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芫将船票收起,和柳昭昭并排而行,才不过几步路,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柳昭昭闻声望去,就瞧见林芫葱白的手指轻贴着腹部,她视线落在街对面卖糖葫芦的小贩上,却始终没有提步上前,当即就戳破道:“今日去麓山书院,没有讨回银子吧?”
林芫支支吾吾道:“康大哥他似乎并不在麓山书院。”
“我说怎么来着?”柳昭昭一脸的鄙夷,“他果然是骗你的吧。”
林芫一听,下意识地就摆了摆手,“昭昭,你别这样说,康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你还帮他说话?”柳昭昭原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林芫竟还护上了,当即柳眉一竖,“你和他才认识几日,你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不知道还以为你看上了那个书生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林芫纤细的身子险些一个仰倒,等她重新捋直了,这才解释道:“昭昭啊昭昭,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你还不明白我吗?有什么事情能比我回西夏寻亲更重要呢?”
柳昭昭乜了她一眼,显然是不信,“那你为何如此这护着他?”
“不是我护着他。”林芫摇了摇头,视线落定在柳昭昭的鼻梁上,郑重其事地道:“我只是信我自己的眼光,一如我在见到你和世珍的第一眼,便认定你们是好人是一样。”
林芫少以如此严肃,柳昭昭知她这是认真了,于是她打着哈哈道,“好了好了,不就是个男人吗,为了一个男人吵嘴多不值得,你不是想吃糖葫芦吗,我请你啊。”
言毕,也不管林芫愿不愿意,转头去了对面的糖葫芦铺子。
等她再回到林芫面前,手中多了两串糖葫芦,她递了一串给林芫,自己留了一串。
林芫轻抿了一口糖霜,甜丝丝的滋味入嘴,更是满足得眯了眯眼,“昭昭,我跟你说啊,我昨天晚上又梦到了我娘了,我在想这大概是天老爷给我的暗示,我很快就要见到我娘亲了。”
虽一早知道林芫的计划,柳昭昭还是顿住脚步,确认道:“阿芫,你真的要去西夏?你真的愿意放弃去东宫的机会?”
林芫点了点头,“那当然啊,你知道的,在渡月馆的这些年,全靠这个念头支撑着我,不然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柳昭昭见她满眼星光,虽然不忍,还是泼了一盆冷水,“阿芫,你难道就没想过,万一你此行去西夏找不到你爹娘呢?你生得这样美,到时候没人护着,你又该怎么办?”
林芫微微一笑,面向柳昭昭道:“一个人,若是连自己最想做的事都不能去做,那还做人干什么呢?不如做只猪,混吃等死算了。那西夏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是定要去的。”
叹了口气,柳昭昭终于不再劝她,她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塞给林芫,“康颜那里银子没有讨回来,没有盘缠上路吧。拿着,虽然不多,你省着些用应该够花用一阵子了。”
林芫霎时泪目,他抬手擦了擦眼,然后将银子还了回去,“我不能要你的银子,等我和世珍都离开了扬州,就只剩你一个人了,没点银子傍身怎么成?”
柳昭昭坚持又将钱袋子塞在林芫手心,视线落在林芫那双纯澈中带着一丝妩媚的狐狸眼上,郑重其事地道:“你不拿着,我不放心。人生地不熟的,等没有盘缠了你可怎么办?难不成去卖身?”
林芫伸手点了点柳昭昭的头,“你这成日里都想些什么啊。我这么守财的人,怎么能一点银子都不留,虽然不多,但勉勉强强也够了。”
但其实林芫全身上下不过十两银子,到了西夏龙城,赁屋子,置办家伙什儿什么的,估计支撑不了半年。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要柳昭昭的银子,那是她的保命钱。在渡月馆这样的地方生存,一不留神就被卖去风月场所,身上有银子,便是有一天真遇到这样的事情,那总归还有银子跑路。
她也好,柳昭昭也罢,还有贾世珍,她们虽然身在这样的地方,却是从来不曾想过苟活于风月场所。
柳昭昭听她这么说,便没有坚持了,她素来知道林芫的性子,看起来随和好相与,实际比谁都要倔犟,决定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一如她非要去西夏寻亲这事,不论她和世珍如何劝,什么十几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什么她爹娘还在不在人世也不知,什么万一她爹娘并不如何想见到她……
但无论她们怎么劝,她都一定要去西夏。
柳昭昭也只能叹息一声:“若是实在找不到你爹娘,就回来找我们,你不止有你的爹娘,我同世珍也永远都是你的家人。”
一句家人直接叫林芫眼尾泛红,她嗓子发干地道:“我知道了。”
而后,她倔强地抬头,憋回已经延伸到眼角的泪意,目光落定在当空的皓月上,“但我信我一定可以找到他们,一定可以。”
却说另一边,康颜离开赵宅后,径直去到了麓山书院,直奔麓山书院的藏书楼,在这里,他独有一个可以歇息的房间。
山长见他家中没有父亲,只一个身子不好的母亲,怕他因困苦的家境影响求学,特意在给她在藏书楼谋了这个编书的职补以贴家用,又在藏书楼安排了一间屋子专供他歇息。
康颜原计划是歇息一晚,明日找山长问一问晋王来扬州的事。他娘指着他出仕为官,那他就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朝堂上的事情还得多了解了解。
他回到藏书楼的时候,已是月明星稀,藏书楼早已关门,他摸出锁匙,正待开门,不料厚重的大门却倏然从里面推开:“司徒,你怎么还在这里?”
