁得完全才算。
喘着气看着自己的杰作几秒后,许岛蜻突然捂脸哽咽。
“为什么不行?”
“许岛蜻,你怎么了?”
“许岛蜻?”
她全然听不见,带着哭腔不停重复着,“我做不好,我为什么做不好?”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
她再也支撑不住,终于跌坐在雪地里,崩溃痛哭。
她讨厌这个地方,讨厌所有人,更讨厌她自己。为什么她不可以每天开开心心的?为什么她控制不了自己?为什么她要想那么多那么矫情?为什么只有她这么脆弱?
为什么她会这样,她一点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
在这个飘雪的小年夜,人们纷纷围坐在家里,她抬头就能看到灯火明亮的楼房,却好像迷了路。
“他们是不是都不想要我了?”她无助地捏着电话,“凌淮,我怎么办啊?”
“许岛蜻。”
凌淮轻声叫她,
“我来找你,好吗?
第32章 见面
深圳的冬天,很少有特别冷的时候,一般在厚外套里穿件单衣就足以御寒。
凌淮头天晚上看了天气预报,西安今天零下四度,他特意换上衣柜里最厚的外套。即使这样,从飞机上下来的一刻,他还是冷得一激灵。
许岛蜻上课的附近有一家麦当劳,他们约好等她下课了在那儿碰头。玻璃门窗上贴着红色的海报和各种剪纸,过年氛围浓厚,凌淮戴着刚买的帽子和围巾推门进去,暖和的空气和炸鸡的味道霎时席卷而来。
一楼坐得满满当当,三步成群的学生,带着小孩的夫妻,热闹不已。他点了一杯冰可乐,服务员制作过程中,后面排队的小孩吵着要点全家桶,小男孩的妈妈一直很耐心地劝导,让他不要浪费粮食。
凌淮好笑地端着可乐上了二楼,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他们一家人来这儿,他也跟这个小孩一样,一定要点全家桶,说是一家人就得吃这个。后来凌洲面无表情地告诉他,这个全家桶里是鸡的全家,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了看时间,离许岛蜻下课只有十几分钟了。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动,打开饮料盖把冰块倒进嘴里,嚼得咯吱响。
开场白说点什么,才能没那么尴尬?
其实他也不觉得尴尬,说起来这都是他第二次来找她了,主要是怕许岛蜻会觉得尴尬。
凌淮出门的时候特意背了书包,骗家里人说自己去市图书馆待一天,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他拿出数学练习册和笔,营造出一副很随意的样子,等她来了,他就站起来挥手自然地打个招呼,然后两个人坐着吃吃东西聊聊天,实在没得聊他还可以假装问她数学题。
前台排队的人不少,他打算先去点一些吃的,于是发信息问许岛蜻,想不想吃全家桶。
【你到了?】
【恩,在二楼。】
许岛蜻慢吞吞地收拾书包,俞尤在一旁感到奇怪,往常补课刚结束她就没影了。
“你今天不回老家吗?”
“嗯。”许岛蜻拿着手机看了会儿询问道,“鱿鱼,麦当劳里有肯德基吗?”
“啥?”俞尤满脸赤裸裸的难以理解,“是麦当劳出了轨,还是肯德基劈了腿。”
“不是,我是问麦当劳里也卖全家桶吗?”
许岛蜻很久没去过快餐店了,她记忆中全家桶好像是肯德基才有的。
“当然没有,只有肯德基才有全家桶。”
这就对了,她就记得楼下的麦当劳根本没有二楼。
她整个下午都没听进去课,实在想不起来怎么突然就要见面,太冲动了。
下午的时候她本来想跟他说,要不别来了,可是凌淮那会儿都已经上飞机了。
她想临阵脱逃,却不知道该找个什么理由。
时间越近,她越心慌意乱。
许岛蜻站在麦当劳门口一阵恍惚,镜子里的人穿着一件长款羽绒服,两手揣进兜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扯了扯嘴角,试着让自己这张丧脸看上去更喜庆一点,却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她不是没想象过两人见面的样子,但不应该是在这样的状态下。
肯德基店就在旁边不到五百米的地方,她没办法强迫自己去见他,他们根本不应该见面的。
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
她会失去最好的朋友,她再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对他倾诉一切。
他走错了地方,她却松了一口气。
那就这样吧。
凌淮是排着队的时候发现这个乌龙的,与此同时,他收到许岛蜻的信息。
【凌淮,我回家了。】
他看了看时间,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赶紧给她回信息。
【对不起,我马上就过来,你等等我。】
他收拾了东西,以最快的速度跑去麦当劳,不等他喘匀气,又收到她的信息。
【凌淮,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他打电话过去,被挂断,许岛蜻发来最后一条信息。
【对不起。】
再打电话过去,已经是关机。
凌淮茫然地看着电话,他搞不懂她是什么意思,是因为他迟到让她生气,还是她反悔了,根本不想见他。
可无论哪个理由,她都应该和自己说清楚,而不是不明不白地发个道歉短信,然后就关机失联。
凌淮在店里坐了几分钟后,气愤地推门出去,他不能接受这种对待。
本来是应该打车去机场的,他临时改了目的地,决定赌一把。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靠着记忆中一点印象和指示,径直走向开往户县的候车区。凌淮换着地方挨个看人头,遇到年轻女孩则会多看两眼,他脑海中的画像是个瘦高影,至于脸则要看到具体的五官才能对上。
但环视一圈下来,他并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人。他本来想,既然许岛蜻没来赴约,说不定她说的回家是按原计划回户县了,自己来碰碰运气,或许能让他碰上。
看样子,他猜错了。
凌淮看了看时间,刚好五点半,他从售票大厅出去,边走边给机场那边打电话。
门口的值班人员把他拦下,“出口走旁边。”
“哦。”
他刚走到旁边的出口通道,一个背着书包的瘦高个女生从外面匆匆走进来。
她戴着一条厚厚的针织围巾,下半张脸被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下边一点皮肤。
明明脸都没看清,凌淮却停住了往外走的脚步,看着她直奔售票窗口的背影。
“目前最近飞深圳的航班是晚上七点二十,您是否需要改签?”
“不用了。”
他利落地挂断电话,跟上去。
“你好,请问到户县的车票还有吗?”
“没了。”
“最后一班卖完了吗?”
售票员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卖完了,要买当天的票就早点来。”
与匆忙的步伐不一样,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波澜不惊。
是电话里熟悉的声音。
真的是她
凌淮一秒确定,心下又觉得神奇不已。
没想到,真的被他碰到,她比自己还要晚到。
女生的肩膀塌下来,转身低着头从凌淮身边走过去。
“诶,许岛蜻。”
在她回头之前,凌淮下意识地伸手,扯了扯围巾和帽子,像她一样遮住下半张脸。
许岛蜻眼神茫然地转过来,不确定刚才是不是有人叫自己。
售票员手上晃了晃,“你身份证不要啦?”
她返回接过,低声道谢,视线根本没有看向过他。
一个沧桑的中年男人两手提得满满地前来买票,鼓鼓囊囊的背包撞到许岛蜻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身体一晃。
凌淮大步上前,听到男人和她道歉,她也只是微微摇头,什么都没说。
她的眼神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停留,她丝毫不计较售票员恶劣的态度,不计较被人撞到。
什么都不计较,什么都不关心。
凌淮愣愣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口。
他原本的怒火和质问的话语,在这一刻,都平息了。
他好像有点懂了,她为什么不想见面。
许岛蜻出了车站,往公交站台走去,这里是起点站,她等了很久才等到自己要坐的那班车。一辆空车开过来,人群蜂拥而上,每个人都卯劲儿往前挤。她本来站在车门的位置,却慢慢地被挤到最后面,于是干脆安安静静地等着所有人先上车,等她上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位置了。
她站在中间靠窗的地方,一上车就戴着耳机,凌淮则在后方握着扶手。
到了下班高峰期,上车的人越来越多,司机扯着嗓子喊道:“往后面走,后面有位置。”
不知不觉,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许岛蜻的书包撞在凌淮的胸前。
“不好意思。”
她微微侧了下头,和他道歉。
凌淮盯着她的后脑勺,她的头发不是全黑,在灯下泛有一点棕栗色,随便扎了个低马尾。围巾扯开了一点,露出下巴微翘的弧度,白色的耳机线顺着两侧散落延伸。
此刻,她在听哪首歌呢?
是他们常常一起听的那些吗?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在第十二站的时候,许岛蜻下车了。
凌淮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穿过几条街,一起站在路口等红绿灯,她一直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有回头过一次。
本以为她是回家,没想到弯弯绕绕走了半个小时,她停在一个冷清的小公园门口。
公园里只有几个捂得严实的大爷在遛弯,其中有人带着自己的音响,咿咿呀呀地播放秦腔戏曲。
许岛蜻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长椅前,打开书包拿了一本最大的练习册垫着,然后一屁股坐上去。围巾拉上来盖住整张脸,两手抱在胸前,就这么仰头靠在椅子上不动了。
旁边的树枝上还挂着零星残雪,她竟一点儿不觉得冷。
凌淮站了好一会儿,拿不准她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还好他不是什么坏人,这一路过来,她竟然没有丝毫警醒。
他走到几米开外的长椅坐下,也学着她闭上眼睛。
耳里传来不甚清晰的戏曲声,大爷的闲聊声,还有冷。
闭眼才能听到的微弱风声,空气里瑟瑟发抖的枯枝残叶。
还有刚刚在公交上看到的,她的掌心。
那一小片本该细嫩柔软的皮肤上,有数道颜色深浅不一、杂乱无章的痕迹划开掌纹。有些是暗色的微微凸起,有些长出平整粉嫩的新肉。
凌淮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他想起昨晚那通电话里的哭泣失语,想起她曾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她已经不是那个猜对漫画的真凶就开心,因为游戏赢过他就会骄傲的许岛蜻。
他一直都知道,现在的她不开心。
他以为,可以像小时候那样,一起聊天,分享一切,他可以让她开心一些。
可真正见到的时候才知道,他做的那些根本帮不了她,他能做的太少了。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她有过多少次像这样,一个人蒙脸寂静无声地待着。
如果可以带她回家就好了。
如果他们能马上长大就好了。
凌淮站起来,许岛蜻的姿势同先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她现在的烦恼里是否也包含自己。
他掏出手机,给她发信息。
“许岛蜻,我回家了。”
第33章 礼物
新学期伊始,许岛蜻平静沉闷的生活就泛起涟漪。
刚开学一个星期,学校便组织了一场隆重的家长会,号称高二下学期是高中阶段最后一次决定性转折点,不希望任何家长缺席。
许万东收到短信后,特意请假半天,郑重无比地出席了许岛蜻的家长会。
她自己倒不需要去,但对流程清楚无比,俞尤是学习委员,每一次家长会都需要全程参与。先是所有家长在操场上听校领导讲话,再到各个班级按照课桌上的名字坐好,班主任和所有科目老师依次讲话,班干部给他们发各科成绩和排名,最后是家长和老师的沟通问答时间。
下午六点半,许万东才脸色难看地回家,一回来就进书房待着,连晚饭都没出来吃。
许岛蜻纳闷,她期末考试确实又下降了几名,但不至于让他反应这么大吧,难道是老吴又夸张了?
她给俞尤发信息,得知家长会五点过就结束了。
“我特别帮你留意过了,他看到你的成绩单挺淡定的,还把你和陈帆的课桌水洗了一遍。”
“是不是开完会老吴跟他单独谈话了?”
