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毕业
然而他在门口断断续续敲了两分钟,始终没人来开门。
许岛蜻收到信息的时候,正是上午的第三节课,整个上午悬着的心蓦地一沉,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周日下午没课,所以上午的氛围比平时稍显轻松一点。在这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如坐针毡,每一秒都觉得难捱。
从小到大父母撒了不少所谓的善意谎言,许岛蜻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畏惧谎言。因为每一个谎言的背后,都是为了掩盖不想让人知道的真相。
记笔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发抖,写出的字扭扭曲曲像虫子在爬,她的心也似乎在被万千虫子啃噬。
放学后,梁飞扬把户口本送到校门口就要离开,吊儿郎当地说新女朋友等着他吃饭。
“你不是说公司有急事儿吗?”
“哦,刚去解决了。”
许岛蜻直直地盯着他问:“我妈在哪儿?”
“啊?”梁飞扬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如果真的没什么事,梁飞扬一定不会是现在这种反应,他会上来撸一把她的头,然后骂她脑子是不是傻了。
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她已经尽力冷静,开口却还是哽咽:“哥,你答应过我的,不会骗我。”
他沉默了。
许岛蜻也不说话,就含着一双泪眼看他,他招架不住她的眼泪,败下阵来。
去医院的路上,尽管梁飞扬一再和她解释,做完手术已经没事了。但当她隔着门口的玻璃,看到她妈半靠在病床上的样子,还是难以自抑地泪如雨下。
梁春玉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枯,脖子到锁骨处贴着纱布,里面伸出一根导管,排出浓浊的乌血。
许岛蜻捂着嘴退到一旁,她妈向来都是风风火火中气十足的样子,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梁春玉是年初体检的时候查出甲状腺结节,她听医生那个话似乎不是多严重,当时忙这忙那,也没什么症状不适,就拖到了上个月才来大医院复查。
医生看完片儿,直接给她办了入院,术中冰冻确诊双侧甲状腺癌,做了甲状腺全切加颈侧淋巴清扫手术。
甲状腺癌号称癌症里的幸福癌,一般进展缓慢、恶化程度低、预后比较好。除了术后还要做一个后续的治疗和保持服药以外,对生活几乎没什么影响,更不折损寿命。
可是一个癌字,还是把许岛蜻吓得不轻。
走廊上的人频频回头,看这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任旁边的人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
等她终于平复了情绪,才推门进去。
梁春玉听到声音,缓慢地扭头过来,因为怕牵扯伤口,动作慢得像一个长镜头。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两人都红了眼圈。
“妈”
刚才明明在外面已经把眼泪流光了,但话没说出口,许岛蜻又落下两行泪。
“哭什么?我都没事儿了。”她喉咙处做了手术,说话也收到影响,声音嘶哑。“飞扬”
“小姑,蜻蜓自己猜到的,不是我泄密。”
许岛蜻问她:“你瞒着我干什么?还骗我说在家。”
“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哭哭啼啼,又不是什么大病。”
在许岛蜻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病了,她还能这么轻描淡写的。
陪护的大姨也在一旁安慰她,“就是,再过两天我们就能出院回家了。”
没说几句,梁春玉见她还背着书包问道:“吃饭了吗?”
许岛蜻摇头,“我不饿,你吃了吗?”
“你别管我,大姨刚在食堂给我买了粥。”她催着梁飞扬和她一起出去吃饭。“都一点钟了,你不饿也要吃,快去。”
少吃一顿饭在她眼里是个大事儿,许岛蜻只好和梁飞扬一起出去。
“现在放心了吧,你看你眼睛肿得像个核桃。”
她伸手揉了揉,才发现真有点痛,赌气说道:“哥,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
“我不都告诉你了吗?”
“要不是我自己发现,你会说吗?”
梁飞扬解释,“我本来觉得这事儿应该告诉你,但小姑说你马上就要高考了,不要影响你学习,万一耽搁你考清华怎么办?”
“学习学习,学习能有这事儿重要吗?”她提起来就生气,“我最讨厌你们这样了,要是我妈真有什么事,就算我考上清华又怎么样?”
“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儿了嘛。”梁飞扬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诶,这家馄饨店看起来不错,走走走。”
梁春玉过了几天就出院了,许岛蜻始终惦记着这件事,在第二个周日请假回家。虽然被骂了一顿,但听着她妈格外有劲儿地喋喋不休,她总算彻底安心了。
时间仿佛在追着人跑,她过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教室里的倒计时也从两位数变成个位数,课桌上高得挡住脑袋的书被撕成碎片洒向空中。
写同学录、拍毕业照、聚餐、醉酒
他们终于毕业了,高中生活终于结束了。
【许岛蜻同学,毕业快乐!】
【凌淮同学,同乐!】
半个月后成绩出来,许岛蜻发挥正常,分数与自己预估的相差无几,依旧是一个喜庆又吉利的数字,686分。
许万东守在电脑前看到这个分数时,激动地一把从背后抱住她,然后立马和梁春玉商量办一个升学宴。他连名单都想好了,但凡稍有关系的都要通知到位,毕竟考上清华实在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梁春玉这次反而不着急,说一切都等填完志愿,拿到录取通知书再决定。
她庆幸又后怕,还好有个保底,否则这个分数真的很难说。
凌淮问她:“你就没想过,如果不参加竞赛,你会比现在考得更好。”
“未必。”许岛蜻很严谨,她甚至还留着学校发的两本志愿填报书籍。“我不能假设没发生的事。”
而凌淮考完试出来就感觉良好,早早在网上看北京游玩攻略,浏览学校贴吧,了解信息。连国庆七天假期,去哪里玩都做好了规划。
过了几天开始填报志愿,许岛蜻家的电脑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人用过的原因,开机后一直无法进入系统界面。她打电话给卖电脑的人,对方说明天来看看。好在填志愿有五天的时间,她也不着急,打算等到下午向思邈回来了去借电脑。
还没等到那个时候,中午一点多的时候,她在家里打扫卫生,梁飞扬的电话打到座机上。
“你在家啊?”
“嗯。”
“你志愿填好了吧?”
“没有,家里电脑有点问题。”
“那你快去外面网吧填。”
“这会儿不着急,哥,你有事?”
“没有,我就是问问你,小姑呢?”
“上班啊。”许岛蜻觉得莫名其妙,“今天又不是周末,难道你没上班?”
“哦,忘了,行,那挂了吧。”
挂断电话,她继续擦地,梁春玉对家里的卫生要求特别高,都是蹲在地上用抹布一点点擦。家里的地砖十几年了,仍旧保持着光可鉴人的状态。小的时候她常常用拖把糊弄,她妈回家一眼就能看出来。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擦,这样才能照顾到边边角角的地方。
等清理到客厅时,许岛蜻把茶几推到一边,便于擦下面的灰尘,一个小瓶子掉下来,滚到沙发下。她找来晾衣杆,趴在地上把瓶子拨出来,才发现是梁春玉的药。做完手术后每天都要吃这种药,且需要保持终生。她查了很多关于这个病的资料,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还列了一个饮食清单打印出来贴在冰箱上。上面归纳了禁忌和有利的饮食习惯,让她妈照着那上边说的做。
许岛蜻抽了张纸,擦掉药瓶上的灰尘,放回原处后继续抹地。抹着抹着,她突然猛地站起来,晕乎乎地走回卧室。
她把电话拨回给梁飞扬,刚一接通,不等对面开口,焦急地询问道:
“哥,你刚是不是想说什么?是不是和我妈的病有关?”
“我知道的不多。”梁飞扬轻叹了口气,顿在这里。
“你说吧。”
“我听见大姑和我妈打电话,说小姑术后的病理检查结果不是很好,前段时间又去了医院。至于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估计是怕我告诉你,他们连我都瞒着。”
“什么时候的电话?”
“上周六。”
许岛蜻异常镇静,“好,我知道了。”
她把主卧的柜子翻找了一遍,没发现诊断书,只有几张她看不懂的片子。当晚梁春玉回来后,趁她洗澡的时候,许岛蜻翻她的手提包,只在夹层口袋里找到一张去市里的的车票,时间显示为今天。
她今天去了市里,可刚刚回来的时候,却说是加班才回来晚了点。
她做这么多,就是为了瞒着自己。
可是现在已经高考完了,又不怕影响考试,为什么要瞒着?
许岛蜻想不到任何一种好的可能。
她猜就算自己去问,也不一定能得到实话,索性去问医生。
第二天上午,梁春玉一出门,她就带着找到的片子来到县医院。然而医生要遵守规则,必须要病人在场。许岛蜻再三保证片子里的就是她妈妈,只差跪下来求他,可医生不敢冒险,只草草地透露了一句,情况不好。
她知道不好,可她需要知道不好到什么程度。
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许岛蜻在医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拨通俞尤的电话。
上次她请假去医院时,才听俞尤说她爸就是附院的医生。她知道这很麻烦别人,开口的时候也感到很羞耻,仿佛他们的友情这么早就开始变质,进入成人化。可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蒙着一层纱的真相就摆在面前,她就是看不清。
许岛蜻坐车到市里的时候,已经中午了,俞尤在医院门口等她。他带她去了楼上的办公室,见到俞尤的爸爸,她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对不起,俞叔叔,我知道这很麻烦你。”
对方制止了她的行为,问清梁春玉的名字后,让他们等在办公室,自己出去了。
俞尤本来想安慰她几句,但看她心不在焉地盯着办公室门口,也就默默地坐在一边。
十几分钟后,俞尤的爸爸回来,许岛蜻站起来,他示意她坐着。
“我之前就听俞尤说过你,你们都是考的清华,报的什么专业?”
“我还没填志愿。”
俞尤看了她一眼,“已经第二天了。”
许岛蜻没回应他,直接问道:“俞叔叔,我妈妈是什么病,麻烦你直接告诉我吧。”
“那我就简单点说吧,你妈妈上次做手术虽然切除了癌症原发部位,但已经有了几处淋巴结转移。上周她来做了穿刺检查,结果是转移的淋巴结含有癌细胞。”他看了眼许岛蜻,停了几秒后继续往下说道:“意思就是癌症已经扩散到她身体其他部位了。”
转移、癌症、扩散
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许岛蜻听到这些的时候还是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发着抖的声音:“能治吗?”
他没肯定也没否定,“能不能再次手术,或者是接受化疗、放射治疗,具体的方案都需要问主治医生。你妈妈需要立即入院,让医生做一个更详细的诊断。”
“这样的情况,一般还能活多久?”
“这个都不好说,每个病人情况不一样,有的癌细胞转移得快,到全身多个部位,可能几个月最多半年就不行了。也有的病人积极治疗,可以控制疾病,延长至好几年。”
不可能的,她妈妈才43岁,看起来根本不像癌症患者。
她不死心地问道:“去北京的医院会好一点吗?”
“怎么说呢,其实差别不大。你妈妈这个情况很清楚了,无论去哪个医院,治疗方案都是一样的,现在各个大医院仪器设备也都差不多,去哪儿都一样。”
第42章 选择
世界上每天有十五万人死亡,平均每秒有一个人去世,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失去至爱。听起来如此稀松平常的一件事,砸到她头上的这一天,人生好像突然就被打乱了。
出了医院门口,许岛蜻脸色难看地和俞尤道谢:“今天谢谢你,还有你爸爸,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
“不知道。”
“你还去北京吗?”
“不知道。”
俞尤想要劝她几句,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一边给陈帆发信息,一边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许岛蜻微微侧头看向他,声音轻的好似已经没有力气,她恳求道:“别跟着我。”
医院门口人流如织,她浑浑噩噩地混在人群中,走上天桥。这里跪着躺着各式各样的乞讨者,有些是断手少脚的残疾人,有些是背着自己得了怪病的亲人,还有走丢孩子苦寻多年的父母。
他们面前的纸板上,剖肝泣血诉写着来自生活的残酷迫害,然而面前碗里的钱却少得可怜。
许岛蜻面无表情地经过他们,她想,在医院门口乞讨是最不划算的,从这里出来的人大多无暇再关注别人的伤痛。
骄阳似火,午后路上的行人不算多,她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皮肤已经晒得发烫发红,汗渗进发丝,可骨头缝里依旧觉得冰冷透顶。
她脑子里一团浆糊,从来没这么混乱过,一会儿想到这儿,一会儿想到那儿。这儿还没想明白,思绪又跑到另一头。
不知不觉就走了两个小时,从一个菜市场门口经过时,她被人叫住。
“许岛蜻?”
听见有人叫自己,她钝钝地转头,进入视线的是一辆装着桃子的小货车,关涵正坐站在车旁。
许岛蜻恍恍惚惚地想到,她们好像很久没见过了。高三上学期她一直在外训练比赛,下学期搬回了自己班上的寝室。
“你怎么在这儿?”关涵刚给客人找完钱,一眼就看到她像丢了魂一样从这儿经过。
许岛蜻左右看了看,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来了,一时回答不上来。
“买桃子吗?”
她看到旁边的纸板上写着:十元三斤,又脆又甜。
“我不喜欢吃桃子。”
关涵确认了一遍:“你不喜欢吃桃子?”
“嗯。”
“西瓜呢?”
她继续摇头。
“那你都喜欢吃些什么?零食呢?”