司徒见到康颜也很是意外,“康师兄,你怎么来书院了,今儿白日里......”
司徒想到山长的交代,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林芫来找他的事情,只道:“今儿白日里,山长还叫我去探望伯母呢。”
康颜一听山长竟然如此记挂他,不由得有些愧疚,“某的家务事,倒是叫山长担忧了,惭愧惭愧。”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司徒便转身去了山脚的杂役房,“康师兄你稍等下,我去去就回,有些药材要劳烦你捎带给伯母。”
康颜拱手谢过司徒,拾阶而上,正要推门进楼,却就看见门把上栓着的那截红头绳。
镇定自若的眸间当即划过一丝惊色。
康颜来到杂役所,找到了司徒,语调缓和地道:“司徒,近日可是有个叫林芫的女子来找过我?”
康颜说这话时,语气同寻常并无二致,然若真是不急,大可以等他回藏书楼再问话,司徒算是明白了山长的良苦用心,于是道:“康师兄,没有的事啊,你怎么这么说啊,我们书院全都是男子,那里来的甚么女子啊。”
康颜举起手中的头绳,一瞬不瞬地盯着司徒的眼,寻常总涔着笑意的眸,此刻若有似无带着一丝冷意,“司徒,你还要瞒着我吗?”
司徒一见抵赖不了,这才将白日里,一个女子找上门来的事情说给了康颜听。
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康师兄,这件事情,你千万别同山长说是我说的啊。山长他叫我们瞒着,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你马上就要进京赶考,委实不应该有这些牵绊。山长还说.....”
然则,他的话还不曾说完,康颜就已经提步离开。
司徒忙提着盛装药材的篮子跟了上去,望着康颜修长的背影,扯着嗓子道:“康师兄,你等一等啊,好歹把这这些药材带上啊。”
等司徒追上康颜的时候,康颜已经在竹筏上了。
麓山书院是个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的地形,山是麓山,水是登月湖,出门皆需要先渡湖。
渡船寻常是上午及下午各一班,如今这个时辰早已没了渡船,只得自个儿撑船渡湖。
康颜长身玉立于竹筏上,闻言堪堪侧身,就瞧见挎着药篮的司徒,他刚想放下竹竿去接那篮药,却忽然瞧见这当中有一根指头大小的人参,于是欠了欠身,朝着司徒抿唇一笑,“山长的心意,康某心领了,但这药材太过贵重,康某不能收。”
司徒道:“可是……哎,康师兄你别走啊……”
康颜没有继续停留,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住撑船的竹竿,挥动修长的双臂,划开了波光潋滟的湖面。
月光打在他清雅端方的面上,似渡了一层柔光,端雅如暖玉,清和似初阳。
康颜离开登月湖,又赁了一辆马车,没多久便抵达了瘦西湖边上的渡月馆。
在这里,他见着了渡月馆的当家张姨妈。
张姨妈摇着团扇,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身边两个小婢,一个奉茶,一个正给她敲肩。
张姨妈端着婢子递上来的上等峨顶竹叶青,呷了两口,这才背靠椅背,抬眼轻飘飘地道:“所以,康公子这是要迎娶我们阿芫的意思?”
“正是。”
康颜清浅一笑,恰若春风扫面令人舒坦,若是旁的女子,面对这般和煦的笑容,总也要软几分语气,然张姨妈毕竟是老江湖,见惯了各色男人的嘴脸,只放下茶盏,冷冷地道:“既是求娶,便要有个求娶的态度,我渡月馆的姑娘,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嫁人的,这彩礼可是不能少。”
这说的好听是彩礼,说难听点就是卖身钱了,毕竟渡月馆是做瘦马这行营生的,万万没有做赔本买卖的道理。
康颜也知道这一点,于是拱了拱手,柔声道:“小生自是明白张姨妈养大阿芫的不易,只是小生今日出门,不曾带够银两,另不知按照咱们渡月馆的规矩,小生得准备多少彩礼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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