“这个我就不确定了,当时好多人围着老吴,我看着你爸走出去的,在楼下和一个学生说话,后来没注意他上来过没有。”
许岛蜻想,或许他不一定是为了自己的事情烦心。
结果隔天下午,她好好地坐在教室里,许万东突然出现把她带走。
她的脑子里全是电视里看到的狗血情节,比如某某亲人生病,她需要去见最后一面。尤其是当许万东把车停在医院门口,这种恐惧到达了顶峰,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心脏战栗,脑海却还有一丝冷静来思考,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梁春玉。
以她对她妈个性的了解,要真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联系她的一定是舅舅或者大姨,绝不是许万东。
当被带到一间安静的诊室后,她刚松了口气的同时,就被劈头盖脸地砸来一堆问题。
睡眠怎么样?
食欲怎么样?
例假正常吗?上一次什么时候?
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最近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有没有早恋?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她如实又简短地回答完后,接下来就是去抽血化验,做心电图,最后是大量测试题。
她做得异常纠结,比考试还难选择。
也终于意识到今天要看的那个病人原来是她自己。
原先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心理问题,现在知道了也不惊讶,更不排斥,她想变好,想自救。
所以再次回到那个诊室,她梳理了情绪,做好了准备剖析自己的内心。
医生问什么她都老实回答,期间她在认真说话的时候,对方一直看着手机,时不时抬头给她下一些结论和建议,你不能这样,你要学会控制情绪。
他甚至中途示意她暂停,接了一分钟的电话。
许岛蜻渐渐没有说下去的欲望,她感觉得到他眼神里的漠视,也许他见过很多复杂的心理或精神疾病。在他眼里,自己这些问题都不算问题,归根结底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弱,青春期的一些胡思乱想。
她心想,确实如此,她现在又觉得略微受伤。
最后结束是到时间了,她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
许万东进来聊了两分钟,她趴在门口隐隐约约听到医生说她表达能力欠缺。
她没看到诊断书,只是拿了一堆药,被告知半个月后再来一次。
许万东替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让她好好休息几天。虽然是这么说,但她根本不敢松懈。
许岛蜻待在家的几天刚好收到凌淮寄来的礼物,是装在相框里的一幅水彩风景画。
一碧如洗的天空,清澈翠绿的河水,粉嫩绽放的花朵。
色彩明亮浓艳而意象清新。
“看到的时候有没有眼前一亮,心情变好的感觉?”
“嗯。”她看到的第一眼,仿佛是动漫里的春天。“不会是你画的吧?”
“你什么意思?不是我还能是谁?”
“没有,我就是问问。”许岛蜻略微心虚,她刚刚的确怀疑了他的绘画水平。“特别好看,我很喜欢。”
这幅画是凌淮在微博上看到别人发的图片,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应该送给许岛蜻,让她放在床头,每天早上睁眼的第一秒就能看到。彩印出来的颜色始终少了一丝光泽,不够明亮,他便自己临摹。
这幅画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最大的看点是用色。他大概画了三张废稿,才有了这一张满意的,连着选好的画框一起寄出去。
“你好好保存着,要是以后我出名了,这幅画就值钱了。”
许岛蜻没有反驳他,确实把画好好地放在床头柜前。不用等以后,它现在就很值钱。
上次的事情后,凌淮有好几天都没再理她,一直到过春节的时候,她发信息祝他新年快乐,他才勉强原谅了她。
“凌淮,”她轻声开口:“我爸爸带我去了医院。”
“你病了吗?”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他:“是去看心理医生。”
“哦,”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语气平淡地问道:“那医生怎么说?你看完有没有好一点?”
“医生开了一些药,但是我不想吃了,也不想再去看了。”
“为什么?”凌淮劝道:“只看一次不会好的,你要多去几次,它就跟身体生病看医生是一样的。我们学校就有心理咨询室,经常有很多同学去咨询。”
吃药的这一周,睡眠问题的确得到解决,或许是药里有助眠成分,许岛蜻一天到晚都在犯困。但脑袋总是发昏发空,像被堵住了一样,思维停滞,她做题的时候无法集中精力,做着做着就走神了。
许岛蜻发现这个药物最大的作用是让她大脑麻木,没时间思考,也就没机会去想那些事,但她宁愿清醒地痛苦。
“而且,上次那个医生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他说:你长得漂亮,成绩优秀,家里也不穷,父母也很关心你。除了父母离婚,还有什么问题吗?很难有人的生活是完美的,每个人都有难处,有需要面对的问题。
这到底是是安慰还是批判,许岛蜻搞不懂,但被他说得格外羞耻。
这就是她痛苦的一部分,她也时常这么拷问自己,你还要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娇气?
她小时候看《越女剑》,最是崇拜阿青,武功高强,一支竹棒可抵千军万马。后来又看了不少武侠小说,一直幻想着自己也能成为强大潇洒的女侠,可为什么长大了反而往相反的方向发展,变得如此脆弱。
凌淮很肯定:“是医生的问题,他根本就不负责任,你告诉你爸爸,让他带你换一家医院。”
许岛蜻停了药就回去学校上课,她自认从上了高中开始便没什么存在感,附中卧虎藏龙,大神众多,她各方面都不是很突出,在班里也只和俞尤陈帆关系走得近一些。
但今天下午走进教学楼,就有种被人注视的奇怪感觉,即使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很难忽视。
她刚从楼梯拐角走出来,就看见教室后门口围着不少陌生面孔,有同学喊道:“哎,来了,来了,许岛蜻来了。”
她一时不知道是进还是退,特意多走了两步,从前门进去。众人边起哄,边从中间让出一条通道,于是她便一眼看到原本属于陈帆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她不认识的男生,更重要的是他手里竟然捧着一束无比显眼的花,还在和俞尤说话。
那束花大到令她疑惑,他是怎么从校门口带到教室的,难道没有任何一个老师把他拦下来?
虽然她从小到大不缺男生追求,但一般也就发发信息塞封情书,都是小打小闹,像这样正儿八经拿着花告白的还是头一次。
众人炙热的目光像是烈日烘烤在许岛蜻的身上,明知不太可能,她还是在心里默默祈祷,不是来找我的,不是来找我的。
说不定是送给陈帆的,送给俞尤也行。
然而面上却是不显,神色如常地走到自己的座位。
“许岛蜻同学,你好。”男生脸上难掩激动,将花递到她面前,“我是高三十一班的高炎彬。”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吹口哨,许岛蜻无声地叹了口气,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疼。
“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很冷淡,企图他知难而退,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从你进高中开始,我就一直很关注你,我觉得你特别可爱。”看得出来他很紧张,连声音都在发抖:“我真的特别喜欢你,我马上要入伍当兵了,不想留下遗憾,能不能做个朋友?”
千篇一律的“我觉得你特别可爱”,许岛蜻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和可爱沾边。
她摇了摇头,也没有接花的意思,男生的表情很失落。
“这束花你收下吧,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
她当然不会收,“谢谢你,花很漂亮,但我真的不能要。”
“哎呀,你就收着吧。”
两人僵持不下,男生把花塞到她的怀里,觉得她怎么都要伸一下手的,哪儿知许岛蜻很坚决,胳膊都不抬一下。
那束花就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气氛一下从浪漫变为尴尬,男生的脸色也不好看。
本来大家都在看个热闹,现在看许岛蜻的眼神难免有些变味。尤其是一些男生,明明都不认识她,却仿佛自己被拒绝了一样。
她隐隐约约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装B。”
不知道是骂谁的,许岛蜻觉得骂自己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忍住心里的烦躁,主动捡起花递给男生,“谢谢你,马上就上课了,老师看到会骂我的。”
沉闷乏味的高中生活总是需要一些八卦闲谈,今日头条则是高三学长给高二学妹送花告白却惨遭拒绝,学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花丢在地上。有好事者在学校贴吧里发帖,几天下来楼越建越高,议论纷纷。
“一楼给度娘。”
“二楼沙发,有没有人具体扒。”
“男的是高三十一班的体育生,马上去当兵了。女的是理科重点班的,叫许岛蜻,直接拒绝把花丢了。”
“靠,好狂。”
“可以去挖坟,去年军训的时候就有人发她,校花评选那个帖。”
“她跟高三的孙景,哪个更漂亮?”
“当然是孙景,人家当了三年的校花。”
“顶顶LS,笑起来真的好甜。”
“打个酱油,投许岛蜻,为高二争光。”
“高一新银投许岛蜻,在食堂见过几次,感觉她像仙女,没见过孙景。”
“LS学弟话不要说得太早,孙景艺考去了,等你见到也不迟。”
“我和许一个小区的,长得真的很漂亮,连我爸妈都知道她。”
“哈哈哈,有没有听到她妈妈喊她回家吃饭。”
“顶锅盖说一句,本人萝莉控,许岛蜻长得太高了,。”
“听说人挺傲的,性格不怎么好。”
“难怪,碰到过几次,看着确实很冷。”
“没分班之前的同学,她人其实挺好的,是数竞生,成绩很好。”
“没有吧,好像也就是个省一,他们班的那个陈帆才厉害。”
经过班里一个好心同学的提醒指路,许岛蜻这会儿正窝在网吧,看别人眼中的自己。
第34章 春天的回信
“据说她有抑郁症,之前还请假去治病了。”
“真的假的?”
“真的,我朋友在办公室亲耳听到的。”
“哇~”
接下来的讨论变得离谱,他们凭借着粗浅的了解大放厥词。有人说抑郁症很矫情,随便做些测试题就发现自己也有病。也有人认为和韩剧里的车祸与白血病一样,浪漫又绮丽的一种病,何况不致死,简直是疼痛青春的理想病,人人都想得一得。
他们却不知道站在这种疾病里的无力,许岛蜻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她想告诉他们,这种想法有多可笑。
然而最终还是默默地关掉了帖子。
在确定自己得病以后,她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心情反而比以前缓和一些。原来自己的很多行为都可以得到解释,是因为身体生病了,体内激素有了变化,而不是她不好。
只要好好治病,就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许岛蜻戴着耳机闭眼靠在椅背上,耳机里放着轻柔的音乐,脑海里却异常活跃。画十个点以线段相连,得到一个没有三角形也没有四边形的十阶简单图G。
自从停药后,这种清醒思考的感觉让她格外迷恋。
“你来网吧就是为了睡觉啊?”
她正想到托兰定理,肩膀被人轻轻一拍,睁眼便看到陈帆坐在旁边。
“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去学校,实验室和教室都没看到你,鱿鱼说你可能来这边的网吧了,还真让他猜对了。”
陈帆打开电脑,点进一款大火的游戏,熟练地登录进去,熟练地开始操作。
哇哦,炫酷的法师
半小时后,一个副本打完,许岛蜻目瞪口呆,果然厉害的人干什么都厉害。
“你以为只有你偷偷来网吧?”
“你什么时候?”
“高一有阵子吧,做题做得很烦,听鱿鱼和别人讨论这个游戏,就手痒玩玩看。”
她刚去北京参加完入学考核,现在就只等录取通知书了。
“真是奇怪,越是没时间越是想玩,现在有时间玩又没兴趣了。”
陈帆从包里拿出一本册子,但凡是她能搜罗到的奥赛题,都会给许岛蜻一份。
许岛蜻看着她漏出来的手腕问道:“你是不是瘦了点?”
“嗯,我开始减肥了。”陈帆自信地扬头,“等你再见到我的时候,我一定比现在漂亮一百倍。”
“嗯嗯,肯定会的。”许岛蜻是她的忠实迷妹。
提到鱿鱼,她想到他的秘密,有心替他打探一番。
“你上了大学会谈恋爱吗?”