“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关涵显然没想到,过了会儿突然笑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不爱吃东西的人,我还以为你是不想吃我给的。”
许岛蜻看到那大半车的桃子,忽然明白了什么。
大概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放暑假了,只有高二的学生要上到八月份。学校寝室就一顶吊风扇,慢悠悠地转来转去,每天爬楼梯回来都要出一身汗。她们中午总是喜欢买碎冰冰,两人分一根吃,寝室四个人刚好买两根,但许岛蜻从来不要,梁春玉不让她吃冰的。
有一天中午关涵的妈妈带着大包小包,从临县来市里。许岛蜻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给大家分自己带来的吃的。
“这个桃子是我们自家种的,特别甜特别好吃。”
“这个红薯干是我自己晒的,没事儿嚼着玩。”
“来,你们尝尝这个,这个是关涵从小就爱吃的。”
袋子递到许岛蜻面前,她看到油滋滋的塑料袋就有些腻,“谢谢阿姨,我刚刚吃完饭。”
然而对方非常热情地把袋子举着,“你一定得尝尝,这个是我们乡下才有的吃法,市里肯定吃不着。你别看长得不怎么样,味道真的好吃。”
她盛情难却,只好拿了一个,一入口像是吃进满嘴油,接着就是一股咸味儿。好像是猪肉混着什么东西油炸的,许岛蜻囫囵吞枣地咽下去。
“好吃吧?”
“嗯。”
她刚说完违心话,手里就被塞了一小袋。
“我想着食堂的饭菜肯定油水少,专门给你们炸了不少,用这个下饭也好吃。”
看着她满脸风霜的黝黑皮肤,朴实的农村妇女形象,许岛蜻不好意思再拒绝,她把几个桃子和这个叫油渣的东西放进抽屉。
当天是周五,她上完课后晚上回家,一直到周一才回寝室。
这个天气的温度存不住食物,关涵打开抽屉的时候,桃子已经开始烂了,而油渣早就酸臭难闻。抽屉还有一些饼干糖果辣条之类的小零食,基本都是她们平时给许岛蜻的,全都原封不动地没打开过。
“她是看不起咱们给的这些东西吧,她刚来的时候不是在寝室发过巧克力吗,我同桌说那个挺贵的,一颗都要几十块钱。”
“难怪那天她吃了一口油渣,就一副要吐的样子。”
关涵在一旁脸色格外难看,她妈这次并不是专程来学校看她,家里种的桃子熟了,往年都是有人去村里大量收购,但价格低廉。后来关涵的爸爸想了别的办法,每年到了桃子成熟季,他就去县城亲戚家借一辆小货车,自己把桃子运到城里来卖,算下来要多赚三分之一的钱,这也是他们一年的主要收入来源。
但这件事很辛苦,从她家的那个村开车到市里要五个小时,她爸每天把车停在人流量多的地方卖,还要避开交警,不停换地儿,从早卖到深夜。油费的成本高,所以这车桃子卖完之前都不回家,晚上是不可能舍得花钱住旅馆,将就睡在车里,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了。前几年开始,她和哥哥都上了中学,家里开销骤然增多,她爸跟着别人去外地做工,她妈便接过卖桃子的担子。
这两年家里的状况好些了,她哥哥减免学费上了大学,生活费靠自己兼职,她爸在外寄钱回来。可即使这样,无论关涵怎么劝,哪怕开个便宜的旅馆睡也好,但她妈就是舍不得那点钱。
她甚至想过,要不然让她来寝室睡好了,想征求室友的意见,但每次话到嘴边,又没脸说出来。这两天晚上她总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悄悄抹眼泪,惦记着她妈一个人睡在货车里。
关涵把坏掉的东西拿出来丢进垃圾桶,若是她妈看见一定会心痛不已。这一袋在许岛蜻看来油腻得难以入口的东西,却是她童年奢侈的零食。虽然食材不金贵,但费时费力,是一个母亲千里迢迢来看望女儿,能想到给她和同学带的最好的礼物。
许岛蜻终于想起早已被她遗忘,后来不知所踪的东西。
如果不是今天在这里遇到,或许这会成为一辈子的谜题,让两个少女在不知情的时候伤害了彼此。
“对不起,关涵,我”
“哎呀,我才该说对不起,真的特别不好意思,当时在寝室那么对你。其实后来我一直不觉得你是那种人,当时太生气了,也是我自己太小心眼了。”关涵大气地将手一挥,“算了,不说这个,你考了多少分?”
“686。”
“哇,厉害,那你报的哪个学校?北京还是上海?”
“我还没报。”她转移话题,“你呢?”
“我一志愿填的西交大,但是这个分数不是特别保险,二志愿就保底填了西工大。”
她考得还不错,只要范围不局限在西安,选择其实很多。
关涵指了指斜对面,“我和我妈都觉得西安已经很好了,我哥在杭州工作,所以我想离家近一点,以后他们有什么事情也方便一些。”
许岛蜻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关涵妈妈形容潦草地蹲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刨盒饭。
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两个字,命运。
无论是谁,遇上什么事,不论好坏,许岛蜻外婆总说,一切都是命,各人有各人的命。
小时候她觉得这种说法很迷信,书上不都说,人可以通过努力改变命运。
“变不了喽,人一生下来要走什么路,老天爷早就给你安排好了,好命就是好命,歹命永远是歹命。”
她不知道什么是好命,什么算歹命。
但现在,命运教给她的第一课,是接受。
许岛蜻回去的时候,她妈已经在家了,她也没问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晚上两人吃饭,梁春玉突然说道:“我打算办退休,这些年上班也上够了,你去上大学了,我就想着干点其他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许岛蜻夹菜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秒,她妈怎么看都不像得癌症的人,能走能跑,干什么事情都麻利得很。她回来的路上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误诊。
“妈,你和我去北京吧。”
“你爸送你就行了,我就不去了。”
许岛蜻放下筷子,很认真地和她解释:“我不是说报名的时候,我是说你退休以后,跟我一起待在北京。”
梁春玉觉得她简直是莫名其妙,““你见过谁上大学还带妈去的?你都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要我跟在你身边照顾你?说出来像不像话?”
“哪里不像话了,反正你退休以后,一个人在家也很无聊。”
“我在家多好啊,舒舒服服的,没事儿跟你外婆大姨待在一起,去了北京人生地不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舅舅想盘个更大的店面,我还打算合伙入股呢。”
“那如果我以后毕业留在北京定居呢?你也不和我一起吗?”
“那你就留呗,那说明你有能力,我从来不要求你一定要回家,走得越远越好。我肯定是待在家里啊,难不成你去哪儿我就要去哪儿?”
许岛蜻假装自然地问道:“那你不想我吗?”
“想归想,难道要把你留在我身边一辈子吗?燕子长大了还知道筑巢呢,何况是人。再说你逢年过节总要回来吧,难不成去了北京就永远不回来了?”
她低着头,吸了吸鼻子“那我要是想你怎么办?”
“怎么还没去上大学就开始想家啦。”梁春玉点了点她的额头,“人长大了要学会独立,父母不可能永远陪着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要去走你的路。”
“那你的路呢?”
“我十几岁的时候离开你外公外婆,一个人从乡下走到县里,和你爸结婚,组成了家庭,然后生了你,你长大了,我开始老了。这就是我的路啊,我一辈子的路已经走完了。”
“你还可以和我一起去北京啊。”
“那是你的路了。”梁春玉摇头,“北京上海再好也比不上家乡好,老话说落叶归根,我以后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许岛蜻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落叶归根,这是她妈的选择。
那她的选择呢。
以前她只想快点考上大学,离家远远的。
现在才发现所有人,所有事情,加起来都没有她妈妈重要。
很久以前,梁春玉和许万东吵架的时候,说起自己因为生孩子而放弃了唯一一次升职机会,从那以后到现在她一直就是个普通的会计员。
后来许岛蜻问她,有没有后悔过,她说有点遗憾,但从来没有后悔。
当前途与情感发生冲突时,人们无论选择哪一个,在未来很多年后,都难免会略带遗憾地回首往事,感慨无法对抗的天命,怀念自己牺牲掉的另一个。
但许岛蜻非常肯定,她永远不会后悔,也不会遗憾。
她做的选择,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她自己。
没有人能理解她做的决定,不要说梁春玉,连许万东都不接受,认为她这是在牺牲自己的前途,放弃自己更好的人生。
“什么是很更好的人生?”她口不择言,“爸爸,像你那样离婚再娶就是更好的人生?你在上一段婚姻里的教训可以让现在的婚姻更美好,你在我身上的遗憾可以弥补在许棠身上。你可以有不同的妻子,有两个女儿,但我只有一个妈妈。”
许万东被这番话伤到,骤然沉默。
“不上清华我的人生就不好不完整了吗?我的人生怎么过,由我自己决定。”
西交大是不可以和清华相比,可是清华更没办法和她妈妈相提并论。如果让人在一千万和母亲中选择,谁会为了一千万而放弃和母亲在一起的最后几年。
她不需要别人的理解,看不清的是他们。如果有人和她有过一样的经历,一定不会反对她,一定会明白她此刻的义无反顾和心甘情愿,那根本谈不上是一种牺牲。
“该死的时候还是要死,我不需要你在这里陪我,我希望是你去清华读书。你的一辈子还很长,不能因为我耽误。”
许岛蜻泣不成声,“是我需要你陪我。”
正是因为她的一辈子还很长,注定要只身一人度过漫长的失去妈妈的岁月,所以她才需要更多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支撑她走下去。
比起完成妈妈的愿望,她现在只想自私地成全自己。
“妈妈,我很害怕,我想要你多陪陪我。”
梁春玉强势的表象终于瓦解,走到人生的尽头她真的不怕吗?
她当然怕,她当然不想孤独等死,她也舍不得女儿。
两人相视无言,泪流满面。
凌淮的大学要在九月一号准时报到,他跟许岛蜻吐槽,时间为什么比别的大学都要早,又说自己先去打探情况。
“我不去清华了。”
“为什么?”他焦急地问道:“是录取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我不想去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再度问道:“为什么?”
“我想留在西安,多陪陪我妈。”
许岛蜻不想再多说,说什么都没意思了。他们重新联系后,好像永远都是她在不停地倒苦水,凌淮在不断地开导她。
她不想再这样了,她已经懒得说了,也不想再听了。这段友情到这里就很好了,她现在没精力再继续维持下去。
“凌淮,我们”
“就这样吧。”
他打断她的话
“就这样吧。”
“挺好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回思绪。
“许岛蜻,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好。”
她也是这么想的。
第43章 请客
云销雨霁,碧空如洗。
许岛蜻打开窗户深呼吸,空气中充盈着一股草木润泽的气息,夹带了一丝劫后重生的感觉。
昨天凌晨两点才回来,她估摸着凌戈这会儿肯定还在睡觉,于是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站在冰箱前犹豫了几秒,还是拿了两个人的量。吃完自己的那份,她把剩下的玉米和鸡蛋用盘子装好,放在饭桌上显眼的位置。怕吵到他,到了公司后,许岛蜻才发微信提醒。
【桌上有早饭。】
到了上午十点,凌戈发来一张光盘的图片,还附上一句夸奖。
【好吃。】
呵,许岛蜻短促地笑了一下,水煮鸡蛋和玉米,能好吃到哪儿去。
中午她约了龚欣一起去食堂,为了答谢之前龚欣和凌洲的帮忙,她想在这周末请他们吃饭。
“别跟我客气,我又没帮上你什么,主要是靠凌洲。”
“用的用的,欣姐,没有你介绍我也找不到凌律师。再说,我一个人不太好意思请他单独吃饭,你在的话还能熟悉一点。”
“那行吧,我周六周日都可以。对了,你之前说你现在租的房子也是他介绍的?”
“嗯,是凌律师自己家出租的房子,就在体育公园那边。”说到这儿,许岛蜻想起了台风天的事,向她请教。“欣姐,你说我要不要把凌律师的弟弟也叫上?”
“叫上啊,反正他和凌洲是亲兄弟,不怕场子生。”龚欣到底是做人事工作的,想得比她多。“你刚来深圳,多认识个本地人没坏处的,再说他帮了你的忙,又是你房东,住在一起以后少不了有点儿事要麻烦人家。”
许岛蜻觉得很有道理,她打算回去后当面和他说。晚上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凌戈正好从停车场上来。
听他打招呼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她问道:“你感冒了?”
“没有。”凌戈清了清嗓子,“就是喉咙和头有点痛。”
许岛蜻眨了眨眼,这不是感冒?
“是不是昨晚淋雨了?”
他光着身子淋了那么久,后来在车上又把毯子给她裹着。
他嘴硬道:“不是,就是最近几天没休息好。”
行吧,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进门换好鞋,两人各自进了房间。许岛蜻洗完澡去厨房接水喝,她端着杯子边喝边盯着燃气灶下边的柜子。
刚刚开门的时候,她注意到凌戈手上有好几处小口子,已经抹了黄色的药水,估计是昨晚移树时受的伤。
算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好心接她。
打开柜门,果然还有两块生姜,她就记得上次来例假买的没用完。
姜洗干净切成几片,煮沸了焖一会儿,再丢进去两颗冰糖,简易版的生姜水就做好了。
见凌戈房间门只是掩着,她走过去轻轻叩了两下,“我煮了生姜水,你要喝点吗?”
她特意又在后面加上一句“预防感冒。”
“马上。”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动静,过了两秒他打开门,头发湿漉漉的,脖子上搭着一根毛巾,看着像是刚洗完澡。
“哪儿呢?”