“没瘦下来之前,应该不会有人找我谈恋爱。”
“不一定吧。”许岛蜻委婉开口:“也许你身边就有人默默地关注着你。”
“透过我一百四十斤的肉/体看到我美丽善良的灵魂?”陈帆呼了一大口气,严肃又郑重地开口:“相信我,男人都很肤浅。”
“咳咳”
后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两人扭头望去。
李蓬本来正在呼呼啦啦地暴风吸入泡面,一下子被陈帆的大胆发言呛到。
她不满道:“你笑什么?”
“没有笑你。”李蓬擦了擦嘴,“我就是好奇你接触过几个男人,就敢得出结论。”
“我说得不对吗?”陈帆指着许岛蜻和自己,“诺,你第一眼会喜欢谁?”
李蓬故意在两人之间打量起来,看了看许岛蜻,又看了看了陈帆。
她俩在一起的对比十分明显。
“都不喜欢,我对你们这种未成年高中生没兴趣。”
他指着陈帆电脑桌面右下角跳出来的弹窗,“看到没?我喜欢那样的。”
游戏里常见的香艳的女性形象,大如水球的36E胸部呼之欲出,配上一折就断的小蛮腰,几块破布挡住关键部位,漏出丰满肥硕的大腿和纤细修长的小腿,身材比例完全失真,然而诱人。
“色狼。”陈帆忿忿地关掉弹窗,然后对着脸红的许岛蜻再次声明:“看到了吧,我就说男人都很肤浅。”
“…”
五月一日是许岛蜻十七岁的生日,放假的前一天,俞尤正和她说明天上午补完课后,等陈帆一起吃午饭。
“许岛蜻,”一个男生从后门进来叫她,“我刚刚去收发室领报刊,发现有你的一封信,本来想帮你带回来的,但他说得你自己去拿。”
“谁给你写信?”俞尤好奇道:“现在还有人写信?”
男生想了想,“好像叫凌什么,我忘了。”
“谢谢。”许岛蜻站起来就要走。
俞尤提醒她,“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
收发室在图书馆旁边,与教学楼中间隔着大操场。
她一口气跑下楼梯,穿过操场和人群,拂过耳边的只有风声。这一刻的感觉似曾相识,她小学五年级的那一年,也曾翘首以盼地等待远方的来信。
拿了信又马不停蹄地跑回来,她刚走到教室后门,上课铃声响起。
“哇哦,运动健儿啊。”
许岛蜻不理他的调侃,喘着气拿出课本。
“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
等到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读时,她才拿出信。
许岛蜻(收)
许字的那一竖被拖的老长,笔势锋利,韵味十足。而岛的两处转角,既不生硬,也不过于圆滑,总之三个字每一笔,正好戳中她的审美。
她情不自禁地想,他什么时候写字变得这么好看了?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展开信纸。
许岛蜻同学,你好
我是来自深圳市虹临中学高二年级的凌淮。
六年前的春天,我收到你从西安寄来的信。那时候你在信的末尾说,期望我的回信。我当时似乎很敷衍,不过我那时要知道,我们的关系会变成这样,一定会认真给十一岁的许岛蜻回信。
所以这是一封迟到很久,来自春天的回信。
此刻是星期二的晚上第一节晚自习,深圳近几日温度逐渐升高,白昼的时间变长,我已经穿了短袖。
从这学期开始,我决定暂时摒弃一切爱好(打篮球除外),专心学习。虽然我肯定是考不上清华,但以我现在的成绩努力一把,争取不落后你太多。
最近几天通过电话里的交流,你的状态似乎好了很多,为你感到高兴。(不知道那幅画有没有一点功劳)
现在想来,实属神奇。真想看看当时,你是怎么从那么多人中,偏偏选中了我当笔友。说到这里,这又是你的一个优点,打小就非常有眼光。就凭这一点,我敢断言,你的人生以后必成大器。
前段时间在《西西弗神话》里看到这样一段话,想和你分享:除了没用的肉/体自杀和精神逃避,第三种自杀的态度是坚持奋斗,对抗人生的荒谬。
你总是希望能理智有规划地度过一生,讨厌自己偶尔冒出来的矫情感性。但人生难以预测,我觉得生活中随意一点也很好,我就要做一个感性的人生体验者。
期望这封信能在你生日之前送到,期待我们在北京的见面。那时候我们都是自由的大人,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这样想想,是不是对未来有不少憧憬。
祝你生日快乐!
祝我们情谊长存!
二零一一年四月二十日
信纸的背面有一副素描,像是随意勾画的线条,廖廖几笔风的痕迹,一只蜻蜓停在云间。
“诶,吃必胜客怎么样?好久没吃了。”俞尤思考了半响,终于拿定主意。
“行。”
许岛蜻干净利落地答应。
“喂,”他终于忍不住了,“收起你的牙。”
“啊?”
“笑得太明显了,灭绝师太又不瞎,她都看你几次了。”
许岛蜻立即抬头看向讲台,正好对上语文老师别有深意的一瞥。
次日早上,许万东送许岛蜻去补课班,她说自己中午和同学在外面吃饭。
“几个人?是给你过生日吗?”
“嗯,带我一起三个人。”
许万东心情不错,他就希望她能和朋友在一起开心地吃喝玩乐,只要不是干坏事就行。他抽出五百块钱给她,“生日请同学吃点好的,待会儿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回来。”
“那好,吃完了早点回来,我们早点走。”
他们下午要回户县,梁春玉昨晚就打电话,说等着她回去做大扫除呢。
补课结束后,许岛蜻和俞尤直奔必胜客,陈帆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们了。
正是饭点,又是假日第一天,店里人满为患,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上菜。
俞尤没吃早饭,饿的不行,三口干完一块披萨。缓过这股劲儿,才有精力加入她们的对话。
“你们怎么一口都不吃饭?”
俞尤发现他点的芝士番茄千层焗饭,全是自己一个人在吃。
“我不喜欢吃芝士。”她讨厌拉丝的黏糊感,尤其还和饭、番茄拌在一起,又酸又甜又咸。
俞尤问陈帆,“你怎么也不吃?”
她今天比许岛蜻还要先放下筷子,“减肥,芝士热量太高了。”
“我真是服了你俩,芝士就是力量。”俞尤看不下去,劝道:“吃一顿又不会怎么样,减肥是靠运动,不是靠节食。”
“我现在光运动不节食,只会从胖子变成一个健康结实的胖子。”
俞尤还在试图诱惑她,舀起一勺饭在她面前晃,“你闻闻,这不香吗?”
陈帆意志坚定,说要减肥就一点儿不耽搁,根本不会被诱惑。
“上一边儿去,别做我变美路上的挡路石。”
“就是,你自己吃就行了。”许岛蜻在一旁悠悠地插话,“陈帆减肥成功了,要在大学谈恋爱。”
俞尤瞬间觉得嘴里的饭都不香了,“怎么,你有可发展对象了?”
“没有。”
俞尤松了口气,“那干嘛急吼吼地减肥?”
“现在没有,瘦了说不定就有了。”
“你现在还是关键期,我建议你别为了想谈恋爱,到时候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陈帆一个白眼甩给他,“少提建议。”
许岛蜻在一旁笑得正开心,不爽中的俞尤就想到昨天的事
“啧啧,看样子陈帆是被你影响的。”
被殃及池鱼,她一脸无辜,“关我什么事?”
“不是你天天在那儿网恋?”
“网恋?”
许岛蜻和陈帆两脸震惊。
“不对,你俩还写信,你那对象不会是八十年代的老大哥吧?”
第35章 同学情
陈帆一头雾水,“发生了什么?谁来跟我解释一下。”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许岛蜻觉得可以讲讲那个神奇的笔友活动了。
几年的时光不过几句话就可以说完。
“就是这样,我们一直保持联系成了朋友,不过真的很多年都没有写信了。”
陈帆听完都忍不住感叹一句,“天降奇缘啊,这要是电视剧,不得演个几十集。”
两人左右开弓,轮番询问。
“你俩从来没见过面?”
“没有。”
“完全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不知道。”
“你们一般都聊什么?”
“什么都聊。”
“每天?”
“没有每天。”许岛蜻很严谨地回忆了一下最近两个月以来,有过好几次凌淮莫名奇妙就生气了或者心情不好,连续几天都不和她联系。
“频率大概在1.8天吧。”
俞尤的嘴角抽了抽,“这个频率,比我同城爸妈都高,这不就是网恋嘛。”
她坚定否认,“我们就是朋友之间的聊天而已。”
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她可是见识过向思文以前在网上和男生网恋过的。
俞尤信誓旦旦地拍板,“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
陈帆看许岛蜻
许岛蜻看陈帆
眼神一个比一个更有深意。
然后两人同频转头,盯着俞尤,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许岛蜻恨不得他快点掉马,“哦,那我们三个算什么?你干嘛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们这是革命同学情,天天见面,在一起学习,有感情很正常,跟你那不一样。”
“鱿鱼,我都听不下去。”陈帆反驳道,“你天天见面能纯洁,人家就不能?要我说就是因为他们没见过,感情才纯洁呢,人家那是真的知己,你懂不懂啊。”
“对啊,你和陈帆初中就是同学,你们以前怎么没有同学情?”
“谁说我们以前没有?”
许岛蜻大惊失色,“陈帆,你以前和他有同学情吗?”
“有个屁,话都没说过一句。”
“明明说过,你自己不记得了。”
“说啥了?你给我说说。”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俞尤不自在地举起可乐,碰碰许岛蜻的杯子,“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
他又碰了碰陈帆面前的水杯,“祝你减肥成功,陈帆。”
一本正经的语气让她哑口无言,“谢了。”
吃完饭,三个人在站台等车,本来许岛蜻今天想打车早点回去的,俞尤非要拖着她一起坐公交,他们家住一个方向。
“车来了,我们先走啦,拜拜。”
“拜拜。”
挥手道别,看着俞尤推着许岛蜻上车后,陈帆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收起。
周末的时候,俞尤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给许岛蜻买生日礼物,他们坐公交去了商场。车子摇摇晃晃,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阳光照进来的一刻,她放下了所有事情,沉醉于自己少有的青春。那时候希望她这班车永远不要到达目的地,带着他们一直开下去。
可更多时候,她永远是那个在背后看着他们的人。
车中间刚好还有一个座位,俞尤走在前面毫不客气地先坐下了。以前没那么熟的时候,他还会秉持着女士优先的想法,客气地问许岛蜻坐不坐。
后来慢慢的就变成谁想坐就坐,只有一个座位的话,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坐。
许岛蜻拉着旁边的扶手,正要拿出耳机戴上,凌淮的信息发过来。
【回家了吗?】
【没,刚和同学吃完饭,在回去的路上。】
【生日怎么过?】
【下午我爸送我回老家,我妈还等着我回去打扫卫生呢。】
【可怜,生日还得做苦力。】
“诺诺诺,就是这个表情。”俞尤指着许岛蜻的脸,“又在和你的网友聊天?”
“昂。”
“呵呵,我说啥来着。”
凡夫俗子,许岛蜻懒得理他,她和凌淮吐槽。
【我同学非说咱俩在网恋。】
【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看到我总和你聊天,就这么觉得了,我也不懂他是怎么想的啊。】
许岛蜻坐了两站路,凌淮才回信息。
【你同学是觉得网上联系约等于网恋吗?这样的话,那网恋就网恋呗,有啥大不了的,我还跟男的网恋呢。他要是知道,我们小学的时候就让宠物结婚了,岂不是得说我们网婚。】
许岛蜻扑哧一声笑了,她敢肯定,俞尤说不过凌淮。
俞尤撇嘴摇头,一副我都不想再说的表情。
车到站了,旁边的人下车,他往里挪了一个位置,许岛蜻挨着他坐下。
他一脸严肃,“我郑重提示你,保守我的秘密,不要在她面前说漏嘴了。”
“我没说啊。”
“啊,你是没直说,光在旁边起哄暗示了,多两次不用你说她就明白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俞尤反问道:“你觉得陈帆喜欢我吗?”
“呃”许岛蜻想了想,还是选择诚实地摇头,他们两个在一起针锋相对的时候比较多,私下的时候陈帆也从没提过俞尤。
“那就是了,我了解她,她不喜欢我,说出去只会让她反感想远离。”俞尤显得很淡定,“现在时机不好,等我们都上了大学再慢慢来,反正我不着急。”
“说得有道理。”
“所以你一定要装作不知道,最好烂在肚子里,否则打草惊蛇会破坏我的计划,懂吗?”
“嗯嗯。”许岛蜻点头,对俞尤大师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陈帆初中是什么样子啊?”
她坐在讲台旁边的座位,她经常出去参加比赛,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她记不住同学的名字。她即使很胖也会抬头挺胸地走进教室,无视别人的评论。
俞尤很喜欢当值日生,课间他去擦黑板的时候,陈帆总是拿书在面前扇来扇去,然后问他动作能不能小点。从楼下搬水上来的时候,他会问她有没有纸。
其实他们说过很多话,只是她没放在心上。
想了那么多,俞尤却只能说,“她和以前很像,也变了很多,总的来说比以前更好了。”
“等等,你初中就喜欢她了吗?”
“嗯。”
“所以刚开学那时候,你主动帮我,也是因为想接近陈帆?”
她和俞尤真正熟悉起来,是因为高一上学期的运动会,许岛蜻被体育委员软强迫地报名了跳高,但她压根儿不会。
坐在前面的俞尤突然转头,说他认识几个跳高的体育生,他们每天下午在操场练习,可以带她去借一下器械加请教,多练几次应付运动会没问题,不至于太出丑。并且体育课的时候,他也就顺理成章的和陈帆站一起看她练习。
俞尤点头,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就承认了,“陈帆很喜欢你,我从来没见过她和哪个女生走得这么近。”
许岛蜻惊呆了,好一个心思深沉之人。
还好她没有那么浓的八卦欲,否则每天看着陈帆和俞尤斗嘴,怎么能忍得住不说。
许岛蜻回到家,一片安静,不像往常她一开门,许棠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门口来看。自从过了一岁的生日,许棠变得特别好动,常常唐颖一个没看住,她就溜到许岛蜻的门口,像小狗狗一样刨门。
许岛蜻一出来,就会被抱住小腿,矮矮的小豆丁睁着大大的眼睛,流着口水泡泡叫她姐姐,也不知道谁教的她。
但她从来不会陪许棠玩儿,每次都不留痕迹地挣开,看她委屈巴巴地盯着自己,又不敢靠近。
有时候奶呼呼的身子靠上来,也会有点于心不忍,但一听见她甜甜地叫爸爸,那点不忍就变成无尽的厌烦。
她也是在这个时候意识到,其实自己没那么善良。
过年的时候,在爷爷家吃饭,姑姑抱着许棠说:“奇怪,棠棠这眼睛长得不像爸爸不像妈妈,像姐姐。”
许岛蜻心下反感,别人都说她长得像梁春玉,许棠怎么会像她呢?
看了看时间,下午一点四十,估计是吃完饭带许棠下楼晒太阳去了。
她回房间稍作收拾等到两点,他们还没回来,许岛蜻给许万东打电话。
电话刚接通,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嘈杂的背景声音传来,许万东提高音量:“喂,蜻蜓,许棠生病了,在医院输液,你在家等会儿,我弄完了给你打电话。”
“哦。”
她本来还想问问是什么问题,电话已经挂断。
输液得要一个小时吧,不知道要等多久,她干脆拿出练习册做题。距离下一次联赛只剩四个月了,这也是她最后一次机会。
许岛蜻属于脑子比手快,她在一试花的时间永远比别人要少,因为有很多填空题她都不用怎么打草稿,脑子里过一遍,差不多答案就出来了。但这也同样是二试的缺点,教练说她最大的问题是答题过程不严谨,就算你答案正确,少了过程一样不得分,所以平时练习的时候一定要保证过程的完整性。
她最近主要的精力就是放在数论和组合的大题上。就这么一会儿,许岛蜻的书桌上就乱七八糟地散着不少草稿纸。
期间她一次都没有起身,直到梁春玉打来电话,她才发现已经快四点钟了。
“我看你爸不一定走得开,要不你自己先坐车回来吧。”
“可是爸爸让我等他。”
她捏紧手里的笔,今天是她十七岁生日,他不会错过的。
去年的今天,那时候许棠才两个多月,是他们关系最紧张的时候,甚至很长时间都没说话了。但是许万东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送她回去,陪她过了生日。
她不应该有这种想法,但是许棠在今天生病,或许冥冥之中,就是想让她知道,爸爸会怎么选择。
第36章 功德
她还是自己去了车站。
梁春玉在电话里说,家里的卫生已经全部打扫完了,她回来什么都不用干,只等着吃饭就好了。
凌淮说,你妈肯定是想早点见到你,又不好意思说。
她这才发现,自从这学期开学以来就没回去过,刚好两个月了。今天生日光顾着和同学吃饭,和许棠较劲儿,却忘了妈妈在家等了她一整天。
还好节日的班次比平时要多出几班,所以临时去也买到了车票。等车的时候许岛蜻去了趟卫生间,女生卫生间永远在排队,每扇门前都站着好几个人。她刚刚拿出手机看时间,就听到有人叫自己。
“诶,许岛蜻?”
她抬头,旁边队列里一个黑皮肤短发的女孩正惊喜地看着她。
“高小瑜!”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毕竟她们小学做了几年的同桌。两人都很惊喜,明明户县那么小一块地方,但她们自从小学毕业就没见过了。
两个人买的是同一班次,上车后她们和其他人换了座位坐到一起。
“我差点没认出来,你现在好高啊。”
许岛蜻摸摸鼻子,就知道会有这一句,见她和自己一样背着书包,“你也是放假回家?”
“嗯嗯,我在七十五中读书,你在工大附中是不是?”
“对,你怎么知道?”
“就是朱瑶建了个小学□□群,把我们都拉了进去。然后大家在群里聊天提到了你,有人说你在市里的工大附中读书。王老师也在咱们那个群,她说你中考是全县第一。”
许岛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都是好久以前的的事了,她上高中后就和第一无缘了。
“我在Q、Q上给你发了消息,但是你没回。”
“哦,我原来那个账号被盗了。”
“正好我加你,拉你进群。”高小瑜边拿出手机操作,一边和她八卦:“你还记得那个□□妮吗?”
“就是性格特别火爆的那个吧,有一次带领全班,反抗学校给我们分到厕所清洁区。”
“对对对,就是她,你都想不到,她居然结婚了。”
“结婚?”许岛蜻睁大双眼,她们才上高中啊。
“我当时听到也很震惊,而且不止她,有好几个女生都结婚了,还有很多同学都没读书了。”高小瑜一脸神秘,“再给你说个更火爆的,你绝对猜不到。”
“什么?”
她都不好意思大声说,只敢凑到许岛蜻耳朵前。
许岛蜻听完后,久久不敢相信,只能感叹一句:“天呐。”
老同学见面,可以说的话太多。
“你还记得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作文题目是写自己最想去的地方。”
“我记得你写的好像是法国。”
“不对!”高小瑜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fà法国,四声,要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然后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邂逅我的王子。当时还被班里男生嘲笑了,现在想想真的好丢脸啊,我记得你写的最想去的地方是深圳,那个时候你还有个深圳的笔友。”
“嗯,你不是说深圳有海,还能看到埃菲尔铁塔。”
“我骗你的,我根本没去过。”她早就想说出来了,“我爸一年到头都在外面打工,每次他去哪个城市,我就会去看那个城市的信息。所以我没去过深圳看海,也没去过北京爬长城,更没去过新疆牧场挤牛奶。”
高小瑜想起小学的自己,都忍不住感慨:“我小时候怎么这么会撒谎啊,关键是你还都相信了,从来没怀疑过。”
怎么会从来没有怀疑过呢?只不过她常常选择忽略前后矛盾的那些说辞。
“我小的时候好像也说过自己会轻功,是我们家族传下来的武林秘籍,传女不传男。”许岛蜻倒吸一口气,越想越离谱,“关键是她们都信了,还加入了我创立的门派,叫我帮主。”
“哈哈哈哈你还说咱俩关系好,可以让我当最大长老。”高小瑜也想起来了,“还有,班里不是有女生想弄个七朵金花的组合嘛,但需要会唱歌跳舞的,我俩都被淘汰了。你就说咱们自己弄一个东门七怪的组合,然后在班里传纸条,问有没有人愿意加入。”
“结果传了一圈,只有两个男生要加入。”
“哈哈哈哈哈哈。”
尴尬的笑柄那么多,八卦的时间却过得那么快,车子已经开到了收费站。
“我觉得你变了很多。”
“你也是。”高小瑜和她记忆中的安静形象相差甚远,她们好像往相反的方向改变了。
两人相视一笑。
“你等会儿怎么回去?”
“我弟弟来接我。”她说的是向思邈
“哦,我坐公交。”
车停了,她们俩没有多余的行李,背着包就往外走。
就在两人分开的时候,高小瑜突然叫她:“许岛蜻。”
“嗯?”
“我这个头发好看吗?”
“好看。”
“我们小学毕业前不是很流行这种短发嘛,你当时也剪过,我也想剪,但是那时候坐在你旁边,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许岛蜻没说话,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一直觉得你很厉害,虽然咱们初中不在一个学校,也很久没联系了。但是我有关注你的消息,听说你考了全县第一的时候,我很开心又觉得很正常。”高小瑜拨了拨耳边的头发,鼓起勇气说下去:“反正呃,就是,我一直拿你当偶像,帮主你要加油哦。”
拿她当偶像?
她很想说,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你比我好多了。
现在的你真诚、阳光、善良
许岛蜻和她挥手:“好,一起加油。”
还没下车她就给向思邈发了信息,但他很少会准时到,永远比说好的时间晚到几分钟。她站在车站门口等他,一个拿着个纸盒四处乞讨的聋哑人来到她的面前。
他是这里的常客,自然对许岛蜻也算眼熟,她偶尔也会往纸盒里丢几块钱。现在要钱的生意都不好做,盒子里只有几张一元的纸币和钢镚儿,他自然就走到老客户面前,年轻人是给钱的主力军。
许岛蜻出神到天际,突然一只盒子在自己面前上下摇动,她懵懂地抬头,撞上对方殷切的目光,下意识伸手进去拿了一块钱。
乞讨的男人瞳孔震动,嘴里阿巴阿巴地不知道说啥,手里把盒子凑得更近。
许岛蜻赶紧摆手摇头,够了够了。
“啊,啊,嗯,嗯。”
那盒子都快怼到她脸上了,许岛蜻呆呆地又把手伸进去,这次却被一把打开。
“诶,诶。”向思邈一边喊一边跑过来,他刚停车就看到这一幕,男人从许岛蜻手里抢钱。
“你干什么你?”他吼完才想起他听不见,于是冲着那男人做出凶狠恶煞的表情,又把一块钱抢回来。
“这个王八蛋越来越过放肆了,不给钱还要抢。他抢了你多少,是不是一块?够不够?”