“在厨房,你自己盛。”
“诶,”凌戈擦着头发往厨房走去,嘴里咕哝道:“一般不都是端着碗送到门口吗?”
“最好还得是有个托盘儿呈着的那种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听他说话,她很容易就顺嘴接了。
“托盘儿也得讲究,最好是和碗搭配着来,不能端着个不锈钢盘子就来了。”
真把自己当少爷,把她当丫鬟呢。
许岛蜻正暗自腹诽着,就见凌戈舀了一碗姜水,自己端着喂自己:“少爷,该喝药了。”
她在旁边扑哧一声笑出来,相处了一个多月,她发现凌戈这人有时候真是没个正形。
他还一脸正儿八经的样子,“这样多好。”
“条件有限,下次吧,少爷。”
洗碗池还养着鱼,她拨弄了两下,它就活蹦乱跳地在水里扑腾,估计和它一起上岸的同期都没命了。
“它还要养到什么时候?”
“可惜你又不会做饭。”
许岛蜻奇怪,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不会做饭了。“我会做啊,我上次只是说不会杀鱼。”
“是吗?我可能听错了。”
他记得,她以前说过自己从来不进厨房的。凌戈几口喝完姜水,放下碗问她,“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大学的时候,不过我做饭不好吃,只能应付一下。可能没有这个天赋吧,反正也不喜欢做,太麻烦了。”
“这么不喜欢做饭,为什么又学了?”
许岛蜻笑了一下,这个问题好天真,他一定生活的很幸福吧。人活在世界上,做事仅凭喜欢不喜欢吗?
“没办法啊,有时候就没办法呗。”她糊弄地答道:“做饭算是一项基本的生存技能吧。”
那会儿梁春玉刚接受化疗,每周需要去三次医院,她们在医院附近租了间带厨房的小房子。化疗药物带来的不适让她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许岛蜻便开始学着做饭。
开头的时候常常手忙脚乱,一顿饭要做一个小时,必须把所有的食材准备好才敢开火。但还是会忘这忘那,有时候切好的葱就在一旁的菜板上,结果等装盘了才发现忘了放。火候也控制不好,不是生了就是糊了,她不知道多少次被热油星子崩在手上和脸上。
后面熟悉了流程,她做所有菜都是一个套路,一个味道,油热、下锅翻炒、加水焖熟,最后撒点盐起锅。
做饭填饱肚子没什么难度,但要做得美味还是需要下功夫的,小的时候她总觉得梁春玉做饭不好吃,做来做去就是那几个菜。等到了自己才明白家庭煮妇的难处,常常刚吃完上顿就苦恼下顿该做点什么,味道好的同时要有营养,还要不难做,真的是费神费时。
“不过做饭也不是完全没好处,至少在做的过程中会全心全意,没时间想其他事情,也算是一种放松了。”
“那去学游泳吧。”凌戈建议她,“游泳也是这样,你只记着划水的动作,什么都不会想,还能锻炼身体。”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
“我看你面相就不会。”
从看手相上升到看面相,许岛蜻略微无语,但确实让他猜对了,她就是个旱鸭子。
他们俩一站一坐,她也没有开始的拘束了,捧着杯子随意和他聊起来。
“对了,你周六晚上有时间吗?”
“周六晚上,”凌戈皱眉思考,“我想想啊,最近比较忙。”
“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周六晚上请你和凌律师一起吃个饭,还有我的一个同事。”许岛蜻很体贴,“你不用勉强,实在没有时间就算了。”
“有时间。”他立马改口,“地方定了吗?”
“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你,凌律师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东西?”他只是动了动眉毛,她赶紧心虚地补充道:“还有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她着实没有请客的经验,人情往来什么的,向来不会。
“要不我帮你定吧,保证凌律师满意,怎么样?”
这样是方便了,他应该最了解凌律师的口味,但前提是不考虑价钱。许岛蜻算了算自己的钱包,她从实习开始就给自己制定了规则。每个月工资一到账,固定转百分之七十五到专门存钱的卡里,这张卡只能进不能出,无论什么情况,就算是饿肚子也绝对不从卡里支钱,剩下几千块钱就用来交房租和作生活费。所以虽然工资听起来比较高,但她平时用钱节省,能不花就不花。
她想着凌律师之前免费帮忙,还租了房子给她,这么大的忙还是得去稍微好一点的地方,所以专门留了一千的预算。但凌戈平日的吃穿用度看起来就是会享受生活的人,许岛蜻担心他选的地方贵,四个人一千块钱吃不下来。但她不好意思说什么,一咬牙答应下来,“行,那就麻烦你了。”
算了,贵点就贵点吧,请客就是要让客人满意。再说本来他们收的房租都比别人便宜几百,一季度就便宜了一千块,就是一顿饭钱。大不了她这个月节约一点,一日三餐都在食堂吃。
“那我定好了告诉你。”凌戈端着碗站起来,“我喝饱了。”
许岛蜻想着他手上的伤口,跟着走去厨房,“我来洗碗。”
“别了,我洗。”
她把碗接过来,“哪儿有少爷亲自洗碗的?”
“”
周六下午,许岛蜻一下班就打车去餐厅,凌戈找的是一家以粤菜为主的融合菜,在市中心的商场顶层,这里离凌洲和龚欣距离比较近。
她没料到周六的傍晚还会这么堵,上车了才想起凌戈之前和她说过,坐地铁过去再打车会更快一点。想到客人都在干等着,她这个请客的还没到,许岛蜻心急如焚,向他们道歉,每隔两分钟就要看一次手机。
凌戈在电话里安慰道:“不急,我们先拿号,今天人挺多,估计要等一会儿。”
过了十分钟,他又发来信息,【别担心,我和你这同事已经聊熟了。】
许岛蜻总算松了口气,就是担心自己不在,龚欣一个人会不会不自在。她此刻对凌戈感激不尽,心甘情愿端个托盘儿,叫声少爷。
路上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到,她还是第一次来这边,平时也很少进商场逛街,于是下车之后就在步行街里绕晕了,最后还是靠问路找到的。
凌戈就站在店门口,她看到之后赶紧小跑过去。
“不好意思,来晚了。”
“不晚,我们刚坐进去。”
他在前边带路,穿过左边大厅,许岛蜻就看见了座位,遥遥和龚欣挥了挥手。
凌戈突然转过来偏头看着她,“你今天很好看。”
“啊?”她正满脸笑意,手还半举着。
“我说,你今天这个打扮好看。”
许岛蜻赶紧低头看自己,这不就是台风那天穿的短袖和牛仔裤吗?
第44章 邀约
他们坐的是一张四人桌,龚欣起身让许岛蜻坐到里面的位置,于是就变成了凌洲和许岛蜻,凌戈和龚欣两两相对。
服务员拿上来两份菜单,分别递给两边。龚欣拿给许岛蜻,“你这个做东的人点菜吧。”
“我帮你点吧,这家店我常来。”凌戈询问许岛蜻,“可以吗?”
她笑道:“那太好了,这些菜我都没吃过,光看菜名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们按喜欢的点。”
龚欣顷身过去和凌戈一起研究,他们对吃的都比较有研究,很有话聊。“这个冰烧肉可以点,我在三家粤菜馆都吃过,没有一家的不好吃。”
“点,这是特色菜。”
“蟹黄酿豆腐。”
“可以。”
他利落地勾选菜单,反而像是做东的人。
“豉油鸡、极品烧鹅皇、八宝冬瓜盅,天呐,我怎么什么都想吃。”龚欣鼓起腮帮子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要少吃点。蜻蜓、凌洲,你们点一个吧。”
“我随便吃什么,你们点就好了,”凌洲不在意
“欣姐,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许岛蜻觉得她想吃又纠结的样子无比可爱,虽然她比自己大几岁,但出了公司,她看起来就像个还在上大学的小女孩儿。
凌戈抬头,“蜻蜓?”
职场上有一条隐藏的奇怪的规则,当一个人名字为三个字时,叫对方全名似乎是一件特别大逆不道的事情,除非你想表示对这个人的不满,大家都喜欢亲切地叫后俩字,听起来很熟的样子。可是岛蜻叫起来着实有点奇怪,因为她的微信名就叫蜻蜓,同事们误打误撞就解锁了她的小名。
“我们都这么叫她。”龚欣解释道:“你们不觉得这样叫更可爱吗?”
“蜻,蜓。”凌戈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许岛蜻听他这么念莫名觉得有些尴尬,端起杯子抿了口水。
“还好吧。”他淡淡地说道,遂又低下头去看菜单:“再来个汤,差不多了。”
等菜的空隙,凌洲的电话响了,听起来像是有人找他。
“现在?”
“我有点事,你吃饭了吗?”
“你先把饭吃了。”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皱着眉头,扫了一眼许岛蜻和凌戈,要是其他人的饭局他随便应付一下就走了。
见他明显一副为难的样子,凌戈用嘴型问是谁。
“Fia”
“她怎么来了?”凌戈小声地和她们解释道:“是我们表姐,她一直在香港和国外。”
龚欣看了一眼许岛蜻,替她客气地提议:“凌洲,你表姐要是不介意的话,来和咱们一起吃吧,反正上菜还要一会儿。”
许岛蜻赶紧应和,“凌律师,叫她一起来吧。”
“我问问她。”凌洲拿着电话走到一旁去接了。
龚欣问凌戈:“你表姐多大?”
“跟我哥差不多。”
不到半个小时,凌洲去门口接了人进来,凌戈率先和她打招呼。
“表姐,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你又长帅了。”
凌洲在路上已经和她略微讲了几人的关系,于是互相简单地介绍了名字,打了招呼。
Fia穿着一双裸色高跟鞋勉强和许岛蜻齐平,紧身却简约的连衣裙,让凹凸有致的好身材显露无余,她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画着细长上挑的眼线,嘴上涂了亮晶晶的唇彩。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与单单时尚的都市女孩并不一样,一眼就让人印象深刻。
他们已经换到旁边的六人桌,许岛蜻叫服务员重新拿来菜单递给Fia。
她翻了翻,随手又递给凌洲,“不知道吃什么,你帮我看看。”
凌洲接过来认认真真地看,一连问了好几个,她都说不想吃,最后他干脆自行决定,按照她的口味加了一道青菜和单人甜汤。
“表姐,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凌戈上一次见她还是去年元宵节,那时候她还在温哥华工作。
“三月份就回来了,我现在香港做事。”
“这么说,你打算回国定居了,那以后我们可以常见面了。”
“现在还说不好。”Fia摇头,丝毫不顾忌桌子上的其他人,“更何况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来内地,虽然深圳现在还不错啦。”
许岛蜻眨巴眼,视线瞄到旁边,正好接收到龚欣的白眼。
“表姐,你普通话比以前说得好多了。”
“我实话实说嘛。”
许岛蜻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
【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要不是念着她和凌洲凌戈的这层关系,龚欣多少也要怼回去。
“表姐,”凌戈好心提醒她,“但是在你外面这么说话,很容易被人揍的。”
许岛蜻不好意思笑,又战术性地端起水杯抿了小口。
倒是凌洲呵呵笑了两声,Fia冷着一张脸看他:“不許笑。”
他倒也不生气,只无奈地摊手,看着其余三人说:“她就是大小姐脾气。”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龚欣站起来说自己去趟卫生间,又给许岛蜻使了个眼色,她便一起去了。果不其然刚走出餐厅,龚欣开始吐槽。
“我烦死了这种abc、香蕉人,不知道哪儿来的优越感,这么喜欢国外别回来不就好了。凌洲对他表姐还真耐烦,又是夹菜又是拿纸,换我才懒得理她。”走到卫生间门口,她话锋一转,“你觉得凌戈这人怎么样?”
“凌戈?”许岛蜻没想到她话题转得这么快,谨慎开口,“感觉还好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
“平时都要上班,早出晚归的,接触不太多。”
“我觉得他不错,来之前没想到长得这么帅。”龚欣在镜子前挺了挺腰,“你说我要是追他怎么样?”
“啊?”许岛蜻大惊失色,“你们不是今天刚认识吗?你了解他吗?”
“了解啊,在你来之前我们聊了一会儿,他的信息我都知道得差不多了。”龚欣从包里拿出口红,边补色边说话:“我们家都在福田区,小时候吃的玩的都是那一片,小学初中都离得很近,高中是一个学校的,虽然他比我低三届。我正好比他大三岁,但老话不是说了嘛,女大三,抱金砖。大学在北京念的,今年毕业就回深圳了,现在也没有女朋友。”
真不愧是干人事工作的,许岛蜻自愧不如,她一个小时了解的信息比自己一个月了解的都多。
“趁他还年轻早点下手,不然再等个几年,男人呢,啧啧啧”她大方分享自己的爱情经验,“蜻蜓,我跟你讲,遇到优质男就得赶快抓住。这就好比去沙漠里淘金,你刚进去就淘到了一块金子,不代表这片沙里全是金子,只能说是你运气好,碰巧遇到了。要丢了这一块,再找一块就不容易了。”
“那你打算怎么追啊?”
龚欣神秘一笑:“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就要靠你的帮忙了。”
这句话,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返回经过餐厅前台的时候,许岛蜻顺便把账结了,凌戈点单的时候就留了会员信息,打折下来比她的预算还少一百块,这顿饭她吃得十分满意。
又是一个周六的晚上,凌戈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球赛,茶几上还摆着个空盘子。
许岛蜻进房间放了包,又在厨房接了杯水,磨磨蹭蹭了几分钟,还是去客厅完成龚欣交给他的任务。
“明天上午你有空吗?”