向思邈的架势看起来像是只要她一点头,他要全部抢回来。
许岛蜻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尴尬得要命,他俩这算不算欺负残疾人啊,当街抢劫。
“不是不是,你快还给他。”许岛蜻从他手里把钱拿回来,又投进盒子,“这是我从他那儿抢的。”
“你,你抢他的?”
男人乞讨没成,差点倒贴,赶紧想要离开,向思邈的体格还是挺能唬人的。
“等等。”许岛蜻伸手拦住他,从口袋里掏钱。
身上只有三块的零钱,但她觉得不够,抽出一张二十投进去,还微微低头向他半鞠躬,表示刚刚的歉意。
男人愣了愣,双手合十,连连给她作揖。
“给两块钱得了,他就是个骗钱的。”
他是真的聋哑人,虽然老是缠着别人乞讨很烦,但也算不得骗子。她今天生日,捐点钱就当为自己积福好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破财免灾四个字,这个钱是她在为自己今天的愿望买单。
“许岛蜻,就你老上他的当。你看他年纪又不大,穿得也整齐,好手好脚的怎么不去干点别的,光知道出来要钱。”
“好啦,走啦。”
乞讨的男人跟上他们,他举着本子和笔递给许岛蜻。
“功,德,本。”向思邈看着上边的字很无语,“哈,收了钱还不走,还来这套老把戏。”
许岛蜻摆手,她可不敢要什么功德。
“啊,啊。”
男人把笔往她手里塞,非要她写。
她只好无奈地接过来,这个本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第一页的时间竟然还是二零零五年,最常见的金额是三块五块的。最新一页也不过在本子的二分之一处,她不想用真名,留的是蜻蜓。
“等等,我也要写。”向思邈从裤兜里掏了两块钱丢进箱子,迫不及待地在功德本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骑车十分钟就到家了,向思邈让她进去他家。
“干什么?”她现在有一丝丝抵触心理,站在门口不想进去。
“我姐给你寄了生日礼物,让我拿给你。”
说到向思文,她沉默了,跟在后面进去。
“诺,在那儿。”向思邈指着放在客厅冰箱旁的袋子,自己进了房间,“你等我一下。”
不一会儿他怀里严实地捂着个东西出来了,神态莫名有些扭扭捏捏。
“我听我们班女生说,这玩意儿凑齐365颗可以许愿,我是不信的,但是你们女生不是都很相信这个嘛,正好我又不知道送你什么。”
他把怀里的东西递过来,一个透明的玻璃瓶,装着五颜六色的星星,怪好看的。
许岛蜻接过来仔细看了两眼,有纸折的,还有那种专门折星星的塑料吸管做的。前几年就流行过,多折几颗,尖尖戳得手指疼。
“你还会折这个?”
“多简单啊,看两眼就学会了。”
“你马上就要中考了,还有时间搞这个。”
“烦死了,你说话怎么跟我姐一样了。”向思邈生气地伸手,“你不要还我。”
“谁说我不要,好看,我喜欢。”许岛蜻提着袋子,正准备走,又问道:“你跟你爸现在怎么吃饭啊?”
“平时他做,放假我做,有时候在外面吃。”
“哦。”她本来还想多问两句,想想还是算了,没什么必要,向思邈现在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我回去了。”
“等等,”向思邈叫住她,“那个、你别让梁阿姨看到了。”
“为啥?”
“那你别说是我送的。”
许岛蜻笑,看来他自己也觉得男生折纸星星,不好意思了。她当着他的面把瓶子装进了书包,“现在行了吧。”
她回到自己家敲门,敲了好几下,梁春玉才出来,她系着围裙,两手都是面粉。
“回来啦?”
第37章 回家
“妈,你在做饭啦?”许岛蜻脱掉鞋进屋,“我还不饿,晚点再吃吧。”
“今晚做包子,我才刚和面呢,一时半会儿吃不上的。”梁春玉接过她身上的包和袋子,“这袋子里装的什么?”
“思文姐给我寄的生日礼物。”
她把东西放回房间,在自己熟悉的地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熟悉的味道。
人还没到家,梁春玉已经把她的水杯洗干净了,她喝完水找来一把剪刀,拆开包裹。
其实她和向思文两个之间,这么多年都没有互送生日礼物这个习惯,是从上了中学才开始的。【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向思文说如果生日这天不开心,有礼物收就是雪中送炭。如果生日这天本来就过得不错,再收到礼物就是快乐加倍,无论哪种都很好。
她送给许岛蜻的第一个礼物是水晶球,水晶球倒过来,闪着光的亮片洋洋洒洒就像一场雪。
许岛蜻收到的时候特别开心,那是她们一起看的电视剧,当时她说这个水晶球好漂亮啊。她到现在还记得,下雪天,是周幼琳的生日。
她回了一支在商场里买的口红,因为向思文喜欢化妆品。
收到的第二个礼物是一把木剑,是向思文去乡下的时候,请当木匠的舅舅做的。剑身流畅,剑柄圆润,一股浓浓的木头香,那个时候许岛蜻有一个行走江湖的女侠梦。
她回了一对银耳环,因为向思文暑假打了耳洞。
“送的什么?衣服?”梁春玉来到房间门口。
“裙子。”
许岛蜻正拿出来试穿,穿上后连梁春玉都说好看。
摸起来沙沙凉凉的一种材质,垂感很好。浅鹅黄色衬得肤白,圆领露出锁骨,胸前有轻微的褶皱,长度到她小腿中间。款式整体简单的一条收腰连衣裙,但格外上身。
“向思文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读书,光爱美,但她这眼光确实不错。”
许岛蜻默默地收起来,在学校要穿校服,周末补课也不好意思穿成这样见同学,她最不喜欢别人盯着自己看,只能暑假再穿了。
她给向思文发信息说自己收到了,裙子很好看。不一会儿,向思文回信息,你喜欢就好。
她盯着手机看了两秒,不知道回什么。向思文上了大学后,一学期要等到放寒暑假才回来,她们半年才见面,隔着手机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说了。尤其是过年前听到她和向叔叔的那番话,许岛蜻再面对她的时候,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
她想,下次自己该送什么礼物呢?想半天也想不出来,干脆把手机丢在床上,洗了手去厨房帮忙。
面团已经发酵好,梁春玉切成一个个小剂子,最后揪了个小疙瘩给许岛蜻。“行了,拿着玩儿去吧。”
她就乖乖地在一旁做迷你包,“待会儿要给向思邈他们送吗?”
梁春玉专心擀手里的面皮儿,“你问问他吃不吃吧,吃就送两个过去。”
“哦。”
“对了,最近街上有交警专门逮未成年骑摩托车,你让他暂时别骑了,你也不许坐了。前段时间一中有学生出了车祸,几个小孩在外面飙车,撞死了两个。”
“你自己怎么不说?”
“我又不是他妈,怎么好说啊,免得他觉得我多管闲事。”
“哦。”
许岛蜻闭嘴,不知道她妈和向叔叔怎么样了,她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邻里邻居的,只要一想到这事儿,她看到向思邈都莫名觉得有丝尴尬。
“最近学习怎么样?”
“就那样。”
“你可得抓紧啊,马上就高三了,学习如”
“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知道。”
这句话她从小听到大,就是梁春玉给她上的紧箍咒,一天不看书就像要掉下船,三天不动笔就会被淹死在河里。
开大火、烧水、上蒸屉。
十五分钟后,一屉六个热腾腾白花花的大包子出炉。
“我先端给向思淼,他刚接我回来,肯定还没做饭。”
“行。”梁春玉用不锈钢小盆盛好,让她端过去,“赶紧趁热去。”
许岛蜻打开门正撞上准备出去的向思淼。
“你要出去?吃饭了?”
“正准备下楼吃碗面皮儿,给我端的?”
“嗯。”许岛蜻把盆递给他,又跟着他进了屋,在沙发上坐下。
“要看电视吗?”向思淼把碗放在餐桌上,走过来在沙发和茶几上找遥控器,他一个人在家好久没看电视了。
“你赶紧去吃,不用管我。”
两个男人的生活有些潦草,茶几上敞着乱七八糟的各种塑料袋,其中一袋全是泡面和火腿肠。
许岛蜻环顾四周,以前总觉得这里特别热闹,现在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的只有向思邈吃包子的声音。
她看向餐桌,他的身形已经接近一个成年男人了,狼吞虎咽的样子引起她奇怪的怜爱。
她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吃这么快干嘛?”
“饿了。”
“有时间自己做点简单的,没时间就去外面吃。学校食堂不是很多菜嘛,不要老吃泡面什么的,一点营养都没有。”
许岛蜻在他面前像个小大人,也会学着啰嗦几句。
“我知道,我有时候也会做饭。”向思邈一口将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不信你明天来,我做饭给你吃,你想吃什么?”
许岛蜻当然不信,他的厨艺已经好到可以点菜的地步,“这么厉害了?”
他骄傲地昂头看她,“做饭多简单啊,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啥也不会。”
她撸了一把他的头,“没礼貌,我也诶?”
她才发现那张被取下的照片又回到了墙上。
向思邈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解释道:“我爸挂回来的,他说还是挂着吃饭习惯点。”
许岛蜻没说话,她有点预感。
“要是没有这张照片天天在这儿,我估计都忘记我妈长什么样了。”
时间过去太久了,他那时候还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孩,早就不知道有妈妈是什么感觉,更谈不上伤痛。只是这张照片,一直填补着缺失的母亲角色。
她说不了什么安慰的话,摸摸他的头。
人好像从生下来,就在不停地感受失去。
许岛蜻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八点十分了。
“我回家了。”剩下的两个包子装进干净的碗里,她拿着盆要走。“对了,我妈说最近街上有交警专门查未成年骑摩托,你先别骑了。”
“我明天不出去,你来我家做作业吧。”
“为什么?”
“我一个人在家无聊死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跟我一起做呗。我有很多不会的题,你可以教教我。”
“你到现在还有,很多不会的?”许岛蜻大惊失色,“向思邈,只剩一个月就中考了。”
“怎么了?”向思邈像被戳中了尾巴,瞬间支棱起来,“难道你以前就全会就考满分了?”
她当年中考确实离满分就差一点了。
“哼,少看不起人了,再等三年,我成绩和你一样好。”
最后许岛蜻看在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份上勉强答应了。
她回去的时候,梁春玉剩下的包子全包好了,就等着上锅蒸。
“妈,现在可以蒸了吧,我饿了。”
梁春玉洗碗的手停下来,擦干了水往客厅走,“我打电话问问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她知道许岛蜻是想等许万东一起吃饭,所以回来就说自己不饿,送个包子也能送那么久。
许岛蜻阻止她,“算了吧,爸爸肯定是走不开,否则他早就回来了。”
两个人,四个菜,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多吃点儿大虾,这都剥好的。”
她家一般不吃海鲜,内陆地区海鲜少,梁春玉又不太会做这些。但许岛蜻在家,她总会买点鱼啊虾的,听说比吃猪肉更有营养。还好许岛蜻也不太喜欢复杂吃法,每每不是清蒸就是白灼蘸味。
“舅妈让你明天过去吃饭,飞扬哥哥也回来。”
“中午还是晚上?”
“中午。”
“哦,那我顺便去车站,把后天回市里的票买了。”
梁春玉刚想说话,又吞了回去。原本计划是一号下午许万东带着许岛蜻一起回来,晚上在这边吃饭,二号他去许爷爷家待一天,然后他们三号下午开车回市里。
看样子,她是觉得他不会回来了。
“哦,那早点买吧。”
吃完饭,她们一起坐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快到十点钟许岛蜻才回房间。然后发现凌淮从八点就在给她发信息,隔一会儿发一条。
在家吗?
吃饭了吗?
干嘛去了??
许岛蜻,手机不要就捐了吧!
hello?有人吗?
你不会睡了吧??
许岛蜻觉得他是不是喝大了,一般自己不回信息,他就知道她没用手机,不会一条连一条地轰炸。
【刚刚一直没看手机,现在准备洗澡睡觉了。】
【等等,先别睡!】
【怎么了?】
等了十分钟也没收到他的回复,许岛蜻拿着睡衣去洗澡,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她看了一眼客厅,梁春玉正关了电视去卫生间,“你要洗澡?那你先去吧。”
手机快要震上天了,她提高声音,“妈,还是你先洗吧。”
她关上门回房间,听到卫生间关门的声音后,才敢接通电话。
接通的那一瞬间又觉得莫名其妙,她在偷偷摸摸个什么劲儿?
“喂?”
“喂什么喂?半天不接电话不回信息。”
“怎么了?有什么事啊?”
许岛蜻软软地问他,但心里却想着,他最好是说出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来。
“咳,咳”凌淮清清嗓。
“你现在下楼。”
第38章 释怀
“啊?”
“我说,你现在到楼下来。”
什么意思?许岛蜻脑瓜子嗡嗡的,过了好几秒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凌淮,我、我在户县。”
“我知道,你们小区里不是有个凉亭吗?你现在到那儿去。”
她腾地一下从床上起来,轻手轻脚地去客厅打开大门,穿好鞋,来到走廊的窗户往下看。
凉亭里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许岛蜻站在那儿不动。
“下楼了吗?”
“凌淮,我”
“你什么?”
她的心脏咚咚打鼓,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不会以为我在你们家楼下吧?”
难道不是吗?
像是听到她心中的疑问,凌淮在电话那头大笑道,“许岛蜻,你想得美,上次放了我鸽子,我才不会来呢。”
许岛蜻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被他笑得有些窘迫,“那你让我下楼干什么?”
“取你的生日礼物。”
许岛蜻到凉亭的时候,里面没有人在,小石桌上放着个礼品袋。
“你朋友把礼物放在这儿,人走了。”
这个朋友就是范鹏义,他们三年前在网吧加好友后,偶尔会一起打游戏。
因为怕快递不能准时在生日这天送到,又怕到得早了,被许岛蜻妈妈收到。所以凌淮把东西寄给范鹏义,请他在这天帮忙送来。
范鹏义两年前陪着凌淮来过这个小区,本来他对许岛蜻有着无比的好奇。
但凌淮不想让这两个人见面,确定许岛蜻下楼后,就让他离开了。
范鹏义虽然有些无脑,但他的优点也很明显,和自己一样自来熟,热血爱耍酷。
深更半夜,少男少女,代送礼物。后面可能是打打招呼,熟悉起来,再…
凌淮觉得,人应该有点自信,但不能盲目自信,多少人就是从这一步沦为配角。所以他就要把开头扼杀在摇篮里,毕竟自己在距离这个因素上已经很不占优势了。
许岛蜻显然不会想这么多,她只在感叹,他在户县居然还有除了自己以外的朋友。
“你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看到盒子上醒目logo,许岛蜻立马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MP3坏掉之后,她一直都用手机听歌,音质不好不说,容量也不够下很多首。学生之间刮起了一股ipod热潮,在操场转一圈,能看到不少人塞着个白色耳机。
她觉得不妥,“这个礼物有点儿太贵重了。”
“不贵啊,别想那么多。”
也许对他来说不贵,但不能否认东西本身的价值。
“但是”
凌淮不停地催促道:“你快开机看看。”
许岛蜻打开mp3,显示里面已经有五百首曲目。
除了他们平时听的那些歌手和乐队,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她一首也没听过。
盛夏雷雨、海浪拍岸、北极风声、沙漠风沙、冬日壁炉、山岚微风
“这都是些什么啊?”
“是我从国外一个网站下载的,上面有各种各样有意思的声音,甚至还有人上传自己吃东西的声音。你不是想去海边吗?虽然暂时去不了,但可以听听海边的声音,我下的这些可以静心,帮助睡眠。”
凌淮语气变得正儿八经:“生日快乐啊,许岛蜻。”
“谢谢你!”她再一次问道:“凌淮,你生日到底是哪天啊?”
之前一直想给他回礼物,但凌淮既不透露生日,又不肯说住址。
“你要是想回礼的话,就等上大学之后再补给我,到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挂掉电话后,许岛蜻待在凉亭里坐着,她戴上耳机。
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拍打在耳膜,又缓缓远去,流入海中
她闭上眼睛,感受狂野与轻柔交织的哗哗啦啦,仿佛自己真的在海边。
脑子是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人也突然清明了些许,她想通了。
直到电话响起,她摘下一只耳机。
左耳是海浪拍岸,右耳是梁春玉的大嗓门。
“你跑哪里去了?你爸回来了。”
许岛蜻看向自家那栋楼,起身慢慢往回走,在车站的时候,她发信息问许万东:
“爸爸,你今天会回来吗?”
“会的。”
大门微微掩着,许岛蜻到家门口的时候,梁春玉和许万东正在客厅说话,似乎在讨论许棠的病情。
她听见她妈出主意说:“一两岁的小孩子最容易感染,我以前听妈说了个土方子:把仙人掌捣烂加点鸡蛋清,敷在肿的地方。要不了两天,就消下去了。”
“她主要还是免疫力不好,又发烧才加重了。我记得蜻蜓小时候就没有得过这些。”
“别说,她从小身体就不错,还真没怎么生过病。”
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他们能坐在一起,平静地讨论这些事。
“爸爸。”
见她进来,梁春玉率先问道:“你跑哪里去了?也不打个招呼。”
“就在楼下走走。”她已经丢掉了袋子,把mp3揣在身上。
“真是的,这么晚了,还去走什么走。我洗完澡出来不见你人,还以为你丢了。”
“在小区里面走走怕什么。”许万东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给你买了个蛋糕,我听人家说,这个慕斯蛋糕不放奶油,也不是很甜。”
许岛蜻这才看到茶几上有个小小精致的蛋糕盒子,“太晚了,我吃不下,放冰箱明天吃吧。”
“今天少吃两口意思意思,明天又不是你生日了。”梁春玉上前打开盒子,“味道怎么样不知道,闻起来还不错。”
许岛蜻看到绿色的糕体猜测,应该是抹茶味的。
“插蜡烛不?许个愿?”
她摇头,“算了吧。”
有些愿望靠自己可以实现,自己实现不了的,靠生日许愿也不行。
“那我就直接切了。”
她接过小小一块,舀了一口抿进嘴里,果然是抹茶咖啡味。
许万东问她:“好吃吗?”
“嗯。”许岛蜻想了想又补充道:“好吃,一点儿都不腻,还有点咖啡的苦味和香醇。”
许万东明显高兴起来,“我就是听那个老板说,好多小女孩都喜欢抹茶味。”
他们三个人都吃得极慢,好像吃完蛋糕,就到了结尾。
梁春玉显然是没话找话,先问到她姑姑姑父最近在干嘛,再到爷爷的身体问题,最后话题又回到她的学习上来。
“马上就是最后一次联赛了,你有没有点把握?”
还不等许岛蜻回答,许万东先开口,“尽力就行了。”
“尽力就行?你意思是结果不重要?那辛辛苦苦读这么年书是为什么?”
许万东一直没告诉梁春玉,关于许岛蜻的心理问题,他觉得,不说可能会比较好点儿。
“我没说结果不重要,他们班主任说了,以她现在的成绩也能考个好大学,竞赛奖项还可以参加自主招生,到时候选择挺多的。”
梁春玉很难同意,手背拍掌心,“好大学就那两所,要那么多选择干什么?就是得考最好的。”
“你以为考清华北大那么简单,想考就考?”
“我知道不简单啊,那你女儿也不笨啊。她刚上高中的时候,人家吴老师不是说了,她只要保持住排名,有很大概率能上清华。当时我就不同意去搞什么竞赛,还不是你,竟然过了那么久才告诉我,她考不上那你的问题最大。”
许万东不想在许岛蜻面前跟她吵,“行行行,都是我的问题。反正我女儿她能不能干,我都养。”
你养?梁春玉嘴一撇,忍住没说心里话。
许岛蜻则在想其他的,有些人真的天生就不合适,亏他们俩还是自由恋爱,真不知道怎么会结婚。
她把吃完的盘子丢进垃圾桶,“我去洗澡了。”
许万东也站起来,“那我就走了。”
“都十一点了,还是去你爸那儿?”
“今晚回市里。”
他刚还没上楼,唐颖就在给他电话。
许岛蜻看着他在门口穿鞋。
“后天下午我来接你,今年生日没好好过,明年爸爸一定好好陪你过。”
“她明年这时候都要高考了,还有心思过生日。”
“那正好,明年等高考完,我请个假,带你们出去旅游一趟。”
你们?
许岛蜻不知道他说的你们是指她和妈妈,还是她和唐颖。
假期的最后一天,许万东来接她,许岛蜻不想对着日光,便在后座上缩着。
“最近有没有好点?”
他问得模糊
“嗯。”
“那就好,学习是次要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车停进车库,许万东熄了火,正准备下车,许岛蜻叫住他。
“爸爸,我想跟你说件事。”
“怎么了?”
昏暗的车库,两人的密闭空间,让她鼓足勇气说出来,“我想搬去学校住。”
她新换的心理医生是一个很温柔的姐姐,她告诉许岛蜻,如果你的问题是来自于环境或者家庭,那么最好的方法不是吃药,而是离开现在的环境。
许万东僵住,“为什么?因为什么?唐阿姨?”
他以为过了这么久,她已经习惯了。
“不是。”
“蜻蜓,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许万东靠在椅背上,也不转过去看她。“你和爸爸讲讲心里话,好吗?”
许岛蜻抬起头,“不是唐阿姨,也不是许棠。爸爸,一直让我难过的你。”
她原本以为自己想开了,也真的不会难过了,可是面对许万东说出这些话时,她还是忍不住哽咽。
“你以前向我保证不会在我上大学前结婚,一辈子不会有别的小孩,但是你都没有做到。那个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觉得你骗了我,你根本就不爱我。否则你就不会那么轻易的和妈妈离婚,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再婚。”
“是我的错,我”
“不是的,我后来想明白了,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不应该这么想。”
有些事情谁都没有做错,但它的发生就是让人难过。
“但是我每天看到许棠,就是会比较你到底是爱我还是更爱她,我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你也是这么对我的吗?你现在还是像以前说的那么爱我吗?还是已经分走了一半给许棠?”