“干什么?”他眼神没从电视上移开一秒。
她硬着头皮继续邀请:“要不要一起打羽毛球?我们这边正好还差一个人。”
他终于抬头问她:“都有谁?”
“欣姐、我,还有她一个朋友。”
“我考虑一下。”
许岛蜻深吸一口气,“要考虑多久?”
“等这场比赛打完再说。”
许岛蜻回到房间,边刷牙边用手机搜索,一场篮球比赛打多长时间?
搜出来的答案有些复杂,还要区分不同的比赛,比如NBA赛场规则是48分钟,分四节,整场下来需要大约2-2.5个小时。
她假装去阳台浇花,拿着喷水壶站在沙发背后瞄电视。
NBA重播赛事,比赛时间显示才开始四十八分钟。
至少还要两小时,龚欣还等着她回复呢。
重播啊,能不能
凌戈突然转过头来,“好了好了,我答应你。”
许岛蜻神情变化一番,最后停在一个勉强的笑容上。
“谢谢。”
“不客气,安心睡觉去吧。”
她干嘛要说谢谢,谢谢个鬼啊,好像她求着他来一样。
但总算大功告成,她私心里是很希望能帮上龚欣的忙,回到房间汇报喜讯,又问她为什么不自己邀请。
龚欣则说这样显得更自然,追人最忌讳的就是一上来就表露心思,最好的方式是慢慢渗透进对方的生活,让他以为是自己先喜欢上的。
第二天的天气特别好,日丽风清,许岛蜻坐凌戈的车一起去体育馆。因为龚欣约的场地离他家不远,所以他正好先回家拿球拍,家里的拍子用起来更顺手,手柄都是他自己缠的。
车开进一片别墅区,停在其中一幢房子前,凌戈解开安全带下车。
“进去坐坐?”
“不了。”许岛蜻摇头,“我在车里等你。”
“好吧,我马上就出来。”
一层、两层、三层,她想到之前听到同事们谈论的房价,啧啧咂舌。
果然是少爷,放着家里的大房子不住,跑出去体验生活。
过了两分钟,凌戈拿着拍子出来,后边还跟着一位中年女性,许岛蜻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不想被人看到。
第45章 打球
“普通朋友也可以来坐坐啊。”
凌妈妈本来在二楼露台晒些药材,看到凌戈车停在门口,副驾还坐着一个姑娘,撇下东西就急急忙忙下来了。家里房子虽然大,但除了每周有个专门的阿姨打扫卫生,其余事情都是她亲力亲为。自从他们两兄弟上了大学后,家里突然就冷清下来,她每天想着法儿的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真的没时间,别人还等着我们。”
“没时间没时间,不知道你们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凌妈妈抱怨道:“好不容易等到你毕业了,居然要搬出去住,你哥倒是住在家里,一天到晚见不到个人影,昨晚又没回来。”
“我哥昨晚不是在家吗?”
他们昨晚都在家吃的饭。
“你刚走一会儿他也走了,说是最近接的案子多,连着几个周六都不着家,我真不知道当律师这么辛苦。”
凌戈想到了上周六的那顿晚饭,若有所思。
“行了,我先走了,晚上回来陪您吃饭。”他看了一眼车的方向,副驾上的人已经缩得看不见了,赶紧拦住他妈。“这两步就别送了,您进去吧。”
一直到车开走,许岛蜻看见后视镜的房子远去,才坐直了身体。
“见不得人啊?”
他在电梯里就能和陌生人随时开聊,自然不懂像她这种人的心情,能不社交就不社交了。
“那是你妈妈?”
“嗯,”凌戈随意说道:“她还以为我带女朋友回家了,要不是我拦着,她非要来看看你。”
“是吗?”跟男生单独出门就是这点不好,很容易被人误会关系。前两天,贝贝的爸爸特意带着礼物上门来感谢他们在台风夜的帮助,顺便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也以为她和凌戈是同居的男女朋友关系,竟然还有认他俩做干爸干妈的想法。
每次这种时候,她都觉得有些窘迫,虽然说以前也和其他男生单独出去过,但可能因为那时还在读书,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她自己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
“对了,我们去吃饭要不要给小孩红包啊?”
“办百岁宴的时候如果还请我们,再给红包吧,现在就是简单吃个饭,买点礼物上门比较合适。”
“买什么?”
许岛蜻翻看日历,是在周二的晚上,她可以六点钟下班。
“那待会儿打完球一起去商场看看?”
“我们一起送吗?”
“你想单独送?”凌戈看了她一眼,“行啊,那到时候我们不要一起去,分开进门,免得他们弄不清谁送的礼。对了,你得提前告诉我买什么,别买重了,价位最好也不要差太多。”
她光想着不和他一起逛商场,没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绕,买什么她也不知道,要是他买得很贵,自己送的太寒酸岂不是很尴尬。
“呃咱还是一起买吧。”
凌戈嘴角勾起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他就知道。
他们约的十点,龚欣已经在体育馆门口等他们,旁边还站着一名看起来很斯文秀气的年轻男孩,她介绍道:“这是谭齐,在深圳大学读大四。”
两人都穿着一身运动衣,龚欣的头发绑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带着护腕,斜挎着的运动包和白色小腿袜显得整个人格外有活力。进去以后,许岛蜻又看到其他人的装束,才感觉自己多少显得有些随意了。
她没有专门的运动鞋,昨晚下班后路过商场进去逛了一圈,随随便便一双鞋就要六七百,或者上千。以前读书的时候,她穿的都是梁春玉和许万东买的,自然不觉得贵。现在轮到自己挣钱自己花,才知道物价多贵。最后还是舍不得花这个钱,就找了一双平时走路比较轻松的板鞋,一条宽松休闲长裤。
她悄悄看了看凌戈,还好他穿得也不怎么专业,他俩这一身看起来不像是要运动,更适合去海边悠闲度假。
“本来我还给你们带了一副拍子,看样子用不上了。咱们怎么打?”
许岛蜻主动提出和谭齐一队,“你俩装备齐全,必须分开,看起来才平衡。”
“凌戈,那咱俩一队。”
“好。”
上场之前简单地热身,许岛蜻得知谭齐是数学与统计学院的,两人攀谈起来。
“我以前本来也打算报数学专业的。”
“那你怎么没报?”
她在做向后伸展运动,扭头过去看见凌戈和龚欣似乎聊得不错,深感自己刚刚的反应迅速。
“反正就没报成呗,后来学了信息工程,数学和计算机还是有很多相通之处的。”
“但到找工作的时候差别就出来了,三月份的时候我投了你们公司的实习岗位,不过进了初面就被刷下来。”
“你和欣姐就是这么认识的?”
“嗯,我觉得自己面试表现挺好的,一直追着她问原因。后来她被我骚扰的烦不胜烦,就跟我说最后招的三个人,一个清华的两个交大的,我能进初面算走运了。”
“那你现在是在上班还是?”
“没有,在准备考研。”谭齐说起自己的目标院校,“感觉有点难度,不过我已经做好了二战的打算。”
“现在考研竞争是挺大的,没几个月了,好好准备,争取一次考过。”
一番谈话之后,两人多少也算有点熟悉了。
“我很久没打过球了,希望不会拖你后腿。”
“别太高估我了,我这几个月忙着复习,基本没怎么运动过。”谭齐瘪了瘪嘴,似乎有些怨气,“反正她本来就是拉我来充数的。”
“彼此彼此。”
说完充数的两人都笑了。
他们俩的身高差不太多,不固定站位,可能是心态过于随意,上场之后,被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凌戈和龚欣配合得当,击掌庆祝,还隔空嘲讽。
“会不会打啊?”
许岛蜻暗自咬牙,算了,今天输赢本来就不重要。
倒是谭齐,他看起来一副白面书生的长相,性情却有着巨大的反差,摩拳擦掌地要给对面一点教训。
“你去封网,我后场杀球。”他举着球拍豪迈地冲对面喊话,“今天不是我死就是你活。”
许岛蜻原本被他燃起的小火苗霎时间熄灭,场地爆发出一片笑声。不仅是对面两人,就连旁边打球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
龚欣喊道:“谭齐,你是不是最近学习傻了?”
谭齐很懵,问许岛蜻:“我刚说了什么?”
许岛蜻无奈地望天,“你说,不是你死,就是他活。”
真是一点选择的余地都不给自己留,直接把对方推上胜利的高地。
重新开始,凌戈也不拉高远球了,总吊着许岛蜻在网前跑,她好不容易给谭齐争取到一个直线杀球,又被龚欣抽对角,她赶紧补斜线,退到后场。
消耗了太多体力,她跑得满头大汗,和谭齐换成平行站位,依旧被压着打。
没一会儿,谭齐也累得喘大气,举拍投降,“歇会儿,不行了。”
他们俩瘫坐在地上,许岛蜻手酸得拧瓶盖儿都没力气,转头发现谭齐比她还不如,已经上嘴了。
见她看自己,还把瓶子递过去,“紧急求助。”
她看着那明显的牙印儿,正想说句无能为力,凌戈和龚欣过来了。
龚欣从谭齐手里接过水,利落拧开。
凌戈也朝许岛蜻伸手,她把水递过去,他开完了,还给她的时候却不松手,问她:“服了?”
许岛蜻抬头,对上他挑眉带笑的神情,太久没锻炼了,她的心脏还在怦怦跳动,似乎要跃出胸腔。
回想起在车上的时候,她问他羽毛球打得怎么样,他说就那样吧,打着玩玩。
原来是扮猪吃老虎,在这儿等着她呢,心机男。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一个仰视,一个低头
她已经口渴地厉害,但憋着一口气,就是不回答。
对峙了三秒钟,凌戈终于放开手,“算了,我服你了。”
四个人都盘地而坐,他拿起她的球拍,“你刚才这么握着,虎口对的这根棱,所以翻转拍面的时候,就要转非常大的角度,不利于封网。”
“哪儿有棱?”
手柄上缠了手胶,许岛蜻没摸到。
“来,你仔细摸摸感觉。”凌戈上手指导,她的手腕纤细,他虚虚就能捏了一圈,带着腕部轻微扭转了角度后立马放开,“你试试虎口对着这个方向。”
她挥了挥球拍,还真是灵活不少,快速就能转正。
龚欣默不作声在旁边看着,许岛蜻瞟到她的眼神,赶紧问道:“谭齐,你还来吗?”
“暂时不了,我要多休息会儿。”
“我也没劲儿了。”她提议道,“你俩精力这么好,要不单打一局,看看谁更胜一筹。”
凌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她有几分心虚,反思这样是不是有点明显了。她向来不爱做这种事,也没做过,许岛蜻决定从现在开始闭嘴,再也不多话了。
凌戈问龚欣:“来吗?”
“来啊,我试试你的拍子。”龚欣拿起凌戈带的这副球拍,分别握了握手柄,“感觉好像不一样,这更粗一点。”
“我这块是直接缠的手胶,许岛蜻那块底胶撕了,缠了一层缓冲膜。”
“难怪我拿她这块手感更好。”
底胶本身就厚的话,再缠手胶,女生如果手不大,握起来会没那么好掌控。
许岛蜻不懂这些,以为凌戈是随便给她的一块。她和关涵打羽毛球的时候,只知道买好点的拍子和球。
“但是我自己缠不好,封口胶也总掉,你下次能不能教教我?”
“可以啊。”凌戈爽快地答应,“欣姐,你有需要的话说一声,我直接帮你缠好。”
龚欣郁闷,“别这么叫我,显得我好老。”
“不老啊,我是听她叫你欣姐。”凌戈站起来,问许岛蜻,“你是不是这么叫的?”
“我”
“诶呀,没什么大不了。”谭齐在一边嘿嘿笑,“总比叫你龚姐好吧?欣姐?”
龚欣一拍子拍到他头上。
她和凌戈打完一局后,谭齐也满血复活,非要去挑战,结果铩羽而归。
“欣姐,中午请我吃什么?”
“吃个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许岛蜻也看她,之前说好中午一起吃饭的。
她们结伴去卫生间,龚欣说:“算了,我要找下一个目标了。”
“这么快?”
追人不说一定要三年五载,但三五天也太快了吧。
“他一句欣姐,我就知道没戏了。”龚欣叹气,“我好歹干人事这么多年,这点自觉还是有的。”
凌戈在这方面是同样敏感的一个人,和龚欣吃了一顿饭后,被约球的时候就差不多有些猜测,再到今天许岛蜻的反应,百分百确定了。
从卫生间出来后,许岛蜻总算见识到了谭齐缠人的功夫,他好像一点不在乎拉下脸面,不停地在龚欣旁边碎碎念,“吃饭,我要吃饭,说好的结束带我吃饭。”
最后缠到龚欣没法了,“吃吃吃,你今天不给我吃到吐,别想回家。”
凌戈表示他妈在家等着吃饭,许岛蜻也说自己要回家,她想着之前和凌戈说好下午去商场买礼物的事,所以决定自己先回家随便吃点东西,等他吃完饭再说。
走出体育场的时候,他们分成两路。凌戈往停车场的方向,许岛蜻自然地跟龚欣走在一起。
“许岛蜻,你走不走?”
她转头看到凌戈冷着一张脸,觉得莫名其妙,他们回的又不是一个家。
龚欣推她,“去吧,去吧。你反正又不和我们吃饭,我们先走了。”
她拉着谭齐走了,只剩他们二人。
看着凌戈的表情,许岛蜻终于发现一件事。
他好像在生气。
第46章 理智呢
“你不是要回家陪你妈吃饭吗?”
“借口你都看不出来?”凌戈斜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许岛蜻,我们这里有句话,我讲你听啊。”
她预感不详,默不作声听着。
凌戈用的是广东话,一字一顿,讲完盯着她问:“听懂了吗?”
虽然只听了个囫囵,但媒人二字实实在在的清楚,她猜也知道,他是来和她秋后算账了。
许岛蜻眼神无辜地看着他,“听不懂。”
“勿作中勿作保,勿作媒人三代好。”凌戈不给她装傻的机会,“你行啊,还学会做媒了。”
“我没有。”
“你没有?”凌戈气笑了,走了几步站到她面前,“来来来,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没有。”
她已经够高了,可站得这么近立刻被他的身高压制住,许岛蜻微微退后两步,心虚地解释道:“我,我也算不上做媒,顶多就是牵线搭桥。”
他并不放过她,跟着向前两步,出口逼人:“我让你牵线了?让你搭桥了?你和她才认识多久?你居然拿我填人情?”
两人的距离不超过五十厘米,凌戈紧紧地盯着她。
她们才认识多久,他们又认识多久
许岛蜻心里轰地一下烧起来,她觉得不过是顺手帮龚欣一个小忙而已,可究其到底,当时的确是存了用凌戈还人情的心思。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终于理解他为什么生气,她羞愧地低着头,在心里默默回想他说的话。
勿作中勿作保,勿作媒人三代好。
她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
过了好一会儿,头顶才传来声音,“知道讨好同事,怎么不知道讨好房东?”
听他语气带有几分揶揄,许岛蜻小心翼翼地抬头。
“不怕我给你涨房租?嗯?”
凌戈留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她还站在原地琢磨,他似乎没那么生气了。
但是他凭什么涨房租?
她又不是和他签的合同。
过了几秒钟
不行。
涨房租真的不行。
她加大步子追上去,试探问道:“要不,中午我请你吃饭?”
她可没有讨好他,只是为之前的事情道歉而已。
“要不?”凌戈脸都没转一下,“要不,你再想想。”
许岛蜻变疑问为肯定,“中午我请你吃饭。”
打完球满头满身的汗,在去吃饭前,他们先开车回去洗了个澡。许岛蜻怕凌戈等得着急,洗完头发稍微吹了个半干就出来了。
“我好了,走吧。”
凌戈早已坐在沙发上等,闻言抬头起身,见到的便是她与平时不同的好模样。
还带着湿气的长发散在她的肩头,面颊一片蒸腾后的粉红,鼻梁上架着一副棕黑色镜框,嘴唇水润饱满。
同样都是没化妆,却比平日更添几分生动又柔和的艳丽。
“你近视?”
“有一点。”
大学那几年,常常在黑暗中用笔记本,于是有了轻微的近视。今早上打球戴的隐形,洗漱取下来后便懒得再戴,又想着下午要仔细看东西,她便带上了镜框。
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她扶了扶镜框问道:“很怪吗?”
凌戈已经换好鞋,他站在门口,认认真真看了她两秒回到:“不怪,很好看。”
他夸人向来都最真诚,并不会叫人觉得轻佻。
许岛蜻也只当他是礼貌客气。
进了电梯,凌戈按下一楼,说自己已经饿了,这会儿刚好是饭点,去商场餐厅可能还要排队。
“在楼下吃了再去。”
“哦。”
密闭的电梯内,两人沐浴后的香气交织萦绕。
芳香分子从鼻尖传递到大脑,一丝淡淡的清与甜,仿佛是一种奇异的信号,让两人默契的不再说话。
他们视线保持着同一个方向,专注地盯着下行的数字。
22、21、20
凌戈梗着脖子,余光从光洁的厢壁扫到许岛蜻垂在身侧的手,她的食指正无意识地在大腿外侧上下摩挲,似乎度秒如年。
她在紧张什么?
他嘴角勾起,上翘的弧度越来越大,到最后满眼都是笑意。
出了电梯,许岛蜻不着痕迹地舒出一口长气,一看旁边,他整个人都说不出的愉悦。
她感到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天生爱笑。”
呵,六月的天他的脸。
这一条街上有很多小饭店,他们找了一家东北小馆,进去就点了两盘饺子。许岛蜻想着自己请客,就吃饺子未免显得太没诚意了。
还好凌戈和她想得一样,他把菜单拿来,又点了份酱大骨和凉拌菜。点完得意地冲她笑:“你请客,我不能光吃饺子吧。”
东北菜量大,端上来的时候,她还担心吃不完。但他吃得又香又快,那一筷子凉菜夹下去,她得吃三口。看他吃饭是种享受,既有吃相又有食欲,她的胃口也比平时好了些。他啃大骨的时候,她突然也很好奇那个味道。
凌戈吃完后就站起来,“你慢慢吃,我去洗个手。”
然后许岛蜻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直奔别人厨房,片刻后甩着手上的水出来。
可真行啊,还来不及感叹,他就靠在柜台那边和老板聊起来。她见状草草干掉最后两个饺子,生怕他抢单。
他看到她过来,笑着和老板说:“诺,结账的人来了。”
许岛蜻匆匆的脚步一顿,好吧,她真是想多了。
和他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想多一点道德负担都很难。
酒足饭饱后,两人才开车去了商场,他们直接坐电梯上了母婴幼儿那层楼。
逛了几家店后,许岛蜻咂舌,小孩子的东西是真贵,巴掌大块布料就上百,几罐奶粉动辄上千,更不用说那些婴儿专用品。
选来选去,他们最后还是决定送婴儿衣物,这应该是最不会出错的了。
“下午好。”店员走过来,问他们:“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许岛蜻看向凌戈,后者也懵,“呃,那天忘问了。”
“不知道性别也没关系的,就当给你们一个惊喜嘛。”店员嘴甜地夸道:“你们都长得这么好,以后不管男孩女孩,肯定都特别好看。”
许岛蜻撇嘴叹气,她就知道。
刚踏进母婴这层楼,她就发现但凡是一男一女来逛的,基本就是一对儿。她还特意和他保持着距离,两人分开来看。
凌戈一点都不在意这些,笑嘻嘻地解释:“买来送人的。”
“那您看看这个婴儿礼盒,非常适合送礼的十六件套,颜色男宝女宝都适合。”店员打开礼盒向他们一一展示,“这里面有两套衣服、包被、帽子袜子、围嘴”
许岛蜻拿着软软萌萌的口水巾和安抚巾,摸来摸去,已经相中了。
凌戈还在问店员,“这两个礼盒区别在哪儿?这个为什么贵两百?”
“这种是零过敏纯天然的有机棉,它对婴儿的皮肤是没有任何风险的,完全可以放心穿。”她专门向许岛蜻介绍:“你摸摸这里面,都是无骨缝合的,一点儿都不硌肤。这个是反包袖口,保护小手防止抓伤的。所以说一分钱一分货,肯定是有很大区别的。”
许岛蜻连连点头,“对,有道理,就买这个吧,送礼还是得送好点儿的。”
凌戈看了她一眼,委婉地暗示:“夏天马上就过去了,这里面的衣服估计穿不了两天。”
“对哦。”许岛蜻恍然大悟,夸他想得周到,“那再买件秋天的,请问你们这儿还有其他礼盒吗?”
店员喜笑颜开,“有的有的。”
看着她被拉到另一边,听得很是认真。凌戈扶额,她的理智在哪里?
许岛蜻的理智在店员算钱的时候就回归了。
“两套礼盒加起来一共是1198,这个月商场活动,满一千减一百。我们店铺也有优惠,满一千五可以打八折,所以我建议你再凑凑单,这样更划算。”
她赶紧摆手,“不要了不要了。”
她来之前还和凌戈商量,两个人要控制在一千块钱以内。现在想想,第一个礼盒虽然好看,确实没那么需要。
店员还在喋喋不休介绍,她咬唇看他,快说句话呀。
“凑单其实很划算的,你看这个奶瓶”
“不用了。”凌戈把第一个礼盒拿出去,“只要这一套,结账。”
店员看向许岛蜻,她摸了摸鼻子转移视线。
从店里出来,旁边有一家儿童益智奇趣店,凌戈率先走进去。
他去玩具区挑选,许岛蜻就去了书台。除了给小孩儿看的各种绘本,还有专门供大人学习育儿的书籍。
她随意翻开一本育儿书,从未涉猎过这方面的知识,看了两页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便坐在塑料小凳子上认真地看起来。
凌戈找过来的时候,她正捧着一本《实用程序育儿法》看得忘我。
他停在书架后面,看着书名好笑,她以后一定会是个谨遵规则科学育儿的妈妈。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坐在许岛蜻脚边的地垫上,突然伸出小手搭上她的腿,她不说话低头看着。
见她没反应,小豆丁又大着胆子去摸她的手,许岛蜻轻轻回握住,温柔地问道:“你想干什么呀?”
“姐姐。”小人儿见她不讨厌自己,对她咯咯笑个不停,整个身子都靠过去,贴着她的小腿。
她放下手里的书,刚想把她抱起来,旁边就来了个女人抱走小孩和她道歉。
“没关系的,她很可爱。”
被抱走的时候,小孩儿还挥着手不舍,“姐姐拜拜。”
凌戈拿着积木盒走出去,“我看好了。”
许岛蜻拿着他选好的玩具认真看了片刻后,欲言又止。
他们说好一人决定一件礼物,经过刚才她是想选择闭嘴,但…
“这个难度可能,会不会,不太适合新生儿?”
别说拼起来,拿不拿得动一块积木都难说,如果他不是个人类奇迹的话。
“当然,长大一点可以玩了。”
“你觉得我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他指着盒子上三岁以上儿童几个字,“这是买给贝贝的礼物,她上次肯定被吓坏了,再说要是都光顾着新生儿和产妇,大孩子是会有心理落差的。”
她都没想到这点,这段时间不多的接触,她发现凌戈这个人虽然有时候说话不着调,但做事还是挺靠谱的。
“你还挺细心的嘛。”
“当然了,像你这样的独生子女肯定不会有这些感受,你不知道我这种”凌戈语气顿了一下,眯着眼看前面,“你认识那个人吗?”
“谁?”
许岛蜻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书架后边一个女人正转身离开,背影看起来是名年轻女性。
“走了,她刚刚好像一直盯着我们,我刚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站在这儿。”
许岛蜻没放在心上,他们一起结完账,坐电梯到停车场。
“我转你支付宝可以吗?刚好有五百块余额。”
“行。”
“是187这个号码吗?”
“不是-算了,你还是转我卡里吧。”
“行”
可惜了五毛钱的手续费。
“好了。”她拉开车门,正准备上车,却被人叫住。
“许岛蜻。”
突然响起的女声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格外清晰。
他们一起转头,几步远的地方站着凌戈刚刚所说的女人,停车场的灯正打在她头顶上,模糊了五官,只能看到姣好的身形。
许岛蜻在深圳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她看了看凌戈,感觉找他的可能性更大。
“看我干嘛,她叫的你。”
她小声地说道:“我不认识啊。”
但随着女人走近几步,浓妆下熟悉的轮廓渐渐清晰。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信半疑地叫道:
“婷婷?”
第47章 她的名字
距离那一年夏天,过去了整整七年,她们分别时说要保持联系,这么多年却连对方的电话号码都没有。
“婷婷,真的是你?”
杨婷婷与过去全然不一样,她的穿着打扮成熟大方,贵气逼人,很难和以前那个叛逆别扭的女孩联系到一起。
“是我是我,我刚才一直担心认错人了,不敢叫你。”
她一开口,许岛蜻就找回了曾经的熟悉感。与旧友异地相逢,两人都掩不住的兴奋。
“嗯,你是来逛街的吗?现在有空吗?”杨婷婷看着一旁的凌戈迟疑地问道:“这个是你?”
“我室友。”
凌戈一直安静地看着她们寒暄,从许岛蜻叫出婷婷开始,他的脑海里也搜索出一点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
“那我先走了。”他见状识趣地离开。
杨婷婷带着许岛蜻去了一家附近的咖啡店,她们进去后,立马有服务员领路并呈上清单。
“一杯波奇亚,少点奶油,多点肉桂粉。”杨婷婷问她:“你喝什么?”
清单上各式名字,许岛蜻巡视了一页,只听说过卡布奇诺和拿铁。除了大学有段时间不得不熬夜,买过袋装的速溶咖啡,她不喜欢也不懂喝咖啡。
最后她干脆合上清单问道:“有热水吗?给我一杯水吧。”
服务员可能看出她不懂咖啡,又以为她是想要免费的水,委婉地提示:“女士,我们这里水也会收钱。”
她正准备说水就行了,杨婷婷抢先说道,“我来帮你点吧。”
她愣了一刻,然后点头,“好。”
“你不喜欢喝苦的是吧,这个阿芙佳朵,保证你喜欢。”她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还要一个焦糖核桃蛋糕。”
下午的咖啡馆静谧慵懒,流淌着舒缓轻柔的音乐,三三两两的几桌人低吟浅语,锃亮的瓷杯,精致的甜点。
许岛蜻偶尔路过看到这一幕,觉得这实在是一种奢侈的生活,并不是因为花钱。而是能在纷扰庸碌的生活中,有闲情逸致坐在这里消磨时间,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她从未想过会在深圳遇到杨婷婷,偶尔想起,也全是那一年她匆匆地逃离。看着她耳垂上温润秀洁的一对珍珠,许岛蜻流露出真心的笑容,真好,看样子她现在过得不错。
“你怎么会在深圳?什么时候来的?”