她每说一个字,许万东的心脏就像被针扎一样。
“可是我不想再天天沉浸在这种比较里,也不想怨恨任何人,所以我要换个环境。”
明明每个字都是在说释怀,却偏偏那么委屈。
许万东不敢回头,眼眶里已经蓄不住眼泪,他一直都知道她受到了伤害。许岛蜻实现了他对女儿的全部期望,漂亮、聪明、善良,但这一刻,他希望自己的女儿没有那么善良,她自私一点,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蜻蜓,你刚刚出生的时候,我抱着你,就发誓自己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要满足你全部的要求。你第一次叫爸爸,第一次会走路,长第一颗牙,第一天上幼儿园,我全都没有错过。第一次当父亲的所有体验,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最开始的什么都不懂手忙脚乱带孩子,到后来你变得最黏我,出门喜欢让我抱着,半夜醒来只有我哄才不哭,你妈不让做的事,你会和我撒娇。我到现在还记得,拉着你的小手接你放学,一路上你蹦蹦跳跳地要给我讲故事,人生所有的成功都比不了那种满足。”
可是事与愿违,他没有做一个好爸爸,没有让她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她从小就会因为爸爸妈妈而伤心。
许万东晚上坐在书房里,拿着诊断报告看了一遍又一遍,文字里的自残行为让他心如刀割。躯体化2.2,强迫症状2.1,抑郁2.6,焦虑2.1,这都是医生指出给他看的数据。
“所以你不用去和许棠比较,即使你们都是我的女儿,她也不能和你比。你不明白一个人第一次当父母的那种欣喜和憧憬,更何况我们已经有十七年的时间。”许万东的语气低沉,“这两年来,工作很忙,生活得稀里糊涂,我偶尔也想着,要是有个机会回到过去就好了。”
可是时间不能倒流,虽然有那么一点不甘心,但她得到了远离痛苦的机会,这是对自己的负责。
谁都没有再说话,车里变得很安静。
“你不用去住校,唐阿姨出租的房子马上到期了,我会让她暂时带着许棠搬到那边去住。”
“那你呢?”
“我在这边陪着你。”
“算了吧,爸爸。”许岛蜻想想就觉得很累,这根本不现实,只会让生活更加一团糟。把一岁多的女儿和老婆丢在一边,到时候痛苦的就不是她一个人了。
“还是我搬到学校去吧,你放心,我每周都会回来的。”
“那等到下学期开学再搬。”
“我明天就去和吴老师说,尽早搬吧。”
她已经下定决心,一天不想再等了。
第39章 舍友
学校的宿舍床位紧张,没有许岛蜻想象的那么容易申请。好在她的户籍登记在县里,再加上班主任从中斡旋,到了五月末她终于搬进去。
因为每周都要回家,她只带了几套换洗衣物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收拾东西的时候,许万东问她要不要把□□熊带上,她摇了摇头,说宿舍的床太小,不方便放。
许万东在门口默默站了很久,她以前总是带着熊,在西安和户县之间来回搬运,一点儿不嫌麻烦的。
第一次过集体生活,而且现在只能和其他班的女生一起住了,所以许岛蜻不免有些紧张,她向凌淮请教住校的经验。
凌淮自己倒没觉得住校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地方,他的个性在寝室混得如鱼得水,但他觉得许岛蜻可能会不太适应。前思后想一阵,甚至还问了班上的女同学,给她整理了一篇八百字作文。
第一点,是他觉得许岛蜻必须要知道的、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你和舍友关系不怎么样,是很正常的。只要不闹大矛盾,小问题不用太放在心上。”
“为什么?”她都还没搬进去,他怎么就预设自己和舍友关系不怎么样。
“你想啊,大家以前都不认识,生活习惯也不相同,住在那么小一个屋子里,有摩擦是很正常的,有小群体就更正常了。电视里演的那些室友不是关系特别好,就是背地使绊子,都太极端了。你要保持一颗平常心,把宿舍就当成一个睡觉的地方,舍友都当做过客,合得来可以走近点,合不来就少相处。”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说得很对。
宿舍原先有三个女生住,因为是一个班的,所以她们大部分时候都是同进同出,常常会无意识地忽略了许岛蜻,显得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好在她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也一直遵循着凌淮说的那些宿舍规则。
公共卫生要轮流打扫,尤其是卫生间。
早上的闹钟不要调很多个,并且要设置成震动模式。
抽纸不要放桌上,钱随便放不一定会丢,但纸巾会离奇消失。
晚上室友都休息了,就尽量不要再打电话外放音乐,最好是准备个眼罩和耳塞
所以虽然和其他人的关系不亲密,但互相之间一直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和客气,直到快要搬进去一个多月后,爆发了第一次矛盾。
这天晚上,许岛蜻还没回去,寝室的几个女生因为一种莫名的酸臭味到处寻找源头,闻了一大圈,最后锁定在她的桌前。
几人面面相觑,毕竟许岛蜻平时还是挺讲卫生的一个人。她的桌子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放了一个杯子,书全部整整齐齐地码在架子上。
关涵凑近了点儿,吸了吸鼻子问其余两人:“你们觉不觉得这个味道有点熟悉?”
“好像是一股臭肉的味道。”
关涵想到了什么,突然走上前去,拉开其中一个抽屉,里面是许岛蜻的草稿纸和几支笔,她啪地一下关了,又打开另一个。
“诶,关涵你”
其他人阻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就在抽屉被拉开的瞬间,那股臭味突然就找到了源头。
许岛蜻晚上常常会在实验楼多待半个小时再回宿舍,一般这个时候,其他人已经洗漱完,不必排队等位置。
她回去的时候,大家已经各自坐在桌前安静地学习,没有人和她打招呼,甚至连头都没转一下。她也没放在心上,迅速拿了睡衣去洗澡,在十一点熄灯时刚好洗完出来。
明明前一刻舍友们还在讲话,却在她推门进来的时候全部噤声。许岛蜻拿着盆在门口愣了片刻,安慰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在她来之前,宿舍就有一条不正文的规定:过了晚上十二点半,只要有人上床睡觉,其他人如果还想学习,就要把灯拿到自己被窝里,或者去走廊的窗户那儿。
许岛蜻一直都是凌晨一点睡觉,早上六点起床,有时候大家都睡得晚还好说,如果有人在此之前上床休息,她就把椅子端到走廊去。因为书可以在被窝里开着灯看,但做题不方便。有一次关涵看到她蹲在外面趴在椅子上做题,就和其他人商量把熄灯时间延迟到了凌晨一点,反正其他人有时候也会学到很晚。
但今晚上才十二点半,就只剩许岛蜻一个人在下边坐着,她正全神贯注地做着题,突然床上一个翻身,她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过了两分钟,关涵又一个带着怨气的猛烈翻身,就像有起床气的人被吵醒那样,床板都跟着震了一下。她嘴里咕哝了一句,“烦死了,到底什么时候关灯啊?”
许岛蜻才明白,这是在说自己。
她立刻关掉台灯,呆呆地坐在一片黑暗里,原来先前的怪异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们的确在刻意冷淡她。
她周末上完课晚上都是回家睡觉,今天中午又在实验室,所以上一次在宿舍还是周五的晚上。许岛蜻努力回想着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里得罪她们了?
想来想去,没想清楚,也就算了。
周二下午,两个班级的体育课撞在一起,基本的热身后是自由活动,许岛蜻回教室的途中遇到关涵和同学去超市。
她依旧和以前一样,打了个招呼。
然而关涵只看了一眼,也没回应,就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许岛蜻听到她同学问:“她不是重点班的吗,你们认识?”
她回道:“舍友,不熟。”
之后的两周,许岛蜻在寝室就像个透明人一样。还好她一心一意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比赛,心底偶尔的那点不舒服也就自动忽略了。
快要放暑假前一周,她才无意间和凌淮说起这件事。
他第一时间想到校园霸凌,紧张地问她有没有被欺负。
“没有,她们体格都还不如我。”
“我说得不只是身体上的欺负,还有精神上的,她们有没有故意孤立你,或者和你冷战之类的行为。”
许岛蜻依旧说没有,舍友倒没有孤立她,或者当着她面故意说些什么。有事情的时候也会和她说话,她要是问什么她们也会回答,但跟之前的客气就是很不一样。比如她偶尔会发现另外几个人的桌子上都放着某种小零食,显然是趁她不在的时候发的,以前她也有份儿。
“那是什么问题?我记得你以前说舍友人都很好,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知道。”
“你没问过她们吗?”
“我,不好意思问。”许岛蜻有些为难,“要是没什么问题,就是相处久了单纯不喜欢我这个人呢,问了岂不是很尴尬?”
“你为什么会觉得她们不喜欢你?之前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
“呃”许岛蜻有点难以启齿,“算了,我要午休了。”
她最近中午都不想回寝室,一个人在实验室趴着休息。
“不行,”凌淮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必须说出来。”
“我觉得,可能是我的性格本身就不讨人喜欢吧。”许岛蜻的语气轻飘飘的,“不够可爱,不阳光,有点儿闷。”
她很早以前就发现,在班里人缘好的女生大部分都比较阳光开朗,容易相处。而和自己性格相像的基本都没什么存在感,可能有一两个好朋友,如果不是在一个班,根本不会注意到,她们只会闷头做题。
“感觉男生好像也都是喜欢可爱点儿的吧?”
学生时代被男生追得最多的女生,一定是大家眼里很可爱的,那时候几乎每一部主流偶像剧的标配,一定少不了笨笨傻傻的可爱女主角。
“坦白说,生活中确实是可爱的女生更容易受到男生喜欢。”
许岛蜻突然自言自语般叹了口气,“我记得我小时候明明也挺可爱挺阳光的啊。”
她倒不是抱怨自己没人喜欢,就是随口感慨而已。
“啧啧,许岛蜻,你真俗。”
“?”
“你想想自己,从小认真学习努力上进,长大想要做一个独立女性这是你自己说的吧?怎么看都算是对未来有点追求了,但是对爱情的观点却这么俗气落后,一点基本的审美都没有。”
“我怎么没有?”
凌淮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许岛蜻反问:“怎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你。”凌淮听这回答也差不多懂了,“你看,你连怎么样算喜欢都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你那些关于爱情的理论都是在偶像剧和小说中看到的。你的爱情审美就是男主角喜欢可爱女生都成立,可能他们之间明明存在很多问题你都看不到,要是有个男的像电视剧演得那样对你,不管其他的,你都觉得那肯定就是爱情。”
许岛蜻有点心虚,还真是被他说中了,她初中还是看过几本言情小说,启蒙书叫淘气公主求爱记。她还记得那个男主角脾气不好,总是和女主角反着来,但是很爱女主角,没有问题吧。
“总之你的潜意识里就觉得只有可爱的女生才会被人喜欢,不可爱的女生就没那么值得被喜欢。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她心虚地否认道:“我没有。”
“你有,不然你就不会这么问我了。”凌淮非常笃定,“我们以前看的那个什么小说来着,你最喜欢女主角武功高强,但是你也说过,她就是因为太强了,所以男的才不喜欢她。”
许岛蜻知道他说的是阿青女侠,“那我也没说错啊,你刚刚也这么说了。”
“我刚刚那是还没说完,你这个说法太绝对了。喜欢可爱女生的男生确实不少,但有些是固定喜欢这个类型,这种喜欢就是单纯投射自己的情感,而对方不过是个载体,换个可爱的载体他可能还是喜欢。而有些人是因为喜欢你这个人才觉得你可爱,还有一些人根本不在乎你可不可爱,他就是喜欢你。”
他说得绕口,“你懂我的意思吗?”
“不懂。”
“哎,简单点儿说,女生除了可爱,还有很多其他的特质吸引人。”
“比如?”