“我毕业就来这边工作了。”
“那太好了。”杨婷婷很惊喜,“我在深圳没什么朋友,以后咱们就可以经常出来玩了。对了,你在哪里上班?”
“就在这附近。”
她还问了些很细致的问题,诸如上的什么班?住在哪里?租房与否?
许岛蜻一一耐烦作答,她们互相留了号码,添加微信好友。
“我看你们一起逛街,还以为他是你男朋友呢。”
“不是,我们一起出来给别人买礼物。你一个人出来的吗?”
“嗯,我男朋友很忙,不过他晚点会来接我。”她提到男朋友时脸上有着藏不住的喜悦,“晚上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我介绍你们认识。说起来,我和他能在一起也有你的关系。”
“我?”
“对。”杨婷婷拿过旁边椅子上的手提包,然后在包的夹层里找到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这个。”
许岛蜻没想到还能见到许万东送给她的第一个本命年生日礼物,它非但没有被卖掉,反而好好地装在丝绒小盒子里。
“那时候我找了个金店想去卖掉它,店员欺负我不懂,说这个不是足金的,只愿意给我八百块钱,当时我正打算换一家店问问,我男朋友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回忆起第一次见面,杨婷婷的脸上满是幸福,“他本来在旁边挑戒指,然后叫住我用两千块钱从我手上买了下来。听说那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他带我去吃了一顿大餐,吃完后又把这个吊坠当成生日礼物送给我。”
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依然满脸幸福,那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男人的珍视。在她最落魄最脆弱的时候,他从天而降,拯救了她。
杨婷婷没提在决定卖掉吊坠的头几年是怎么过的。被老乡骗进不正规的厂里每天上班十二个小时,被扣身份证被扣工资没人为她出头,在饭店帮别人刷盘子不要工资,只为了能有个睡的地方。第一次坐地铁不知道怎么买票,害怕被嘲笑不敢问任何人,第一次进商场是因为送餐,看到别人坐在温暖明亮的咖啡馆谈笑风生,她连羡慕的眼神都不敢多一刻停留。
当时她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个金坠子,她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就是不愿意卖掉它,一直想着有一天能大大方方地站在许岛蜻面前,把东西完整地交还到她手上。
但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被大腹便便的老板揩油时,她终于坚持不住了。走进金店的那天,她在门口徘徊了两个小时,说服自己。
后来生活终于改变,她把这个坠子当成自己的幸运符,每天出门要不然搭配不同的链子戴着,要不然一定放在包里。久而久之,真的以为这是自己专属的东西,甚至会在别人问起的时候,骄傲地说自己属狗,这是爸爸在她十二岁时送的礼物。
“现在它是我和我男朋友的定情信物,所以我不想再还给你了。”她说完拿出手机,“我跟你买下它好吗?我付双倍的钱。”
“我很高兴它能给你带来好运。”许岛蜻阻止了她的动作,“婷婷,从我送给你开始,它就是你的了。”
她还记得没过多久,梁春玉就发现吊坠不见了,她一口咬死说是自己不小心丢了,为此被念叨了很长时间。
晚上杨婷婷男朋友因为工作没来接她,她选了一家人均五百的日料餐厅,无论是喝咖啡还是吃饭,都坚持不让许岛蜻付钱。
分开的时候,许岛蜻陪她在路边打车。
夏日的晚风,闪烁的霓虹,繁丽的城市,川流不息的街头,让她们在散场前有一刻的宁静。
一辆出租车在她们面前停下,杨婷婷捋着裙摆坐进副驾。就在许岛蜻已经挥手准备和她说再见的时候,她蓦然转头,隔着半开的车窗问道:
“你是考的第一名吗?”
许岛蜻没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什么?”
“你那时候是考的第一名吗?”
她才陡然反应过来杨婷婷指的是什么。
“嗯。”
“真好,我就知道你可以。”
许岛蜻张了张嘴,想开口说点什么,最后还是笑了笑,和她挥手。
她独自沿着公路步行回去,想起那些当初并不觉得怎么样的日子,却是她最后一段无忧无虑的欢乐时光。就这样边想边走,很快就到了楼下。
电梯上来,一个牵着小孩的妇女在里面,她看到许岛蜻按的是她楼上一层,和她搭话。
“你是不是二三零贰新搬来的?”
一层楼只有两户,她认识另外二三零一的户主,知道他们夏天去了外地度假。
“嗯。”
“难怪哦,楼上好几年都没动静了,前几天我儿媳妇儿说,最近听到楼上有声音。”
“好几年没人住?”
“嗯,有三年了吧。”她指了指牵在手里的小孩,“我孙女刚出生的时候,上一个租客还嫌吵到她们,后来没多久就搬走了,那时候听房主说这房子暂时不租了。”
这样吗?之前凌律师说过房子有一阵子没租了,她还以为就是几个月的时间。
许岛蜻站在门口拿钥匙的时候,走廊突然吹来凉风,她原本还萦绕心头的丝丝伤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感到后背一阵毛骨悚然。
联想到一些曾在故事会上看到的可怕故事,楼上和楼下同时投诉对方晚上发出奇怪的噪声,结果是
手机恰好在这时响起,许岛蜻在心里惊叫一声,啪地关上门,鞋都来不及脱,跑去打开客厅所有的灯。
看手机才发现是凌戈打来的,她颤巍巍地接起电话,“喂?”
“你干嘛呢?”他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回去了吗?”
“刚回来。”
“哦,你看一下我的钥匙是不是在茶几上?”
许岛蜻走过去,果然发现茶几上多出一把钥匙,“在,你今晚要回来睡吗?”
“我就知道,”他猜就是中午坐沙发上等她的时候落下的,“待会儿帮我开一下门。”
“好。”
今天上午大汗淋漓地运动了一场,下午又是逛街走路,和老友重逢后情绪兴奋,许岛蜻洗漱完出来便有了一些困意。一看时间才九点半,想着凌戈可能没这么早回来,她又不好意思打电话过去催他,于是去阳台把衣服都收下来叠好,给花浇了水,最后回到房间靠在床头看书。
没过一会儿,眼皮沉重,脑子还在最后努力地挣扎,身体已经慢慢、慢慢地滑下去。
或许是记挂着开门这件事,她睡得并不踏实,做着接连不断的梦。
手机响起,她人未醒过来,手却已经摸到电话,不知道按了接听还是挂断。
“开门。”
“”
电话这头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许岛蜻?”
“你睡了吗?”
她似乎坠入无休无止的梦,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醒了还是睡着。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好像曾经听过很多次。
“许岛蜻。”
“许岛蜻。”
很多次叫过她的名字。
意识混沌间,她进入一个似曾相识的梦境碎片。
格外难熬的一年冬季,她蜷缩在病房小小的陪护床上,也有人在耳边这样叫她。
“许岛蜻。”
“你睡了吗?”
“北京今天下雪了。”
然而一觉醒来,一切成空,全无记忆。
第48章 刺激
凌戈挂了电话又在门口站了会儿,确定许岛蜻是真的睡过去才无奈地离开。她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半夜无意识地接了电话,第二天醒来却一点都不记得。
他驱车前往凌洲的律所,从家里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加班,便想着顺道接他一起回去。
凌洲从研究生时期就在立信律所实习,一直带他的师父也是创立律所的老板,毕业后明明有更好的机会,他还是选择留在这里。
去年春节后他出了场车祸,副驾的师父伤势严重,他自己全身有几处骨折,在医院躺了二十多天。凌戈从北京赶回来的时候,他手上腿上缠满了白色纱布,额头到眉骨的地方,蹭掉了一大块肉。这也是他为什么被母亲勒令住在家里的原因,到现在为止,他上下班都不再开车。
到了律所门口,凌戈给他打电话没人接,只好发微信。
“回家了吗?”
“没有。”
凌戈突然想到他妈那天的话,便问道:“还在律所加班?”
“嗯。”
他望着空无一人的律所,陷入思考。许岛蜻请吃饭的那天,他就有那么一点感觉怪异,只是当时心思在别的地方,也就没多想。他无意插手凌洲的感情,但如果真的是他猜的那样,那这将会掀起家庭的腥风血雨。
“你是不是和Fia在一起?”
半个小时后,凌戈脸色沉沉地踏进一家CLUB,经过群魔乱舞的舞池,一眼就看到了举着酒瓶扭得正起劲的Fia,她也看到了他,惊讶地挑眉。
到了卡座,凌戈发现比他脸色还要难看的凌洲,正一个人喝着闷酒。
“哥,你怎么不回家?”
他反问道:“你怎么没回去?”
“我钥匙忘带了。”
他还有心思打趣:“小蜻蜓不给你开门?”
“她睡了。”凌戈不满地看着桌上几个空酒瓶,阻止他继续喝:“你别喝了,连口垫肚子的都没有,小心胃疼。”
全家人都习惯了照顾凌洲,哪怕凌戈才是弟弟,他总是下意识地注意很多。
他想问问他哥和Fia的事儿,可惜新一轮的节奏吵得要命,根本不适合谈话。
他叫来服务员,点了小食,两人干坐了几分钟,Fia带着两女一男从舞池那边过来。
“凌戈,你怎么来了?”她大方地为他们做介绍:“他们两个是我表弟,这是我朋友,大家一起玩啊。”
凌戈看了眼他哥,后者什么都没说,但脸色臭的要命。
Fia不坐凌洲旁边的位置,反而专门坐在凌戈旁边,“你怎么来了?”
“你不要气我哥。”
她故意托着下巴朝他眨眼,“我哪里气他啦?”
“你不气他,他脸色这么难看?”
凌戈想都不想,就觉得是她做了什么事,毕竟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和这个男生一起贴身热舞,换谁看到自己女朋友这样都高兴不起来。
虽然他也不确定,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什么时候脸色好看过?”Fia利索地开了瓶酒灌了一口,冲他喊道:“明明就是你哥气我,他天天气我。”
他默默坐开了点,话没说开前,他终归还是要叫她一声表姐的。
这时旁边的女生提议玩游戏,这些地方的游戏玩来玩去就那些,掷骰子当属第一名。说话都听不清楚,还要扯着嗓子比划手势报数字。
五个六
九个一
这么爱算,不如发张卷子去做题。
想到这儿,凌戈突然笑了,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呢。
他们叫上邻座的两男两女玩真心话大冒险,互不认识的一群人怀着各自的心思围在一起。前面几个问题还比较温和,无非是问年龄职业,是不是单身?初吻什么时候?到后面多喝了些酒,尺度越来越大。
有人被问青春期的性幻想对象。
有人被指定和在场的异性接吻。
昏暗的灯光下,一张张微醺的脸分外旖旎,□□在午夜时分逐渐显现。
酒瓶指向凌洲,他看起来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提问的女生变得收敛。
“初吻是在什么时候?”
“高中毕业。”
刚过两轮,他又被指到
“初、呃,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大三。”
“初吻和初夜是和同一个人吗?”
“是。”
“上一次性生活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
众人起哄,Fia混在人群中含笑看他。
凌戈咬牙,显然有些听不下去。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凌洲高中毕业那年正是他初中毕业,他们一起去了香港,那是他哥第一次见到Fia,他还有点印象,当初他们互不对盘。
一定是Fia先对他哥出手,一定是。
凌戈今晚一次也没有被指到,并且以自己要开车为由,拒绝跟任何人喝酒,任人怎么劝也无动于衷。
酒瓶转到对面的紫发女生,她指明要凌戈提问。
“我没什么想问的。”
他对他们没什么好奇的地方
“你坐在这儿这么久都没被指到,也要参与一下啊。”
行吧,他也不是不合群的人。认真想了想,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好奇,他其实还是有一个问题的。
“你明天不上班吗?”
明天是周一,他们都不用上班吗?
散场的时候,凌戈去了躺卫生间。夜店卫生间不分男女,乱七八糟的现象不少。他出来的时候一个女生正撑着洗手台干呕,旁边的男人一手替她撩起头发,一手轻拍她的后背。
他面色如常地在一旁洗手,可能是洗的时间久了点,那个男人抬头看他。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相遇,是一张他今晚没见过的脸,男人的手顺着女人的裸背越来越往下,抚摸的动作越来越奇怪。
凌戈慢条斯理地擦干手,又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
“苗苗,你还好吗?”
他记得她的朋友刚刚一直这么叫她,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她那一头紫发也很显眼。
女生抬头,看见是他,人醉醺醺的,身体还知道朝他靠过来。
“你们认识啊?”看到凌戈不友好的目光,男人撒了手,“那就好,我看她一个人在这儿吐得厉害,我先走了。”
男人走后,她踮起脚往上凑,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脖子,“你知道我叫苗苗?”
凌戈感受到喷洒在脖子上的热气,以及似有若无的触感,推开她的头,“走不走?”