“漂亮。”
“你才俗。”
凌淮呵呵笑了一声,继续列举道:“聪明。”
“努力。”
“善良。”
“安静。”
“有能力、有野心、霸道、野蛮等等,人的特点那么多,可爱算什么。更何况,你还可以主动喜欢别人,不用非等着别人发现你的可爱来喜欢你。甚至被不被喜欢,喜不喜欢别人都没那么重要。”
许岛蜻在很多年后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不少得了可爱焦虑症的“不可爱”女生,她们有着各种各样的魅力,有的安静温柔,有的胆小善良,有的强势聪明,在学生时代这都不是最受欢迎的类型,永远默默看着别的女生被人喜欢。
多年成长的经历和世俗人们的观点与看法,让她们在寻找自我和寻找爱情的同时僵持割裂。明明现实中已经很厉害了,内心也知道其实被人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自爱才最重要,可难免还是会在爱情的失败中怀疑自己,渴望被认同。于是试着改变,让自己变成更容易被别人喜欢的“可爱”,学习怎么说话,怎么穿搭,什么的小动作更显可爱,努力甩掉自己讨厌的部分。
最后绕很大一圈才懂得,不是只有可爱才值得被爱,总有人爱你原本的天性,爱你自己最讨厌的缺点。
而她只冒出了一点点早期症状,就被人快速地治愈了。
听凌淮说得头头是道,她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梁春玉在家说的一句话: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许岛蜻当然不好意思说,默默地把话吞回心里。
“你这些都是在哪儿看的?”
“多看书多看报,多看世界多睡觉。”凌淮很得意,“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也就是成绩比我好,其他我可以教你的太多了,跟我学着点吧。”
第40章 直觉
最后她还是听了凌淮的建议,决定和舍友谈一谈,反正都要放暑假了,谈得不好也没什么。
晚上她提前离开了实验楼,去超市买零食,拉近关系的第一步,先送吃的总是没错。许岛蜻回到宿舍趁其他人都没回来,把刚买的小蛋糕拿出来,给三人桌上一人放了一个。她正犹豫着先去洗漱还是等她们,走廊上传来嬉笑声,然后一行人走到门口,惊奇地发现宿舍门已经开了。
不知道怎么开头,许岛蜻在她们进门的时候,背对着人假装整理自己桌上的书,等着她们发现桌上的东西。
“诶,这是什么?”
“那个——我放的。”她解释道:“我听同学说,这个巧克力挺好吃的。”
“哦,谢谢啊。”
“不客气。”许岛蜻突然变得嘴笨,原本说好的谈一谈压根儿不知道怎么开口
“章芳,我的给你吧。”关涵拿起蛋糕放在旁边女生的桌子上,“快点切西瓜吃。”
气氛微妙起来,虽然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表面上至少没有人戳破,现在关涵的行为好像是在和许岛蜻划清界限。
为了缓解尴尬,章芳切了一块西瓜递给许岛蜻:“你吃吗?”
“我不吃,谢谢。”她刚拒绝完,又在心里懊恼,应该接过来的。
三人在空中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不再说话。
吃完西瓜,章芳和另一个女生一个洗澡,一个洗衣服。只剩下她和关涵两个人在宿舍。
许岛蜻感觉到了,根源就出在关涵这里。她刚来宿舍的时候,还是关涵第一个主动和她搭话,给她借东西。总是分享各种小零食。
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许岛蜻咬了咬唇,放下笔。
“关涵。”
听见她叫自己,关涵没应声,只是转过身来看着她。
许岛蜻鼓起勇气开口:“最近这段时间,你们突然对我很冷淡,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问出来,关涵表情惊诧了一秒,“有吗?”
“是我哪里做的让你们不舒服了吗?”
她皱眉沉思了片刻,轻描淡写地答道:“是你太敏感了吧。”
你太敏感了,你想太多了吧。
在别人说了这种话之后,无论是否认还是再继续问下去,好像都在证明她说得对。
她表明就是一副不想交流的态度,许岛蜻的勇气瞬间抽散,不再试图问个明白,
关涵在看到许岛蜻被敏感两个字戳到的那一瞬间,有种报复的快感。而她之所以能这么精准地知道这句话的杀伤力,因为她们是同类。
敏感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被人说敏感。
高二的学生上至八月终于放了暑假,而许岛蜻的学习进入到最后关键的时刻。她没有时间回户县,除了一周两次的竞赛课,其余时间都泡在市图书馆的自习室。每天早早地背着书包去排队,晚上闭馆前再离开,这里有冷气又安静,比家里的学习效率高太多。
一直到高三上学期开学半个月后,许岛蜻才比完赛回学校,最关心她成绩的当属班主任,第一时间把她叫到办公室询问。成绩没出来也不敢过于肯定,许岛蜻当着老吴面只敢说尽力了。老吴却以为她考得不太理想,叮嘱她现在全心全意准备高考。
其实考完二试出来那一刻,她就觉得这次应该稳了。当初教练说她只要能保证做出三道大题,进省队就没有问题,所以让她在数论和组合中暂时专攻一个模块。但她还是花了很多精力在数论上,刚好这次其他三道题目简单,只有数论难一点,而她大爆发做完四道题。
十月中旬成绩公布,许岛蜻毫无悬念地稳进省队。于是她再度停课,准备一月份的全国赛。
巧的是,这一年全国赛的地点就在本市,她之前去的网吧旁边的那所大学,所以完全不用担心环境不适应。
这几个月,除了无止境地做题,她还去参加过一次北京的培训,也是这次,她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和强队的差距。在她冥思苦想才有一点头绪时,别人已经有了多种解法。培训老师留下的模拟题,她从来没有一次能做完。
好在她早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也早习惯了这种无力感,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国家二等奖。
然而她从小到大的考运一直不错,别人都是求上而得中,她刚好相反。
与联赛四模块大题均衡不同的是,全国赛的题目随机性强,如果某一模块掌握的不够好又恰巧考了好几道,那成绩就会出现很大偏差。而这一次题目最多的恰好是许岛蜻最擅长的组合。
虽然没有进入集训队,但她意外地收获了国一奖牌,最后拿到了清华直降六十分的优惠政策。
对许岛蜻来说,这毫无疑问是进入清华的通行证。因为即使在状态最差的时候,她的成绩也从来没有低于过650分。
但她依旧不敢松懈,竞赛一结束就投入到复习中。高三下学期开学后,俞尤见到她这股刻苦劲儿,笑她是想考状元。
她的确存了一股想要证明的劲儿,当初入校时,和她排名差不多的已经甩她一大截。现在没有竞赛,她不想再落后太多,更想知道自己单凭高考到底有没有资格进清华。
四月一轮模拟,许岛蜻考了个很吉利的分数,668。
当然没有进入年级前列,到底是荒废了一段时间。许岛蜻并不气馁,她早已安排好剩下两个月的复习计划。
凌淮现在也少了很多插科打诨的时候,变得正儿八经,两个人打电话聊各自的成绩和排名。凌淮一模省内排名在一千五,按照历年的录取线,刚好够他想去的学校,但不够保险。以前他最讨厌别人说文科就是背死书,现在他总是死背书到半夜。
“我一背完书就觉得好饿,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吃点东西再继续。”
“我现在只想吃一种东西,你猜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许岛蜻嘴角一抽,“你千万不要告诉我,是记忆面包。”
“啧啧啧,朋友你太懂我了,我昨晚连做梦,都在快乐星球。”
记忆面包,全中国学生曾经的幻想。
他叹气,“现在电脑有了,只差一把钥匙enter一下。”
“做梦不如去喝脑白金。”
许岛蜻本来是想嘲讽他,没想到他竟然说:“我喝了生命一号。”
她的脑海里突然就蹦出一句广告词,伴随着一个头顶光圈的小男孩。
“你可真行。”
一模后的家长会,是梁春玉出席的,俞尤第一次见到她就和许岛蜻说:“她一进教室我就猜到是你妈妈,你们长得好像。”
从小到大,每个见到她们的人都说她们长得像。据她外婆说,她和梁春玉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结束?”
“集体会已经开完了,你妈现在找老吴说话去了。”
不用他说,她也想得到。因为自己上大学的事儿还没有盖棺定论,她妈总是担心有个万一,才决定自己来问个清楚。
在操场等了一会儿后,许岛蜻看她面上带笑地走过来,估计她现在应该放心了。
她们晚饭就在附近一家牛肉汤锅店,除了锅里本身的食材,梁春玉还点了个两个配菜。许岛蜻疑惑,平时她们俩偶尔在外面吃饭,都是面馆对付一口,很少这么正式。
“我一个在家,动不动就是吃面条,都吃腻了。”
“那你炒两个菜啊,老吃面条一点营养都没有。”
“嘿,你以为我喜欢做饭啊?”梁春玉笑了,这话竟然轮到她来说了,“一个人吃饭,当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许岛蜻笑话她:“妈,你也挺懒的。”
“我本来就懒。”梁春玉一点儿都不否认,往她碗里夹炖得软烂的牛肉,“我当初还是姑娘时,你外婆总说我好吃懒做,以后嫁不出去,嫁出去也会遇到恶婆婆。”
许岛蜻奶奶在世时,婆媳关系的确不好,常常在她面前互相说对方的坏话。
梁春玉感叹:“哎,这天下哪儿有嫁不出去的女人哟,只是嫁得不好不如不嫁。”
不知道是在告诫她,还是对自己婚姻的一点感悟。
许岛蜻内心隐隐有些怪异,她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讲这些?难道是因为她即将上大学了?
过了几天,学校需要户口本,下了晚自习许岛蜻往家里打电话。梁春玉的手机和座机都无人接听,以为她可能洗漱去了。
过了会儿,她又打到她妈的手机上,响了几声后终于有人接。
“喂?”
许岛蜻听她声音有气无力,“妈,你睡了吗?”
“嗯,怎么了?”
“学校报名需要户口本,下周一交。”
“哦,那我让飞扬哥哥明天给你送过来。”
“他回来了吗?”
“嗯,我睡觉了。”
许岛蜻刚想说,把向思云之前送的那条裙子也带来,她打算毕业聚餐的时候穿,对面已经挂了电话。
第二天早上起来想起这事儿,她又往家里打电话,依旧没人接,手机也是。
她打电话问梁飞扬什么时候回市里,他说下午来,于是她让他去家里取裙子。梁飞扬答应了,她才放下心来。
但是过了不到十分钟,他突然回电话说没空去她家拿裙子,公司临时有事儿,他现在就要回市里,裙子下周回去给她带。
“那我的户口本呢?”
“本子昨天就拿了。”
“哦,好吧。”
挂了电话后,许岛蜻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莫名地联想到她妈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以前梁春玉下班若是没有按时回家,她就爱胡思乱想,总觉得她在路上出事了,然后一边骂自己乌鸦嘴,一边忐忑不定地焦急等待,直到她妈开门的那一刻才如释重负。
天下没有比虚惊一场更惊喜的事情了。
她赶紧再往梁春玉手机上打电话,还好这次她接了,说自己在家搞卫生,没说几句又挂了。
然而许岛蜻的担忧并没有消散,直觉告诉她,梁飞扬和她妈都在说谎。
她让向思邈去自己家敲门,看梁春玉到底是不是在家。
“那梁阿姨要是在家,我怎么说啊?”
她催促道:“你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快去快去。”
不知道为什么,向思邈内心对梁春玉一直有丝惧怕,他从小到大很少进她家去。面对许岛蜻交代的任务,前思后想一阵儿,他终于找到一个理由。
在厨房拿了个有花纹的盘子,向思邈就去敲隔壁的门。
要是梁阿姨开门,他就问这个盘子是不是她上次端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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