她还半靠着他,抱住他的手臂摇晃撒娇:“我走不动。”
“走不动?”凌戈果断地抽出自己的手,他今晚本就心情不佳,“走不动就爬。”
她看起来清醒得很,还知道耍花招。
苗苗身子晃了晃,一时还反映不过来,直到他真毫不留情地走了,留她一个人在那儿。
靠,狗男人。
刚才要不是看他过来,她早甩那猥琐男巴掌了,专门给他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他竟然这么糟蹋了。
“喂,”她追上去叫他,“等等我。”
凌戈不理,径直往前走。
她张着手站到他面前,“你看那边,你快看。”
他不耐烦地回头看向卡座方向,“看什么靠”
原本卡座上的人已经散完了,只剩一男一女。
女人跨坐在男人的大腿上,低头抱住他的脖子,凌乱的卷发挡住两人的脸。男的靠在椅背上,一手揽着身上女人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逼向自己。
即使看不到脸,也知道他们正在热烈的接吻。
“她不是你们表姐吗?”苗苗一脸兴奋,“我去,玩儿这么刺激。”
转头一看,凌戈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凌晨一点多的街上没什么人,凌戈把车开得飞快,一边瞟向后视镜。
这两人在他面前连装都不装了,先前不知道为何吵架,这会儿又如胶似漆地互相依偎着彼此。
凌戈看到他哥将下巴抵在Fia的头顶,嘴唇时不时啄吻她的发丝。
他唰地一下打开四面窗,风哗哗地往里灌,心里总算舒服多了。
Fia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缩起肩膀。
“表姐,吹吹风,酒醒得快。”
凌洲咳嗽了一声,不满地瞪他一眼,他才撇嘴把窗户升起来。
“凌戈,”Fia坐直身体,拨了拨肩上的头发,“我听你哥说,你喜欢那天一起吃饭的女孩子。”
凌洲无奈地按了按眉心,他根本没说过,是她自己猜到的,他只是没否认。
“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啊。”
她的语气有种难以描述的意味,似乎隐含着一丝丝轻蔑。
凌戈听得很不爽,“怎么了吗?”
“我还以为你会更欣赏有个性的那种女孩子,不太会以貌取人的,”她捂嘴看向凌洲:“该怎么讲那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
“她没什么意思。”车子到了酒店楼下,凌洲打开车门,揽着Fia出去,“我们走了,你回去注意安全。”
“没什么意思啦,就是有点意外而已。不过我明白的,国内一直这样,男生就喜欢外表白白的女孩子,没想法没个性不要紧啦,要紧的是靓是可爱是柔弱嘛。”Fia得人帮衬,还要挑衅,她轻描淡写道:“好啦,拜拜,说说而已不要多想哦。”
换别的男生可能不会多想,但凌戈偏偏是最懂别人的话里有话。
“表姐,”他叫住她,“我记得你以前皮肤也没有这么黑吧,是故意晒黑还是做美黑了?”
“都有啊,你不觉得这样看起来更健康吗?”她为自己这身小麦色皮肤自豪,国外最近十分流行美黑,她最不能理解那些为了变白,不敢晒太阳和户外运动的国内女生。
她的话有道理,可许岛蜻根本不是她想的那类女生。
她有自己的个性,她和柔弱不沾边。
“我看你才是以貌取人,你不就见过她一次,怎么就知道她没个性?女生有没有个性是取决于她的身材和皮肤?”凌戈毫不留情地质问,也不管他哥在一旁。“别说她是不是故意追求变白,就算是又怎么了?你追求黑她追求白,大家都嫌弃自己原本的肤色,还分哪种更优越吗?”
凌戈将方向盘打死,直接掉头开车回家,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他就多余跑这一趟当司机。
许岛蜻凌晨两点翻了个身,朦胧间想起记挂的事儿,突然清醒了。她打开手机,才发现凌戈打过电话,并且他们的通话长达36秒。
完蛋,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竟然把房东关门外了。
她不确定他现在睡了没有,小心翼翼地给他发信息,【我不小心睡着了,你在哪儿?】
【睡吧,我没回来。】
她舒了口气,安心地接着睡了。
第49章 躲猫猫
许岛蜻的生活突然变得异常繁忙,除去工作以外的时间被挤得满满当当。
先是杨婷婷,似乎如她自己所说,在这个城市没什么朋友,所以总是隔三差五打电话约许岛蜻出来。但是因为工作繁忙,许岛蜻只能不断地和她抱歉再拒绝。
开始杨婷婷以为她是不想和自己见面,还单方面冷战了一段时间,直到发现她工作是真的很忙。周一到周六都要上班,如果不加班每天基本也要八点以后才下班,到家差不多九点了。
之后杨婷婷就时常在中午来找她,两个人在她公司附近的商场约个午饭。有时候许岛蜻并没有什么胃口,也依然赴约,想起她每次来都是从头到脚精心打扮的模样,似乎一天就只为这一段饭而出门。
有一次杨婷婷甚至问她要不要退掉租的房子,搬来和自己一起住。
“你不是在存钱嘛,这样每个月就可以省下一笔房租了。”
“不太方便吧,你男朋友”
“这个你不用担心,他只有周末的时候才有时间过来,平时都是我一个人住。”
“婷婷,谢谢你。”她委婉地拒绝:“但是我和房东签的是一年的合同,而且那边上班更近一点,搬来搬去也很麻烦。”
“那好吧。”她从包里拿出东西,“这是花青素胶囊,每天晚上吃一颗。这个口服胶原蛋白,早上起来就喝,都是抗衰老的。”
“现在保养会不会太早啦?”
杨婷婷之前还送过她一套护肤品,让她每天早晚务必都往脸上擦。
“不早,我告诉你,特别是像你这种经常熬夜的,更应该注意。你知道一个女人”
许岛蜻只能无奈地听着,因为杨婷婷对这些东西极感兴趣又懂得不少,她之前建议过她要不要去做相关的工作。但是杨婷婷说自己只想要自由地生活,她便也不再提。
许岛蜻从没问过她,一个人都在做些什么,更没问过她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晚上回去,她钥匙刚插进锁眼,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姐姐,你回来啦?”
贝贝欣喜地展示着手里的画,“你快看,哥哥给我画的。”
他们上次去楼下做客,贝贝本来很怕凌戈,只敢躲在许岛蜻后面偷偷看他。但因为凌戈给她买了积木,又耐心的陪她搭建,就这样俘获了她的心。她有时候会用她妈妈的微信,可可爱爱地发语音给他们:
“哥哥,你们在做什么啊?”
“姐姐,你下班了吗?”
“姐姐,你打的字我不认识啊,我还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啊。”
贝贝的爸爸很忙,家里常常只有妈妈和奶奶,有时候忙着照顾新生儿,难免会忽略了她。所以凌戈和许岛蜻偶尔会带她上来玩一会儿,她就变得更加粘他们。
贝贝特别乖,从来不哭不闹,越是这样,许岛蜻越是觉得她招人疼。即使有时候下班回来有点累,也会愿意陪她玩一会儿。
看着贝贝,有时会让她想起许棠,但她从来没有对她这么耐心过。
“哇,哥哥给你画的什么呀?”
许岛蜻接过画,本来以为凌戈是应付小朋友随便画的简笔,没想到画里竟然是一副初具轮廓的专业速写。
贝贝催促道:“姐姐,你快猜你快猜,哥哥画的谁?”
她拿着画仔细端详,假装没看出来,“这是谁呢?看起来好像是一个特别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贝贝眨巴着眼睛,把自己的脸凑到她面前。
“咦?怎么有点像贝贝呢?”
“猜对啦,就是我呀。”贝贝蹦蹦跳跳,“哥哥画的就是我,我喜欢哥哥给我画画。”
凌戈给了许岛蜻一个得意的眼神,悄悄和她炫耀:“这个办法好吧?她和我都能安安静静坐着。”
贝贝不睡觉的时候,像上了电动马达一样精神无限,总是要他们陪她玩各种游戏。
她竖起拇指,“机智,你以前学过画画?”
她话刚说完,贝贝从他们身后窜出来,“哥哥姐姐,我们快来玩游戏吧。”
…
凌戈和许岛蜻分别贴墙站在冰箱两侧,在架子的遮掩下,光明正大地面对着客厅。即使这样,贝贝依然没有看到,反而去翻遍一些没可能的地方。
检查完桌下,她就趴到地上看沙发下面。
许岛蜻看着她撅起肉嘟嘟的小屁股,不是很理解。因为沙发下的那条缝也就五六厘米,属于把人抽成干尸勉强可能塞进去的程度,然而她的小脑瓜还有更让人惊奇的想法。
贝贝打开了每一个她可见的抽屉盒子,最后走到门口,拿起许岛蜻和凌戈的鞋子晃了晃,确定没人掉出来才离开。
她丧气地一屁股坐地上,“哥哥,姐姐,你们躲在哪里啦?”
“找不到啦,贝贝累死啦。”
凌戈在冰箱门上敲了敲,她听到声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冰箱面前。却看都不看两边的空隙,上去和冰箱门较劲儿,一边使劲儿一边碎碎念道:“你们快出来啊,里面会感冒的。”
许岛蜻被她萌得不行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暴露了她的位置。
“找到姐姐啦。”
被肉乎乎的一坨抱住腿,许岛蜻心都化了,一边牵着她一边看手机。
看到未接来电的名字时,她嘴一撇,嗤。
出卖队友、卖友求荣、舍人为己、插人两刀
她悄悄地对着凌戈的位置给贝贝使眼色,“我们来找找哥哥在哪里吧?”
贝贝看懂她的眼神,屁颠屁颠跑过去却扑了个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转移阵地了。
认真了是吧?
这房子就这么大,不允许进房间,她带着贝贝在厨房、餐厅、客厅、阳台、卫生间都找了一遍。最后许岛蜻没忍住蹲下来,看了看沙发下的那条缝,隐约听见背后一声轻笑。她转身的一霎那,似乎扫到一个残影。
她走进厨房扫了一眼又出来,边走边用余光瞟,嘴里故意嘀咕道:“奇怪,人呢?”
话刚落下,她猛地转身回到厨房,然后砰的一声,和正溜进厨房的凌戈撞到一起。
他用的是游击战术,在贝贝的念叨声掩护下,不停地转移藏到她们刚找到过的地方。
厨房门不宽,两个人身体实打实地撞到一起,许岛蜻的下巴撞上他的锁骨,手臂撞到门框。
“有没有事儿?”凌戈焦急地托着她的下巴,“撞痛没有?”
许岛蜻这会儿顾不上痛,还堵在门口得意地喊道:“贝贝,快来,我找到了。”
没想到她心思还在这儿,他无奈地敲了敲她的头,“许岛蜻,你幼不幼稚啊,陪小孩子躲猫猫,玩得这么认真。”
她毫不留情地回嘴:“大哥,你躲的才认真呢。”
“好,怪我。”
这话让许岛蜻立刻闭了嘴,看到他锁骨下微微泛红的一片,她突然移开眼神,摸了摸自己下巴,感觉微微发麻。
凌戈也不说话,两人还堵在门口。
“你那个”
“哦耶,姐姐找到哥哥了。”
贝贝从阳台跑来,在一旁拍手叫好。“哥哥,我以为你从楼上跳下去了。”
…
凌戈送贝贝回去,许岛蜻整理完沙发,洗漱前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张小雨几分钟前给她发了微信。
【姐姐,你有凌律师的联系方式吗?】
她想起张小雨是在KTV工作,赶紧拨电话过去,问她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被开除了。”
“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天晚上我去房间送果盘的时候,有一个客人他-他和我起了争执。”
张小雨吞吞吐吐,许岛蜻紧张起来,“你没事儿吧,你受伤了吗??”
“没有,就是我们拉扯的时候,他不小心被我推倒了,凌晨下了班我就被主管开除了。昨天上午,那个主管给我打电话,说客人手上戴的玉扳指裂开了,是因为昨天他摔倒的时候磕的,要我赔他两万,我不赔钱他就要告我。”她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我根本没有那么多钱,我弟弟刚开学,我存的所有钱都拿给他买电脑和当生活费了,现在全身上下加起来都没有两百块,这半个月的工资也没拿到。”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网吧。”
她从KTV出来找不到地方去,就带着所有行李找了家网吧,本来想快点找到新工作就好了,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一出。
“你这两晚是在网吧睡的?”
“嗯。”
网吧包夜只要二十块,去哪里都找不到这么便宜的旅馆。
许岛蜻反对,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还带着行李,怎么能在网吧里过夜
“我给你转点钱,你先去找个旅馆住。”
她也很犟,“姐姐,我不要钱,网吧挺好的。我就是一个人也不认识,想问问律师。”
“小雨,你等一下,我再给你打过来。”
过了几分钟,凌戈回来,许岛蜻跟他说了张小雨的事儿。
“我能不能带她回来住两晚?”她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是普通合租室友,还没这么难开口。“她一个女孩儿在外面太危险了,我担心”
“可以啊。”没想到凌戈很爽快答应了,“我没问题,只要不让她睡我房间。”
“不会不会,她和我睡。”
“”
开个玩笑,她听不出来吗?
过了半个多小时,张小雨还没来,许岛蜻给她打电话,才知道她刚上地铁,并且还打算下了地铁坐公交,因为舍不得四十多块的打车费。
“小雨,等你下地铁也没有公交了。再说你东西多,你直接打车过来,我在楼下等你。”
她还要拒绝,“没关系,我可以走路过来。”
凌戈在一旁皱眉看了看时间,给许岛蜻比划示意。她看懂了,让张小雨等在一个地铁口,他们开车去接她。
路上她顺便给凌洲发了微信,他让张小雨明天去律所详谈。
张小雨站在人不多的地铁站格外显眼,她的行李比许岛蜻想得还多,一个行李箱,一个硕大的尼龙袋,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不知道她自己一个人是怎么搬来搬去坐地铁的。
凌戈车停在路边,和许岛蜻一起下车,帮她把东西放进车里,后备箱都装不下。
“这是凌律师的弟弟,凌戈。”
“凌哥好,麻烦你了。”张小雨有点不好意思,“都是有用的东西,丢了怪可惜的,搬家还得再买。”
凌戈见她紧张,有意开玩笑,“看不出来,你力气还挺大。”
“我十岁就开始下地干农活了,搬这些没问题的。”
她很自豪地提起自己的小时候,凌戈时不时搭上几句话,张小雨终于稍微自在一些。
到家后,凌戈进了自己房间,许岛蜻把张小雨的行李安置好,把左边床头柜上的东西全部移走,给她腾出一些空间。
张小雨指着她正要移走的相框,“姐姐,这是你妈妈?”
“嗯。”
“你们长得真像,你妈妈也好漂亮啊。”张小雨拿起相片仔细看,“诶?清,华,大,学?姐姐,你该不会是清华毕业的吧?”
许岛蜻解释道,“只是在门口拍的照片。”
那是梁春玉过世前的半年,她尚有精力出去走走,她们一起去了趟北京。
“吓死我了,我就说嘛,要是清华毕业也太可怕了。”张小雨拍了拍胸膛,放下相框,拿起旁边的一幅画,“这是你画的吗?”
“不是,别人送的。”
“真好看,感觉真舒服。”
许岛蜻拿起来看了一眼,原本鲜艳的画已经褪色不少,“以前刚画出来的时候更好看。我先去洗澡了,你整理一下要用的东西,我这儿有的就别拿出来了。”
“好。”
已经十一点多了,明天还要上班,许岛蜻快速冲完澡,刚挤上牙膏,房间里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是玻璃摔地上的声音。
“怎么了?”
她急急忙忙地伸出头。
“对不起,姐姐。”张小雨惊慌失措地站在床头柜前,她刚从行李箱里取完东西,起身的时候不小心被电脑线绊了一下,把画框碰倒了。
许岛蜻出来看了一下,画框被摔成了几大块,“没关系,你人没事就行,我换个框就好了。”
她又回到卫生间继续刷牙,张小雨在外面收拾残局,她把碎掉的相框捡起来包好,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小心翼翼地拿着画比量尺寸,想着重买一个弥补。
许岛蜻边刷牙边想,明天就得去商场买个相框回来,这幅画在她床头放了好些年了,没有还怪不习惯的。
“姐姐。”张小雨凑到卫生间门口,“这幅画是凌律师送你的吗?”
“不是啊。”
“哦~”张小雨的神情有些八卦,“那是凌哥送你的吗?”
许岛蜻嘴巴上还挂着牙膏沫,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
“诺”张小雨还以为自己猜对了,举着画的背面指给她看。
许岛蜻从收到这幅画开始,就是装在相框里的,她从来没拆下来过,也不知道画的背面还有字。
第50章 取代
看着右下角一个小小的凌字,她有些想笑,难怪他当时说有亲笔签名,画会更值钱。
“不是,我那个朋友刚好也姓凌。”
“这么巧啊,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茶几上放着画纸,还以为这是凌哥送你的呢。”张小雨出去的路上还在嘀咕,“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个姓呢。”
许岛蜻没在意,一直举着刷牙的手臂这时感觉到隐痛,大概是之前撞的。她低头吐出嘴里的泡沫,漱完口后自己轻揉着肘关节。
镜子上的水雾渐渐散去,印出一双清晰的眉眼,她手里的动作突然停止。
她记起多年前,在楼梯摔的那一跤,导致她一整个星期都没能骑自行车上学。
对啊,这么巧吗?
“再微小的事情,只要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
这不是他说的吗?
“姐姐,你在找什么?”
许岛蜻头也没抬,在床上摸索,“手机。”
“呃”张小雨指着她的身后,“那个、不是吗?”
她回头一看,手机赫然躺在刚找过的床头柜上,真奇怪,她刚刚怎么就是没看到。
等不及发微信,顾不上龚欣可能已经睡了,许岛蜻直接打电话过去,好在那边很快就接了。
“欣姐,你高中是哪个学校的?”
“你上次说,凌戈也是这个高中对吗?”
“没有,没什么事情,打扰你了,你早点休息吧。”
从前她压根儿没想过这种可能,所以偶尔冒出来的一星半点从不令她多想。可现在深究起来,多的是令人怀疑的细枝末节。
真的存在这样两个人吗?
他们在深圳同一个中学的同一届,同一个并不常见的姓,同样去了北京上大学。他们都有一个哥哥,都会画画,都会弹钢琴。
凌淮、凌戈
凌洲、凌淮
真的没有一点关系吗?
真的有这么多巧合吗?
每一条单独拎出来都不足为奇,可全部叠加在一起,她只想到一句话。
当太多巧合同时发生的时候,便不再是巧合,而是来自人为。
所以,她才会每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时,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所以,他们在一些事情上出奇的想法一致,他总是很了解她的样子。所以,凌律师会免费帮她,又恰好有房子低价租给她。
可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做?
许岛蜻站在凌戈的房门前,想问个究竟,却迟迟没有敲门。
客厅早关了灯,只有小区内昏黄的路灯透过阳台,洒进一片昏暗的光影。
“诶?站这儿干嘛?”
凌戈打开门,手里拿着水杯。
许岛蜻微微仰头,昏暗里他的轮廓让她想起那晚在公园的初遇,她以为的第一次见面。
你真的是凌淮吗?
“怎么了?是不是找我有事?”他注意到她一身睡衣,她从来不会穿着睡衣出现在房间以外的地方。
“你不是会画画吗?我就想问问,放了五六年的水彩画有点褪色,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恢复原来的颜色?”
他这才发现她垂在身侧的左手拿着东一页纸,“给我看看。”
许岛蜻递过去,凌戈接过画拿回房间看,走到台灯前停住脚步。
他刚洗完澡,穿了一件薄透的棉质灰T,灯光对着他的背部,隐约能看到由宽到窄收紧的腰线,短裤下的小腿修长匀称,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居家男人的美感。
“画框呢?”
她盯着他的背影,“你怎么知道有画框?”
“哦,我猜的。”他转过身子,脸上毫无异样,慢吞吞地走出来,“如果外面没什么东西保护的话,五六年应该不止这么轻微的褪色。”
“是吗?我不懂这些。”许岛蜻轻声说,“它本来一直是装在画框里的,刚刚不小心摔碎了。”
这幅画现在看来毫无技巧,随便在网上找人画一幅不超过三十块钱。
“可以加固颜料,喷定画液重新装起来,不过可能会失去水粉原有的感觉。你喜欢这种水彩画,还不如重新买一副,现在的颜料防氧化效果更好。”
“那算了。”许岛蜻从他手里抽回来,轻描淡写道:“朋友送的,我看习惯了,换一副我看不惯。”
“等等。”
她就站那儿,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移开和她对视的眼神,指着画,“拿给我试试吧。”
“哦”
许岛蜻最近几天总是回来很晚,凌戈回来的时间也不固定,她担心张小雨进不了门,就暂时把自己的钥匙给了她。
张小雨的麻烦已经解决,整件事情就是男子看她是个外地打工小妹,欺负她什么都不懂想讹一笔,KTV主管又掺杂进去占便宜,但他们没想到张小雨竟然真的找来一个律师。对方既提供不了购买发票,也不愿意做正规的玉石鉴定。更重要的是当时包间视频显示,男子主动靠近张小雨,将手放在她的腰上,随后两人才发生纠葛,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显示玉扳指的破裂和她有关,反而她可以去起诉他。
这件事处理完,她便提出搬走,虽然也不知道要搬去哪里,但这样麻烦别人她心里过意不去。许岛蜻则劝她多住几天,找到工作再搬。
现在是国庆假期,张小雨上午出去找工作,下午和晚上兼职发传单,一小时十五元。她长了一张邻家妹妹的脸,圆圆的脸蛋笑起来很讨喜,每次都能把传单发到别人手上,今天甚至还有两个人跟着她去售楼部。晚上算钱的时候,一直很刻薄的主管竟然给了她五百块钱。
她平时都是吃包子馒头饼,今天走进一家面馆,给自己点了碗加煎蛋的牛肉面,喝了两碗免费的豆浆。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水果店,她停住脚步,盯着摆在门口翠绿的西瓜。
她从来没有买过水果,在KTV工作的时候,都是拣客人没吃完的果盘吃,但一般很少会剩下西瓜。偶尔她去后厨端盘子,切果盘的女生会给她一小块边角料。
老板看她站那儿看了很久,招呼道:“美女,想吃就买一个嘛,再不吃就过季啦。”
只差一场雨,深圳的这个夏天就结束了。
张小雨狠了狠心,让老板给她切一块,老板拿刀比划的时候,她一直喊着再小点再小点,直到老板说再小他就不卖了。
回去的一路上,她提着十几块钱的西瓜,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与满足。一进家门,她就去厨房切了两块自己吃,剩下的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
凌戈回来的时候,她正在阳台收衣服。
“凌哥,你回来啦。”
“她呢?”
“姐姐还没回来,应该又在加班吧。”
“哦。”他换好鞋,进了自己房间。
张小雨想起冰箱里的西瓜,赶紧拿出来切了两块,用盘子装好给他送过去。她这几天住在这里,凌哥什么都没多说,前几天还送她去了律所。
“找到工作啦?”
“没有,”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讲自己今天挣了五百块钱。
“很不错嘛。”凌戈随手拿起西瓜就开始啃,“肯定是你带过去的人买房了。”
“嘿嘿,可能是吧。”
送完西瓜她回到房间,拿了块抹布蹲在地上擦,两个人住的房间脏的也快,地上到处都是头发。许岛蜻工作忙,她只能勤快点,有时间就打扫。
厨房传来流水的声音,估计是凌戈在洗盘子。
他问她:“这两块不放冰箱吗?”
“不放了,留给姐姐下班回来吃。”
过了几秒钟,她听见他含含糊糊的声音,“那我帮她吃了吧。”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眼前黑了两秒。
凌戈手上已经是最后一块,他一口咬下去,“她不会吃的。”
那一口像是咬在她的心尖上,咬得她隐隐作痛。
“呃好。”
张小雨承认自己偷偷摸摸有些小心机,刚刚她一直是从西瓜的两头一边切一块。她自己吃的是最外侧两块,已经很甜了,给凌戈的两块也是从两边切的,最后悄悄留下了西瓜最中间最甜的两块。
凌哥人真的很好,但是她真的有点难受。
因为一个聊天机器人的程序项目,许岛蜻一整个白天都在抱着电脑开会,从部门会议开到小组会。半年前谷歌研发的AlphaGo击败世界围棋冠军的事情,让所有人看到了人工智能的巨大潜力,几乎所有互联网企业都将AI提到了公司战略层面,启动这个领域的研发,希望能占据一席之地。
目前人工智能领域,最为成熟的是图像识别和语音识别。而他们提出的这个长期项目,是试图研发出能通过学习和理解人类的语言来进行对话的自然语言处理工具。
领导在会议上激情澎湃地描绘成果,“它是一款有温度的聊天机器人,能真正像人类一样交流互动,并且完成一些基础的文字工作,提高工作效率,降低人工成本。”
温度没感受到,很多人首先感受到的是危机。
“这要研发成功了,以后得多少人失业啊。”
许岛蜻的键盘敲得哒哒响,旁边的男同事坐在椅子上转来转去,时不时瞄她一眼,“你不会开始写了吧?”
“嗯。”见对方一副很想询问又不好意思的神情,她大方地将显示屏转过去,“初步报告。”
同事立马毫无负担地凑过来看,“基础模型的算法研究,好家伙,你这还叫初步啊。”
许岛蜻常常泡在一个国外的科技论坛,里面有很多隐藏的大神,早在年初就有人提到了机器学习多种技术模型积累。因为很感兴趣,她一直都有关注和研究这方面的信息,她现在写的这些东西其实非常粗糙,只不过比别人先一步了解得更多。
“你觉得机器人真的可以取代人类之间的交流吗?”
平心而论,她觉得很多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可以被机器人取代的,生活中大部分人之间的交流毫无意义,比如现在,她和同事的对话。
未来一定会研发出一款这样的机器人,只要不断地优化模型,建立更大的语料库,向一个机器算法投入海量数据,不断地增强算力。
它可以回答人类的大部分问题,可以替代很多无技术含量的工作,可以为人类的美好生活服务。
许岛蜻放在电脑旁的手机亮起,是张小雨发来的信息。
问她什么时候下班,又迫不及待地暗暗打小报告,说凌戈吃完了自己留给她的西瓜。
【姐姐,我可不是小气,这个西瓜真的很好吃,我想让你回来尝尝的。】
【但是凌哥竟然说你不吃,然后一个人全部吃完了!!!】
三个感叹号似乎都表达不了她的心情,最后还发来一个大哭的表情包。
许岛蜻靠在椅背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盯了电脑一天的眼睛干涩发胀,她慢慢闭上眼。
就在同事觉得她不会回答时,她突然开口了。
“我觉得,不能取代。”
它永远无法真正等同于人类之间的交流,数据不会有温度,更不会引起心灵的触动。
“因为人类的追求,远不止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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